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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五條悟聞言卻露出了大感震驚的表情,而後翹起了蓮花指,顫巍巍地指著庵歌姬,彷彿受辱般的良家婦女似地,尖著聲音驚叫道:「任何不以結婚為目的的交往都是耍流氓,歌姬,你在對我耍流氓嗎?!太過分了,居然只想玩弄人家的身心,人家可是把自己重要的第一次和初吻都──」 他的語速實在太快,當庵歌姬終於反應過來要摀住這張口無遮攔的嘴時,他已經說出了一連串的爆點,加上刻意拔高了音量,以至於此刻店內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他們身上,那充滿譴責的目光讓庵歌姬簡直想把自家男友打暈之後迅速逃離現場。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深感丟臉的女子壓低了音量對乖巧地由她捂著嘴的青年低吼著。「我又不是那個意思!」 「人家才沒有胡說八道呢。」唇瓣貼著女子不算柔嫩、略覆薄繭的掌,五條悟藉機偷吻了下他閒來無事總愛把玩的掌心後,語氣幽幽地說著:「人家的第一次和初吻都是給了歌姬……」 「不要再提到第……那兩個名詞了!」喝酒前的臉皮厚度和面前人差了十萬八千里遠的庵歌姬咬牙切齒地打斷了對方未竟的話語,在感覺到那於掌下揚起的唇瓣後,她忿忿地收回手,重新執起筷子,夾了一大筷冷麵,唏哩呼嚕地放進嘴裡冷卻自己沸騰的心情後,才又能冷靜地把話題拉回正軌。 周圍的目光因為他們恢復正常的互動也逐漸散去。 「你說的倒也有理,也差不多是時候了……話說回來,既然要見我父母……應該和我一同回老家比較好吧?」她又夾起一筷子的麵,沒有轉頭直接詢問身邊的人。「以禮貌上來說也比較完善,第一印象很重要。總之先訂個時間,到時候再安排行程。」 她又嚼了又大口麵,而後喃喃自語著。「唔,應該先通知他們嗎?但父親可能……算了,關於這件事就走一步算一步,先告訴母親好了。對了五條,你什麼時候──」 一邊說著,庵歌姬一邊轉過頭,打算詢問身旁人什麼時候能有空閒,卻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取下了掛在臉上的墨鏡,正用那雙流光溢彩的蒼色眼瞳盯著她瞧。 過於明熠的色彩中,似乎有什麼在流轉著。 「……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每當五條悟露出這種眼神,事情通常都不會有什麼好發展,問著這句話的庵歌姬明顯懷抱著緊戒。 五條悟彎起唇角粲然一笑。「嗯~沒想到歌姬你會考慮這麼多嘛~就這麼想跟人家結婚嗎?」 「……」理解狀況外的話語讓庵歌姬的腦迴路一時之間陷入了打結狀態,但她錯愕的反應卻被五條悟刻意曲解,只見面貌姣好的青年一臉害臊地扭動著身子,翹起的蓮花指輕輕戳在戀人白皙的手臂上。 「人家也很想跟歌姬結婚喔~選日不如撞日,現在怎麼樣?區役所在附近而已,結婚申請表、印章和戶籍謄本我都帶在身上,馬上就能登記了!」 他霹靂啪啦地把一連串的資訊砸到庵歌姬頭上,砸得她頭昏眼花的同時,她還是保存著些許理智意識到對方話語中的不對勁。 「……不是,你隨身攜帶這些東西在身上幹什麼?!話說我的戶籍謄本為什麼會在你那裡!」 不過五條悟顯然沒打算回答她的問題。 「婚禮的話……日式跟西式都不錯,人家想看白無垢,但也想看歌姬穿禮服……那就辦兩次吧?蜜月旅行人家想去紐西蘭或歐洲,孩子的話要生個和歌姬一樣可愛的女兒,不要兒子。」 「你也想得太遠了吧?!閉腦、現在立刻閉腦!」庵歌姬頓了頓後,又忿忿地補上一句:「還有我才不要辦兩次婚禮,麻煩死了!」 ♪ 即使彼此不論有沒有在一塊都吵吵鬧鬧的,庵歌姬還是在五條悟努力排開一切的短暫假期時,帶著他返回因為工作緣故而許久未回的老家。 她當然先打電話通知了家人──她的母親。母親一如往常地淡然沉穩,就算「五條悟」這個名字如雷貫耳,反應也彷彿自家女兒的對象只是個路邊隨意拉來的普通人。 「我早就在想,你和那孩子肯定有緣。」當時母親帶笑的嗓音從電話的另一頭傳來,話語讓她雙頰升起燥意。「畢竟從……十年前?喔,或許該說是你們第一次見面之後,能夠把脾氣算得上溫和的你惹得老是在抱怨、總是掛在嘴上的人可不多呢。」 「……那些可都是負面的掛在嘴上。」她瞥了傳來水聲的浴室一眼,微微噘起唇反駁著。 母親意味深長地輕笑了聲,不再接續這個話題。兩人又簡單聊了些近況,母親便表示仍有事情要處理,其他事等到時見面再說。 不過在掛斷電話前,她像是突然想起似地,語調轉為輕快地說道:「對了,你爸爸在旁邊,他都聽到了。」 「哈啊?!」 一聲驚愕過後,電話那頭在愉快的笑聲中擅自截斷通話,只剩下滿臉苦惱的庵歌姬瞪著恢復主畫面的手機頁面,而後耳邊傳來了浴室門開啟的聲音。 ──回憶結束。 步上連結主宅的階梯,她轉頭望向五條悟,卻發現對方也偏過頭看著她。 兩手提著孝親禮品的青年看上去極為接地氣,讓人一點看不出他是位於咒術界頂點的貴族。暖陽穿過疊層葉片罅隙,揉合夏天的朝氣活潑地在他面上躍動,純黑不透光的墨鏡遮掩了雙眼,但掛於唇畔的笑容卻很溫柔,是獨屬於面前女子的溫柔。 庵歌姬因為這獨一份的特別而怦然。交往雖然已有一段時日,但她還是適應不了對方這自從確認關係就傾巢而出的柔情──畢竟以往兩人的相處總是鬥嘴多過於平穩的交談,比起被他這麼正經地柔情蜜意,她反倒更習慣對方老不正經地蹭在自己身上撒嬌。 「怎~麼啦,歌姬?」在她這麼想著之時,渾不正經的聲音在她頂頭響起,其中帶著他獨有的清朗笑意。「臉怎麼那麼紅呀~該不會是要見父母所以緊張了吧?」 聽到他嗓音中滲出的笑意,庵歌姬便知道他肯定已經看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在揶揄她罷了。 她睨了他一眼,並不打算給予正面的回應,只是在她別開臉時,青年卻無預警地湊了過來,在她反應過來前,於她頰面上留下一句捉弄意味大於親暱的響吻。 完全沒想到他這一著的庵歌姬整個人霎時一僵。 「五條!」 「什麼~?」 「你這人真是……!」要不是手上提著行李,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給他一拳──雖然命中機率極低。面對那張嬉皮笑臉,她張著嘴,一時想不出什麼攻擊性極強的話語,最終只是恨恨地咬牙道:「髒死了!」 「嗯?歌姬你指的是流汗的事嗎?」青年聞言偏著頭盯著她瞧,片刻後,薄唇向上勾起了讓她深感不妙的弧度,在她開口阻止他之前,青年便搶先一步、悠悠地說道── 「無所謂吧?反正在床上──」 「住口啊你這個笨蛋!」知道他果然又要說什麼驚世駭俗言論的庵歌姬拉提了音量打斷他未竟的話語,這一次按捺不住的她終於抬起腳,瞄準了對方的脛骨就是一踢,然而就在她提出這猛烈一擊的前一刻,一聲彷彿壓抑著莫名情感的清嗓聲驀地從上方傳來。 「咳、咳嗯!」 這聲音充滿了威嚴,讓正抬著腳、姿勢相當微妙的庵歌姬宛如被石化般渾身僵硬,幾秒後,她如同機器人般一動一動地縮回腿,而後又一動一動地昂起首。 ──看向石階的盡頭。 那裡站著一名身著於正式場合中才會出現的紋付羽織袴的男性,因歲月的沉澱與淘洗,相貌顯得格外威嚴──尤其是板起臉來時。 此刻那名男性正板著臉、雙手交疊於胸前,一副威嚴貌地用毫不掩飾惱怒的眼神瞪著他們──又或者該說是五條悟個人──瞧。 而他身後站著一名氣質高雅、唇邊卻噙著似笑非笑弧度的女性。 庵歌姬盯著兩人幾秒後,猛地轉頭看向身旁的青年。青年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唇畔甚至掛著一如往常的微笑,讓她可以肯定這人早就發現對方的到來,卻刻意不出聲提醒,甚至做出方才的捉弄舉動。 ……幼稚的混帳。 她在內心暗罵了一句後,重新抬首看向那對男女。 而後嘆了口氣,認命地開口道: 「好久不見了。」 「父親、母親。」 ♪ 甫離開大學舒適圈、面臨職場面試的社會新鮮人會有什麼樣的心情呢? 庵歌姬覺得,肯定就像自己現在這樣。 雖然她面對的不是未來將支付薪水的老闆,而是養育自己十數年的父母,她也已經不是什麼社會新鮮人,而是三十出頭的職場老鳥,但此刻的她頂著父母審視的目光,只覺得如坐針氈,怎麼樣都不大對勁。 更正確地來說,只有父親審視的目光,母親一如既往地只是溫和地看著,但那溫和的視線卻讓她覺得比父親直白的注視更加紮人。 然而她在這兒渾身不舒服,更應該不自在的五條悟較之於她,卻像個沒事人似地,甚至還能淡定地啜飲著僕從端上來的待客茶,表現得像是在自己家裡一樣輕鬆舒適,令她心理極度不平衡,甚至幼稚地想推他一把,讓他好好地出個糗。 當然了,只是想想罷了,這可是重要的面見家長的場合,她嘴上不提,卻也是十分看重。當然即使不管父母如何作想,她也認定了五條悟,但仍是強烈地希冀獲得雙親的認同與祝福。 時間在莫名的沉默中一點一點流逝。作為主人的庵歌姬父母沒有開口,身為客人的五條悟自然不可能喧賓奪主,這種無聲狀態讓庵歌姬心下有些焦慮,但也不好打破死寂說些什麼,只能不斷用眼神暗示擺明了就是來看好戲的母親做個開場白,讓僵持的情況能有所發展。 在她擠眉弄眼了好一會後,像是看夠了這場默劇母親終於放下杯盞,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袖後,這才微笑著開口打破這片令人窒息的無言:「歌姬,不介紹介紹客人嗎?」 總算被開了話頭,庵歌姬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接著正了正身子,頂著父親那明顯不滿意的目光一本正經地道:「父親、母親,這位是……我的男友,畢竟同在咒術界,相信你們對他都有一定的認識,他是那個……五條悟。」 這磕磕絆絆且聽起來莫名喜感的介紹完畢後,庵歌姬恨不得眼前就有一台時光機能夠讓時間倒流。明明早就在心裡預擬草稿,但不知道為什麼,真正說出口的卻是這麼個四不像的詭異介紹。 她的眼角餘光甚至瞥到戀人放下杯子的手相當細微地抖了下,看上去似乎是在憋笑。 ……笑笑笑,最好笑破肚皮。 「……」就連她那泰山崩於前可能都面不改色的母親表情都有些怪異,更遑論是她的父親了。 庵歌姬她那面對外人時總是以嚴肅示人的父親神色明顯複雜,好一會後,他端起茶水輕抿了口,又深吸了口氣,這才用聽上去彷彿憋著口氣而甕裡甕氣的聲音道: 「……是啊,『那位五條悟』,如雷貫耳。」 「……」父親,您為何要終結話題呢? 庵歌姬再次誠摯地希望時光能夠倒流回五分鐘前。 倒是五條悟的表情依然淡定,他微笑著順勢將手邊的孝親禮推上前,同時用聽上去彷彿三好青年的語氣誠懇地說道:「父親、母親,初次見面,這點薄禮謹代表我一點心意,還望您們不嫌棄。」 這話一出,所有人──除了五條悟本人──都沉默了。 庵歌姬的沉默是因為震驚,她沒想到這個平時把尊師重道、敬老尊賢當作笑話的傢伙居然能夠說出這麼標準且無從挑剔的敬語。 而庵歌姬母親和父親的沉默都是因為同樣的原因──也就是,眼前明顯和他們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的青年相當自然吐出的稱謂。 庵歌姬的母親倒還能維持鎮定,然而她的父親面色卻扭曲得像是被迫吃下了一整盤的鯡魚罐頭,連眉間的威嚴都不復存在。 但五條悟彷彿察覺不到這一點似地,臉上的笑容依然燦爛如春花,彷彿下一個瞬間就能驅散這熱辣暑意,喚回春暖花開的韶節之期。 和那張笑臉相望了好一會後,庵歌姬的父親終於繃不住了。 「……你叫我什麼?」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要不是為了維持基本禮儀,這句話的開頭應當會加上「臭小子」來表達他內心的震驚。 五條悟聞言相當從善如流地回應:「父親。啊,難道說父親太過疏離了嗎?嗯,也是,不久後會成為一家人的,應該喚得親密些,那就……『爸爸』怎麼樣?」 「……」庵歌姬的母親聞言舉起斟滿茶水的杯子,藉由垂落袖口的遮掩,擋住自己失守的唇角,一旁的庵歌姬張了張唇想插話,卻被母親適時的輕咳給打住了話語。 “別阻礙你生命中兩名重要男性的對話”──她的母親望過來的表情與眼神是這麼說的,不過庵歌姬覺得母親純粹只是想做個樂子人看戲罷了。 但庵歌姬的父親此時可沒太多的閒情逸致察覺妻子的情緒。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前這個想奪走自己掌上明珠的不要臉的白髮小子身上──居然還厚臉皮地叫他爸爸! 他面色一肅,整了整衣領,雙手攏於袖中,擺出了家主的架勢正式面對眼前這個──哼,偷女兒的賊。 「你稱呼我為……不管是父親還是其他什麼稱謂,在你和歌姬正式成為夫妻前都是不合禮教的。」他義正詞嚴地說道,拒絕當便宜父親,說得當然全都在理,然而卻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眼前青年那恐怕用電鋸也鋸不開的厚臉皮。 五條悟聞言並沒有退卻,而是更加爽朗地燦爛一笑後,不急不徐地做出回應:「那有什麼問題?我和歌姬現在就可以去登記,戶籍謄本和印章我都隨身攜帶,啊當然結婚申請表也全都填好,歌姬只要簽名就可以了。婚禮的話可以後續補辦,爸爸喜歡什麼樣的婚禮呢?西式和日式我都挺喜歡的,想看歌姬穿白無垢和婚紗,辦兩場怎麼樣……」 庵歌姬目瞪口呆地聽著他的滔滔不絕,雖說前幾天已經聽過基本上一樣的話語,但再聽到第二遍果然還是太荒謬了!到底為什麼會隨身攜帶那些東西?!還有婚禮她絕對不要辦兩場,直接登記就夠了,別搞那些花式玩意! 庵歌姬沒有發現自己已經以「會跟五條悟結婚」為前提在做思考,只是一個勁地在內心吐槽他的侃侃而談。一邊在心裡腹誹著,她一邊看向父母,果不其然母親再次以袖掩唇,因為覺得太有趣,雙眸甚至瞇成了半月形,至於她的父親……要不是為了維持自己的對外形象,她可以肯定那個斟滿茶的杯子應該已經被砸出去了。 這大概就是所謂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但老丈人看女婿,那可是越看越生氣。雙親截然不同的反應讓庵歌姬徹底打消了介入的念頭,乾脆當個不說話的局外人,讓五條悟這個活寶自己去填補踩出來的窟窿。 ……反正這個家啊,擁有決定的最終權利的,可是那個在父親身旁捂著唇的大和撫子般的女性呢。 「別開玩笑了!」如果是坐在椅子上,庵歌姬的父親肯定是拍著扶手拔地而起──大概是以這樣的氣勢,他怒視著面前的青年朗聲道。「誰答應要把歌姬嫁給你了!胡說八道也該有個度!」 「當然不是現在,但未來肯定會的。」五條悟抬起頭,並沒有表現出傲慢,但語氣卻是迎難而上的不卑不亢。「畢竟我是五條悟──嗯,這當然是一個理由,不過最重要的是,我是最適合歌姬的男人,這點我可是很有這個自信的喔。」 「……嘴上倒是很會說。」庵歌姬的父親揚起了唇,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和庵歌姬被五條悟氣極反笑時的模樣有八分的相似,真不愧是父女──即使面對著(未來)岳父的怒意,五條悟的心情依然十分輕鬆,甚至還能抽出一些心思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嘴上會說的男人俯拾即是,但是又有多少人真正符合自己掛在嘴上的模樣。」收起了外露的怒意,庵歌姬的父親──同樣也是庵家家主──恢復了沉穩,與庵歌姬同樣的琥珀色眼瞳緊盯著掩不住張揚的青年,深沉的瞳眸中蘊著一絲彷彿可以刺穿對方靈魂的銳意。「你說你是最適合歌姬的男人,你要怎麼證明這一點?」 「五條悟,別忘了你所背負的姓氏,光是你身為『五條悟』這件事,就已經與『適合歌姬』相距甚遠了。」 庵歌姬聞言心下一緊,微蹙著眉望向身旁的青年,雙唇微張想要說些什麼,但在看到對方不動如山的側顏後,心神一定,闔上了嘴維持著一言不發。 她的父親言語直白又犀利,卻並非一點也不留轉圜的餘地,畢竟話語雖是尖銳的反對,但語氣卻是質疑的上揚,留下了給予對方辯解的空間,五條悟正是明白這一點所以不動聲色,而她也正是因為理解了這一點所以選擇繼續沉默。 她的父親在身為一名父親的同時,也是一名引領具有規模家系的家主,女兒的意願固然是第一位,但當對方的身後是一大群迂腐頑固的蛀生朽木,他也不得不謹慎以對。 不是所有人都亟欲攀附上高枝,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將高枝看得比泥土還要珍貴。 所以此時此刻,這是父親對於女兒的男人,也是一名家主對於一名家主最直面的剖白。 必須由五條悟自己來做出回覆。 五條悟面對年齡上比自己大上一輩的男性的鋒銳注視,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他一貫的笑容裡少了平時那分漫不經心的輕佻,多了一絲少見的慎重。 「父親大人。」他鄭重地開了個頭,這個稱謂讓庵歌姬本來已經恢復嚴肅容貌的父親嘴角狠狠一抽,不過到底還是沒有打斷他的話語。「您這麼說的意思,到底是對身為『五條』的我不信任,還是對歌姬沒有信心呢?」 他抬了抬手,在對方想說些什麼的表情做出請暫時打住的手勢,而後語氣不變地接續說道:「歌姬是我的女朋友,和我交往這個決定並非我單方面以權勢或是其他交換之物強迫她做下。她是您的女兒,想必您也相當清楚她的性格,她並不是那種會因為一時的衝動而盲目做下決定的人,她所踏出的每一步都會經過一定程度的審酌,因此她願意牽起我的手,不單只是因為她願意,相信也考慮過那些後續可能接踵而來的麻煩。」 「當然,我的意思絕對不是要讓歌姬獨自面對那些不必要的惡意。更進一步地說,只要在我能力所及範圍,我會讓『它們』通通無法觸碰到我的戀人,我想想……百分之九十九那肯定是沒問題的。」 他頓了頓,稍微收斂了唇角後,又繼續說道:「但不得不說,言語是無形的東西,有些雜言碎語並不是我個人一句『閉上嘴』就能夠阻止的,針對我個人的部分我當然一點也不在意,畢竟我是最強的,但難免有些話會繞過我直撲歌姬。」 說著,他將雙掌合十,拍出了一個不重不輕的聲響,在寂靜無聲的空間中,這個聲音顯得格外響亮。 「兩個人的相處就如同這個拍擊,如果只有一隻手,那是絕對拍不響的,必須要兩隻手同時向前,同時靠近,才能夠發出這麼完美的聲音。」他取下面上不透光的墨鏡,第一次在戀人的雙親面前展露完整的面貌。「我可以走九十九步,而歌姬卻也必須邁出那一步,經過深思熟慮、通盤考慮之後的那一步,她毫無疑問地已經跨出去了,那麼接下來,我和她會共同面對。」 「如果您想聽我說『我會盡我所能保護她』,這當然只是一句話的事,但我倒是認為,我和歌姬的關係,應該以『一起戰鬥』來說明會更加貼切。」 「所以,她選擇了我這件事,不就證明了『我是最適合歌姬的男人』嗎?」 話音落下,現場再次恢復無聲。 庵歌姬垂下眼眸,置放於腿上的掌緩緩收握成拳,自始至終,雖說她從來不覺得自己與五條悟相比低人一等,也在正式交往之後大約清楚五條悟對彼此有著什麼樣的態度,但這個屬於咒術界的天空親口說出了要與她比肩之時,她的心臟還是重重地落了一拍。 庵歌姬的父親沒有任何動作,母親則是持續半袖遮面觀察著現場,不過望著五條悟的眼中倒是浮現了絲絲讚許。 沉默蔓延許久,直到庭院裡的添水來回作響了無數聲後,已經逐步邁向老年的男子終於伸手執起了微溫的茶杯,但並沒有立刻飲下,而是靜靜地注視著不起一絲波瀾的清澈茶面,好一會後才開口道:「你……並不是我認為的首選,而且可以說完全在我對女兒人生伴侶的選擇範圍之外。」 他沒有對五條悟的發言做出任何評斷,只是淡然地說著。「你的姓氏,你所擁有的力量,對我們這些過著相對平靜生活的人而言,除了麻煩之外別無其他。但在家主這個身份之前,首先我是一位父親,所以我尊重女兒的選擇,更何況歌姬也早已過了需要父母鞍前馬後的年紀。」 他瞇起眼注視著容貌俊秀的白髮青年,眼底帶著三分嫌棄、二分不滿,不過到底沒有再說出反對的話語。 五條悟幾不可察地莞爾。 都說女兒會與父親相似,這點看來確實如此,尤其在某些地方不坦承這一點,簡直是一模一樣。 這一點也非常可愛就是了。 無煙硝的戰爭暫時落下帷幕,氣氛雖仍有些緊繃,但較之方才可是好上許多。庵歌姬的母親放下遮面的半袖,朝一旁端正立著的僕從打了手勢,僕從隨即上前,先是收下了五條悟帶來的孝親禮,而後麻利地將準備好的點心端上。 「聽歌姬說過,你很喜歡甜食。」她適時地出聲介入,將話題引導開來。「嚐嚐這個吧,應當符合你的口味。」 「謝謝母親。」五條悟甜甜地笑著接下了她的好意,那自來熟且毫不彆扭的稱呼讓庵歌姬的父親聽得彆扭不已,忍了幾秒後,還是忍不住地開口: 「你這傢伙,別亂認雙親!」 「反正以後我會跟歌姬結婚的,先叫起來放也無所謂吧?」五條悟笑容滿面地喝了口茶水。 「我對你們的交往不阻攔不等於我同意把歌姬嫁給你!」 「爸爸放心,關於五條家那邊,如果歌姬不願意的話,我是不會要求她非要叫我父母的。」 「……」發覺眼前的青年根本不打算好好聽人話,甚至到最後答非所問,庵歌姬的父親抽了抽眉頭,又深吸了一大口氣,這才勉力維持住表情不崩盤的情況。 「即使你身為御三家的五條家家主也給我聽明白了。」他像是要壓下火氣似地,猛地飲了一大口茶,而後語氣略帶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的女兒就算出嫁了、因為國家的法律規定而改姓五條了,也永遠是我的女兒,絕對沒有人能夠強迫她,包括御三家也一樣。」 「那是當然的。」五條悟一臉贊同地點了點頭。「我很能理解爸爸你的想法喔,如果有一天我和歌姬的寶貝女兒出嫁了,她也永遠都是我的女兒喔。」 「咳、咳咳咳咳咳!」這句語出驚人讓庵歌姬當場嗆到,但她的父親反應顯然比她要激烈得多。 他氣得直接把茶杯砸到了榻榻米上,什麼家主形象、父親的威嚴通通被他扔了,他現在只想好好修理這個妄想染指他寶貝女兒的不要臉的傢伙一頓。「臭小子婚都還沒結你連生女兒都想好了嗎?!」 五條悟聞言,露出了恰到好處的驚訝表情道:「欸?難道爸爸更想要孫子?但是生個像歌姬一樣可愛的女兒不是更好嗎?」 「誰准你跟我女兒生孩子了!!」 ──不愧是父女,連生氣時愛丟杯子這點都一模一樣。 五條悟看著已經開始嚷嚷著要找刀來和他一決勝負的庵歌姬父親,微笑著這麼想道。 ♪ 考慮到來回太過疲勞,庵歌姬的母親將兩人留下住上一宿。於是在父親略顯哀怨的注視中,庵歌姬領著笑得風騷的白髮青年返回自己從小住到大的房間。 雖然平時不住在此,不過仍有僕從定時清掃,維持著一塵不染的模樣。在母親的吩咐下,已經提前鋪好了兩床被子在裡頭,被褥上甚至還散發著太陽獨有的暖意與氣息。 「是歌姬的房間!」高大的青年在進入房間後,便將行李隨意往邊上一丟,隨即馬不停蹄地這裡看看、那裡蹭蹭,像是小狗來到新家,亟欲在每個位置留下屬於自己的氣息。 庵歌姬撿起落在地上的行李袋,看著他拿起自己中學時期為了期末考挑燈夜戰時讀的教科書好奇翻閱的模樣,挑著眉露出無奈的笑。對於戀人這不符年紀的幼稚行為她雖是習以為常,不過每次看到後仍是深感無言。 她隨意地席地而坐,拉開行李袋整理起裡頭的換洗衣物。因為背對著忙碌的五條悟,加上專注於手中的忙活,以至於她沒有發現原本活潑得東竄西跳的人不知何時安靜下來,在盯著她沉靜的背影欣賞了好一會後,蹭地一下貼了上來。 直到熱意貼上背脊,結實的臂膀由後環繞住她,她才意識到自己被人環在懷抱中。在交往這陣子裡被強迫養成的習慣讓她下意識向後靠去,使自己與對方更為緊密相貼後,她將手中最後一件衣服摺好放置一邊,隨後偏著頭看向身後的大型犬。 「怎麼了嗎?」 「哼──嗯。」五條悟沒有立即回答,只是靠在她肩頭盯著她纖細的下頜線條,彷彿單純地在享受此刻僅有兩人的溫存。而庵歌姬也沒有催促他,就這麼無聲地任由他環抱著,順道近距離欣賞那雙咒術界的珍寶。 好一會後,五條悟突然直起身子,飛快地湊近她的臉,輕輕一個吻落在微啟的唇瓣上,並沒有深入,而是唇抵著唇,親密地廝磨著。 「歌姬,被愛著呢。」他貼著她的唇曖昧地低語,將灼熱的氣息送進她口中,黏膩地廝磨著。「所以稍微……有點忌妒了。」 不等庵歌姬意會過來,下一瞬她的視界天旋地轉,整個人仰倒於散發著草桿氣息的榻榻米上。 她驚惶地抵著覆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的肩膀,低呼了一聲「五條」。 然而五條悟並沒有因為她展露的抗拒而退開,只是伸手撩起了一束黑得發紫的細軟髮絲,拉至唇畔輕吻著,緩慢眨動著水波連天的蒼色眼瞳,放軟了聲調輕聲說道:「距離飯點還有一段時間……不可以嗎?」 「……」庵歌姬微張著唇,感覺到落在她頰側的指尖撫了上來。她直勾勾地注視著毫不掩飾對自己佔有慾的眼瞳與面容,那句拒絕終究還是被嚥回了腹中。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抬手環住了青年的後頸,將他拉了下來。 「……有何不可。」 ──在被拉下無邊無際的深海之際,她緊握著最後一絲理智,向輕吻著她耳廓的青年囑咐道:「以後……別再這麼欺負父親了。」 「那是當然的。」青年沉下身子,沉入濕潮的河湖之地,在戀人耳邊低聲輕笑。「和歌姬一樣可愛又有趣的父親,我怎麼捨得欺負呢……?」 隨著浪濤起伏的庵歌姬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大浪襲來,將她一併捲入,碎浪前撲後湧,一點一點地侵蝕著沿海地帶。 在因越加頻繁的搖擺而失去判斷力前,她意識朦朧地想著── 所以,父親和女婿,真的永遠不對盤嗎?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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