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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時數也要談戀愛 - 安價好讀版】

2020.11.28-12.15



〈補時數也要談戀愛〉




00.

  這是你第九次夢見與他一起打掃。

  你看著悉心打理一切的他,氣得掃把一橫,大喊:「班代,我到底欠了多少服務學習時數!」
  夢中的他移開視線,淡淡開口:「你……欠我一顆心。」

  啊?你張著嘴從床上坐起身,迎接莫名其妙的早晨。

  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都翹掉打掃,才會一直夢見班代拿著抹布拖把到處跑嗎?究竟是潛意識作祟,還是卷哥都會有超能力可以飛天遁地,用掃具拯救世界?



01.

  遙想第一次夢見班代,你們在金字塔前,黃沙漫漫。他騎著駱駝,手中是兩瓶清潔劑,眼神陰沉,像是你犯了滔天大罪。

  「同學,你怎麼沒帶抹布?」

  你的夢通常很荒謬。為了拯救世界,你們必須將古夫金字塔的「外部」整理得一塵不染。
  別問為什麼你知道那是古夫金字塔,是班代這個小天才說的。
  他見你一臉窘迫,冷淡地表示:「快點,把衣服脫了。」

  「啊?」脫衣服?
  「我們現在需要抹布,不然你想脫褲子也可以。」

  於是你脫下上衣,班代看著你完美的腹肌眼神閃閃發亮。

  「羨慕吧?想要可以自己練。」你將上衣交給他。

  班代微微皺眉,拿著「新抹布」朝你身上亂擦,他似乎還說了些什麼,但你被早上七點的鬧鐘吵醒了。
  噢,可惡的早八體育。好想翹掉,雖然可以打球。你心想。

  那天,你在上課三十分鐘後慢悠悠地走到球場。班代正在練習排球對牆,注意到你的身影,他淡淡提點一句:「老師剛剛有點名。」

  「……好哦。」或許是剛剛夢見他的緣故,你覺得談話有點彆扭。

  班代對班上事務很熱心,跟大部分的同學們也都聊得很開心,惟獨對你總是一臉冷淡,你也不懂自己哪裡招惹他了,可能……他很討厭蹺課的人吧。


02.

  大一新鮮人的生活持續進行。

  過沒幾天,你再次夢見班代,場景是自由女神像的頭冠上。你與賢慧的班代拿著長柄刷細細整理腳下的高處,突然天外飛來一塊紫色肥皂,尷尬地落在兩人之間。

  「……林思棠,撿給我。」班代向你勾勾手指。

  不!不能撿!你內心警鈴大作。
  眼前這個人疑似很厭惡你,天知道轉身會不會被他用長柄刷斷子絕孫!你握緊手中掃具,決定先發制人,花俏地轉了兩圈長柄刷,一個突刺將班代推下深淵。

  下去吧脆皮班代!

  深淵傳來他的大喊,混雜著鬧鈴聲,你一個字也沒聽清楚。伸手在床頭亂抓,你煩躁地將手機鬧鈴關閉,維持闔眼狀態仰首思考該不該去上體育課。

  這週好像是安排羽球課程,去玩一下好了。

  走進體育館,你一如往常錯過前半堂課的暖身操與動作練習。班上同學大多找好練習對打的對象,惟獨班代手中拿著兩根球拍,以及一袋早餐,倚著牆觀賽。

  「早安。」他揮手,揚起有些尷尬的微笑,「要……一起練習嗎?」

  等等!班代是在釋出善意嗎?世界是不是要毀滅了?看見袋中正是你最喜愛的早餐組合:兩份鐵板麵加辣與紅茶豆漿,你腦內一片混亂。

  注意到你的視線向早餐漂移,班代有些猶豫地開口:「這是……」
  「這是?」遲遲等不到下文的你反問。
  「這、這是你的早餐。」
  「呃,謝謝。我要付你多少錢?」
  「我請你。」班代趕緊將那袋早餐塞進你懷裡。
  你摸不清這是友誼的開端,還是他有求於你,最後只簡短地回了一句:「謝啦。」

  這個時間已經沒有多餘的球網了,你們拿過球拍,在一旁的桌球桌前對打。過程很順利,兩人之間似乎有種隱形的默契。唯一讓人在意的是:對打時一般人的視線都會隨球起落,但他似乎只想看著你。

  「專心一點啦。」你向他喊道。今天是衣服穿反嗎?為什麼班代望向你時眼底都是笑意?
  「我很專心……哇。」他正想反駁,便見你意外將球打至二樓的看臺上。

  尷尬了。

  他指了指上方:「林思棠,撿給我吧。我在下面接。」

  聽見熟悉的語句,你頓時產生手中握著長柄刷而非球拍的錯覺。你繞上樓梯,看臺處落著許多羽球,便順手將它們扔給班代。

  「嘿,接住!」
  「太多球了吧!」他錯愕地大喊。

  你們繼續對打,直到下課鐘響。你將球拍交給他,便拎著早餐走出體育館,打算繞回宿舍補眠。

  或許是從那日開始,你察覺夢境不只是夢境。

  上坡的柏油路迎著冬季暖陽,你聽見有人自後方大喊你的名字,大約是隔著三棵台灣欒樹的距離。

  「林思棠!」
  班代在坡下仰望你向陽的身影。「英文課坐我旁邊好嗎!」

  你怔怔轉過身。早些夢中被鬧鐘聲蓋過的話語突然清晰,像是穿透迷霧浮現。


  這句話,與夢中班代被長柄刷推下深淵時的大喊完全相同啊。



03.

  第三次夢見班代,場景是整理得十分整潔的客廳。

  「林思棠,陪我打掃我家。」他正抓著你的衣角擦拭明亮到反光的茶几。

  你想說點什麼,但還是放棄了。
  你澈底接受上衣等於抹布的夢中設定。

  怎麼每次夢見班代,你們都在打掃?看著過於乾淨、看不出生活痕跡的客廳,你心底疑惑,直到被他拉著往外走,才知道客廳只是新手村。
  望向歐式噴泉、看不見盡頭的青青草原與花海,班代有些生澀地解釋:「這是我家花園。」

  你比較相信這是花卉博覽會的展區。

  太絕望了。拿掃把亂揮還可以接受,反正夢中七成的打掃都是班代完成的,但風吹草低,你不想拔雜草。

  你懷疑班代是復活島石像的愛好者。走廊擺著十幅石像壁畫,花園中立著許多石像模型,就連班代身後的長椅都放著兩個石像愛心抱枕。

  「你喜歡這個?」你蹲下身抱起石像臉的掃地機器人。
  「……還好。」
  「幹嘛這樣,喜歡就承認啊。我又不會笑你。」被班代強制抓去上英文課之後,你漸漸發現他不坦率的一面,偶像包袱很重。
  「該掃地了,拿去。」班代用園藝剪強制終止話題。
  好哦。你無奈接過。

  花園很大,你刻意繞到遠處的花海,打算在班代看不見的陰影處偷懶,反正他一個人也可以打理好一切,你只是來湊數。
  身處於紅與白的波斯菊花海中,你觀察著手中的園藝剪。理智告訴你該找棵樹好好修剪,但你不想這麼累。

  好無聊,偷摘一朵花吧。

  你伸手一探,竟將頭上長花的復活島石像連根拔起。石像帶土,露出「我很新鮮」的傻笑。
  啊?什麼情況?你怔怔將它塞回土中,祝它早日安息,但為時已晚。一陣天搖地動後,所有偽裝波斯菊的石像華麗地破土而出,群起暴動!
  「腹肌……是腹肌!」石像們飢渴地大喊,一頓一頓地踩上草地,高速追著你。
  救命!石像怎麼會流口水!你嚇得忘記手中還有武器,只曉得逃命。

  「林思棠!」

  危急存亡的一瞬間,有股拉力將你高高拎起。飄在半空中的班代雙手緊抓著你的手腕,閉眼大喊:「你好重!」
  班代怎麼會飛?你怔怔向上看去,只對上刺眼陽光。

  夢醒了。


  好累,比沒睡還累,但找不回睡意。
  你抓過手機解除尚未響起的的鬧鐘,隨後進入浴室梳洗,帶著外套早早出門,站在學餐門口等人。

  五分鐘後,班代出現在轉角處。他似乎沒料到會在這個時間看見你,詫異地向你走近:「林思棠,你今天是想準時上課嗎?」
  「只是餓了。」
  「啊,所以你已經吃完囉?」班代不動聲色地將百元鈔收回口袋。
  「還沒吃。就是……最近一直讓你幫我買早餐,我想也該請你吃一次。」

  你拉著班代走進學餐排隊,後來才知道:他其實只吃便利商店的三明治,但每天都會為了幫你買早餐在這排隊十分鐘。

  「徐昱霖,你幹嘛不早說!我以為你順路才買的!」你氣急敗壞地對班代大喊。
  「我……就多走路,認識校園,順便背英文單字。」班代以很爛的藉口反駁。
  「算了。中午我載你去外面吃牛排,記得帶安全帽,我請你吃。」你嘆氣。
  「我也有車!我載你!」班代眼神一亮,似乎很期待。
  「那幹嘛不各自騎就好了……。」
  話雖然這麼說,但中午你還是屈服於對重機的好奇坐上了後座。

  那天的牛排很普通,但你觀察到他似乎很喜歡爆米花。於是,期末考前你送他一罐巧克力爆米花,還附上一張花花綠綠的卡片,用歪扭的字寫了「給徐昱霖,記得吃」。


04.

  與班代一同打掃的夢慢慢累積,來到第九次。夢中的班代說:「你欠我一顆心。」

  你煩躁地揉亂頭髮。不過就是二十一個小時的打掃沒做,潛意識怎麼緊抓著這點不放?
  算了,先吃早餐吧。

  你拿出手機,傳語音訊息給班代:「徐昱霖,要不要一起吃早餐?」
  班代很快便回覆:「當然好!!!我們一起吃!!!」,幾秒後又收回文字訊息,改成:「好啊」。

  奇怪的人。
  你將手機湊向嘴邊,再度傳了語音訊息:「你太慢收回,我已經看到了。你是餓很久嗎?幹嘛那麼激動。」
  班代沒反駁,只是傳了黑貓問號貼圖。
  還想裝作不知情啊。你盯著螢幕許久,最後簡短地回覆「學餐見」。

  換好出門的上衣,你聽見書桌上的手機震動聲。走近一看,是班代來電。畫面中的他抱著一桶巧克力爆米花望向遠方,是你替他拍的照片。
  你接通語音通話,率先發言:「你是不是不想吃學餐?」
  「……對。林思棠,今天早餐可以去校外吃嗎?我載你。」班代提議。
  「可以啊,原本想說帶你重新認識學餐的美好。」
  「先不用。你是學餐傳教士嗎?」班代似乎笑了。

  十分鐘後,你們抵達校外的連鎖早餐店。店員阿姨熱情地向你們問早。「早安,帥哥裡面坐!」
  你點頭回應,拿過菜單與筆,走向室內的座位區。班代低頭用衛生紙擦去桌上的污漬,而你則向他展示菜單,悠悠問道:「帥哥,你今天想吃什麼?」
  班代停下動作,怔怔望向你。「腹肌……。」
  「啊?」
  「我是說卡啦雞。我要吃卡啦雞總匯三明治,還有冰奶綠。」
  「好哦。」你拿回菜單,劃下吃了罪惡,不吃對不起自己的神聖組合:鐵板麵與紅茶豆漿。偶爾吃一次,當天的心情就會特別好。

  你們掏出錢包,將零錢與紙鈔疊在桌上。由於你只有千元鈔,便接下至櫃臺結帳的任務。
回到座位,班代將手機默默遞給你,示意你看畫面。

  「鐵板麵食譜……徐昱霖,你們的宿舍有鐵板嗎?」
  「當然沒有。我應該會用平底鍋。」班代搖頭。
  「你怎麼會突然想做料理?」
  「我想做給你當早……試吃。」
  「你要幫我做早餐?」經過長期訓練,你已經具備辨識班代話中真偽的能力,「哇,原來你已經討厭學餐到這種地步了。」
  他欲言又止地看向你,正好店員送上你們的飲料,便順勢終止這個話題。

  「我高中也有認識會自己做早餐的學妹。」你用吸管戳破飲料封膜,「天天五點起床,做的又好吃,很厲害。」
  「等一下,你怎麼知道好吃?」班代神情變得嚴肅。
  「假日回學校自習都會看到她坐在樓梯間吃早餐,慢慢就變熟,然後情人節她拿巧克力告白,我們就開始交往……後來要準備大學考試就分手了。」
  「嗯,分手了。」班代淡淡複述。
  「你呢?感覺你情史應該很豐富吧,很多人會想跟你告白。」你試著將話題帶回他身上。

  班代沉默,用吸管蹂躪他的冰奶綠。

  不會吧?到現在都是單身?你試探性地開口:「如果沒有也沒關係啦,大學還有四年。」
  「林思棠,如果……大學有人拿巧克力在情人節向你告白,你就會答應嗎?」
  「誰?要看狀況吧。」

  如果班代是植物,他現在已經枯萎了。


  你輕戳趴在桌上的班代。「快起來,你的三明治來了。」



05.

  班代用隨身的酒精瓶消毒雙手,隨後解開固定三明治的竹籤。

  卡啦雞總匯三明治是店內招牌,標榜使用鮮奶吐司,並塗抹花生醬,當中除了夾著卡啦雞排,也有番茄、厚蛋燒、馬鈴薯沙拉等配料,整齊排列於盤中,看起來很有飽足感。

  「想吃嗎?」他留意到你的視線,將三明治雙手遞向你。
  「謝啦,一口就好。」你湊上前,張嘴咬下一角。
  「都在奇怪的地方主動……。」班代看著你在三明治上留下的咬痕小聲抱怨。
  哪裡奇怪了?你退回原位,緩緩咀嚼。

  班代開始享用三明治。他似乎很滿意手中的餐點,驚艷地點頭。
  「哇,恭喜你找到新歡,從今天開始拋棄超商吧。」你看著班代誇張的反應,忍不住笑著說道。
  「我考慮。」他搖頭。

  談話間,鐵板麵也上桌了。烏龍麵拌炒洋蔥、豆芽菜,搭配半熟蛋以及幾朵花椰菜,淋上辛香的黑胡椒醬與辣醬,光是香氣就讓你充滿期待。
  沒有三色豆!加分!

  「對了。林思棠,你平常喜歡看電影嗎?」班代拋出新話題。
  「還好。不過有喜歡的演員我就會看。像許絮、蘇橙方,他們的演技都超厲害。」
  「哦!那下星期他們主演的《左舷》,你也會去看囉?」班代眼神一亮。
  你放下捲麵的叉子,「對,下週三應該會去市區看吧。你覺得光洋影城的爆米花好吃嗎?」
  「好吃!如果是跟火車站前那間戲院相比,這間比較好。」班代期待地望向你,「林思棠,要不要一起去看?」
  「是可以……只是這樣會不會很奇怪啊?就我們兩個人看悲情愛情片?要不要再找人?」
  「可是人多不好買票……。」班代小聲開口。

  你怔怔望著他。或許是習慣他平日不太坦率的個性,你看見班代失落地垂眸,心也軟了一角。怎麼覺得有點可愛?等等,他可是徐昱霖啊!

  你察覺腦內陷入混亂,趕緊開口安撫:「我、我跟你去,你別再難過了!」
  「真的嗎?」像是收到驚喜的禮物,班代開心地抬頭坐直身。「林思棠要跟我一起看電影!」
  「又這麼激動。你沒有跟別人看過電影嗎?」
  「有啊。」班代停下動作,笑著望向你。「可是跟你是值得紀念的第一次。」
  「照你這麼說,第二次就不值得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班代反駁,「不然第二次也先約好,我們騎機車去海生館,半環島,夠值得吧?」
  「這麼刺激,可以啊。」你點頭,「你是不是喜歡魚?」
  「……沒有。」
  「好。快吃你的三明治。我們十點還有國文課。」你懶得揭露班代的小謊言。

  班代上課不曾遲到,為了協助他繼續維持好學生形象,你催著他早早用完餐點,趕回校內上課。
  走出早餐店,班代臉上依然是仿佛置身天堂的幸福淺笑。
  你坐上後座,用力戳他的臉頰:「徐昱霖,等一下專心騎車。我不想出車禍。」

  「好啦。」班代偏頭回道。


06.

  下午三點,你選修的通識課正進行分組活動:介紹學校周邊的特色美食。

  你與組員用彩色筆在圖畫紙上畫好心智圖,繳交後便回到座位察看手機訊息。班代傳來幾間旅館的介紹網址,似乎正認真籌劃海生館之旅。

  隔壁座位的男同學無聊地把玩彩色筆。他是你這學期新認識的夥伴,與班代高中同班。
  你看著手機畫面,若有所思地發問:「徐昱霖高中時真的沒有跟人交往過嗎?」
  「沒有。他是很受歡迎啦,社團學妹的情書同一年我送過七封,聖誕傳情卡片、巧克力也一直幫他收,之前還聽說過有學長為了他在走廊打架。不過他還是一路單身到畢業。」
  「啊?」你脫口而出。這是什麼戰爭嗎?
  「沒辦法,可能他很挑吧。」彩色筆同學搖頭,「之前問過他喜歡的類型,他說要身材好的。」

  要身材好的。
  身材好的……。
  身材……。

  你魂不守舍地待到下課鐘響,再次回神時,你正站在市區的健身中心前。
  等等!好像有哪裡搞錯了!你煩躁地揉亂頭髮,跨上機車離開。

  中途經過夜市,還是沒忍住買了一罐爆米花給班代。



07.

  今晚,你再度夢見與班代一起打掃。

  這裡似乎是個海底電影院,透明的玻璃牆圍繞整潔的階梯座位區,完整呈現四周與天頂的海景。隔著座位區,班代握著掃把與你對視,身後的背景是游魚、企鵝與珊瑚。
  來自不同生長環境的海洋生物們優游於海,帶起水波。海底寂靜無聲,但你聽見自己開口喊了他的名字。

  「徐昱霖。」

  「林思棠,你喜歡這裡嗎?」班代有些期待地問道。
  「這不是重點。你後面的影片是怎麼回事?」有你們小時候的照片就算了,怎麼越看越像婚禮時介紹新人成長背景的影片?
  班代垂下頭。「抱歉,第一次剪片,可能不太流暢。」
  「……當我沒問。」你向他伸手,「我來補時數,給我掃具吧。」
  「林思棠,你今天怎麼了?」班代驚訝地開口,「你不是應該要躲在後面坐著休息嗎?」
  「好吧。我維持形象。」你隨意找個位子坐下。

  班代怔怔眨眼,沒再多說什麼。

  你看著大銀幕播放的兩人影片,他則默默打理一切。銀幕上的你們各抱著一罐爆米花,在校內的石像前靦腆地微笑。你記得那是在上學期英文課,你們與其他組員合拍微電影時留下的合影。
  原來跟徐昱霖認識半年多了。剛入學的你,肯定沒想過會答應與他一起看電影、出遊。
  你們還會再累積更多回憶嗎?

  影片來到尾聲。燈光重新打回座位區,你們再次對視,班代似乎詫異地說了什麼,但鬧鈴聲淹沒所有話語。

  哎,該換個鈴聲了。

  二十一小時何時會結束……你揉眼坐起身,於手機記下第十次夢境。


08.

  你試圖解析夢境背後的涵義。

  「班代」究竟是意識捏造的產物,還是來自真實?看著手機上簡要記錄的十次夢境,你猜想自己或許能從中歸納出答案。

  「林思棠,張嘴一下。」
  你收起手機,順從地照做,口中便多了起司與奶油的香氣。剛買好電影票,懷中抱著兩桶爆米花的班代笑著問道:「這是鹹的,好吃嗎?」
  「嗯。」你咀嚼,「還不錯。」
  「那再試試甜的。」班代捏起另種口味的爆米花。
  「我可以自己吃。你不用這樣餵我啦,很奇怪。」你搖頭拒絕。
  班代變得失落,隨後靈機一動提議:「啊!不然我拋到空中,你接住。」

  「等等,徐昱霖!」你看著他將手臂後拉預備上拋,嚇得大喊出聲。「你是認真的嗎……唔。」
  他趁著你說話時,迅速地將爆米花放入你口中。濃郁的焦糖甜味躍上舌尖,適合緩緩摸索、咀嚼。
  班代笑著揭曉答案:「嚇你的。」

  「來,爆米花先放旁邊。」你淡淡指示道。確認不會波及到食物後,立刻捲起衣袖制裁他。
  「嗚。」班代發出委屈的單音,被你惡狠狠地捏了雙邊臉頰。
  「你等等還要騎車,這次就先放過你。」
  「林思棠……。」班代可憐地揉著臉頰望向你。
  「放心,你還是一樣帥啦。」你隨意安撫道。「爆米花拿好,該進場了。」
  「一樣帥?」班代捧過爆米花,跟在你身後驚喜地問道:「你覺得我帥嗎?」
  「算吧。班上男同學裡面最好看的。」
  「真的嗎?」班代笑著追問。
  「對啦。不要一直問。」

  你們走進影廳,照著票券上的位置坐下。工作人員宣導手機關閉鈴聲、禁止盜錄等注意事項後,銀幕便播映起其他電影的預告片。
  班代將其中一桶爆米花遞給你,並堅持不讓你出點心的費用,你只好默默接過。
  「徐昱霖,那等一下如果你想吃這個口味,就直接拿。」你小聲補充。
  「好啊。」班代點頭。

  觀看完三支預告片後,《左舷》正式開演。

  故事開場於深海,失去意識的女主角像是人偶緩緩下沉,肩上的傷口曳著如絲煙散的血墨,低凝壓抑的音樂是悲劇的序幕。
  與她一同參加郵輪派對,卻遭到不明攻擊奄奄一息的男主角,意外發現自己能跳轉時空,回到事件前試圖扭轉一切、尋找殺害戀人的兇手。每次跳轉,都牽引出更深的內幕,以及錯綜複雜的人際糾葛。殷勤示好的服務生、兩人的共同好友、在船上偶遇的初戀以及在職場競爭失利的同事……陌生的、熟悉的面孔,都有可能是殺人兇手。
  男主角一次次對抗命運,卻又一次次被迫目睹女主角在槍聲中落海。你看著他甲板上撕心裂肺地大喊、痛哭失聲,也忍不住眼眶泛紅。

  然而,一隻從旁撫上腹部的手硬是截斷所有醞釀好的悲傷。

  你偏頭望向班代。他眼神緊盯著銀幕,像是沉醉於劇情的謎題中。你只好默默拔起他按在腹肌上的手,小心地放入裝著爆米花的紙桶內。
  班代緩緩夾回一粒起司味的爆米花。

  劇情繼續推進。男主角的推論再次被打翻,每次開局的微小細節都將影響後續的線索與事件,使故事變得更撲朔迷離。
  後來,他從服務生曖昧的暗語中,推測出初戀與同事關係不尋常,其中一人更是槍枝持有者。與前幾次跳轉時空的經驗不同,這次,男主角選擇將共同好友排除在外,獨自聯繫船長與保全後便匆匆趕往即將出事的左側甲板,並在危急時刻緊緊護著女主角,替戀人擋下致命傷。

  槍聲響起的瞬間,海的另一側煙火盛放。

  男主角伸手探向戀人的臉頰,或許是終於盼來她平安的結局,他笑著卻滿臉淚痕。初戀與同事都被保全制服,甲板上混雜的人聲幾乎要淹沒男主角的意識,但他依然清晰地聽見戀人哀慟的乞求,求他別閉上眼,他們還有很多說好的未來等著一起實現。
  恍惚中,男主角彷彿看見回憶中的少年少女並肩而行。他牽著腳踏車,女主角拿著可麗餅,共同好友拎著書包,三人一起前行,好像可以走完一生。
  女主角看見戀人似乎說了些什麼,將耳附向他嘴邊。男主角虛弱地喃喃,道歉聲隨著海風飄散。片尾曲的旋律響起,鏡頭拉遠,彷彿郵輪上的悲劇也只是廣闊海洋微不足道的一晚,對抗命運的雙手太過渺小無力,更付出沉痛的代價。

  你看著銀幕上的工作人員致謝名單,心情還是久久無法平復。
  影廳裡有些觀眾離席,但班代並未催促你起身,而是與你一同等待有沒有片尾彩蛋。

  片尾曲後,畫面重新回到郵輪上,一雙腳匆忙奔跑,卻在槍聲響起後怔怔止步。鏡頭向上揭露雙腳的主人,共同好友目睹男主角為了保護戀人受重傷死去,雙腳一軟跪坐在甲板上,絕望地流淚。
  「為什麼!為什麼你又死了……!」
  他匆匆抹去淚水,跳轉回到與男女主角一同登船的那天。兩人對著他微笑,故事正式落幕。

  你怔怔偏頭望向班代,對上他同樣震驚的眼神。

  「所以其實男主角會失敗是被他兄弟干擾嗎?」
  「可能?等等找一下網路上有沒有解析好了。」你遲疑地答道。

  走出相對溫暖的影廳,春季的涼意使你們忍不住微微縮起肩。由於兩人各自拿著未完的點心,只剩單手能活動,你將爆米花遞給班代,拉過他的背包取出圍巾,隨意地替他繫上。
  「有點醜,你等一下再自己重綁。」
  「我也要幫你!」班代試著爭取。
  「我可以自己來啦。爆米花拿好。」你俐落地替自己繫好圍巾,再接過點心。

  光洋影城的大廳空曠,你們找了避風的角落享用剩餘的爆米花,隨意地聊著對劇情的感想。
  你認為後續彩蛋有些多餘,讓故事原本哀傷的氛圍轉為驚悚。班代則若有所思:「我覺得男二應該是喜歡主角,所以才會一直想回去救活他,但主角想救女朋友,所以應該又會一直重複輪迴吧。」
  「哇,真的假的?」你訝異地望向他,「是三角戀哦?我剛剛沒看出來。」
  「……我猜的啦,直覺。」班代抓過你手中的空紙桶,跑至大廳另一頭的回收桶前丟棄。

  走出影城,入夜的天空正式染上墨色。
  班代騎車載你回到宿舍前,正想向你招手道別,卻突然動作一窒,在你出聲詢問前以衣袖掩住口鼻,小小打了噴嚏。
  「騎車還穿這樣,你哪天一定會因為顧著耍帥感冒。」你無奈說道。
  班代今日身著簡單的白上衣搭配單薄的牛仔褲,再披上溫潤卻不防風的駝色大衣與灰流蘇圍巾,像是雜誌上的模特兒,又帥又冷。
  「因為是值得紀念的第一次。」他笑著回道。「那你早點休息,晚安。」

  「徐昱霖!」你心念一動,趕在班代發動引擎前喚住他,「我們寢室買了被爐,你要不要來體驗看看?」
  「被爐?可是你室友也在吧?」他疑惑問道。
  「他去夜唱,應該整晚都會待在外面。」你指了指後方的建築物,「要來嗎?」

  班代怔怔望向夜空,喃喃:「林思棠邀我過夜了……。」

  「你想過夜也沒關係,反正明天早上班導的課停課,不用趕回去上課,或是你等一下要騎回五舍也可以。」
  「請讓我過夜!」班代快速請求道。
  「那走吧。」你拿出學生證,示意他跟上。

  徐昱霖這麼激動,是不是平日跟室友處得不好啊?你疑惑地猜想。跟在身後的班代則似乎有些緊張,對上視線時更匆匆移開目光。

  兩人心思各異,宿舍電梯緩緩上升。


09.

  「打擾了。」班代脫鞋進入寢室前,謹慎地喊道。

  你這學期抽中的宿舍是九舍的雙人房,上床下桌,空間還算寬敞。然而高處風強,經過上學期寒流的洗禮,你與室友立刻合買被爐,放在寢室最顯眼的角落,一進門就能獲得慰藉。

  班代好奇地左右觀望,似乎想猜出你睡哪張床。
  「徐昱霖,你先坐這。」你指了指被爐地毯上的咖啡色靠枕,將筆電抱回書桌。「我去泡杯熱牛奶給你。」
  「謝謝。」他坐得很直,像是即將參加面試。
  「你到底在緊張什麼啊?」你看了覺得彆扭,索性打開被爐開關,掀起菱格紋的柔軟桌被,要他將腳伸入桌底。「快點,擺出很舒服的樣子。」
  班代乖巧地照做,他換了較放鬆的姿勢,靠上櫸木色的桌面,笑著望向你。

  你將奶粉倒入馬克杯,沖泡攪拌後遞給今日的訪客。
  「哇,林思棠,你的杯子太帥了吧!」班代看著杯面上擺著各種姿勢的復活島石像,發出驚嘆。
  「你喜歡這個?」你反問。
  「……才沒有。」
  「你喜歡的話,我送你啊。反正我還有一個一樣的。」

  班代神情變得微妙,似乎正糾結要不要收下與你同款的馬克杯。在他考慮時,你起身至書櫃抱下呈裝於大奶瓶中的抹茶爆米花。
  「這個也順便帶回去。上次去夜市……不小心多買的。」話剛出口,你便感到懊悔:其實是自己刻意去買的。怎麼跟徐昱霖相處久了,說真話也會彆扭?買零食送朋友很正常吧?
  「你跟室友去逛夜市買的嗎?」接過爆米花,班代直直望向你,似乎很在意答案。
  「我自己去的。他從上學期就很忙,半夜都會在這裡戴耳機畫圖到早上。」你敲敲被爐的桌面。「我們偶爾會聊天,但如果要出門玩,他通常會跟自己的朋友去,不會找我。」
  「嗯,你自己去的。」班代抱著大奶瓶,似乎鬆了一口氣。「林思棠,那你下學期想搬出去住嗎?」
  「應該會吧。」你覺得桌上還是很空,於是從小冰箱中拿出你珍愛的馬卡龍禮盒。「你呢?」
  「……想跟你一起住。」班代小聲說完,默默將臉埋進大衣裡。
  「嗯。如果你等一下睡覺不會打呼,我可以考慮。」你低頭認真清點馬卡龍的口味,猜想他肯定又要激動地回話……等等,怎麼沒反應?
  「在很大的床上……。」班代似乎沉浸於幻想中,雙頰紅撲撲的。


  「徐、昱、霖。」你將冰涼的紙盒貼上他的臉頰,驚得他立刻回神。「等等馬卡龍退冰就可以吃了。你先挑兩種口味。」
  「謝謝。」班代怔怔拎起黃與紫,檸檬與薰衣草風味。

  你們聊起各自喜歡的點心,為爆米花與馬卡龍賣力拉票。話題也從心中的神聖愛店、口味猜猜樂,來到童年回憶。與班代聊天很自在,你甚至擔心氣氛太歡樂會吵到隔壁寢室。
  笑鬧了三小時後,你們靠著紙張散亂的桌面,疲憊地對視。
  「徐昱霖……你太好笑了。畫這什麼東西。」
  「看不出來嗎?我畫的是你。」
  「這比較像博愛座上的圖案吧。」你笑著將紙還給班代。「起來起來,該洗澡了。我拿衣服給你。」
  他沒有隨著起身,只是抬眸仰望你。

  「林思棠,我問你哦。你相信命中注定嗎?」

  「相信啊。」你偏頭回望,「有些事是早就決定好的,再怎麼強求都是徒勞,這就是命中注定。《左舷》也是這麼演的,努力跳脫命運,但實際上還是在原地打轉。」
  班代沒想過會收到如此悲觀的答案。他試著再度提問:「命中注定不完全是壞事吧?就像我們注定在大學遇見彼此,不覺得很難得嗎?」
  「還好吧……等等我修正用詞!是超級難得!別用這種表情看我!」你再次發覺自己對他失落的神情毫無抵抗力,趕緊將換洗衣物送入他懷中,半勸半威脅將人趕進浴室。

  掩上門前,班代似乎想起了什麼,回首望向你。他淡淡笑著,像是想對時光表露心意。

  「林思棠,或許你覺得很普通,但那是我一生的幸運哦。」

  你怔怔放任班代的笑容佔據心底每個角落。門緩緩關上,浴室傳來水聲,但你腦中全是那句話。

  糟糕,好像有點心動。



10.

  你原先以為今晚不會夢見班代。

  被爐折疊後留下毛毯,舖好睡袋便是簡易的睡眠空間。理應縮在睡袋中一覺好眠的他,正與你立於一片如墨的虛空中對視。

  「二十一小時已經結束了嗎?」你留意到他手邊沒有掃具。
  班代搖頭。「我想對你說一件很重要的事。」
  「哪、哪方面?」你剛經歷心動的感覺,反射性聯想到告白。
  「其實你平常身後有一條線。很漂亮的線。每次看見你,它都會晃來晃去。」他走至你身前伸手一探,指尖繞著源於你身後,散發螢藍光芒的白色線條。
  浮動於空中,不存於現實的線。

  班代起初只覺得是眼睛疲勞產生的幻覺,但它依舊醒目地存在於他的日常中。直到某天,他好奇地湊近你身後,觸碰了「線」,才驚覺那是通向你夢境與記憶的捷徑。他能干預夢的成像,用這份能力彌補想念,與你相會。

  「聽起來很不真實,對吧?」他將線交還回你手中,「你不用相信也沒關係。我只是想告訴你:命中注定也能是一件讓人驚喜、期待的事。」
  你怔怔看著線條中蘊藏的流動紋路,難以想像「意識」具象化後竟是這種模樣。它的另一端又在何方呢?

  夢境出現裂痕,虛空開始崩解。

  原以為是早晨將至,但熟悉的鬧鈴聲並未響起。一道戴著慘白面具的墨色身影自裂痕中探頭,淡漠地注視橫在身前的「線」,手中的銀剪閃爍著刺眼的銳光。
  像是驟雨,像是平交道的警示鈴聲,像是所有讓你心驚的事物——利剪毫不猶豫地向著班代身後探去。

  「徐昱霖!」

  你放下「線」,伸手想拉他躲開。然而,在觸及衣袖的一瞬,一股不明的拉力將你提至高空,迫使你只能蹬著雙腿,無助地俯瞰一切。
  班代側身驚險閃過,而面具人再次攻擊。銀剪的持有者似乎對班代極為熟悉,總能預測他的下一步,後者無法成功制服、奪下利器,只能被動地防禦。

  他是誰?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混亂地想著,卻猜不出眼前人的身分。

  將你喚回現實的是班代倒地的悶響。他痛苦地按著腹部,想爬離後方的黑色身影,但被一腳踩在原地。面具人壓低身形,於班代頸後伸手懸空一握,就在那瞬間,「線」褪去所有隱晦,毫無保留地展現它的行蹤。
  構築世界的白色軌跡源於你身後,像是風箏線高垂,經過面具人掌上,最後與班代的後頸緊緊相繫。
  你與銀剪的持有者對上視線,突然因為讀懂他冰冷的意圖一陣冷顫。

  面具人提起班代的後領,讓剪刀能以最近的角度貼近後頸。

  這是一場夢吧?
  為什麼你無法醒來?只能被迫聽著分不清屬於誰的哭聲、痛徹心扉的大喊,無助地看著夢向著非你所願的發展漸漸凋零?

  剪刀無情地截斷支撐夢境的「線」,你失重下墜,落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中。耳邊依稀響起分不清性別的聲音,冷冷的,像是嘲弄你們期望的命中注定。

  「不屬於你的,別貪求。」

  也許你們命中注定不屬於彼此。


11.

  凌晨三點五十四分。

  剛結束惡夢,你扶著微暈的頭坐起身,恍惚地看著手錶。片刻之後,你想起班代還在寢室裡,趕緊爬下床梯確認狀況。看著他躺在睡袋外卻因寒冷蜷起身,你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伸手探向他的額頭測溫,大概是發燒了。你微微皺眉,輕推他肩膀:「徐昱霖、徐昱霖,快起來,我載你去看醫生。」

  暈呼呼的班代睜開雙眼,視線落在你身後,似乎正找尋某樣事物。漸漸地,悲傷盈滿眼眶,他胡亂擦去不停落下的淚水,彷彿這樣就能止住失落的情緒。
  你看著他試著隱忍卻還是哭得狼狽,心中也泛起酸楚。觸及怪誕的一隅,延續數日的奇蹟止於一夜,你們都清楚:不會再夢見彼此了。
  惡夢會侵蝕所剩無幾的現實嗎?想起應聲斷裂的螢藍白線,你湊向前顫顫伸手,確認班代頸後有無傷痕。幸好,他除了意識有些恍惚外,身上並無明顯外傷。
  「肚子還痛嗎?」你偏頭問道。
  班代愣了愣,搖頭。
  「……我帶你去看醫生檢查一下好了。」你放心不下,伸手想扶他起身。不過班代小聲提醒你現在還是半夜,最近的診所早上八點才開始營業,你只好先將窗戶縫隙關小,倒杯溫水給他。
  照著手機上的發燒應對教學,你手忙腳亂地換著濕毛巾,直到窗外天色轉淺,才載著班代趕往診所就醫。

  由於剛開始營業,於診所候診的人不多,只有看著報紙咳嗽的中年男子,以及一對靜靜滑著手機的父女。掛號後,你們坐在候診區的塑膠椅上,頭靠在一起,兩眼無神地看著小電視播放的晨間新聞。

  「徐昱霖,等等看到醫生一定要把所有症狀都老實說出來,知道嗎?」你無精打采地提點道。
  「好……。」班代的雙眼快闔上了。
  「我後面的線真的不見了嗎?」
  「嗯……。」班代回以虛弱的單音。

  難耐的沉默蔓延,早晨的診所只剩下報紙的翻動聲。護士走出診間喚了班代的名字,他起身隨著離去。

  你怔怔看著那道背影,心中的天平隨之傾斜。

  再次回過神,你正站在診所對面的書局前,手中拿著白色毛線球與釘板。
  糟糕,太衝動了!你完全沒學過如何織圍巾啊……算了,網路上應該有教學吧,照著做總會成功的。

  將剛買來的工具收入購物袋中,你抬頭,看見班代拎著藥袋走出診所,偏頭找尋你的蹤影。春季的微風吹淡灰色馬路剛硬的線條,時光靜靜流淌,你們隔著車道對上視線,眼中僅存彼此的身影。
  好在意。真的好在意。你彷彿聽見他眼底低凝的暗語。

  「徐昱霖!」你對著街道另一端奮力大喊,像是隔著一片海、一片星空,傾盡氧氣與勇氣。「如果!大學有人沒挑日子還兩手空空的向你告白,你也會答應嗎!」

  班代驚訝地睜大雙眼,隨後匆匆望向街道兩側,像是想確認有沒有路人圍觀此處。你笑著觀察他的反應,等待他越海而至的回音。

  「要、咳咳。」生病的他難以發聲,但還是深吸氣,閉眼大喊:「要看是誰!」

  看吧,你們都將答案留給彼此了。

  屬於行人的綠燈亮起。你跑向他,笑著調侃他方才滑稽的嗓音。班代氣得噴你一身酒精,戴上口罩,搖頭拒絕再次發言。


12.

  好學生氣質似乎會傳染。

  班代請假的這兩日,你每堂課都提早到教室。下課時間,不少同學驚訝地湊上前問道:「林思棠,你是不是受到什麼打擊,怎麼徐昱霖請假你也會主動來上課?還坐這麼前排?」

  「幫他錄老師上課的影片啊。」你隨口回道。坐前排只是為了拍攝方便,其實你整堂課都在紙上劃記演練圍巾的織法。

  「哇!」同學們發出意義不明的喟嘆。有人猜你一定是撞到頭,有人問你班代給了多少錢,還有人一口咬定你們絕對在交往……你懶得搭理這些奇怪問題,一律回覆「並沒有」。

  或許你真的變了。下課後,你望著手中的掃把想道。
  在空無一人的教室,你坐上課桌,舉起手機想照著網路上的教學,拍出四十五度的自拍照,但怎麼拍怎麼彆扭,最後只傳給班代手與掃把的照片,並附上語音訊息:「徐昱霖,我掃了三樓的視聽教室。你吃藥了沒?」
  片刻後,他回傳水杯與藥包的照片。「幫你扣三小時,加油。」

  你怔怔看著手機,直到螢幕變為一片黑暗才驚覺自己正在傻笑,趕緊揉揉雙頰,拎起背包趕往下個教室。

  通識課一如既往的無聊。你耐心待到下課前的點名時間,依然未在教室內找到彩色筆同學的身影,只好憋著怒氣向同組的女同學們詢問:「你們知道楊季寧是哪個系的嗎?我有事找他。」
  「好、好像是中文。」她們似乎感受到你周身的低氣壓,小心翼翼地答道。
  「謝謝。」
  你查完中文一的課表,便起身離開教室。離去前,似乎還聽見女同學小聲問著同伴是不是感情糾紛。

  或許還真是感情糾紛。當你在文學院成功攔到楊季寧,沉著臉踹他腹部一腳時,你是這麼想的。楊季寧扶著牆站起身,不甘示弱地向你揮拳,你們在異常寧靜的五樓走廊扭打成一團,直到雙方都耗盡力氣才坐在地上靠牆喘氣,惡狠狠地瞪著彼此。

  「林思棠,消氣了沒?你衝過來打人前有想過後果嗎?」楊季寧皺眉。
  聽他責問的口氣,你氣得反問:「那你星期三打徐昱霖就有想過後果嗎?別以為扮成那樣我就認不出夢裡的人是你!」
  「你以為我沒事會想打他?還不是你突然喊他,害我原本可以偷偷剪斷很快完工,最後拖得像刑場一樣。」他不滿地環起手,「我跟徐昱霖好歹也同班三年,沒有要害他也沒有要追他,只是基於職業道德免費幫你們剪線,就這樣。」
  噢,原來不是感情糾紛。你默默將楊季寧自情敵名單剔除,繼續問道:「我不懂。為什麼要剪我們的線?」

  「先說好,我剪的不是什麼紅線、姻緣線,你們還是可以永浴愛河山無陵天地合……對,是陵不是稜。」看你開始折手指,他只好停止文學時間,「總之,那天剪的是夢與記憶的線。正常人不會讓這條線在外面飄來飄去,就像腸子不會沒事掛在體外。」

  「等等。那為什麼線會跑出來?還有剪刀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剪刀只是我的生財工具。」楊季寧搖頭,「你的線與徐昱霖相連,就代表你無法再把線收回,因為另一端在別人身上。當然你們想放著讓大家玩跳繩也可以啦,但徐昱霖不知道是笨還是貪心,每天都想跑進你夢裡,再這樣繼續下去,他會記憶錯亂,甚至困在夢中永遠醒不來……我就想說幫你們早點處理,把線歸位,順便警告他別亂拉別人的線。」

  職業道德?生財工具?困在夢中?一次接收過多超現實的元素,你不自覺地怔怔張嘴。直到楊季寧彈指,五樓走廊再度恢復聲音流動與人蹤,才真切地認知到:或許世界比你想得複雜許多。

  「林思棠,你相信命中注定嗎?」他不知用了何種方法隱匿身上的傷痕,但起身時還是因腹部的痛楚疼得縮起身。

  班代也提過對光陰類似的、險峻的詰問。
  人生是手中的結局,還是命運的棋局?十九年的歲月過於輕淺,但已漸漸能描刻未來的稜角,與其將未知當作單薄的是非題,不如找出心的最佳解。
  再次抬眸,你堅定地回道:「他就是我的答案。」

  「嗯。就照這樣的信念繼續向前吧。」楊季寧揚起淺笑,擺手離去。走進教室前還不忘喊道:「對了,身材顧一下,小心幸福肥之後被甩。」

  你怔怔低下頭。

  十分鐘後,你在健康中心擦藥,並仔細規劃下週運動進度。


13.

  在班代的陪同下,你補完了積累至今的服務學習時數。

  雖然懷疑夢中掃地不能抵銷時數只是他想延長相處時間的小藉口,但你還是好好完成了所有任務。拋下掃把,你們坐在相鄰的課桌上輕晃雙足,聊著對未來的規劃。

  「聽說租屋處要在期中考前找好,太晚找的話,能挑的就不多了。」
  「那我上網找找……徐昱霖,這間如何?覺得不錯我們就跟房東約時間看房。」你將手機遞向班代。
  「房租好像有點貴。」
  「你老家不是花博展區嗎?大地主。」
  「才沒有。」他笑著反駁,「不要亂幫我家取綽號。再找。」

  你們繼續物色下學期的租屋處,直到夕暉將教室染上虔誠的金,才將掃具歸位,準備離開。

  「我們等等去哪裡吃慶功宴?日料、火鍋還是義大利麵?」班代偏頭問道。他順手關閉教室日光燈的開關,指尖僅留下微弱的暖暉。
  「那個晚點再說。」蓄謀已久的你越過他將門鎖上。「現在誰也進不來了……。」
  班代愣了愣,隨即紅著臉拉住你。「不行,教室有監視器啦!」
  「跟監視器有什麼關係?我只是想拿東西給你,怕你又愛面子不收。」你從背包中拿出織好的白色長圍巾替自己繫上,並向前一步,將另一端繞上他的脖頸。「你看,這是我們的第二條『線』。雖然是季節限定的,而且有點短。」

  對,好像真的有點短。你後知後覺地想道。

  「林思棠,我們不能站這麼近。」班代小聲說道。
  「為什麼?」
  「我會想吻……脫外套。」
  「可以啊。徐昱霖,你吻我吧。」你笑著點頭。

  班代怔怔望向你,隨後偏頭附上渴求的深吻。這是他盼望許久的一刻,也是你的。微甜,有些笨拙,但心底全是暖意。再也沒有誰的心是空乏的了,你們相視而笑,隔著半個擁抱的距離提問。

  「如果,大學有人在這裡向你告白——」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