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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鈴聲響了幾秒後才被接起,隨之從手機那端傳來的,是女子略帶倦意與不耐煩的聲音:

「……我說你啊,知道現在幾點了嗎?要打電話好歹也注意一下時間──」

熟悉的抱怨聲滔滔不絕地透過手機傳來,雖然因為經由電波傳導的緣故而有些失真,不過仍讓身為接收者的青年露出愉快的微笑。

他往奶茶裡又再加入兩顆方糖,滑動攪拌棒在淺褐色的液體中轉動,直到對方因為大半夜被吵醒的牢騷終於告一段落,才用不減愉悅的語氣悠悠回應道:「但是啊──歌姬你還是把電話接起來了吧?」

「……」手機那頭倏地陷入沉默,有片刻的時間裡,只有細微的呼吸聲傳來,他也不催促,而是靜靜地享受這種能夠感受到對面因為心思被戳破而產生侷促的悠哉感。好一會後,那方略帶彆扭的聲音才再一次響起:

「……那不是當然的嗎?誰知道你這個笨蛋會不會有什麼要緊事啊?」

「欸~真不坦率。」那藏不住情緒的聲音讓他忍不住調笑。「其實是想聽聽好久不見的男朋友大人的聲音吧?」

對方似乎因為他的話語而無語凝噎,沉默了幾許後再度響起的,是恢復冷靜的平直嗓音:「那就這樣吧,掛了。」

「等等等等!」知道大概到這裡就是一個度,再往下對方絕對會毫不留情地掛斷電話,五條悟笑著打住,同時將話題拉回最初撥打電話的目的上。「吶,歌姬,過兩天你要來東京對吧?」

「啊,因為任務……等等,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對面質疑地問出這個問題,但還沒等他回應,她就自己找出了解答:「……是伊地知告訴你的?」

「嗯,因為伊地知很辛苦,所以我好心幫他整理任務資料,剛好看到的喔~」他大言不慚地這麼說道。

「……」這陣無聲彷彿在訴說著她絕對不相信他有這麼好心,五條悟當然也不可能承認是他經過伊地知潔高的辦公桌,覺得資料實在擺得太整齊了,所以順手把疊起的紙張搞得一團亂後恰巧瞄到她的任務資料,之後逼問了可憐的無辜後輩之後所得知的情報。

不過很顯然電話那頭的人猜到了大概。一陣長長的嘆息後,她用無奈的語氣開口道:「我說你啊,別老是給後輩添麻煩。」

「我才沒有~伊地知可是笑著跟我說謝謝喔!」青年面不改色地胡說八道,說完後他話鋒一轉,嘟起唇用撒嬌的語氣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抱怨著。「話說回來,要來東京的話,歌姬你直接告訴我就好了。」

他頓了頓,這次轉為完全揶揄的語氣道:「幹嘛瞞著我?難不成是想給你親愛的男朋友大人一個甜蜜蜜的surprise嗎~」

他當然只是單純的口舌花花,並不是真的這麼認為。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在說完這句話後,對面卻再度陷入奇異的沉默,讓他本來悠哉地攪拌著奶茶的手不由得停了下來。

他勾下眼罩,唇角弧度微收,面上浮現一抹難以掩飾的訝異。

好一會後他才找回了聲音再次問道:「……歌姬,難道是真的嗎?」

對面傳來深吸了好幾口氣的聲音,接著才又響起女子不自然感十足的嗓音:「也、也不是這麼打算,就是剛好……那個,呃……總之那個……嗯……」

不夠坦率的話語構築而成斷斷續續的語焉不詳,卻讓五條悟忍俊不禁地露出寵溺的微笑。他勾起杯耳,淺嚐了口加入兩顆方糖的奶茶,甜得過頭的滋味深入味覺尖端,麻痺大腦後滴落心頭。

他啟唇打斷了對方難得一見的支支吾吾。「吶,歌姬,雖然我們已經開始交往了,不過還沒約過會吧?」

「欸?啊,嗯。」從話題中抽離的庵歌姬聞言稍稍冷靜下來,應和的同時也像是理解了什麼似地,接著驚愕地發出疑問:「……等等,五條,難不成你想……」

「嗯嗯~」他用歡快的聲音證實了她的猜測。「就是這麼回事!歌姬你執行任務的那天順便和我去約會吧~」

勾捲的語尾帶了些俏皮,反映出聲音主人難以掩飾的好心情,但聽到這個結論的庵歌姬只覺得荒謬至極,忍不住出聲反駁道:「喂,五條,我那可是工作──」

「歌姬,我們好久沒見面了。」他用撒嬌的語氣打斷她的話語,與平時那種極假的做作扭捏不同,嗓音中充斥就算是電波傳導的波痕也變動不了的親暱感。「從確認交往之後就沒見過面了吧?我很想你喔~」

「……」他真情實意的情感流露讓庵歌姬陷入沉默。過了好一會後,電話那頭的人深深嘆了口氣,用無可奈何的語氣開口問道:「那,你想做什麼?」

「嗯~」如意料之內地得到妥協,讓五條悟愉快地揚唇笑開。他舔著唇角沾上的奶茶,在渲染開來的甜意中,悠然地開口道:「歌姬你的任務時間是下午吧?那中午先去吃個飯吧?餐廳方面我會負責的!」

「……聽你這麼有幹勁還真讓人覺得不安。」

「好過分~因為要和歌姬約會,我才會這麼來勁喔!」他甜滋滋地笑著,接著見縫插針地趁亂告白:「誰叫我超──級喜歡歌姬!」

聞言,對面的呼吸幾不可察地停了一瞬,而後才又再一次是傳來在深夜中顯得綿柔的回覆:「……笨蛋。」

雖然是與平常同樣的稱呼,但隱隱約約可以感受到語氣中的不同,似乎瀰漫著一股青澀的甜意。曖昧在無聲之中悄然擴散,明明是染上涼意的深夜,五條悟卻覺得身子有些發熱。

他輕輕嚥了口唾沫,吞嚥的聲音似乎透過貼在耳邊的手機傳至另一頭,從耳側的擴音孔中傳出稍顯急促的呼吸聲。

這樣像是訴說著什麼的無聲靜謐於僅以一支比手掌小上些許的手機相連的兩人之間浮動,像是即將綻放的暗香,只要一點誘因就能勃發抽長。

許久後,五條悟輕笑了聲,笑聲響蕩在闃靜中,彷彿被夜色侵染得柔軟。

「那麼歌姬,晚安。」他用柔和而繾綣的聲音輕聲對電話另一端的人說道,仔細聆聽可以察覺藏於深處隱晦的微啞,恍若某種隱而未發的模糊情愫。

對面那頭沉默了片刻,而後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應答後,他耳邊隨即傳來對話終止的嘟嘟聲。

五條悟收起手機,向後仰去靠在椅背上,抬手撩起散落額前的碎髮,臉上露出了像是被徹底打敗的微笑。

「真是的……超──級可愛的……」



一大清早,正在熱身慢跑準備來個晨起訓練的一年級三人組看到了意外的場景。

平時總是戴著眼罩及身著黑色運動服到處走的教師居然難得地換上半休閒風格的西裝外套及牛仔褲,袖口挽至肘部露出小臂,敞開的外套裡頭是一件看起來樣式普通的圓領衫,但釘崎野薔薇的火眼金睛一下子便看出來那是某個單價不菲的品牌推出的限量單品。

因為換上墨鏡而非眼罩,豎起的髮絲鬆軟地落了下來,飄揚的幅度很明顯地是特地梳過。平時狂放不羈的教師居然特意做了打扮,很明顯透露出不尋常的內情。

於是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互換了個默契十足的眼神後,由粉髮少年露出燦爛的笑容,一臉純真地朝五條悟迎了上去。

「早安!五條老師!」他首先元氣十足地打了招呼,接著露出像是發現新世界的驚訝表情,單手捂唇用誇張的疑問語氣問道:「咦~~老師今天打扮得好帥!難不成是要去約會嗎!」

「Nice shot!虎杖!」一旁的釘崎野薔薇聽到他這麼說,雙手握拳發出了亢奮的低呼,而三人組之中的伏黑惠則是無奈地嘆了口氣,露出了「簡直沒眼看這兩個耍寶的傢伙」的表情。

面對學生的直球,五條悟彎了彎唇。本以為他又會東瞎西扯地插科打諢,卻沒想到一向老愛在重點事情上避重就輕的青年這一次居然大方地點了頭:

「沒錯~老師我啊,要和女朋友約會唷。」

「原來如此,要和女朋友……」聞言,虎杖悠仁頷首重複了次他的話,直到很自然地說出口後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不得的詞彙,登時轉而發出驚愕的叫聲:「欸??!!!」

「欸???!!!!」一旁專注傾聽兩人對話的釘崎野薔薇也發出了感到不可思議的驚叫,重疊的兩個單音是同樣的驚訝情緒,三人組中只剩下伏黑惠仍維持著淡然的表情。

「女、女朋友嗎……!」因為實在太過震驚,虎杖悠仁差點連話都說不清楚,他這副彷彿要把舌頭吞掉的模樣讓五條悟忍俊不禁地笑出聲。青年微笑著伸手揉了揉自家學生髮頂,將本來就略顯凌亂的髮絲揉得宛如鳥窩後,才用充斥愉悅氣息的聲音開口說道:

「下次有機會介紹給你們認識──啊,不過事實上已經認識了呢。」

扔下這句資訊量爆炸的話,他便轉身朝高專大門走去,離去前還不忘和資訊量過載而怔愣在原地的學生們俏皮地揮了揮手,遠離的背影充滿了十足故意的歡快意味。

留下瞠目結舌二人組愣在原地及一臉冷淡繼續伸展身體的伏黑惠。

直到那高䠷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盡頭,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才從錯愕中回神。兩人對看了一眼後,雙雙轉向後方的黑髮少年,臉上露出十分相似的、邪惡到了極點的微笑。

「……」一股極度不妙的預感自伏黑惠心底油然而生。



「高專超新星呼叫高專一朵花,聽到請回答。」

「高專一朵花收到。目標正在四十五度角位置,是否收到?」

「高專超新星收到。高專超新星呼叫高專馴獸師,聽到請回答。」

「……」

「高專馴獸師?有聽到嗎?」

「……」

「喂高專馴獸師,在呼叫你了,有沒有聽到啊?」

「……」

伏黑惠深深呼出一口憋悶於內心的濁氣,接著用死魚眼朝左側的兩名同窗望去,目光寫滿了大寫的絕望。「……我說啊,明明就在隔壁而已,為什麼非得搞得像奇怪的諜戰片一樣?」

──地點是市中心的廣場的花圃的後方的柱子。

虎杖悠仁、釘崎野薔薇、伏黑惠三人帶著鴨舌帽、太陽眼鏡及口罩,以完全是可疑人士的打扮像個可疑人士地擠在柱子之後──當然,伏黑惠一開始是抵死不從的,然而架不住同窗分工合作直接上手裝扮,最後只能頂著這令他羞恥到不行的模樣被拖著來到現場。

聽到他抱怨般的吐槽,釘崎野薔薇及虎杖悠仁同時回過頭。雖然隔著太陽眼鏡,但他仍清楚地感受到那下方充滿了嫌棄的眼神,前者甚至用滿溢遺憾的聲音重重地嘆了口氣。

「伏黑,會說出這種話代表你是個不解風情的傢伙。」少女推了推面上的太陽眼鏡,轉而以一副高深莫測的態度說道。「這就是所謂間諜的浪漫啊,當初的詹姆斯•龐德可也是這樣一路走過來的喔。」

「……我知道的詹姆斯•龐德才不會打扮成這副可疑的樣子。而且明明就是跟蹤,為什麼被美化成什麼間諜的浪漫啊。」伏黑惠毫不客氣地出聲吐槽道。「說到底如果真的那麼好奇五條老師的女朋友,直接問本人不是更快嗎?開口問的話,我相信他會很樂意告訴你們的,為什麼非得要搞跟蹤這一套?」

聽到他這番問話,釘崎野薔薇豎起食指,快速地左右晃動並咂了咂舌,接著微微勾下墨鏡,從墨鏡上緣以十足嚴肅的眼神注視著黑髮少年:「伏黑,這你就不懂了,這就是所謂的先發制人與後攻遭制的最大差別性啊。以棒球為例子的話,前者就是在投手投出球之前,識破他的球路並在他投出之後,用力地揮擊而出反將他一軍,後者則是在勘破路數之前,就先一步被告知『我要投出伸卡球喔~』這樣的資訊,這麼一來不管對方到底是不是投出伸卡球,腦袋裡就會忍不住去思考『真的是伸卡球嗎』、『果然還是快速球吧』這類的可能性,也就是說!思考會被制約住!最後就只能跟著對方的思緒走而失去先攻的機會了啊!」

「……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麼,不過總之就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對吧。」伏黑惠非常冷靜地吐槽了她這一長串的不知所云,釘崎野薔薇聞言露出了不服氣的表情,正打算繼續反駁時,虎杖悠仁的聲音即時中斷了剛起煙硝的無聲戰火:

「喂,釘崎、伏黑!有動靜了!」

少女聞言立刻調轉視線,而少年雖然不甚在意,但人畢竟都已經到這裡了,於是懷抱著「看看好了」的心態也跟著轉過頭。

三人同時望向五條悟所在的位置。

外表亮眼的青年即使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也像一道完美的風景,上前搭訕的人自然不少,不過都被他用毫無破綻的態度與笑容輕鬆打發,這讓虎杖悠仁不由得讚嘆果然是大人的遊刃有餘,不過伏黑惠覺得那傢伙只是單純在耍帥而已。

像是面具一樣的微笑在看到某個方向走過來的人時稍微收了收,而後唇角弧度迅速朝兩側擴展開來。浮現在臉上的是連稚童都可以感受到的真摯的喜悅。

他抬起手,朝目光盡處的人影揮了揮,用開朗得過頭的聲音大喊出對方的名字:「歌──姬──這裡這裡!」

在三人目光落點處,以白色緞帶將黑得發紫的長髮紮成高馬尾、身穿帶緞帶領巾雪紡衫及西裝褲、腳下蹬著一雙黑色低跟鞋的女性從道路的另一端信步而來,淡然的面容上橫亙一道突兀的傷痕,那是他們非常熟悉的、京都校的老師庵歌姬。

「欸?!」

「咦??」

「啊……果然。」

柱子後方在這瞬間響起了三道截然不同音調的聲音,不過和三人相距甚遠的庵歌姬當然沒有察覺。在聽到五條悟的高聲呼喊時,她本來尚稱平和的臉色在瞬間變得像是噎到蒼蠅一般難看,面露三人十分熟悉的嫌棄,接著快步走到揮著手的青年面前,一把扯下他高舉於空中的臂膀惱怒地低吼:「別大聲嚷嚷,丟臉死了!」

「欸~好冷淡~」被嫌棄了的青年卻沒有露出任何失落的表情,充斥周身的愉悅感反之更顯得強烈。他抬手將落到女子頰側的髮絲順至耳後,歪著頭朝她露齒一笑。「明明是和親愛的男朋友大人值得紀念的初次約會!這麼冷淡真的好嗎~?」

「……嘖。」庵歌姬的回應是一聲厭煩的咋舌,不過並沒有避開他為自己順髮的手。

眼前是讓三人組相當熟悉的相處模式,但是縈繞在兩名教師之間的氛圍卻很顯然地與平常那種單純的纏人與厭棄有著極大差別。雖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概括而論的話大概可以稱之為「親暱」。

是與相識超過十年、純粹的煩人後輩及炸毛前輩培養出的默契不同的,屬於戀人之間的親暱感。

那種和平時的老師截然不同的感覺讓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看得有些臉紅,雙雙嚥了口唾沫後,同時望向態度依然冷靜的伏黑惠。

「喂伏黑!」釘崎野薔薇一把扯住黑髮少年的衣領,用難掩激動的語氣高聲吼道。「你剛剛說了吧!說了果然!你該不會早就知道那個笨蛋老師的女朋友是誰了吧?!」

「別叫老師笨蛋啊,還有小聲點,你太大聲了。」擋下少女猛晃著自己的手,伏黑惠以無奈的語氣這麼說道。好不容易奪回衣領的所有權,他一邊整著被扯得凌亂的衣衫,一邊開口解釋:「五條老師勉強也算是我半個監護人,我們認識十幾年了,他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一些。那個人從高專時代就喜歡京都校的庵老師,如今突然交了女朋友,怎麼想也只有一個人選了吧。」

同窗用平淡的語氣透露出的資訊量實在過大,讓聽著的少年少女表情雖然被口罩及墨鏡遮掩,但仍可以從一時的啞口無言中感受到他們的震驚。好幾秒後虎杖悠仁才用顫抖的語氣出聲問道:「十、十幾年嗎……?那個五條老師?!」

「這種人設和那個笨蛋輕佻的外表形象完全不符吧?!」釘崎野薔薇也用難掩震驚的口吻接著說了這麼一句。

「……你們到底是怎麼想那個人的啊……」伏黑惠深深地嘆了口氣,接著伸手指向兩人背側道:「話說在這裡糾結這個問題好嗎?五條老師和庵老師走掉了喔。」

經他這麼提醒,釘崎野薔薇和虎杖悠仁才注意到教師們不知何時已經往前走了好一段路,連忙拉著伏黑惠急匆匆地跟上去。

知道就算趁隙逃離也會被兩人聯手架回的黑髮少年只能死心地和他們一齊往前。

教師組看似漫無目的地並肩步於人潮熙來攘往的街道上,有一句沒一句地交談著,垂落身側的手指偶爾會彼此擦過復又分開,這種曖昧不明的狀態讓人看了不免有種心癢難耐的感覺。

三人組和前方的人隔著一段不近但也稱不上太遠的距離,當然可以把這光景盡收眼底。憋了好一陣子後,最先藏不住情緒的釘崎野薔薇忍不住發出牢騷:「搞什麼啊這兩個傢伙,拜託把手牽起來好嗎?姑且不論庵老師,五條老師不是這麼不乾不脆的人吧?!這種狀態讓人看了很煩躁啊!」

一旁的虎杖悠仁也點頭同意她的話。「是啊是啊!反正都是戀人了,牽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這種感覺就像是打出去之後聲音不夠清脆的全壘打,是吧伏黑?」

「……雖然我不懂你的比喻,但是對我來說根本無所謂。」被點名的伏黑惠以事不關己的態度這麼說道,而後成功收穫了同窗們從墨鏡上緣望過來的控訴眼神,覺得簡直莫名其妙到了極點。

嘮嘮叨叨的三人隨著教師組穿過幾個街區,最後抵達一間名叫「妖精趴噗」的、外在與內在裝潢明顯都走可愛風格的咖啡廳。透過全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見裡頭的客人年紀大多分佈於女高中生這樣的段層,身後都穿著像是妖精翅膀的透明薄翼,有些頭上甚至還戴著像是觸角的可愛頭飾。

他們躲在附近的花圃之後,即使隔著一段距離,庵歌姬那背影散發出的僵硬感依然清楚地傳達過來。雖然暫時看不到她的表情,不過伏黑惠完全可以想像得到對方那大概和現在的自己一樣、啞口無言到目瞪口呆的模樣。

……嘴上說著值得紀念的初次約會,結果地點選在奇怪風格的咖啡廳,該說真不愧是五條老師嗎……

他一邊在口罩及墨鏡的遮掩下恢復冷漠的表情 ,一邊對那位不論什麼時候,在出人意表方面都不會讓人失望的教師照慣例地進行吐槽。

「……初次約會在這樣的地方,真的沒問題嗎?」他身旁的虎杖悠仁面露擔憂地這麼問道。聞言,他正想回覆「看起來像是沒有問題的樣子嗎」,另一側的釘崎野薔薇就率先探過頭,用充斥興奮意味的語氣回答道:

「怎麼可能會有問題啊!這可是網路排名人氣第一的夢幻咖啡廳耶!是『所有女性都必須去一次的店』的前三名!其中『跨越夢想的彩虹妖精』更是傳說中的夢幻逸品!」

她緊握雙拳激動地說完後,轉頭看向微笑望著身邊人的五條悟,意義不明地揮了一記空拳道:「五條悟!我真是太小看你了!」

她說得頭頭是道,而虎杖悠仁則是聽得滿頭問號,不過他大概能夠理解以一句話概括而論,就是「這是一間很厲害的店」。於是他也流露出對五條悟的崇拜之意,用力點頭贊同道:「原來如此,不愧是五條老師!各種方面都是最強的!」

「……」一旁的伏黑惠無語地望著自顧自陷入小世界中的兩人,沉默了幾秒後還是決定開口粉碎「五條悟為了讓庵歌姬開心所以帶她來人氣No.1咖啡店」這個絕對不存在的現實:

「……雖然我不知道這店到底有多厲害,但是啊。」

他頓了頓,在兩名同窗同時望過來時,指了指從抵達店門口後就僵立在原地的京都校教師的背影。「庵老師她可是最討厭甜食派,絕對不會想來這種店的吧?五條老師和她可是認識超過十年,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少年與少女在聽到這番話後陷入短暫的無聲,幾秒後兩人面面相覷,同時發出錯愕的單音:「欸?!」

庵歌姬瞪著那以花俏到讓人嘆為觀止的字體所寫成的招牌,瞪了好半晌發現眼前的景象一點都沒有要消失的意思,唇瓣抖了幾下後,咬牙切齒地扭頭望向身旁笑容滿面的青年。「昨天你不是說是正常的餐廳嗎?!」

聞言,五條悟歪頭露出純真的笑容,食指點在唇角,做出相當無辜的表情反問:「唔?是很正常的餐廳沒錯啊?哪裡不對嗎?」

「是對你來說很正常的餐廳吧?!」

「欸~歌姬不是說會陪我去想去的地方嗎~」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高大男人一邊這麼說著一邊蹭到心愛的戀人身邊,羞澀地擺著身子做出讓人看了眼睛極度不適的扭動。他的動作讓庵歌姬煩躁地咋了下舌,臉上的闇雲越加密佈,表情看上去像是想把身旁的人按在地上暴打一頓。

但最終的最終,她還是在深深地嘆了口氣後,揉著抽疼的眉心做出讓步。「……哈啊……我知道了,畢竟是我答應的,這次姑且就配合你吧。」

「歌姬真溫柔,最喜歡你了!」五條悟聞言,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似地歡呼了聲,毛茸茸的腦袋使勁地朝身旁人的肩窩蹭去。

「說什麼啊大笨蛋。」用兩隻手指頭頂開蹭過來的腦袋,庵歌姬面露嫌棄地這麼說道,然而兩隻耳朵尖端卻是誠實地反射出她心思地紅得徹底。

五條悟盯著那殷紅欲滴的耳尖,面上勾起帶了些得意的微笑,同時終於直起不正經地彎著的身子,用屈起的手肘頂了頂庵歌姬的臂膀。「那,一起進去嗎?歌、姬?」

說完後,他朝她伸出手,滿佈紋路的白皙掌面向上,向她做出了個邀請的手勢。

庵歌姬遲疑了下,抿了抿唇,須臾後伸出自己的交至他手中。

五條悟加深微笑,接著將她拉向自己。

目送著教師組消失在那因為鑲嵌了彩繪玻璃、使得七色彩光於其上流轉、營造出像是通往異世界入口感覺的大門之後,三人組中除了伏黑惠因為算是看上許多年了,尚能維持面無表情外,另外兩人臉上的表情幾乎可以說是「眼睛和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那樣的典型驚恐。

那是瘋癲和神經程度相當於逃院的精神病患的五條老師。

那是在面對咒靈或詛咒師時,冷酷與漠然程度完全不像個人的五條老師。

那樣的五條老師,面對自己的女朋友,居然!像個人了!而且勉強像個正常人!

少年與少女腦中想著的是諸如此類對「老師」來說相當無禮的想法,不過考慮到當事人是「那個」五條悟,或許這麼一想也只是剛好而已。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不過感覺應該挺失禮的。」雖然看不到他們的表情,不過從兩人周身散發出來的氛圍,伏黑惠大概猜得到此時充斥於那兩顆腦袋的想法。但他嘴上雖是說著「失禮」,卻也沒有要糾正兩人的打算,他站起身,摘下臉上忍耐許久的墨鏡和口罩,垂首對兩名同窗說道:

「既然已經知道五條老師的女朋友是誰,也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吧?反正目的差不多達成……」

「怎麼可以就這樣回去啊!」他話還沒說完,釘崎野薔薇就從地上一躍而起,激動地打斷他的話。「這可是難得可以抓到那個笨蛋教師小尾巴的好機會!還有難得都出來了我想去網路排名人氣第一的咖啡店!」

「……我說釘崎你的重點是後面那句話吧?」

「我也想繼續跟著!」虎杖悠仁也從地上一躍而起,雙眼閃亮地這麼說道。「我很好奇五條老師約會的樣子!那個五條老師談戀愛的樣子說不定也是最強!」

「……我完全不明白你後半段話的意思。」談戀愛的樣子最強到底是什麼樣子???「話說你們兩個人的目的跟一開始完全不同了吧?!啊算了,不管你們接下來想做什麼都別算上我,我要先回高專了。」

大致上明白自己是阻止不了這兩名同窗了,於是伏黑惠決定獨自返回高專──這個時間點回去,大概可以趕得上午休起來的第一節課吧?他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跟蹤五條老師和庵老師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上。話說回來雖然這兩個傢伙覺得自己隱藏得很好,但他總感覺就算庵老師沒察覺,五條老師肯定也發現他們了。

那可是五條老師,他可一點也不認為他們這種拙劣的跟蹤方式能不被他發覺。

然而他才剛轉身欲離去,後領便冷不防被人一扯──動手的釘崎野薔薇毫不客氣地把他扯回原位,接著少年與少女一左一右搭住他的肩,臉上各自露出不懷好意的猙獰微笑。

黑髮少年見狀,額際緩緩滑下一滴冷汗。

「我~說~啊~伏黑同學。」釘崎野薔薇用過分開朗的語氣自右側開口道。「我們是團體對吧?」

「……」釘崎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好聲好氣地叫他同學啊!

「是團體的話就得同進退喔!」虎杖悠仁自左側探過頭,用相似的爽朗口吻說道。「一個人可是很寂寞的,要三個人在一起才行呢!」

「……」不,這個時候請讓他一個人好好靜靜,不是有人說過偶爾的寂寞是人生的醍醐味嗎?

雖然內心百般不願,但伏黑惠在兩名同窗「和善」的注視下,最後還是只能乖乖妥協。本來他還冀望著這種人氣名店就算是平日也應該會客滿,卻沒想到今天的客人意外地不多,還有許多張空桌,於是他就這麼被兩人半拖半拉地扯進店裡,還被迫穿上進店時務必要穿的可愛度十足的妖精翅膀裝束。

伏黑惠雖然百般抗拒,最後依然逃不了被迫穿上妖精翅膀的命運。在釘崎野薔薇和虎杖悠仁一邊爆笑一邊舉著手機對他狂拍之時,他的表情雖然被口罩及墨鏡遮掩,但從周身散發出的濃濃厭世氣息,仍舊可以猜出隱於鏡片後的眼神大概已經成了兩顆黝黑的空洞。

五條悟和庵歌姬坐在偏角落的靠窗位置,於是三人──或者該說是釘崎野薔薇及虎杖悠仁,因為被迫參與者伏黑惠已經決定要當個不起眼的背景板──選了與教師組隔了幾張桌、雖然只能勉強聽清他們的對話、但能夠將他們的互動盡收眼底的位置,兩男一女擠在同一排座位,棕髮少女與粉髮少年鬼鬼祟祟、探頭探腦地盯著對坐的教師們。

「看起來很普通地在聊天耶。」虎杖悠仁低聲對釘崎野薔薇說道,不知道為什麼聲音裡有股莫名的遺憾感。

……不然你是希望看到什麼啊?

正瞪著菜單上那堆如果沒有一旁的小字註釋、根本認不出到底是什麼料理的名稱的伏黑惠聽到他這番話,忍不住在心裡這麼吐槽著。不過雖然他心中是這麼想著,目光卻仍受到話語慫恿地朝教師那方望去──

坐在對側的教師組不知道正說著什麼,庵歌姬表情有些疲憊,看上去似乎是和身後的妖精薄翅奮戰過卻失敗了──啊啊,他能夠理解,完全能夠理解,因為幾分鐘前的他也是這樣的心情,有著不按常理出牌的戀人或者我行我素的同學真是讓人頭痛,辛苦了,庵老師。

他在心裡對和他抱有同樣心累感的庵老師給予感同身受的同情。

五條悟一臉戲謔地取出手機,在庵歌姬面前一邊搖晃著一邊以他們這方聽得清的音量說道:「吶吶,歌姬,親愛的男朋友大人想要拍張照做初次約會的紀念,你要滿足親愛的男朋友大人的願望嗎?」

聽到這番話的庵歌姬臉色一變,驟然扭曲了起來,似乎想怒吼、但又顧慮到地點所以稍微壓下音量,露出一臉咬牙切齒的模樣對對面的青年說道:「我拒絕,絕對不准,把你的打算收起來。」

「欸~有什麼關係~」五條悟嘟起嘴,將手機舉到跟前委屈地回應:「這可是值得紀念的初次約會耶。」

「我才不要,這種丟臉的……」說到這裡庵歌姬猛地一頓,接著目光落到停下晃動的手機上,像是意識到什麼事情似地微微瞠眸。「……喂你這傢伙,該不會開著錄影模式……?!」

「呀,討厭,被發現了。」被抓了個現行的青年大方地承認自己的「罪行」,隨後乾脆地舉起手機,鏡頭對著對面的女子一陣猛拍。雖然早就知道他臉皮之厚,但庵歌姬那瞬間還是被他的無恥給震驚到,以至於沒有立即反應過來阻止他的行為,當她終於能夠動作,對面的人已經用連拍從各種角度拍了幾十張。

回過神來的她幾乎是霎那間出手抓向那隻萬惡之源的手機,但對手可是五條悟,怎麼可能讓她輕易攔截。就見青年以更快的速度將手機塞進外套口袋裡,接著一把握住她抓空了的手,五指從容地滑入她指間和她十指相扣。

伏黑惠在那瞬間總覺得自己看見庵歌姬一身的雞皮疙瘩劇烈到晃蕩出誇張的心電圖幻影。

「這招也太過分了!」他耳邊在下一秒傳來釘崎野薔薇的驚呼聲,然而雖然嘴裡喊著「過分」,她語氣聽著更像是「興奮」,捏著木質菜單的手使勁出力,頗有要將之掰成兩半的氣勢。

「老師也太帥氣了……這就是大人的餘裕感嗎?這麼理所當然地……?」虎杖悠仁略微亢奮的聲音在他另一側響起,不過聽到這句話的他實在很想問問虎杖,有沒有站在被迫承受這份「帥氣」和「餘裕」的庵老師角度考慮考慮,在四處都是人的地方,這種行為各種方面來說簡直就是公開處刑啊。

被緊扣五指的庵歌姬上半臉陰雲密佈,像是摸魚途中猝不及防摸到了活鰻魚。她抽了好幾下,發現不僅抽不回自己的手,還因為這種徒勞無功的抵抗讓五條悟唇角笑容越發燦爛,指腹時不時地像是挑釁似地摩挲她的手背。

眼瞼顫動好幾下後,她終於忍無可忍地低吼出聲:「放開我啊笨蛋!」

「不──要──」用耍賴似的語氣拉長了語尾的青年拉開唇瓣顯露一口白牙說道,便說著他還邊晃動相握的手,像是要提醒她那彼此交纏的熱度。「在網路人氣排名第一的咖啡店十指緊扣,不覺得很浪漫嗎~」

「你是哪裡來的女高中生嗎?!」擺脫不了他糾纏的庵歌姬惱怒地吐槽道。

聽到她這句吐槽的五條悟歪了歪頭,空著的手握拳置於下頷,櫻唇微噘,做出了個相當標準的美少女賣萌姿勢。「嗯嗯!人家是青春無敵的高中生五條悟唷!」

「到底在胡說八道……」

「因為呀,這是十八歲的『我』一直很想做的事嘛。」庵歌姬的叱責還未出口便被青年出聲打斷,同時噘起的唇瓣延展開來成一道毫無瑕疵的弧度。他抬起兩人交握的手晃了晃,語氣聽上去雲淡風輕,卻隱含一股累經歲月沉澱後的往時風味。

「我啊,很喜歡歌姬喔,從高專時就喜歡了。歌姬你是知道的吧?純情的少年可是連牽手也很嚮往喔。」他拉過因為他的話語而面色僵硬的庵歌姬的手,在她指節上輕輕一吻,微微垂首從墨鏡上緣凝視著她緊繃的神色。「歌──姬,所以你現在是怎麼想的呢?」

「……」雖然很想吐槽對方從以前到現在都和「純情少年」幾個字搭不上邊,也很清楚眼前的坑就是個連掩飾都不做的陷阱,但庵歌姬卻沒辦法第一時間做出堅定拒絕的回應。她臉色幾經掙扎與變換,最後定格在彆扭的莫可奈何,深深歎了口氣後,別開眼低聲嘟嚷著:「餐點到的時候立刻放開我。」

得到這樣回覆的五條悟得意地勾起唇角。「歌姬好溫柔,超喜歡♥」

「……少囉嗦,笨蛋。」庵歌姬咂了咂舌,表情雖是透露著些許厭煩,但耳廓卻漾起淡淡的粉色,像是春櫻辦落,落得滿目淺粉色的羞意。

在旁觀(窺)看(視)的釘崎野薔薇及虎杖悠仁再一次露出大感震撼的受教表情,伏黑惠則維持著面無表情將注意力移回眼前的菜單上。

......該怎麼說呢......簡直是被吃定了啊,庵老師。

他在心中默默幫完全拿五條悟沒辦法的庵歌姬點了一支巨大的蠟。

棕髮少女與粉髮少年一邊喝著桌上隨附的檸檬水,一邊繼續朝五條悟及庵歌姬探頭探腦並豎起耳朵。為了避免被老師們認出,所以雖然為了進食而取下口罩,但他們並沒有拿下看上去就非常可疑的墨鏡和帽子。

伏黑惠當然一點也不想參與,但在釘崎野薔薇一句「伏黑你那顆腦袋實在太明顯了」,所以被迫繼續戴著帽子偽裝的情況下,很理所當然地被視為可疑分子中的一員,周遭那些隱隱約約望過來的狐疑目光讓他不由得心想,幾如現在地上有個洞,他肯定會把身旁的兩個傢伙塞進去然後填平。

穿著綠色蓬蓬裙、打扮成森林妖精的服務生此時來到他們桌邊,即使面對眼前幾名看上去寫滿了大大「可疑」的客人,也依然面帶完美待客笑容地出聲詢問他們是否要點餐,將本來密切注意老師他們那桌的兩人注意力拉回。

早就已經決定好餐點的釘崎野薔薇率先開口:「麻煩給我一份跨越夢想的彩虹妖精。」

「啊,那我要白雲撲哩撲哩深處有更多秘密寶藏喔,還有......喔,這個好像也不錯,再一份牛奶的心意藏在漆黑的森林裡,非常感謝!」虎杖悠仁也跟著相當自然地念出那一段讓人深感羞恥且饒舌到不行的名稱。

「好的,收到兩位的點餐囉,那請問客人您需要什麼呢?」兩名同窗陸續為自己點好了餐點後,服務生燦爛的笑臉很自然地就轉到不發一語的伏黑惠身上。黑髮少年盯著木頭製成的復古風菜單上各項難以啟齒的名稱,面色微扭,好一會後終於從齒縫間擠出了個明顯省略許多東西的單詞:

「......咖哩飯,不要太辣,謝謝。」

「欸......」太過簡潔有力的餐點名稱讓服務生的笑容有瞬間的凝滯,不過很快地她就恢復原本無懈可擊的態度。「好的,那麼三位的餐點是......」

「喂你這傢伙!」在服務生照慣例地複述三人的餐點前,釘崎野薔薇開口打斷了她的話,接著整個人逼近在那瞬間露出感到麻煩眼神的伏黑惠,一手拍在他面前的菜單上,用顯然不能接受他如此敷衍的語氣開口道:「喂喂喂,你這傢伙,必須把全名唸出來啊,不然來這裡有什麼意義!」

「......我從頭到尾都不是自願進來的吧......」

「少囉嗦!既然進來了就必須要遵守規矩!」釘崎野薔薇又拍了拍木質菜單,以不容拒絕的口吻強勢地說道。「好了,快念,你不是這麼小家子氣的人吧?」

......這跟那個才沒什麼關係吧?

「......那個,客人......?」意料之外的發展讓服務生露出了無措的表情,而因為這邊與店內氛圍不符的騷動,讓周遭幾桌的人都從隱隱約約地瞄著變成光明正大地望過來。

不過五條悟和庵歌姬的注意力倒是都沒被吸引過來。

伏黑惠雖然覺得五條悟肯定早就發現他們的行蹤,不過看起來似乎是還想和庵歌姬過兩人世界所以沒有揭露他們的打算,他也沒有要自爆的想法──他可不想用這種丟臉的模樣直面對方,因為那個不及格的半個監護人肯定會拿他這副樣子大作文章。

他瞥了眼虎杖悠仁,粉髮少年看上去也是一臉贊同的表情──話說這兩個傢伙真的還記得自己是在跟蹤嗎──這他頗為無語地嘆了口氣。為了避免騷動擴大,最後他只能妥協地垂下眼,望著那行後方以小字標示著「咖哩飯」的花體字,心一橫閉上眼拉平聲調,一口氣說道:「一份蘿蔔和馬鈴薯在田中甜甜蜜蜜跳華爾滋,麻煩了謝謝。」

「有心做還是做到的嘛!幹得好啊!」身旁的少女用讚賞的態度對他豎起大拇指,但此刻的他只覺得內心有某種東西碎得滿地都是,讓他深感疲倦地嘆了一大口氣。

至於服務生複述他們的點餐內容時他完全左耳進右耳出,根本不想再聽到那一串令他聽覺震顫的名稱。穿著綠色蓬蓬裙的少女在確認完點餐內容後便轉身離去,他身側的兩人又再一次喝起檸檬水,並朝教師組的位置探頭望去。

教師組那方在他們這邊一團混亂的時候已經上好餐點。庵歌姬面前的是一盤除了用番茄醬在上頭寫了祝福小語外、沒有太多特點的蛋包飯,不過煎得澄黃的蛋皮看上去非常美味。

至於她對面的五條悟……伏黑惠其實頗能理解此時此時的庵歌姬瞪著對面的餐點,露出難以形容的表情的心情。

就像五條悟的力量在咒術界所代表的超規格,他在嗜甜這方面也是過分誇張。在他面前擺著的,除了主廚特別推薦、上方滿佈糖霜及奶油的雙色莓果鬆餅,還有像是把彩虹揉碎和入其中的綜合水果聖代外,靠近他的桌沿兩側還擺了好幾盤精緻的小蛋糕,所化作的糖分量讓人不用計算就深感頭皮發麻。

像他這樣並不特別討厭甜食的人看了都覺得怵目驚心,更遑論是對甜食十分反感的庵歌姬。

拿起鏤刻妖精浮雕的刀叉,五條悟用彷彿在吃高級西餐的優雅姿勢切開鬆餅,將之分為小塊後,叉起其中塗滿鮮奶油及糖霜的一塊,向前遞到女子唇邊,露出看上去毫無惡意的微笑。

嗅著那過於濃郁的奶油甜香,庵歌姬眼角一抽,緊抿著唇面露肅然。「……你這傢伙又想搞什麼?」

「為什麼一副我要做壞事的樣子?真過分~人家明明只是想分親愛的女朋友自己最喜歡的東西~」她的話語讓五條悟不滿地嘟起唇這麼說道,手中的叉子更朝她的方向遞了遞,在立起的奶油幾乎要碰觸到她唇瓣時,她向後縮了縮,同時微惱地開口道:

「你是故意的吧,五條──唔!」

話語還未盡,對方手中的叉子猛然向前,直接將那塊鬆餅送入她口中。甜膩的氣息在唇齒之間瀰漫開來,讓她臉色瞬間刷青,由於現在是在別人店裡,讓她登時立足於無法吐掉卻也吞不下去的尷尬境地。

始作俑者看著她這副神色變幻莫定的模樣,向上提了提唇角,露出更加燦爛的笑容:「很好吃吧~?」

「……」庵歌姬給他的回應是想把叉子倒插在他頭上的瞪視。

不過總不能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未免也太招人視線了,她只能忍受著令她直泛雞皮疙瘩的濃烈甜味,咬下那塊鬆餅,胡亂地嚼了幾口後囫圇嚥下,接著抄起湯匙舀了好幾口米飯放進嘴裡,好不容易讓番茄醬的鹹香蓋過那股甜味,她這才吐出憋在胸中的濁氣,不悅地望向對面那張笑得張揚的臉龐。

「五、條、你、啊──」

話才剛起了個頭,青年猛地朝她伸出手,指尖迅雷不及掩耳地擦過她唇角,拈下一粒黏在上頭的米飯。由於他的動作太過突然且毫無預警,沒有防備的庵歌姬就這麼愣愣地看著他將那粒米從容不迫地放入口中,動作自然得像是做過無數次。

喉頭略微滾動了下後,五條悟舔了舔唇,挑起唇角,朝她露出雪白齊整的貝齒。

「還以為是鹹的,原來是甜的呀~」他用意有所指的語氣這麼說道。

「……」庵歌姬在那瞬間真有股想把整盤飯倒扣在他頭上的衝動,但最後也只是不發一語地低下頭將米飯往嘴裡送,只是耳垂後方的頸部肌膚似乎隱隱約約泛起了潮紅。

五條悟低聲笑了聲,笑著中有著滾動而出的愉悅,讓她微惱卻又莫可奈何。

在她以為終於可以安靜地吃飯時,卻沒料到對方還想做些「其他的事」。只見青年傾身向前,面上維持著和方才同樣的粲然笑意,長指虛點了被她挖去一大塊的蛋包飯,單手支顎,歪著頭用撒嬌意味滿滿的口吻道:「歌姬,我也想吃。」

聽到他這麼說的庵歌姬動作一頓,接著抬起已經整理好表情的臉,略帶疑惑盯著那讓人看不透的笑臉。「......哈?」

「我也想吃歌姬你的蛋包飯~」五條悟用輕快的語氣這麼說道。

雖然總覺得他似乎有什麼打算,不過庵歌姬還是抽起一旁提供的紙巾,擦了擦自己用過的湯匙後,依言挖了一杓飯,旋轉匙柄將手握的那端遞到他眼前。「喏,吃吧。」

「......」五條悟盯著她的動作,終於難得地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他唇角不由自主地抽了幾下,片刻後露骨地嘆了一大口氣──那口氣息頗有股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庵歌姬雖然不知道他在嘆什麼氣,但卻從中品出了被小看的感覺,頓時有些不悅地抿起唇。

「你嘆什麼氣?不是要吃嗎?」她說著又朝他遞了遞湯匙。

白髮青年聞言又嘆了口氣,嘴唇彎成向下的弦月形,指節在桌面上扣了扣,幾秒後稍微勾下墨鏡,露出晶亮的瞳眸,從上緣注視著面前的女子。「歌姬,我是你的男朋友吧?」

「欸?啊......嗯......」聽到這個問題讓庵歌姬表情有些不自然,不過遲疑了幾秒後還是緩緩地點了頭。在她點頭後,五條悟伸手搭在那素白皓腕上,以不重不輕力道曖昧地摩娑著。

「既然是男朋友,這些多餘的動作應該不需要吧?」他放柔了聲音這麼說道,自唇瓣間逸出的嗓音融進店內流淌的空靈樂聲中,像是蜿蜒過高山澗石的河溪,又像是迂迴於大地裂縫的隱流,最後滲入果香四溢的木桶中,漫開一股陳釀馥馥。

庵歌姬愣了幾秒後,從他的眼神、動作與語氣中明白了他的暗示,握著湯匙的手猛然一抖,差點連同盛於其上的金黃蛋皮及緋紅飯粒一齊抖落在桌上。腕部摩挲的觸感既麻又癢,那隻手甚至攪入她心頭尚稱平靜的池水,皺起一圈又一圈的潮波向外擴散。

她張了張唇,拒絕的話語卻在察覺他表情之下的期待時停於舌根,而後向下滑落消失在喉管深處。貝齒輕嚙唇瓣,她垂眸盯著虛扣於腕上的五指,又抬了抬眼望著噙於青年唇畔的笑意,猶豫了幾許後,最後抽回手腕倒轉湯匙,將盛著飯粒與蛋皮的彎杓面朝向面前人。

「……嗯。」抿著的唇瓣間發出一聲示意音,明明是皺著眉的表情,但耳廓卻漲得比熟透了的草莓還要鮮紅,看上去非常可口,讓人忍不住想舔舐一口,嚐嚐會不會有清甜的蜜液滲出。

害羞彆扭卻又因考慮到他的心情而遷就他的歌姬,超級──可愛的。

五條悟舔了舔唇,滋潤了因為燃起的心火而乾澀的唇瓣,接著張口含住面前的湯匙,捲下米飯與蛋皮後,稍稍挪移讓湯匙退出口中。在徹底退開前,他伸舌舔舐了杓身一圈,最後將勾纏於其上的銀絲抿回雙唇之間,而後霜睫微抬,掀起的靈魂之窗中透出的蔚藍天際泛開星光點點的笑意。

他由下而上注視著對面的人。「謝謝招待,超──美味的!」

「......」庵歌姬盯著他連一絲唇紋都不存在的潤澤唇瓣,不知道為什麼總有種那句「美味」不單是指蛋包飯,或許指的還有......

她猛地打住思考,像是被電到一般迅速收回伸出的手,彷彿要掩飾什麼似地迅速低頭嚥了好幾口飯,動作看下去異常僵硬。

對面的五條悟將墨鏡推回鼻樑上,單手支頷、頭顱微偏,擺出極為閒適的姿態,叉起切割成小塊的鬆餅放入口中,勾起的唇角可以窺見他完全不加隱藏的好心情。

在旁盯著事情發展的釘崎野薔薇及虎杖悠仁看得眼神都直了,虎杖悠仁更是雙頰通紅,甚至連耳朵和脖子都一併漲得紅豔。

「......喂,釘崎。」他小聲地對中間隔了一個伏黑惠的釘崎野薔薇說道。「這個......這個真的是我們能夠看的東西嗎?」

「大、大庭廣眾之下沒什麼不能看的吧!」釘崎野薔薇用相當強氣的語氣這麼回答,但表情卻和虎杖悠仁同樣有些古怪。兩人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後,最後一同轉向一臉無視發生地滑著手機的伏黑惠,一左一右地夾擊他。

「喂伏黑,你怎麼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啊。」虎杖悠仁推了推同窗的肩膀,將他的注意力從今日新聞的標題上抽離。「那可是五條老師欸。」

「......我從一開始不就說了根本無所謂嗎?」目光從手機螢幕上拉抬至同窗臉上,伏黑惠深深嘆了口氣,再一次重申自己根本不在乎那半個監護人談戀愛的想法。「話說五條老師談戀愛跟你們到底有什麼關係啊。」

「這可是那個號稱最強咒術師的五條悟耶!有好戲可看怎麼可以錯過!」釘崎野薔薇用理所當然的語氣,緊握雙拳這麼說道。

聽到這個回答的伏黑惠眼神徹底死了一半。「......跟一開始的目的完全沒有關聯了啊你這傢伙。」

「雖然的確沒有關係,但還是會很在意吧?」虎杖悠仁直白地說道。「那個五條老師耶!是那個五條老師耶!」

「……所以說你對『那個五條老師』到底有什麼奇怪的誤解啊。」粉髮少年臉上那離譜的新奇表情讓伏黑惠忍不住吐槽道。

就在他左右兩邊的同窗似乎還想說些什麼,餐點在這時像是算好了時間似地送了上來。目不暇給的繽紛色彩立即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暫時將另一方的教師組拋到腦後去。

被夾在中間的伏黑惠有一口沒一口地舀著送上的咖哩飯,餐點確實美味,能夠理解為什麼會是網路人氣第一的名店,不過此時的他更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可以回高專。

「虎杖,那個造型巧克力給我……嗯,草莓跟你換。」

「草莓好大顆……!唔唔!好好吃!」

耳邊響起了這樣的對話後,妖精造型白巧克力及撒滿糖霜的草莓便從他眼前一晃而過,讓他忍不住長吁了口氣。他一邊享用實在沒什麼心情品嚐的美食,一邊百無聊賴地向四周張望,卻意外對上望過來的純黑色墨鏡。

白髮青年趁著庵歌姬離座時,朝他舉了舉手中的檸檬水,勾起唇角對他露齒一笑,潔白的牙齒此時看上去有些刺眼。

「.…..」他面色不變地往嘴裡塞進一大口咖哩飯。



「啊──好滿足!」

「真不愧是是網路人氣第一的名店!這一趟太值得了!」

伏黑惠此時正和兩名討論著午餐有多麼美味的同窗們繼續以可疑到不行的打扮跟在前方相距不遠的教師組後方。

雖然一開始是打算確認五條悟的女朋友是誰,不過現在看起來和最初的目的已經完全不同。釘崎野薔薇和虎杖悠仁夾著伏黑惠走在大街上,時不時對著兩邊櫥窗的商品指指點點,被夾在中間的伏黑惠則在口罩及墨鏡的遮掩下面露心死的表情,全然不能理解兩名同窗為何還能這麼興致勃勃地進行著詭異的行動。

「話說回來,我們的跟蹤五條老師大作戰似乎還挺成功的?」就在他這麼想著之時,虎杖悠仁將目光從一旁擺滿運動用品的櫥窗拉回,突然這麼提起──甚至還幫這次的無謂行動取了個伏黑惠完全不能接受的土到不行的名字。「老師跟庵老師好像都沒注意到我們耶。」

釘崎野薔薇聞言,也將視線從展示櫥窗中的服飾搭配上收回,朝前方並肩走著的教師組投去一瞥。

前方的兩人一邊前進一邊聊天,五條悟不知道提到什麼,讓庵歌姬露出恙怒的表情。不過前者似乎完全不把她的惱火放在眼裡,依舊嬉皮笑臉地靠過去,女子露出熟悉的厭煩表情避開來,到這裡都還是三人組相當熟悉的劇情發展。

而後五條悟伸出手,勾著她的肩將人往自己拉近,接著猛地湊上前在她頰面落下一吻。被突襲的人當場怔住,臉色在無數色彩間變換了好一陣子後,定格在黎黑的色調上,顏色比燒焦的鍋底還要深濃。

她露出一臉不幸吃到蒼蠅的表情,抬手推開近在咫尺的臉孔。沒有開啟無下限讓五條悟輕易地被推開,不過更應該算是他主動讓開,畢竟目的已經達成,他整張臉都是蔓延開來的得意笑意。

將人推開後,庵歌姬抬起手,用手背蹭了剛剛被親吻的臉頰──然而她抬起的手才剛碰觸到臉,就被一把捉住扣入溫暖乾燥的掌心中,那動作行雲流水到像是等待許久,她連反應都來不及就被迫牽了手。

她整個人驟然一僵,但在迎上青年過分燦爛的笑臉時,表情依然緊繃,但並沒有試著掙脫。

釘崎野薔薇一臉深沉地看著這一幕,認真地思索了幾秒後,朝兩名男性同窗點了點頭。「……我覺得肯定沒被發現的,絕對。」

「……」何止被發現,根本從頭到尾都沒有瞞過去啊。

是說釘崎你也吐槽一下虎杖取的那名字啊。

伏黑惠忍不住在心裡這麼吐槽著。

對話進行的同時,他們當然持續前進。三人就這麼跟在教師組後方轉了好幾個街區,不久後發現前行的路線似乎越加遠離市中心。

四周的房子隨著街道的延伸逐漸刻劃上歷史遺留的痕跡,地面鋪設也因為許久未曾汰換而斑駁,看上去似乎來到老舊社區。虎杖悠仁環視了周遭一圈後,小聲地對伏黑惠說道:「選在這裡約會也太特別了吧?」

「……就算五條老師再怎麼出乎意料,也不會挑這種地方吧。」伏黑惠冷著臉發出吐槽。「那個人雖然經常出乎意料,不過這點常識不可能沒有。」

「那來這裡就是因為工作囉?」釘崎野薔薇做出了較合邏輯的推論,一邊不著痕跡地瞥了眼黏在周邊空屋上探頭探腦的低級詛咒。「把工作當作約會,該說真不愧是咒術師嗎?」

「……如果要我說,我倒覺得是庵老師恰巧來東京出差,得知這件事的五條老師硬是要當跟屁蟲,順便趁著空檔約會。」伏黑惠說出了個幾乎與真相完全符合的推論,這番推論理所當然地得到同窗們一致的贊同──畢竟這確實很像五條悟會做出的事。

前方的白髮青年猛地打了個大噴嚏。

「……真髒。」庵歌姬一臉嫌棄地看著使勁揉著發癢的鼻子的白髮青年,一邊從隨身包裡取出面紙交給他。「怎麼了?該不會是感冒了吧?」

五條悟從容地接過對方遞來的面紙,擦了擦臉後相當有自信地昂起首說道:「我覺得是有人在想我,畢竟我可是GLG。說不定是老爺爺或者是校長,哎呀,太受歡迎還真是讓人覺得困擾。」

「……你到底是怎麼產生校長們會浪費時間和腦子空間想你的錯覺?就算是那肯定也是在罵你吧。」庵歌姬用冰冷的話語毫不留情地痛擊他謎一般的鋼鐵自信──當然除了敲出巨大的迴響之外,甚至連點刮痕都不曾留於其上。五條悟之所以是五條悟,就是因為他的自信絕不可能因為三言兩語輕易被人擊垮。

他扭著身子貼到庵歌姬身邊,抬手搭住她的肩,將大頭拱在她肩窩,以貓咪撒嬌般的黏膩語氣說道:「啊我知道了,肯定是歌姬在偷偷想我,對吧?」

此時位於人煙稀少的舊社區街道,周圍已經不再有那麼多的視線,讓庵歌姬對於他這種猝不及防的親密舉動雖然仍有些不習慣,但總算少了分侷促。她面無表情地拖著這大型黏皮糖持續向前走去,一邊用冷淡的語氣回答道:「只有這個是絕對不可能的,超級大笨蛋。」

「欸~好犀利,我可是一直想著歌姬喔!就算在身邊也一~~直只想著歌姬唷!」一百九十公分的高大男人蹭著她肩膀說道,那副模樣像極了隻亟需愛撫的大貓。

對於他的話,庵歌姬只是更加冷淡地回了句「啊,是嗎」,讓深感敷衍而不滿的五條大貓在她肩窩黏糊糊地蹭了好一會後,猛地抬起頭在她頰側大力地「啵」了一大口,在其上留下一圈晶瑩的液體。他的行為讓庵歌姬一愣後露出嫌棄的表情,接著拿出面紙默默擦去臉上濕意,在他又嘟著嘴上前時用手掌擋下,眼神有意無意地朝後方瞥去,嘆了口氣道:「真是的,別在學生們面前這麼做啊。」

在女子略顯粗糙的掌心上落下一記輕吻後,五條悟依言直起身子退開,以指代梳為她整了整頰側因為自己一陣亂蹭而凌亂的髮絲。他指間的動作雖然溫柔,不過嘴上仍不免戲言道:「在外頭還得維持『歌姬老師』的樣子嗎?歌姬真是認真啊~」

「誰會像你一樣老是不正經啊。」庵歌姬反唇相斥道,並沒有避開他順髮的舉動。在青年替她將髮絲梳整並抽離手指後,她抿了抿唇,露出像是下定決心般的表情開口道:「但是剛剛……剛剛那個,並不是那麼回事。」

「?」聽上去似乎前言不接後語的一番話讓五條悟有些困惑地歪了歪頭。

她張了張唇,後又抿起唇瓣,猶豫了片刻後才又繃著臉啟唇道:「所、所以說……那個,不是因為是『老師』所以才別這麼做的。」

「……」五條悟聞言先是愣了下,墨鏡後的眼移至她通紅的耳尖,於電光石火間理解了她話中之意。

原來如此,不是因為是老師所以拒絕,而是因為……

他停下前行的腳步,在並肩同行的人隨之停下並望過來時,歪著頭對她甜甜一笑。

「原來如此。歌姬,你在害羞嗎?」出口話音之中是確認謎底的極度自信,也是不容她否認的肯定。

庵歌姬聞言微微斂眸,目光在眼瞳下方左右胡亂瞟動,幾秒後低聲說了句「少囉嗦」。

這句彆扭的話讓五條悟有股異樣的悸動感,他伸手輕抬女子纖瘦的下頷,在她順著他的力道抬眼望向他時,傾身貼在她耳邊低語道:「歌姬,我想接吻。」

露骨的話語不含一絲修飾,正面直擊庵歌姬,讓她在衝擊之餘,雙頰誠實地浮現淡淡的紅。她雖強自鎮定,但表情卻透露出強烈的動搖,她一掌推開貼在頰側的頭顱,伸手捏著青年那入手滑膩、讓人感到忌妒的臉頰,用略有些激動的語氣對他說道:「笨蛋!別在學生面前做這種事!」

「那不在學生面前就可以做嗎?」五條悟嘻笑著反問。

捏在頰面上的指並沒有用上太大的力道,對五條悟而言可以說是不痛不癢。他抬手摀住女子的手背,看著她因為他這句話而越發酡紅的雙頰,額心和她相抵,湛藍的眼瞳從滑落鼻樑的墨鏡上緣和閃爍微光的琥珀色四目相交。

庵歌姬注視著那過分美麗的眼瞳,許久後才啞聲輕喃了句:「……再說吧。」

得到答覆的五條悟滿意地勾起唇角。

對他而言,只要不是NO,那就全部都是YES,就算是模稜兩可的回答同樣被歸類為肯定。藉著手腕的遮掩,他稍微向前在女子高挺的鼻尖啜上一口,在她神色大變的霎那得意地笑著直起身子,同時拉下輕捂著的手包覆於手掌中。

本來因為被偷襲而惱怒的庵歌姬看著他的笑容,隨之湧上的無奈感滅去燃起的心火。她歎了口氣後轉身繼續朝前走去,並沒有掙脫五條悟的手,在對方的五指順勢滑入自己指縫間與她十指相扣時,遲疑了下後也收起五指輕貼在能夠撫摸到筋脈的肌膚上。

片刻後,她隱晦地瞥了眼躲在電線桿後方看他們的互動看得目瞪口呆的少年少女及努力想置身事外的少年,隨後轉頭望向身旁唇角帶笑的白髮青年,撇了撇唇開口道:「我說啊,那幾個孩子就這麼放著不管嗎?」

「唔?無所謂吧~」五條悟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回應道。「悠仁和野薔薇肯定是因為好奇大帥哥悟老師的女朋友是誰才會跟過來的,啊,惠的話應該是被挾持來的,嘿嘿。既然這麼好奇,要不要讓他們多看看最敬愛的悟老師和心愛的歌姬甜甜蜜蜜的樣子呀~」

「笨蛋,在說什麼啊!絕對不要!」庵歌姬當機立斷地拒絕。雖然那段話聽上去像是在開玩笑,但以庵歌姬對五條悟的認識,如果真的將之當作不好笑的笑話置之不理,他十成十會在接下來把它徹底地付諸行動──這傢伙可是個徹徹底底出乎常人意料的特級笨蛋,她可不想隨他起舞。

她橫睇了他一眼,接著取出手機滑開地圖,確認了任務地點就在不遠處後,才又開口接著說道:「接下來可是我的任務時間,要是波及到學生們就不好了吧?」

「嗯?沒事沒事,今年我家的一年級生可是很強的。」五條悟輕鬆地擺了擺手,唇角的笑容隨之變得戲謔。「所以只是歌姬程度的任務的話,對他們來說輕而易舉啦。」

「……你這傢伙……」

「而且還有最強的我在喔,所以是絕對不可能有問題的~」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最強咒術師」這樣的頭銜可不單單只是擺著刺眼,五條悟的存在就彷彿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對庵歌姬而言是既讓人生氣卻絕對值得信賴的存在。

她無奈地呼出口氣,正打算開口接話,卻又聽到對方輕飄飄地落下一句:「對了,如果歌姬處理不了任務的話,只要大喊一聲『悟君救命!』,最強GLG就會帥氣地從天而降喔!」

「誰會處理不了啊?!區區二級任務!!!」聽到這句調笑意味十足的話,庵歌姬頓時被激得忘卻本來要回應的話語,轉而和五條悟如同以往地鬥起嘴來。

「歌姬喜歡公主抱嗎?追求浪漫的話果然還是要公主抱吧?要不要弄些櫻花效果呢?」

「你這傢伙怎麼還是完全不聽人說話!」

明明前一刻還處於讓人難以介入的奇妙氛圍,下一秒就吵吵嚷嚷得有如搶購超市大特賣的人們,這種措手不及的轉變讓本來還在一旁臉紅心跳的少年少女有種因為落差太大產生摸不著頭緒的錯愕。

不過視線稍微往下望去,會發現兩人雖然猶如小學生般爭吵,但彼此的手依然緊緊交纏在一塊,不論是哪一方都沒有鬆開的意思。

「老師們就是那種越吵感情越好的類型吧?」虎杖悠仁皺著眉思索了半晌後,做下了這樣的結論。

不過伏黑惠覺得這只是兩個幼稚大人一貫的相處模式罷了,就算成了戀人也絕對不可能改變的啊。

歡快的男聲與惱怒的女聲在杳無人煙的巷道中交錯響起,稍稍驅散了夾道或陳舊或破敗建物所帶來的蕭索感。跟著教師組穿過街區後,抵達盡頭的是一座拉著封鎖線、看上去荒廢許久的小型主題公園,除了幾乎從曾經是售票亭的簡陋窗口中溢出的蕭條氣息外,並沒有太多的異常之處──當然,這是由一般人的角度看過去所呈現之景,在咒術師眼中,這裡簡直就是詛咒集中毒窟。

「嗯──這種地方果然很容易聚集詛咒,畢竟有太多情感匯聚了嘛。」瞄了眼巴在售票亭上蠕動、猶如軟泥一般的怪奇物種,五條悟勾起略為譏諷的笑容這麼說道。順著大門望進去,不論是因許久未曾修葺而破損的石板地,或者老舊滿布鐵鏽的機具,都隨處可見探頭探腦、發出詭譎音頻的詛咒。

「嘛,不過都是些雜魚就是了。」環視了一圈後,他隨即不感興趣地別開了眼。

庵歌姬低頭確認了手機上自輔助監督發來的任務資料──已遭廢棄的主題公園被劃設為都市重劃區的一環,但在拆除前意外發現有詛咒的痕跡,經過初步確認後多數為不成氣候的三、四級,但在派遣咒術師清除後發現深處有較為強大的力量,估計為二級詛咒。

正面應對之後的三、四級咒術師負傷敗退,因為詛咒的力量全數爆發有可能在二級之上,所以才會派遣她前來處理。

確認任務情報後,她收起手機,接著抬眼望向一旁微笑著注視自己的戀人。「雖然大部分都是低級詛咒,不過還是有強度至少二級的傢伙在深處。總而言之學生們就交給你了,啊,順便帳也是。」

說著,她鬆了鬆綁於衣領處的緞帶,注視著主題公園的眼神透著一抹凌厲,看上去顯然已經正式進入工作狀態。

五條悟沒有拒絕她的要求,並且從善如流地鬆開本來和她緊扣的手。庵歌姬深深望了他一眼後,頭也不回地朝主題公園大門口走去,但就在她抬足跨過警戒線時,身後又驟然傳來五條悟清朗的嗓音:「歌姬,打不過的話,只要呼喚『悟君救命』,英雄就會從天而降喔!」

「絕對不會叫的!大笨蛋!」她聞言立即側過頭朝他這麼怒吼道。

青年勾唇狡黠一笑,目送著那被他激得怒氣沖沖的背影完全進入入口,並且順手除去巴在圍欄處的低級咒靈後,兩指併攏,低聲誦出佈下「帳」的語句。猶如液體般的暗色濃彩自天而降,不到片刻的光景便將公園包覆在隔絕外界的半圓球體中。

連同女子的身影也一併收攏其間。

「……庵老師進去了耶。」

蹲在後方矮牆朝教師組方向張望的一年級三人組看著這一幕,直到帳完全落下,再也看不見庵歌姬的身影後,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不約而同轉頭看向對方,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後,又雙雙望向一臉冷淡地發著呆的伏黑惠。

「伏黑,現在該怎麼辦啊?」粉髮少年開口問道。

伏黑惠聞言轉頭朝兩人看去,在看到同窗們一臉熱切地等著他的回應時不禁一噎,接著深感無可奈何地長歎了口氣,用比表情還要更冷淡的語氣平板地開口道:「不怎麼辦,畢竟也不知道庵老師要處理多久,總而言之一開始目的已經達到,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吧?」

「……確、確實……但總覺得就這樣回去好像有點可惜……」虎杖悠仁聞言面露難色地望向釘崎野薔薇,接著詢問她的意見:「釘崎,你覺得呢?」

「要我說的話......」少女的聲音才剛響起,三人便猛地感覺到有誰的氣息自身後接近,而且相當靠近。少年與少女們瞬間警戒地轉向身後,映入眼簾的竟是本該在廢棄主題公園邊,戴著純黑色墨鏡的自家教師的燦爛笑臉。

「......」寂靜無聲在霎那蔓延開來,對應釘崎野薔薇與虎杖悠仁宛如遭到雷擊般的驚恐表情,讓整體畫面變得十分有趣,一旁隱隱約約料到會有這樣發展的伏黑惠則是撫著額搖頭嘆息。五條悟盯著三人看了好半晌後,掀開唇瓣露齒一笑,接著抬起手在三人髮上各自搓揉了下,用俏皮的音調開口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啊~~~」

「老師!」在他開口之後終於回過神的虎杖悠仁驚呼了聲。看著青年臉上一點也不意外的笑容,少年這才理解到他們的跟蹤五條老師大作戰或許打從一開始就沒有瞞過自家教師的全方位感知。

釘崎野薔薇也和他同樣理解到這一點,不由得發出有些惱怒的聲音:「你該不會一開始就知道了吧?!」

五條悟聞言直起身子,並以輕快的語氣回應著:「嗯~誰知道呢~」

他並沒有正面回應,不過就算只是這種曖昧不明的回答也足夠地清楚說明了許多事情。除了打從一開始就不覺得能夠瞞過他的伏黑惠,另外兩人在聽到他這句話都各自露出了懊惱的表情。

「老師是怎麼發現我們的?!」虎杖悠仁在懊惱之餘仍忍不住追問著。「我們可是依照釘崎上網搜尋的『成為一個成功跟蹤狂務必學會的一百零八招』好好打扮了耶!」

……不,那種東西光是從名稱上來看,聽起來就很可疑吧?

當伏黑惠終於理解此刻自己這身打扮的真實來歷時,忍不住在內心發出了這樣毫不客氣的吐槽。

五條悟似乎也是這麼想的,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拍了拍站起身的粉髮少年的頭,用聽上去不含任何惡意的語氣回答對方的問題:「大概是因為悠仁你們的打扮太過顯眼了吧?而且老師我啊,是絕對不會錯認可愛的學生們的咒力喔!」

……還不如直說了打扮超級奇怪的吧?

一邊把終於能夠卸除的偽裝脫下的黑髮少年幫這段話作下了最佳註釋。

雖然跟蹤五條老師大作戰姑且是失敗了,不過既然當事人之一主動接近,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當然不會放過這個追問的好機會,問題登時如連珠炮彈般你一句我一句地投射出來:

「老師!我有問題!」

「好的,悠仁同學請說~」

虎杖悠仁露出閃閃發亮的眼神看著擺出遊刃有餘態度的教師,難掩好奇地問道:「老師,和庵老師在一起多久啦?」

「哦,還真是犀利而且一針見血的問題啊。」嘴上雖是這麼說,不過五條悟可沒有半點措手不及的樣子。他故作姿態地清了清嗓,接著在連同伏黑惠都有些好奇的注視下,以從容不迫的語氣開口道:

「如果是以交往時間來算的話,大概只有三個月吧?不過如果是老師喜歡歌姬的時間──噹噹!答案是超過十二年!」

「呃,雖然已經聽伏黑說過了,但聽到本人承認果然還是讓人很難以置信……!」釘崎野薔薇用嘖嘖稱奇的語氣這麼說道,不過她很快地就重整受到些許衝擊的情緒,忙不迭地追問:

「五條老師,是你先開口還是庵老師?」

「唔?告白嗎?真是個讓人害羞的問題。」這個疑問令五條悟雙手捧頰,做出了個虛偽到不行的扭捏姿勢。接著在兩雙嫌棄到極點及一雙寫滿期待的眼神注視下,他捏著嗓子吊出嬌羞的音調公佈答案:「身為新時代好男人,先告白的當然是人、家、啦~」

「嗯.…..」雖然是問題詢問人,但得到回覆的釘崎野薔薇表情卻有些糾結。她沉吟了幾秒後,攤了攤手做出了個不出所料的手勢:「雖然是第一次聽到,但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呢。」

「……確實是這樣……」虎杖悠仁也點頭同意。

「啊啦,這種理所當然讓老師有點傷心喔。」兩名學生的反應令五條悟面露惆悵,不過也就僅僅幾秒,很快他又再次恢復原本的嬉皮笑臉。「嘛算了,因為對象是歌姬所以就先這樣吧。」

「五條老師!」虎杖悠仁再次舉手發問,在青年朝他點了點頭後接續問道:「請問老師告白之後,追了庵老師多久才終於得到肯定的回覆呢?」

「欸?預設居然是我先被歌姬拒絕嗎?」

「畢竟在那之前庵老師一看就知道很討厭你啊。」釘崎野薔薇毫不客氣地潑了自家教師一桶冷水。

這樣的結論讓五條悟面露傷心地做出西子捧心、搖搖欲墜的模樣。「居然這麼小看老師我!我太傷心了,老師不記得自己把你們教成這麼毒舌的孩子啊。」

「這種一看就知道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推測吧。」伏黑惠接著補上這麼一句,表情淡然語氣肯定,讓五條悟聞言做出中箭落馬的誇張動作,倒在一邊的牆壁上嚶嚶嚶地抽泣著。

早就習慣他戲碼如此多的少年少女冷靜地看著他表演,幾分鐘後他自覺地中斷這個沒有人捧場的演出,憂傷地嘆了口氣後幽幽說道:「真是的~居然連悠仁都這麼冷漠。好吧,公佈答案,老師我啊,追了一個月喔。」

「欸?只有一個月?」

「不可能吧。」

「絕對不可能。」

他的答案立刻得到學生的連三否定,這讓五條悟有些不滿地嘟起唇。「你們這是什麼反應?是在小看大帥哥五條悟老師嗎?區區一個歌姬人家可是手到擒來喔。」

……是哪個宣稱手到擒來的傢伙單戀對方十二年啊。

伏黑惠在心裡這麼嘀咕著,不過並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而是以平穩的口吻回應道:「才不是小看你,而是不打算低估庵老師,那一位的話至少得要三個月才追得到吧。」

「……」五條悟聞言長吁了口氣,接著重新露出燦爛的笑容:「事實上是一個半月。」

「……三個月吧。」黑髮少年淡然反駁。

「兩個月。」

「肯定是三個月。」

「兩個半月,不能再多了!」白髮青年悍然作下結論,接著一臉痛心地捂著胸口,伸出顫巍巍的指頭指著面無表情的伏黑惠。「惠醬,你怎麼回事?人家可不記得把你教成這種會頂嘴的壞孩子!」

「……」伏黑惠聞言表情更顯冷淡。

他可不記得這個不及格的半個監護人教給自己什麼有用的東西了。

「三個月啊……老師真努力耶。」虎杖悠仁露出欽佩的表情,目光閃閃地望著依然在表演的五條悟。聽到他這麼說,本來還一臉痛心疾首的五條悟立刻收回面上的浮誇,一臉正色對粉髮少年搖了搖手指。

「是兩個半月喔,悠仁。」他以不容質疑的語氣糾正學生。「啊不過老師確實很努力,因為歌姬實在太遲鈍了,一開始甚至以為我是在戲弄她,很過分對吧? 」

最後這段話讓三人組腦海中同時浮現五條悟與庵歌姬平時的相處情形──吵吵鬧鬧、大聲嚷嚷、捉弄與被捉弄,兩人之間的互動模式大約可以用這幾種模式做出總結,而總結之後也理所當然地可以明白為什麼庵歌姬會把五條悟的告白當作是在戲弄她的原因。

──一個平時致力於把自己惹怒的人某一天口中突然蹦出「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你」這樣的話,怎麼想都會讓人覺得是不是某種新型態的惡意捉弄。

不過這段話虎杖悠仁不好意思說,伏黑惠也懶得吐槽,只有和庵歌姬同樣身為女性的釘崎野薔薇雙手環胸,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著委屈巴巴的教師道:

「……這個部分我倒是覺得你得自負九成以上的責任啊。」

「哼嗯~真犀利,不過無所謂,因為人家已經和歌姬在一起啦!」將過去的事全都一股腦地拋開,白髮青年咧嘴露出沉浸於戀愛中的愉悅笑容,像個亟欲和他人分享大秘密的孩子般,以熱切的口吻接著說道:

「話說回來你們怎麼都沒問老師和歌姬未來的幸福生涯規劃?偷偷告訴你們,其實人家已經決定好了,首先打算和歌姬生兩──」

「你這傢伙在和學生們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啊?!」怒吼聲隨著帳的碎裂自廢棄的主題公園處傳來,從入口處走出的庵歌姬顯然已經完成詛咒的祓除,踏著暴怒的步伐朝幾人這方衝過來──不過這也難怪,畢竟雖然說了「偷偷告訴你們」這樣的話,但五條悟顯然已經注意到那頭的任務已經結束,刻意用了放大好幾倍的音量把最後那句話語說出,只可惜未竟。

但雖然還沒說完,不過大致上是什麼結論也完全聽得出來了。

「……把老師的告白當成玩笑,真的不能怪庵老師啊。」虎杖悠仁悄悄地對另外兩名同窗這麼說。

雖然聽到這句如果是平時、自己肯定會開始找碴的話,不過因為歌姬朝自己走來,所以五條悟決定暫時放過說出了過分話的學生,抬手對面色不豫的女子招了招手。「辛苦了~歌姬~」

打完招呼後他注意到對方背上似乎多了個不明物體,仔細一瞧才發現那是個昏迷的孩子。

孩子似乎被詛咒給侵蝕了,身上散發出尚未完全散去的黝黑氣息,臉色有些差,不過不礙事,只要即時送去醫院治療就不會有大礙。

三人組也同時轉頭望向背著孩子走來的庵歌姬,在看清她還多背了個人後,隨即相當自覺地迎了上去。

「庵老師辛苦了!」虎杖悠仁滿臉笑容地對庵歌姬一鞠躬後,朝她伸出了手。「孩子交給我吧!我可是很有力氣的!」

「欸?」庵歌姬聞言微微一愣,下意識地想要拒絕,注意到她口型的釘崎野薔薇立即出聲打斷了她尚未出口的話語:

「老師,就把孩子交給虎杖吧。」她一邊這麼說著,一邊瞥了眼對方那隻用緞帶纏起的手臂。「老師你的手受傷了不是嗎?這樣背著孩子很不方便吧?反正虎杖超強壯的,多背一個人完全不會造成困擾喔。」

「……」聽到她這麼說,庵歌姬瞥了眼自己仍在滲血的手臂,稍微權衡了下後決定接受他們的提議。

「抱歉啊,那就麻煩你了,虎杖。」她微微彎身讓虎杖接手背後的孩子,少年立即將人抱了過來,動作看上去非常輕鬆。

在背上的重量消失後,庵歌姬悄悄動了動因為背著孩子而壓到傷處、此刻有些疼痛的手臂,卻在下一秒,熟悉的氣息猛地自身後包圍過來,輕緩的呼吸拂上頰側,骨節分明的手握住她肘部,將她暫時以緞帶止血的手臂抬起舉至半空。

「歌姬,這是怎麼回事?」從身後傳來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但明顯少了平時的促狹與笑意。「不是說只是二級任務嗎?傷得可真不輕啊。」

「……」庵歌姬聞言沉默了下,將話語在心中組織好後才側過頭道:「是我大意了。」

事實上這個傷是為了保護那個被她帶出來的孩子所造成的,但說是她大意也不為過,畢竟她沒能在第一時間察覺有一般人在公園裡,這的確是她的疏失。

「哼嗯。」對於她的解釋,身後只傳來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淡淡的、聽不出太多想法。而將孩子接過後,三人組便率先走在前方,準備將孩子帶往附近的市立醫院,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著,並沒有注意到後方教師組的動靜。

於是。

──昳麗的臉孔驟然在庵歌姬面前放大,將她視野佔滿的一瞬間,微啟的唇也被某種溫軟的東西給堵住。

比天空更加耀眼的蒼色倒映在她驚詫的眼底。

這個吻並沒有持續太久,或許可以說只是蜻蜓點水地一觸,只是在彼此分開前,調皮的舌尖自青年雙唇之間探出,戲弄似地舔舐過她愕然的柔軟。

直起身子的白髮青年像是感到不滿足地咂了咂舌,接著重新戴上墨鏡,並伸手握住了垂落身側的柔荑。

「這是懲罰,誰叫歌姬說了大話之後還是把自己弄傷。」他勾起唇角露出得逞的笑,隨後又俯身在她耳邊以氣音輕笑道:「『別在學生們面前這麼做』,對吧?所以我啊,沒有在悠仁他們『面前』這麼做喔。」

「──!」聽到這番話的庵歌姬全身倏地一震,這種擺明是鑽話語漏洞的行為太過堂堂正正,讓她一時失語。幾秒後她張了張唇想說些什麼,但目光在觸及自己手臂的傷勢時微微一頓,又吶吶地闔上嘴。

畢竟自己說下那樣的大話,最後還是受了傷,雖然傷勢稱不上礙事,但站在……戀人的角度上而言,會生氣是理所當然的吧。

因為自知理虧,所以雖然唇上的觸感依舊鮮明且徘徊不去,她也少見地沒有反駁什麼。

五條悟彎了彎唇,五指插入她指間,和她十指相扣,與她並肩邁開腳步,落在和前方的學生們有一段距離的位置。

幾人走出舊社區,朝附近的市立醫院方向持續前進。不遠處傳來鼎沸人聲,顯然即將重返鬧區,就在這時,五條悟突然以只有兩人聽得見的音量對身旁的女子說道:

「歌姬,今天住我那裡嗎?」

庵歌姬聞言微微一愣,下意識地抬頭望向身旁的人,胸中傳來加劇的悸動。

雖然沒有經驗,不過畢竟是成年人,不會不明白這句話意思。

縱使是聽上去輕飄飄的一句話,但其中蘊含的份量卻比任何事物都要更加沉重,她很清楚一旦點頭答應,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對方似乎也沒有給予她搖頭餘地的打算。

纏住五指的修長手指像是蛛絲,緊緊捆縛住落入網中的獵物,絕對不允許她逃開,也不容許她隨意離去。在她同意交往的那一刻,她恐怕就再也無法擺脫名為「五條悟」的枷鎖,而被困鎖的期限當然是直到生命的盡頭。

但是,那又怎麼樣。

她是很清楚這一點才作下的決定。

已經做好和對方糾纏不清的準備,願意讓他參與自己的後半生,不曾想過要回頭,也不曾考慮過中途抽身,是做好了這樣的覺悟牽起他的手。

──所以。

「……嗯。」她微微頷首,以幾不可察的單音應下了他的話。

滲入真心喜悅的微笑浮現在青年唇畔。

偏斜的午後暖陽在兩人身後拖曳出歪扭的黑影,彼此碰觸、靠近,一而再、再而三,最終再也分不清究竟是屬於誰的身影,緊縛糾纏,如影隨行,像是此生絕對無解的、令人甘之如飴的詛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