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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藥



　　立花仙藏昏昏沉沉，意識模糊，感覺肺腑彷彿燒紅的炭火，每一次呼吸都散著滾燙熱氣，可他又覺得冷，像是脊骨罅隙被碎冰塞滿，凍得他渾身顫抖。

　　明明已經很久沒有生病了。立花仙藏迷迷糊糊地想。一年級的時候，自己比起其他同學不僅身形較小、力氣也弱，時常因為訓練過度而發燒，總得臥床一日方能恢復氣力。

　　不過，那也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後來，他調整了鍛煉的方式，不再逞強，肌肉逐漸結實，體力隨之增長，變得更有力量，身體也漸漸變得健康起來。只是沒想到，現在又病了。

　　立花仙藏在燥熱與寒冷間模糊地回想著。他記得有人靠近過，帶著一縷草藥氣息，一面輕撫自己的額際，一面低聲說了些什麼。也記得有人替他換去一身濕透的寢衣，並用濕毛巾輕柔地擦拭身體，動作彷彿從漫著綠藻的池水中打撈蓮花，再將他小心地放回蒲團裡。

　　那之後，四周又歸於寧靜。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堵在耳畔，整室闃寂無聲，唯有自己的呼吸聲正在迴盪。那一瞬間，他被一種難以言說的孤獨感籠罩，好似整個世界只剩自己一人，形影煢煢。他忍不住嗚咽出聲，只覺渾身都疼。

　　「仙藏？」

　　耳邊忽地傳來極輕的一聲，彷彿夜半鐘聲，驀地敲醒他沉墜的精神。那既不是黃粱夢，亦非穿堂南風，立花仙藏隱約意識到了，於是他吃力地睜開眼睛。眼前先是朦朧的一片暗色，在眨動幾下後，那人的輪廓漸漸明晰。

　　「文次郎⋯⋯」他聲音沙啞，彷彿礪石從喉嚨滾落，每吐出一個字便火辣辣地疼。

　　「仙藏，還好嗎？」潮江文次郎的掌心帶著些微涼意，穩穩地覆上他的前額，聲音柔和，眉頭卻是微蹙，「還是有點發熱⋯⋯我剛從新野老師那邊拿了藥過來，扶你起來喝藥，好不好？」

　　「不要⋯⋯藥很苦⋯⋯」立花仙藏小幅度地搖頭，臉頰卻下意識地蹭向那隻手，好像那是初春河冰消融，能稍稍安撫自己的滾燙。「好難受⋯⋯」

　　「聽話，起來喝藥。」潮江文次郎扶起他，一手捧著藥碗，舀起一勺湯藥輕輕吹涼，再送到唇邊。「喝完藥給你糖果⋯⋯啊、張嘴。」

　　立花仙藏瞪向他，通紅的眼眶還泛著一層病中的水氣。過了好一會，似乎清楚反抗也毫無用處，只好乖乖地張開嘴。褐色湯藥甫入口，苦味立即在嘴裡迅速擴散，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濕潤的眼珠子又瞪著湯匙片刻，才啟唇再嚥下第二口。

　　「怎麼還是這麼怕吃藥。」潮江文次郎失笑出聲。

　　立花仙藏半閉著眼，從喉間發出一聲輕哼，卻沒有力氣反駁，只把發熱昏沉的腦袋靠向潮江文次郎的臂彎，如在浮藻中終於尋得一處能歇息的岸。

　　一碗藥喝了小半頃，見底時立花仙藏覺得自己連舌頭都是苦的。他皺起眉，剛想埋怨，嘴裡便被塞進一枚圓潤的糖果 花蜜的甘甜在苦澀中綻開，於舌尖融化，像旱地初逢甘霖，他終於感覺舒坦了些。

　　「要再睡一下嗎？」潮江文次郎把藥碗放回托盤，重新取過濕毛巾，拭去立花仙藏額際的薄汗，又以指尖梳順他微亂的鬢髮，並輕輕勾到耳後。

　　「那你會在這陪我嗎？」立花仙藏小聲地問道，話音輕得好像灼熱的吐息亦能將其吹散。

　　「你還沒退燒，我怎麼走得開。」潮江文次郎先是一頓，指尖仍停留在他耳後的髮絲上，隨即輕聲回答。「我哪裡也不會去。」

　　立花仙藏立刻彎起眉眼，淺淺笑了出來，眼眶裡含著氤氳水氣，彷彿細碎火光落入虹膜，異常地亮。他躺回蒲團，卻將手從被褥中抽出，往潮江文次郎的方向伸去。

　　「那牽著我的手陪我睡覺⋯⋯哥哥。」

　　潮江文次郎一愣，穩穩握住他的手心，臉頰卻也悄悄發燙。接著伸手將被褥拉高，小心蓋住立花仙藏的肩頸，又微微調整起草枕，好讓對方能躺得更舒適些。

　　不一會，立花仙藏便闔上雙眼，再次迷迷糊糊地沉入夢鄉。而潮江文次郎則靜靜坐在他身側，彷如一塊沉默又堅定的石，安然守著面前熟睡的人。

　　在他醒來前，兩人的手仍緊緊牽在一起，不曾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