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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他百般聊賴地用叉子撥弄盤中的東西。
『怎麼了嗎？』
激烈的遊戲音效與少女慵懶的嗓音一同自耳機中傳出，神代類每次都相當好奇寧寧憑著一雙人耳，究竟如何從嘈雜的射擊音效中聽見他的嘆息？至少他敢肯定，要是他也把音量調成同樣大小，哪怕有人在門邊大吼大叫他也什麼都聽不見。
「我說寧寧啊，這玩意兒一點味道都沒有喲。真──的，完全沒有任何味道，我的味蕾細胞沒有任何反應，你不覺得很厲害嗎？」
『比在學校吃的那玩意兒還糟嗎？』
「不一樣不一樣，學校裡的那個是味道奇怪的黏土，但這個已經超越好吃或難吃的概念了，是什麼感覺都沒有。真傷腦筋啊，還以為離開學校後就能吃到正常點的食物了……」
『那是因為你還沒接受安裝吧。聽說安裝結束後，就能感受到食物的味道了。』
「是啊，安裝……」
『今天不是去醫院了嗎？如何？』
「是啊，今天是把聲音數據化的手續，沒兩下就弄好了。」
『嘿，具體來說要做什麼？』
「對著機器念一篇文章而已。」
『什麼文章？』
「舊世代的文章吧，我不知道。」
『這樣啊……念完就好了？』
「嗯。然後會給你一個小裝置，用來存放聲音數據用的，也可以拿來講話。我現在就是用裝置說話的，如何？」
『和之前差不多。你沒有調整嗎？』
「調是可以調，但我也不知道要調成什麼樣，就這樣了。」
『和平常講話有那裡不一樣嗎？』
「比較省力吧，不必用力講話別人就能聽得到了，對寧寧來說應該是福音喲。」
『要你多管閒事。』
「哈哈。等妳成年後就知道啦。」
雖然他也還沒真正經歷就是了。類轉頭與路經店員的「臉」對上視線，「請問需要什麼服務嗎？」女孩的聲音自四方的外殼後傳了出來。
「我知道可能是強人所難啦……你們這裡有鹽嗎？說真的，我快受不了了這玩意兒了。」
「原來如此，客人您剛成年是吧。」
「是啊。距離正式安裝還有三個月呢。」
「忍耐吧，大家都是過來人啦。現在的忍耐會讓安裝後的生活更甜美喲。」
「忍耐啊……」
「加油！美好的生活在等著你呢！」
店員拍了拍他的肩後朝廚房走去，繼續將淡而無味的「某種物體」端上其他客人的桌。客人們桌上的食物各不相同，但只有他一個人吃得像在嚼沒有味道的衛生紙。
食物只要能補充軀體的營養便足夠了。教科書曾說舊時代的料理像是一種未知的儀式，透過各種加熱方式與調味品，最後也不保證能做出同樣的味道。那是因為舊時代的人認為味道只能從食物獲得，殊不知感受味道是大腦的工作，也是個只需要大腦的工作。
新時代的人們理解了此一事實──人類的一切都是由大腦而生，除此之外皆無必要，不過是造就紛爭的火種。因此人們捨棄了皮囊，捨棄了生而不能平等的面容，藉此，人類總算徹底從差別與歧視中解放，無論性別外貌種族血統，社會迎來了真正的平等。
──透過「安裝」這一手段。
將大腦取出，安裝進鐵殼子裡，從此無論何時都能品嘗自己想要的美味，發出自己喜歡的聲音，將意識傳送到世界任何一個角落遨遊。多美好的成年生活，多美好的「安裝」義務。
眼前這盤毫無味道的食物大概也是用於鼓勵居民主動接受安裝的手段吧。神代類持續用刀叉撥弄眼前物體，再一次舉手喊住了店員。
「需要什麼服務？」
「呃，不用。我只是想問，這是什麼玩意兒？」
「這是魚肉。」
「魚肉。」
「精確地說，是重現了舊時代名為『魚』的生物的肉質的食品。」
「這樣啊。謝謝妳。」
「不客氣，請慢用。」
解釋了和沒解釋沒兩樣。為什麼要特意假裝自己正在食用見都沒見過的生物？他們真的知道自己在吃什麼嗎？成年人的社會真是難懂。
待他成功完成安裝程序或許就會懂了。每個人都是這麼說的。
『魚肉好吃嗎？』
「就說了，一點味道都沒有啊。我有點想念學校裡的黏土了，怪味道也是一種味道嘛。」
『……』
他終究努力將那些被稱為魚肉的玩意兒吞進了肚子裡，其艱辛程度不下於跑一場沒有終點的馬拉松。純粹把物體塞進胃裡的進食比看上去要糟糕得多，讓人對接下來的三個月毫無期待之心，這是政府設計的一場漫長拷問。
「呼，總算吃完了。」
『辛苦了。接下來要去工作嗎？』
「是啊，據說是我現在這個樣子才能做的工作。」
『你這個樣子？什麼工作？』
「秘密喲。接下來要上工啦，先這樣。」
在他向少女道別的下一秒，耳機內的所有聲音便立刻消失，甚至來不及聽少女最後說了什麼。看來這副新型的耳機有些太敏感了，甫產生了些許結束通話的念頭就會立刻切斷通話，得多熟悉一些才行。
「接下來……」
『——神代君。』
在他踏出店門的瞬間，耳機接上了新的通話。和少女柔軟的嗓音不同，那聲音像是刻意消除了所有人類的特徵般，聽上去冰冷又生硬。
『用過餐了嗎？』
「是的，剛離開店裡。」
『最新情報來了，在接近D65檢查站的流民區，請你趕緊過去一趟。目標資料都拿到了嗎？』
「是的，正在確認。」
『對方是一級逃犯，千萬別掉以輕心了。祝您武運昌隆。』
通話切斷了。
類掏出前幾天才收到的終端——專門給尚未接受安裝的職員使用的玩意兒——並從中調出了方才收到的所有資料。
「從學校逃脫，拒絕安裝，散播危險思想……真是個不得了的傢伙啊。」
類漫不經心地瀏覽過瑣碎的各種經歷情報與條條罪名，在資料結尾處找著了一張照片。
——那是一名和他年紀相仿的金髮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