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鶴栓】「京都亦有兔」

聽說京都有鹿，會趁四下無人的時候，在夜半的月色下，來到鴨川飲水。
第一次聽說的鶴房汐恩心想：那會有兔子嗎？

當時他剛搬入大學的宿舍，在老舊的建築物裡勉強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春末夏初的陽光正好，窗外的藍天一碧如洗，空氣中隱隱傳來泥土的香氣。
將手上僅有的一個紙箱放到書桌上，汐恩動了動肩膀，伸了個懶腰，仔細觀察自己將會生活一陣子的地方。
雖然在從走廊來到自己房間的路上，他已經路過大小家電、穿過的襪子、燒焦的平底鍋等等各種不該出現在走廊的物品，讓他已經對這個地方的氛圍有個基本的了解，但空氣中隱隱的霉味和灰塵還是略微超出他的預期，讓他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哦，好大的一個噴嚏。」一個聲音淡定地說。
汐恩後退一大步，錯愕地看向被推開的窗子，看見一個穿著棉褲的人就這麼撐著窗框翻了進來。
「你是誰？」汐恩質問道，考慮要不要先往門的方向移動。
「你好你好，我是住在二樓的田中。你是新生吧？那我就是你前輩啦。」對方自來熟地握上他的手晃了晃，同時汐恩這才發現對方懷中抱著一隻禽類。
「那是雉雞嗎？」汐恩不可思議地問。
「什麼？」學長用一臉你真不識貨的表情說：「這是孔雀。」
「喔、喔，好。」
汐恩愣愣地點了點頭，還沒想好如何吐槽，對方已經自顧自地解釋起來：「外面不知道哪個笨蛋忘了關宿舍的雞籠，現在有兩三隻雞在外面滿地亂竄，為了避免我家寵物受到波及，我只好帶著牠避難了。」
汐恩一時不知該問什麼人會在大學養孔雀，還是為什麼對方是選擇翻自己的窗；想說的話太多反而愣在了原地，一回過神才發現對方瞇著眼托著下巴，上下打量著自己。

「像我剛剛說的，你是新生沒錯吧？」眼前的前輩說。
「啊，是的。」汐恩老實地點了點頭。
「那好，」對方滿意地點了點頭，繞過汐恩往門口的方向走。
怕對方帶著孔雀不好看路，汐恩趕忙把不知誰放在他座位的一人燒肉機移開，讓出一條路來，只見學長開了門後回過頭來，用一會要不要去喝一杯的表情說：「那你等等要不要來吃黑暗火鍋？」
現在想想，當時之所以會答應，大概就是命運的指引吧。

＊＊＊

在夜晚來臨的時候，汐恩來到了宿舍的交誼廳。
等他來到這個堆滿各式新奇古怪的雜物——從紅達摩、俄羅斯娃娃、將棋桌等各式物品不等——的空間時，裡面已經充滿了人，似乎是為了符合黑暗火鍋的氣氛，昏暗的交誼廳只留了一盞燈，無數人影來來回回走動著，原本散落在空間中的沙發和懶骨頭也被人推到了一邊，在交誼廳中央讓出了一塊空間，正中冒著泡的大鍋已經散發出不知名的微妙氣味。

稍早之前，雖然在問出：「在這裡煮火鍋沒問題嗎？」的問題後，得到了：「沒問題的，我們這裡可是學生自治宿舍」的回覆。汐恩還是覺得這一切還是非常不可思議，尤其對還是在指定時間出現在宿舍交誼廳的自己感到疑惑。
「你要飲料嗎？」在汐恩暫且在一處沙發找了個位置後，一瓶雪碧被遞到自己面前，瓶身上的水珠在一片黑暗的室內藉著月色隱隱閃著亮光，汐恩下意識地接了下來。
「謝謝。」汐恩老實地道謝，看著不認識的人重新加入前方一片混亂的煮火鍋場地。
說真的，其實這個宿舍的黑暗火鍋乍看之下和其他地方的黑暗火鍋沒什麼不同，汐恩只是不能理解，為什麼明明叫做「火鍋」，卻有人在旁邊架了流水素麵的機器，還時不時將蕎麥麵、素麵藉著機器滑進火鍋裡。
周遭時不時傳來笑鬧聲，汐恩拆開了免洗筷，拿著塑膠碗湊近完全看不出內容物的火鍋，深吸一口混雜各種食物氣味的氣體後，下定決心胡亂夾起無數配料打算到一旁慢慢吃。

「啊，學弟你夾到的那個，好像是鯉魚喔。」在汐恩吃下包著巧克力的水餃、混著啤酒味的冬粉，勉勉強強正常的豆皮，然後將一塊軟軟的食物往嘴裡送後，旁邊傳來一個聲音說。
「別嚇他啦，那是蒟蒻，不過是切成鯉魚形狀罷了。真的加了鯉魚誰敢吃啊。」另一個坐在角落的人影說。
筷子停在半空中的汐恩頓住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相信誰的話。
「鯉魚也好蒟蒻也好，好吃就可以了。」就在他猶豫不決的當下，一副筷子伸了過來夾住了在半空中搖搖欲墜的物體。
汐恩抬起頭，明明是一片昏暗的室內，他卻覺得對上了一雙清澈的眼睛。
眼前的人有著略為蓋住眉眼的劉海，平添了些少年氣，此時正微微低下頭，一臉專心地盯著筷子夾住的食物。
「你不吃嗎？」眼前的少年說，視線沒有從食物上移開，「這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啊，給你吃吧。」汐恩趕忙說。只見對方從容地夾起可能是鯉魚的蒟蒻，慎重地一口咬下，露出滿足的笑容。
「謝謝你，很好吃喔！」對方開心地說。
事情發生得太快，汐恩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能目送對方到完謝後，晃悠悠地端著裝有滿滿配料的碗，到另一側的窗下找了個沙發坐了下來。
窗外的月光恰好透過窗沿微微流瀉而下，微微照亮了對方漆黑的髮梢。

「欸，真好吶。」剛剛提示他夾到鯉魚的聲音再度開口，「夾到鯉魚可是好兆頭，還沒正式開學就運勢絕佳嘛少年。」
還未等汐恩回話，一隻手就直接搭上了他的肩把人拖走。
「原來學弟你人在這裡啊，來來來，我介紹個人給你認識。」強勢地拖著他走的是稍早翻他的窗，還帶著一隻孔雀的學長，此時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一邊拖著汐恩轉來轉去，一邊在嘴裡不斷地碎碎念，「真是的，養雞的那群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拿個雞蛋也可以把雞放出來，竟然還有一隻不知跑去哪，到底打算怎麼收拾－－啊，景瑚！」

學長放開了他的肩，剛舉起手向某個坐在沙發上的人影大聲打招呼，汐恩也禮貌性地舉起手示意。
「我說的就是這個學弟，如何？看起來就心態堅定體能也不錯的感覺。」學長把他推到了沙發前介紹道，汐恩暗暗在心裡吐槽：這是什麼面試現場嗎。
「你好，」沙發上的人一笑倒是沒有初見那種隱隱與周遭格格不入的高貴感，反倒有點像汐恩老家那隻黃金獵犬，緩呼呼的，「我是佐藤景瑚，目前大二。」
「鶴房汐恩，今年的新生。」汐恩看了看一旁的孔雀學長，以及面前的佐藤景瑚，疑惑地問：「兩位學長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是這樣的，我認識的壽司店老闆正在找人打工。」景瑚笑著看他：「內容大概是負責清潔，以及幫忙跑外送單，看你應該是能勝任。如何？你有興趣的話，幫你介紹嗎？」

「喔，好啊！」最近才想著幫自己大學生活增加零用錢的汐恩爽快地答應，沒想到機會來的那麼快，「交給我吧！」
當然，發現佐藤景瑚其實在自己打工的壽司店內是大客戶，而不是店員，已經是後話了。

＊＊＊

京都，出町柳，百萬遍路口。
傳說中曾有僧人於此誦佛百萬遍的地方，如今是一條充滿生活氣息的街道，東為京都大學，西接賀茂大橋，串連起了學區與市街，每日有無數的行人與學生來去。

此時汐恩剛脫離黑暗火鍋那個無比混亂的現場，趁著夜晚的涼意到河堤邊散散心，於是走啊走，來到了宿舍附近的鴨川三角洲。
只見鴨川輕淺的河道上，散布著被雕成飛鳥與烏龜的大石頭，一個接著一個形成了道路，供人前往河道中心的三角洲，即使夜已深，但在被稱作「鴨川跳石」的地方，仍可見到三三兩兩的人影。

「嘿呦。」汐恩也踩上了其中一個跳石，看好了下個要跳的方向，一個石頭接著一個石頭地往河中心前進。
只是他往前進的步伐，在看到另一個蹲在跳石上的身影時停了下來。
「同學你還好吧？」擔心會不會發生什麼事情的汐恩開口問到，直到對方抬起頭他才發現是熟悉的臉，「啊！」
「啊！」對方——也就是剛剛在黑暗火鍋現場吃掉鯉魚的少年——也學他做出驚訝的表情，然後笑了起來，「好久不見。」
「好、好久不見。」難道不應該是「又見面了」嗎？汐恩暗暗在心裡疑惑，但也順著對方接了下去：「你發生什麼了嗎？」
「沒有喔，我只是想看看這裡抓不抓得到魚而已。」對方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將手遞到他眼前，「木全翔也，京都藝大的一年級。」
汐恩連忙將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也伸出了手：「我是鶴房汐恩－－咦，原來你跟我不同校嗎？」
「嗯，是的呢。」翔也眨了眨眼，「我跟景瑚君都只是去玩的喔。」
說的也是，汐恩回想了佐藤景瑚的樣子後，暗暗在心理贊同：對方的確看起來不像是那個破舊宿舍的房客。
「我住在一乘寺。唔，你知道嗎？就是叡山電車會經過的地方。」翔也試著解釋，而鶴房汐恩其實一點概念都沒有，但他還是先愣愣地點了點頭，等他理解對方說了些什麼後才改成搖頭。
「這樣啊，」翔也似乎在思考些什麼，半晌才抬起頭來說：「那你要過來我家看看嗎？有好吃的拉麵喔。」
如果這個場景換了個人，汐恩一定會吐槽目前的進度有點快，但莫名地，眼前的少年和今晚的月色似乎有某種魔力，讓他掏出手機和對方交換了電話號碼，還約了隔天一早一起出去玩。

兩人交換完電話號碼後，空氣有一瞬間的安靜，汐恩為了打破沉默，不曉得接通了什麼電波後脫口而出：「同學，你喜歡壽司嗎？」
「嗯，喜歡啊。」對方的點頭毫不猶豫。
「那你要吃拉麵嗎？」汐恩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為了自己前言不對後語的話。
「好啊！」翔也卻一點質疑也沒有，甚至顯得情緒高漲。
月色下，對方的笑臉很好看。鶴房汐恩想。

「那走吧。」汐恩說。
於是他們就離開了河堤，走啊走，最後進了一間路邊的關東煮攤。
鶴房汐恩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或許木全翔也會懂。

＊＊＊

星期六一大早，天氣晴。
為了和木全翔也的約定，讓汐恩在假日的一大清早就起了床，踏著自己剛買的二手腳踏車，一路向北騎，從宿舍來到了叡山線上的一乘寺站。
當下的陽光正好，溫暖而明亮，卻不像正午的豔陽那麼讓人望而卻步，汐恩從包包中拿出剛買的綠茶喝了一口，打量這附近的街道。
或許是因為已經脫離熱鬧的市區，一乘寺連車站都是無人車站，卻也因為少了遊客，多了點生活氛圍，露出京都華美氛圍下質樸的一面，街角甚至傳來了烤麵包和咖啡的香氣。
「久等了！」身後傳來問好聲，汐恩一回頭，就看到推著紫色腳踏車的翔也包著雙肩背包出現了。
汐恩舉起手打招呼，站在原地等對方靠近時，才發現他還沒有看過陽光下的木全翔也：和昨晚不同，稍微少了些神秘感，又多了些少年的乾淨氣息。
「你有打算去哪裡嗎？」汐恩問著，順手把剛剛多買的綠茶遞一瓶給他。
「唔，今天天氣正好，就騎遠一點去南禪寺吧。」翔也思考了一下回答。
事實上，汐恩不知道天氣好和南禪寺的關聯性，也不知道南禪寺在哪裡，但還是說了好，或許他從一開始就不介意要去哪裡。
「那出發！」翔也笑得非常燦爛，一瞬間更像小孩了，「這可是一大段路呢。」

於是兩人就這麼一起騎著車，從一乘寺到鴨川，再沿著鴨川順流而下，來到了京都東南方的南禪寺。
「翔也說的沒錯，這是一大段路。」汐恩擦著汗喘著粗氣想。而一旁的翔也雙頰紅通通的，也不知是熱的還是興奮出來的，走在石子路上的步伐一蹦一蹦的，似乎真的很開心。汐恩深深吸了口早晨清新的空氣，跟上對方的腳步。

「哇，這裡挺壯觀的。」汐恩感嘆到，對初來乍到京都的他而言，眼前的一切仍是新奇的。
南禪寺是個寧靜的地方，位置略為遠離鬧區，背倚山林，寺廟的範圍內除了有位列文化遺產的巨大三門外，還有從以往保存至今的紅磚疏水道路，琵琶湖水會由此源源不斷地送往京都。
而此時的汐恩和翔也，正站在高高架起的疏水道下方，仰望眼前的紅磚建築物。
「是啊，」翔也回答，突然靜了下來，仔細打量著眼前的水道，「據說這裡春天有櫻花，秋天有楓葉喔。啊，但我們偏偏是在夏天來呢。」
「是這樣嗎？」汐恩有點意外地回頭看向對方，略為不解的說：「那我們等季節對了再來就好了吧？」
「你說的對。」對方噗地一聲笑了出來，繞過他往下走說：「那我們下次再過來吧，然後一起去吃炸豬排。」

不知不覺多了下一個邀約的汐恩愣愣地跟在對方身後，看著對方的髮絲在陽光下呈現好看的色澤，恍然想起其實他才認識對方一個晚上，但卻好像已經過了很久。
鶴房汐恩在成長過程中，因為非典型的那個部分，曾獲得重機關熊、外星人等無數稱號，其中有很多還是他的自稱：他曾自許非為凡人也，一直以來都以讓他人摸不著頭腦為樂，但當眼前突然出現一個讓他更無法理解的存在時，卻意外地沒有排斥感，反而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躍躍欲試。
「嘿，我們去三門那邊看看嗎？」已經走遠的翔也回過頭來，將手放在嘴邊呈喇叭狀大喊。
「好！」汐恩喊了回去，快步跟上。

而等他們兩人站上三門的觀景台時，汐恩開始思考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
南禪寺的三門是一棟巨大的木製建築，共有三扇大門並列，分為兩層，付了費之後能藉由狹小的樓梯往上到第二層的觀景台，由此觀覽整個京都；據說曾有古人在此遠眺時，不禁感嘆：「絕景啊，絕景！」
本該是個浪漫的地方，可惜汐恩考慮的事情過於重大，讓他實在無心好好欣賞眼前的景致。
反觀翔也，正在不大的木台上來回走動，似乎對眼前的一切都很有興趣。
他該說些什麼？汐恩想著，看著翔也抬起手擋住陽光想要看得更清楚，「我想跟你去更多有趣的地方」？

不對吧，汐恩暗暗在心中吐槽自己，這樣也太不直接了。
「加油啊，鶴房汐恩。」他在心裡默默替自己打氣著，此時的心情，應該可以更簡單的傳達出來才對－－
「翔也！」他大喊了一聲，此時也在觀景台上的一對老夫妻錯愕地看了過來，汐恩可以感受到自己臉上的熱度，但他不打算放棄這次的機會。
「嗯？」翔也回過頭看他，眼睛亮亮的。
「你要跟我交往嗎？」鶴房鼓足勇氣問。
「好啊。」夏季明亮的陽光下，木全翔也說。


ＥＮＤ

＊可能是鯉魚的蒟蒻：日文裡面的鯉魚跟戀愛同音，只是想穿插這個梗ＸＤ
＊汐恩的宿舍原型是京大的「吉田寮」，因是學生自治宿舍，所以自由度相當的高，能做到很多一般宿舍做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