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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口|沃鼠 暴風雪

聖歌哈德山的暴風雪比往年來的更早,空氣中夾雜呼嘯風聲與刮得人臉生疼的暴雪,也許是死於哨所的冤魂作祟吧,那一道道的風聲就像是死於代官手下人民的求救呼喊,淒厲又絕望。

這場雪已經下了一天一夜,漫天風雪吹過陡峭山道,將本就崎嶇難走的小徑覆蓋成一條條絕命斷道,外頭風雪如同失去秩序般地群魔亂舞,建於要塞的哨所還在持續地被搜索,幸虧沃夫朗先一步落入脫身地道,藏在煙囪中密室高處的犄角暗道無人察覺。

幽深密道又黑又長,彷彿望不到盡頭般令人絕望,此刻卻是代官沃夫朗的一線生機。

雖他逃跑即時,逃出過程也無暇帶出種種行李。舉凡基本食物與飲水,以及打火石及保暖衣物等,沃夫朗一樣沒帶,匆忙之間他只來得及拿走代官印鑑與通行證,其餘只有本就不離身的隨身武器被他一同帶入這黑暗崎嶇的地道。

沃夫朗在暗道內走了一整個夜晚,他掌管的哨所已經被三邦起義人民佔領,他們瘋狂地搜索著哨所內每一吋縫隙,萬萬沒想到他們口中的「惡魔之子」──代官沃夫朗早已遁入隱蔽地道。

沃夫朗在黑暗中碰到小老鼠時,下意識間險些出手,幸虧少女先喊出一聲「大人」,才讓他刺往對方致命處的匕首生生收了攻勢,沃夫朗壓低聲音道,「小老鼠?是妳?」

黑暗中的小老鼠聲音依舊怯生生的,充滿遲疑。「大人……是您嗎?」
「是我,妳怎麼在這裏?」
得知不是敵軍人民的沃夫朗明顯鬆一口氣,但他依舊不敢鬆下警惕,「你沒被人跟蹤吧?」

「沒有,」雖是黑暗之中,小老鼠依舊習慣性地搖了搖頭,「這條地道的出口很隱蔽,我是在城中聽到人們的消息,才搶先進入這裡……大人,您還好嗎?」
「這種情況下實在令人很難說出『我很好』這三個字。」
也許因為對面是小老鼠,沃夫朗難得自嘲一笑,支持脫逃動力的腎上腺素一旦消褪,全身的疲勞感立即蜂擁而上,他靠著陰暗冰冷的石牆坐下。

「現在外面什麼情形?」
黝黑地道中伸手不見五指,就聽見空氣中傳來窸窣聲響,小老鼠從隨身包裡摸索出蠟燭,火光燃起瞬間,沃夫朗微微瞇了眼。

少女雙頰灰撲撲的,像在思索著如何向他報告,「……北門跟南門都被人們佔領了,東樓也是,我進入地道前他們正往西樓方向前進……」
「而現在,西樓也已全部淪陷。」
沃夫朗冷冷一笑,「真不知該責怪那些放任鼠輩攻入哨所的士兵們怠忽職守,又或是該誇那些不自量力的螻蟻們勇氣可嘉。」

也許是與沃夫朗相處的時間多了,遲鈍的小老鼠似乎也能捕捉到人冷冽言語中的情緒。

大人生氣了呢……小老鼠心想,她安靜地提著蠟燭,直到融化的蠟油滴落指間,她才輕嘶呼氣,「嘶……」

皺眉思索的沃夫朗被少女低呼擾了思緒,他看一眼小老鼠,沒有他的命令,少女就像是座沉靜的燭台,安靜地舉著蠟燭提供他光亮。

事情脫離自己掌控的感覺讓沃夫朗十分不悅,但也僅止於此。沃夫朗心底裝了太多事務,就像他說過不止一次的,無名鼠輩的反抗激不起他任何反應,此刻他正思索著不知公弟閣下率領的軍隊距離此處還有幾天路程。一旦對方意識到此處關口已經失守,又將採取何種對策。

「五天……」
少女似乎看破了代官沃夫朗思索的事務,她緊張的開口,「軍隊、距離這裡還有五天路程,完成任務後我就先回城了……隨身攜帶的食物跟水……也只夠支持這些天。」

「足夠了……小老鼠,你真是立下了大功。」

沃夫朗不禁失笑,大腦幾乎被逃亡的意識佔據,他怎麼就忘了,是他預先將人調派出城探察,從城外歸來的小老鼠肯定比他更詳知外面情形。

若小老鼠離開軍隊時對方還有五天腳程,那全力奔跑回來的小老鼠從見到人民反抗到鑽入地道尋找自己,也不過花上一天半的時間,沃夫朗自從遁入地道便對時間的流動失去感覺,此刻若照少女話語推測,距離援軍到來之際也不過再兩、三天的事。

沃夫朗匆匆解決少女遞來的食物與水後,擦擦嘴角道,「這裡距離『出口』還有多遠?」

他指的是前往南義大利方向的地道出口,當初接管這處哨所,沃夫朗早已派人將城堡四處密道探測過一遍,並在得到詳細地圖後將這些人秘密滅口,以免有人多嘴將城堡的秘密洩漏出去。

「全力行走大約一天的路程,但是外頭正下著暴風雪……不知道何時會停止。」
少女眨眼,在沃夫朗的囑咐下,她已熄滅了所剩不多的蠟燭,黑暗中,只有兩人的呼吸此起彼伏。

這條通往南義大利領土的通道除了無盡的黑暗,還有一段裸露在山巔下,幾乎無處踏足的「山路」,該路段雖然隱蔽,但也不保證是否會萬無一失,更別提攀爬山路時的種種危險。

「無妨,小老鼠記得所有道路嗎?」
「記得。」少女習慣性地點點頭後,才後知後覺黑暗中對方應該看不見自己腦袋。
但落在她頭頂上,撫摸她髮根的手卻是無比寬大,且充滿力道。
「那就好。帶路吧,我們要以最快的速度與公弟閣下的軍隊會面。」


兩人一前一後往出口邁進,直到小老鼠估算即將抵達山口,兩人才停下休息補充體力。

聖歌哈德山巔下的密道,小老鼠窸窸窣窣地脫下一身破舊斗蓬,蓋在臉上泛出青色鬍荏的男人身上。

被人動作碰觸,淺眠中的沃夫朗身體先一步頭腦思考,他反射性地握住匕首橫過對方脖頸──

「大人……是我。」

小老鼠怯怯開口,見沃夫朗從警戒到鬆一口氣,她無辜地眨著眼,偏頭道,「我只是、怕大人生病……外頭暴風雪又更大了。」

從睡夢中驚醒的沃夫朗看著小老鼠輕手輕腳點燃蠟燭,並顫抖著遞來最後一塊麵包,他才掩下略顯驚慌的神色,接過對方遞來斗篷。

「……把你的斗篷給我,那你不冷嗎?」
沃夫朗的神情在燭光跳動下晦暗不明,小老鼠反射性搖頭,卻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使得沃夫朗忍俊不禁。

「過來,我准許你與我一同取暖。」
「啊……啊!」
前一聲是驚呼是疑惑,後一聲則是對應男人不由分說攬過肩胛的掌心。

與男人共披一件斗篷,幾乎縮在對方懷中的小老鼠有些發暈。大人的身體……比空氣還要溫暖。少女雙頰燒紅,這一刻,戰敗也好、逃亡也好,那些事情彷彿距離她無比遙遠,她的鼻間都縈繞著男人的氣息,溫暖又令她安心。

黑暗之中,她只聽聞到男人呼吸的吐息,突然間,沃夫朗開口。

「小老鼠,你覺得,明天風雪會停嗎?」
「……不知道。」
「……也是。」

少女誠實的搖頭,即便她知道沃夫朗這句自嘲式的問句藏了何種情緒──他們既需要風雪的掩護阻擾人們視線,又需要平靜的天候以便涉險踏過那一片致命棧道。

良久,她才聽到頭頂落下一聲輕聲嘆息。
「好好休息吧,小老鼠。」

儘管他們面臨的未來如此艱難,至少,在下一個黎明升起前,他們還能互相依偎相鄰,汲取彼此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