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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人抗體檢測和彰化精準篩檢背後的政治攻防】　by 雲之

本來台大和彰化六月要做萬人血清抗體檢測時，大家就很注意。因為台大、彰化放出來的消息，其實頗有質疑防疫成果的味道。

這個萬人測抗體研究的過程並不是機密，其實多多少少都有風聲。研究好像做到七月時，就有新聞去採訪，我印象中當時學者說到檢測約一兩千人。聽到這消息，我們就有點驚訝：跟他們預定的發表日期相較，很明顯收案速度太慢，時間會趕不上預期期程。且新冠肺炎是法定傳染病，真的發現有抗體陽性，應該要通報衛福部疾病管制署（CDC），開始去追感染源，不然是違法的。

所以即便那時還在收案的過程中，但合理判斷就是抗體陽性者很少很少，而且很可能一下子就追到感染源－－也就是之前的確診者，所以沒有什麼通報的責任要扛。

專業上，在收案到一定程度後，CDC應該就預估到陽性比例者會很低很低，所以純從專業角度看，政府一直不怕檢測「結果」，怕的是這個案子怎麼帶「結果的風向」。

另方面，綠綠之前在噗浪上講過好幾次，其實要用「隔離14天政策」還是「入境普篩政策」，背後其實涉及產業。現行的隔離14天政策，對於產業的客戶、員工往返是很麻煩的，長期以往會有大麻煩。我們在網路沒感覺，但台中以南的工業區現在已是慢性死亡，因為隔離14天真的太難作業了。

如果藍營一開始爭的是「產業受創嚴重，建議更換防疫政策」，那其實可以有討論空間。我不敢說最後會改，但至少整個討論會很健康。偏偏藍營發動的攻勢是「有黑數所以要改防疫政策」，這就麻煩了。

第一是這會變成很劇烈的政治攻防，因為「政府有沒有默許黑數」直涉政府信用，這會讓政府無法迴避，只能應戰。第二是如果真以「有黑數」為理由，那就不存在用篩檢取代隔離的產業聲音，因為用黑數當理由的話，隔離14天仍然得存在，篩檢是補強，不是取代。

接下來2020/8/17就爆發「少年在隔離期間無症狀確診」這件事（編註：此案屬於彰化衛生局同期進行的「精準篩檢」而非台大彰化合作的「萬人檢測」）。平心而論，這該調查，但是陳時中用政風查，坦白說是他少見的政治判斷錯誤。

陳時中的想法我可以理解。傳統上中央對地方的行政調查是由主管部門負責，但陳不希望CDC下去查，是因為這很容易被罵球員兼裁判，第三方來調查比較好。然而這件事又不到移送檢調的程度，所以請政風去查是他手上的合理選項。因為一般行政上，首長有時也確實會交代政風去查辦。政風查辦有個好處，就是首長可以從政風知道情況，如果是真的完全丟出去第三方，首長自己可能都沒有知情權了。

但是，這個第三方選擇政風，在政治上是很違反直覺的，如果重來一次，應該要成立專家小組下去檢視彰化縣的少年隔離期無症狀採檢案，用政風去查，太容易形成政治風暴了。

所以陳時中交代政風後，其實政治上對指揮中心是非常不利的，雖然有人談到這可能是因為涉及自費篩檢和公費篩檢分際，但具體來說，這件事政府、陳時中都受傷。

但少年案一查才發現，原來彰縣府的採檢是隔離者自行前往醫院採檢，這就有趣了。在一般縣市，隔離者如果要出來，一定是防疫車輛載他出去，所以那陣子很多地區的line群組都有照片，拍到全副武裝的救護人員去接人，然後大家很緊張。其實那些場面很多都不是確診個案，只是隔離者要就醫而已。

到這裡輿論戰場是兩個題目：「政府是否蓋牌不願意讓黑數曝光」和「彰化縣政府是否有切實完成隔離」的對決。

如此就是議題聲量的對決，我當時的判斷就是後者會獲勝，因為後者違反民眾直覺，但這兩假設的對決會很激烈，攻防會打很開。後來也果然是這樣走。

坦白說，攻防之大超乎預期，比我預期的還多人自願參戰，這背後代表的是更高的驅動力：「疫情導致的共同體意識，驅動人群反抗。」說得白一點，當時站出來吵架的，其實是種免疫反應，因為藍營的攻擊會撼動共同體。

旺旺中時2020/8/21報導引用張雅屏的意見，認為藍營14縣市應該聯合普篩，打開了一個新議程。我必須說，旺中替藍營設定議題，其實會害死藍營。國民黨如果掛掉，旺中功不可沒。

旺中喊出來後，江啟臣跟進，胡采蘋緊張得不得了，說這下要戴口罩，但我當時就跟老戰友說，這題地方首長是不會跟的。會緊張是因為她不懂地方政治實務。

很多人以為縣市首長握有地方財政大權，想幹嘛就幹嘛，其實這是錯的，預算是府會共同管理的，首長是資源的分配者，但不是資源的獨佔者，他想幹嘛就幹嘛。

我舉個實例－－有一次某年審隔年預算，某市府的某局在某個預算科目比起前一年多增加五、六十萬，其實這筆錢不算多，但預算案發下去，馬上有議員打過來罵：

「為什麼你們這邊可以多編幾十萬？你們不是之前跟我說沒錢，沒辦法支持我那邊選區的案子嗎？為什麼這裡就生得出五、六十萬？」

請注意，這才幾十萬喔，議員馬上跳起來追問這錢從哪來的。預算跟議員的關係，就像沙丁魚跟鯊魚的關係。哪裡有沙丁魚，哪裡就有議員。

這就是地方自治的實務：首長不能輕言變出一筆錢來，卻沒有經過議會同意，如果這樣幹，保證接下來首長會被議會修理得金光閃閃。

所以為什麼王惠美敢說：「我下令的我負責」？因為錢不是她出的。這很明顯就是彰化縣衛生局發現不照指揮中心的定義去採檢，指揮中心也沒發現，等於彰化縣府發現一條不用花自己錢的篩檢辦法，王惠美才敢同意動手。

當衛福部開始電話清查到底有多少民眾是被彰縣府叫去自行採檢時，彰縣府一定很抖。

ㄟ，1520個自行採檢案例耶！每例7000元，總費用是1064萬，這筆帳如果衛福部回頭跟彰縣府追討，王惠美馬上哭出來。

如果她生出私房錢買單這一千萬，她肯定會被議會殺掉；如果她生不出來，那中央一定直接從明年的補助款項直接扣掉，那請問彰化縣政府要扣在哪個局處身上？更直接地說，哪幾個議員的案子要犧牲去坦這一千萬？

這就是為什麼陳時中在追錢這件事上，故意講得很模糊。這步棋陳時中下得很漂亮，面對彰縣府政治嗆聲，他就用政治手腕處理，他沒明說中央要買這一千萬的單，王惠美就絕對不敢再大小聲，大聲一點就讓彰縣府出這筆錢。

鏡週刊2020/8/25報導＜【逆時中案外案3】「普篩不如普渡」　藍打綠不成後院還失火＞，有一段寫著：

「前黨務高層更直言，黨高層沒有一人當過縣市首長，根本不了解地方思維，民進黨掉槍來了，國民黨也撿不起來。」

現在各位知道江啟臣判斷錯誤的地方在哪了吧？！

除了雙北有此財力，其他縣市政府根本不可能拿自己的錢去付一例7000元的PCR檢測費用，甚至可能連雙北都無法。彰化半年驗上千例，但彰化隔離人數根本很少，新北最高峰時可以同時隔離三萬人，真的開始都去普篩，帳單開下來多大條？

所以除非陳時中說「地方篩檢，中央買單」，否則沒有首長笨到自己幹的。就算地方自行篩檢真找到陽性了，如果運氣差一點，開始有偽陽性跑出來，首長要不要隔離社區？要知道執行是地方事務，中央可以雙手插腰不管，對首長來說，普篩花費及其偽陽性會帶來的麻煩不容小覷，除非中央支援，否則誰要出頭陪江啟臣玩？

在陳時中掌握財政權的情況下，葉彥伯8/22說宣布停止精準篩檢，就是很自然的事。當中央不打算幫彰縣府買單時，彰縣府是不可能說什麼「重來也還是會做的」。

彰縣府一縮，倒楣的就是台大公衛。

陳時中是不會主動殺爆彰縣衛生局的──從他的立場，中央還是要和地方配合，跟彰縣衛生局翻桌，以後很多事情都會很僵，如果彰縣府自己端梯子下台，陳時中沒有必要追著窮寇打到底。做人要留一線人情，何況指揮官這個角色終究政治攻防能少就少，太多政治計算，最後也是傷到指揮官權威。所以應該很多人都看得很清楚，陳時中是輕輕放過彰縣府衛生局。他請政風，本意也不是為了要追殺。

但是彰縣府一撤退，攻防焦點一定會轉而湧去看台大公衛。而台大公衛被爆料在學術倫理上大有問題，這就非常危險。彰縣府週五宣布不再主動採檢後，一堆人是磨刀霍霍向台大。

大家都等著要台大公布的報告，等著修理台大。很多時候是這樣，平常論文、報告低調寫寫就算了，高調下去讓大家都來看，那就不是好事了。

我們有好幾人都說，如果聰明點，台大就要趕快閃人。所以台大週一（8/24）宣布閃人完全是意料中事，誰想要把自己帶有明顯倫理瑕疵的論文拿出來給全台學界、醫界公審？

到這裡，戰爭已經結束了，剩下只是清理戰場了。陳時中對台大的修理程度就比對彰縣府要重，因為中央地方還要合作，陳時中一定不會讓彰化縣政府衛生局太難看，但台大公衛就不是了，台大想縮，陳時中就會把台大拖出來修理。

2020/8/27記者會的結果，簡單說，就是台大因為研究發生重大瑕疵，不得已只好送交降書。陳時中既沒有自己去，也沒有找署長去，而是莊副去，你要說他是給台大不要太難看也可以，要說他乾脆派副將受降，也是可以。

我對台大公衛前面用政治語言恐嚇，後面拿不出實際上的危險數據，又被發現重大研究倫理瑕疵，導致被陳時中政治修理，我只有一句話：

「活該，學者用政治搞人，活該遇到一個更會玩政治的人。」

後面會上演的，就是台大公衛要被其他門派修理的戲碼了。研究預算就是一塊餅，台大公衛出事情，其他公衛學院可是磨刀霍霍，台大沒被分到錢，研究計畫的大餅就是其他院校拿走了。

所以台大公衛甩鍋甩去科技部，我只能說他們接下來會更慘。自己做的研究就自己擔，扯到科技部發澄清稿，台大公衛明年還要申請科技部研究計劃嗎？


【編按一：相關報導】

中時：「裝睡的政府叫不醒」 國民黨14縣市擬聯合實施入境普篩
https://www.chinatimes.com/realtimenews/20200821005454-260407?chdtv

鏡週刊：「普篩不如普渡」　藍打綠不成後院還失火
https://www.mirrormedia.mg/story/20200824inv007/

自由：彰化「萬人篩檢」、「精準篩檢」霧煞煞 一張表秒懂
https://news.ltn.com.tw/news/life/breakingnews/3267030


【編按二：溫習閱讀】

"雲之"公衛政策主題系列文：

2020/2/4 【防疫新政疏失在所難免，台灣公衛已比中國強N倍】
https://paste.plurk.com/show/Ib7EU4WU4iYD2gOnLOd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