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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要領的期待也是一種享受。 因為好奇才會想要確認,而真正能被確認的是什麼,范統其實也不知道,他看月退側過頭,不由得停頓一下,如果是要確認什麼才能夠安心,那雙眼睛就太直接了──除此之外,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明明沒有挨近多少距離,對視的瞬間,對方的目光驟然一亮,眉梢流露出喜悅。 下一秒,他的名字被呼喚了。 「范統。」 脫口而出後,月退稍稍一愣,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卻沒有多意外,乾脆當作開場白,明晃晃地朝他看過來。 范統點點頭,拋出一個和先前類似的問題。 「煙火怎麼樣,你討厭嗎?」 「喜歡呀,挺漂亮的,而且范統你也在。」月退欣然回道,多加一句,「只要跟你在一起,做什麼都好。」 說完,還朝他微笑。 乍聽之下,這話讓人恍惚。 好在對方的語調十分流暢,似乎減緩了不可思議的心情,范統想,如果自己的神色太過慌亂,月退肯定也會察覺到吧?這個人總是這樣,將真心話毫無保留說出來,聽起來才會像另一種意思。 「謝謝你,范統。」月退說,「謝謝你願意陪著我。」 沒什麼好驚訝的,范統說服自己。 他知道的,這句話沒有深意,卻有幾分熟悉。 「不管是去哪裡,一直以來,都謝謝你陪著我。」月退繼續說,自然無比地說:「能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即使沒有之前的記憶,也會說出相同的話嗎? 范統有些失神,目光停在對方毫無異樣的臉龐上,重複幾次都一無所獲,也許不應該追究?至少,腦袋裡的聲音這麼說,無論偶然還是巧合……他提醒自己,停在這種程度剛剛好,當成耳熟能詳的感謝也很簡單,朋友之間要說謝謝,說對不起就不好了。 本來就是,他們之間沒有什麼不能說。 即使忽略那些過往也一樣。 慎重起見,先前跟絳風確認過了,對月退來說,過往的經歷不會消失,只是變成輕描淡寫的情節,像是每本童話故事的最後一頁,每當主角迎接幸福結局,他的人生彷彿和之前的苦難毫無瓜葛,當然,對方也不會記得過去的心情。 換句話說,誰都不可能知道,那時的月退在想什麼了。 對方最後留下的重量是一包錢袋,不輕不沉,不明就理壓在受贈者心頭,一句送給你了,是和道別沾不上邊的交代,紙條上的筆跡還跟范統本人頗為相似──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月退一直臨摹他的字帖,後來,范統反覆看著那張紙條,試圖找出塗抹的痕跡,不過空白的地方就是空白,他不禁想,除此之外還有很多話可以說吧? 也許,什麼都沒說的人是他自己。 不管是問候、祝福,或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范統知道,只要自己開口,月退都會坦承不諱地開心起來。 塵埃落定,輪到對方一無所知站在自己面前。 以他的身分、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有身為新生居民幾乎數不盡的時間,永遠都有開口的機會。 范統想,自己能對月退說,現在已經沒事了,除了我,你的舅舅們也在啊,我們會一直陪著你的,你的家人、你的朋友還有你的武器,即使現在已經不是武器了……以後一個都不會失去,只會得到更多,未來一定變得越來越好,然後── 然後,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其實我什麼都沒能為你做。」范統說。 罕見地,這句話沒有被顛倒。 不出所料,月退有些茫然,緩慢眨眼後,露出了特有的無辜表情。 *** 完了。 完蛋了。 范統醒悟時,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到現在,他還是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鬼使神差說出那句話,似乎瞬間失去了判斷力,又或者沒有更加誠實的心情了,偏偏自己睡眼惺忪的模樣同樣缺乏說服力,沒辦法,最近的他完全提不起勁,以致於──當頂頭上司問起這個月怠慢的公文進度,並要求合理解釋時,范統下意識回一句,可是等一下就要吃午餐了。 「我在數落你,你還敢跟我討價還價?」珞侍揚眉,手指敲響桌面,「什麼時候開始,代理侍大人的牌面這麼大了?」 在領不到薪水之後? 關於這種隨便的腹誹,他倒是把嘴巴閉得緊緊的。 不知不覺,和珞侍相處也變得十分微妙。 迴沙之行至今,真要說兩人之間有什麼確切的衝突,掠過范統腦袋的記憶過於匆促也過於潦草,加上自身乏善可陳的想像,他始終都沒總結出個所以然,有時候,范統甚至懷疑,正是因為想不通的事太多,才顯得整天無所事事的……哦,說自己無所事事,未免太對不起一同辛勤工作的後輩了,若是金侍在場,恐怕馬上就能以優越的表達能力,推砌出一番冠冕堂皇、盡忠報國,最後令人不禁潸然淚下的言語來化解危機吧? 不,不對,小金根本不會因為工作偷懶而被責問。范統絕望想。 「你那什麼委屈的表情?」珞侍看不下去,索性發問道:「除了沒給你薪水以外,我是有讓你吃不飽,還是有讓你穿不暖?現在假日神王殿都供應你三餐了,你還什麼不滿?」 范統趕緊搖頭。 「甚至,連東方城民眾對於沉月水池和祭壇的疑問,也交給綾侍和違侍去負責了,你這邊什麼都不用回應,現在這副頹廢的模樣是要到什麼時候?放假玩回來也不收心,小心下次我就不批准了。」 「沒關係。」 「什麼──沒關係?」語氣又更危險了。 「沒關係,我是在說沒關係啦!不是對不起,我是說對不起!」 「算了,范統,我現在沒耐心翻譯你的反話,你之後把檢討書寫完再交過來吧,至少看到你端正的字跡,我可以催眠自己你是個端正的人,心情會好一點。」 「……那你還特地叫我出去幹嘛?」又沒打算聽我說話。 珞侍一頓,語氣不善說:「叫你過來還需要理由嗎?」 「有,當然需要理由!你不是國主你做什麼都錯!」 「不得不說,你的反話相當火上加油,范統,當初詛咒你的人是不是非常想看你無緣無故被揍啊?」 「……」我有什麼辦法?這難道是我的問題嗎? 詛咒就會算這種功能,我們認識那麼久了,你也不應該被輕易煽動啊! 內心碎碎念完,范統見珞侍瞇起眼睛,他趕緊調整表情,一邊反思自己是否真的格外不識相,一邊因為對方罕見沉默著,有些按耐不住,終於,范統鼓起勇氣問:「難不成,你現在真的在思考要不要摸我嗎?」 聞言,珞侍的表情一片空白。 摸是反話,是揍我!是揍我!不,非要挑一個的話,那還是摸比較好──當然,最好是都不要! 「咦,誰想要摸范統?」 這次搖頭的人變成珞侍,像是聞到洋蔥的貓咪,嫌棄地擺了擺手,嘟囔一句,「才沒有人會想要摸范統。」 「啊?」是這樣嗎? 「當然是這樣。」 珞侍說完,他眼皮抬也沒抬,倒是范統略顯僵硬,而發問的人從窗口探出頭來,搖晃一下腦袋,下個瞬間,月退彎起腰轉身,駕輕就熟地從外頭翻進來,落地的身姿十分輕盈,像神王殿的寢宮沒在第五層樓一樣,他特別坦然,整個行動堂堂正正,底氣非常充足,左手還抱著一袋食物,即使紙袋的開口被折起,依舊散發出熱騰騰的香氣,接著,月退迅速跑到桌子旁,小心翼翼把食物放下。 見此情況,珞侍嘆了一口氣。 「明明以前都會守規矩走大門的……」 「咦,真的嗎?」月退睜大眼,試圖努力思索,但努力無果,他指著辦公桌旁的窗戶說:「可是,比起走大門,我感覺剛剛的動作做起來更熟悉。」 接著,彷彿本能反應一般,月退轉向范統。 在范統看來,對方的行為也顯而易見,一如平常──就是什麼也沒想,單純尋求自己的態度罷了,他揉了揉眼睛,在視線對上時徹底清醒過來,范統不由自主想起上次談話,連不歡而散都稱不上,單純是一個在說,另一個沒聽懂,其實說的人自己也不懂,現在更是什麼也說不清楚,所以啞口無言,胡思亂想的結果是無精打采,他還是忍不住去想。 就像翻窗進屋這種事,做起來很熟悉,是因為早在其他地方做過無數次了吧? 范統沒有問出口。 但他的肚子不怎麼爭氣,正中午一到就咕嚕咕嚕叫起來。 這讓珞侍找到機會呵呵幾聲,從容不迫達成每日故作高深的舉止,而遠道而來的月退心領神會,連忙打開自己帶來的紙袋,獻寶似地將午餐掏出來,一一列舉迴沙剛出爐的特產,恰好都是三等份,即使口感有些粗糙,食物奇特的外貌和由來倒是讓人耳聞一新,范統從沒想過,有一天能從月退口中聽到另一個世界的奇聞軼事,或者說……他沒料想到月退會特地留意,珞侍倒是接受良好,聽得十分興趣盎然,分食期間還不禁感慨和迴沙王族交朋友,好像比和西方城少帝交朋友還划算。 「西方城少帝……」月退呢喃著,好奇問道,「珞侍,你跟那爾西也是朋友嗎?」 這話讓范統呆愣一下。 ──也是,現在對方已經不會把自己代入進去那個身分了吧? 和他對視一眼的珞侍顯然也有同感,不過,相較於范統明顯的停頓,珞侍回答起來倒是十分順暢,雖然這個回答模稜兩可。 「這我就不清楚了。」 接著,他堂而皇之把唯一的局外人捲進來,轉頭就問:「范統你說,那爾西現在到底是看我還有利用價值,願意紆尊降貴請教我符力融合的事,還是根本嫌我太麻煩,懶得跟我正式絕交?」 聞言,范統盛湯的手不自覺抖了抖。 「你們兩個之間的事情,我怎麼會模糊啊?」 「哦,難道暉侍沒跟你訴苦過嗎?」珞侍挑眉。 「就算他跟我報喜過,我也絕對會跟你講的吧?你覺得我是那種忠誠朋友的人嗎?」 「呵呵,我要是現在答應恢復你的薪水,你難道不會動搖嗎?」 不得不說,這話讓范統聽得非常痛心疾首。 「當然不會動搖呀!」他自暴自棄地承認了,「那是人之常情,但是賣敵求榮不就跟米重是同一個等級了?」 「……果然和修葉蘭是很好的朋友啊。」 咕噥就這麼冒出來了。 聞言,范統心神微顫,抬頭就發現月退直直盯著他,聲音沒什麼起伏,彷彿缺了一角的感嘆,范統喉頭開始發癢,話到嘴邊,又含含糊糊咽下去,他認命地點點頭,任由對方自行領悟,結果又聽見身旁的珞侍冷不防說:「果然啊,這麼糾結,我就知道暉侍肯定跟你偷偷抱怨過。」 「……」 頓時,范統啞口無言。 其實我剛剛糾結的不是這個? 但是,現在否認好像已經來不及了? 「嗯哼,謝謝你沉默的坦白。」 等一下,所以你剛剛是在詐我? 還是我剛剛被月退詐了?才怪,月退這麼善良才不會沒事詐我,他在意的明顯是別的事情吧?說來說去,還不都是你在旁邊搧風點火── 不等范統反應,珞侍又開口。 「既然暉侍跟你抱怨,肯定沒有什麼好話吧?」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等等! 范統立刻警覺,以防萬一,這次他緊緊閉上自己的嘴。 不料,珞侍轉而幫他盛湯,把一整碗添得滿滿的,而范統捧著碗的手指尖發白,只得誠心誠意接受對方的溫柔。 「好了,在擔心自己說錯話之前,你的表情完全藏不住。」 珞侍的話如同春風拂面,吹得范統六月寒,在他開始打顫之前,對方毫不猶豫下了判決,「現在拼命搖頭也沒用,具體內容不用說我大概也知道──總之,眼睛不要睜那麼大,在我心中,你再無辜也可愛不到哪裡去,既然都招供了,范統你就慢慢吃飯吧,小心噎著了。」 「……」我招了什麼供,我怎麼不知道? 范統五味雜陳,不由得想,因為被下套而洩密,應該不能算是有心的吧? 他有些頭痛,不知道是先在內心跟修葉蘭說對不起,還是努力搞清楚他究竟對不起對方哪裡,可是唯一能做的,好像只剩下為修葉蘭祈禱,或者……轉移一下話題? 「所以,你現在和那爾西到底是怎麼兩回事啊?」 「我剛剛不是回答了嗎?我不知道。」珞侍說:「畢竟他一開始就看我不順眼,涉及到暉侍,我也看他不太順眼。」 「互相看不順眼也能成為朋友嗎?」月退問。 「原本是不行的。」珞侍說。 這句話不是定論,范統知道。 他聽著對方越說越慢,耳朵卻漸漸清醒,珞侍笑了笑,彷彿刻意要留有空隙般,一字一句說:「可是,明知道不行的事情,還是會有人去做不是嗎?」 而月退沒什麼反應。 只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絲毫不知道自己就是當初那個始作俑者,范統突然無力起來,他想,也許珞侍放慢說話的速度,只是體貼地給予月退更多反應時間而已。 在這之前,他一直認為對方算是不受月退失憶影響的人,畢竟,兩人相處起來更融洽了,當然,珞侍並非樂見其成的一方──只是,隨著時間推移,因為各自的立場,對方和月退的聯繫寥寥無幾,像斷了線的風箏,直到驚覺什麼也抓不住時,月退一無所知地甦醒了,雙方也得以擺脫了身分上的重重阻礙,說是重修舊好也不過吧? 范統難免恍忽,三個人聚在一起聊天,就像當初一樣。 會不會……其實樂見其成的人是自己? 想到這,他趕緊甩甩頭。 好像什麼都沒變,范統很想這樣說。 但是,有的傢伙明顯就是變了很多── 「不過啊……」珞侍沉吟。 不過什麼? 范統還沒回過神,就見到尊貴的東方城國主轉了轉眼睛,語調中隱約有著符合年齡的俏皮,至於這種俏皮是惡趣味還是不自覺──范統實在分辨不出來,搞不好是因為他對珞侍的印象依然停在當初的十四歲也說不定,但十四歲的小孩子不會意有所指看著自己,也不會刻意優雅地嘆氣。 「不過啊,范統,在你發現你的朋友看你不順眼的時候,是不是多少要做出一些努力呢?」 「……」 那你邀請朋友共進午餐的方法,能不要是用檢討工作當理由把人叫到辦公室嗎? 都幾歲了,怎麼還這麼彆扭? 范統忿忿咬起一口碗中的食物,下一秒,堅硬的骨頭咯得他牙口發疼。 忍受著難熬的疼痛,范統的面容不禁有些扭曲,他開口就道:「你到底看我哪裡順眼了,我改行不行?」 珞侍遞給他紙巾,嘴上卻沒停,「別了吧,這樣子你就不是范統了。」 「你這不就是在明示你看我哪裡很順眼嗎?」真是不好意思! 「哎呀,居然聽得出來是明示,你什麼時候這麼敏感了,是被暉侍傳染了嗎?」 我說的暗示,不要順著我的反話玩我!不過好像也沒差──但你後面那句是怎麼回事?誰會被暉侍傳染了?我又沒有跟他器化! 話說回來,你在你哥背後這麼損他,我卻連說個實話都戰戰兢兢,不是很奇怪嗎?難不成,比較在意他顏面的人是我? 還是你認為他在我面前已經沒有形象了,所以怎麼說都沒差? 「所以……果然是修葉蘭的問題嗎?」 啊啊啊──不要相信這種牽拖啊! 珞侍你也不要一臉微妙看著月退,先不管他怎麼得出這種結論的,好歹幫你哥講幾句話吧?不然幫我跟你哥撇清關係也可以!我承認我最近是有那麼一點多愁善感,但論玻璃心程度,還是有天壤之別的! 唉,靠山靠海都會倒,人在關鍵之時再不可靠還是要靠自己。 可惜,這個道理在范統的人生中姍姍來遲,導致他現在深感委屈,心想也許天底下沒有比自己更委屈的人了,范統抱著最後的希望,向珞侍問道:「那個啊……之後的話是開玩笑吧?」 「什麼玩笑?」 「就是要我畫檢討書呀……」 「檢討書?」 語音剛落,珞侍眨眨眼,頓了幾秒,突然恍然大悟般地點點頭,順勢說道,「也是,好像有這麼一回事,既然現在你自己都老實提出來了,不給你彌補的機會好像說不過去。」 咦? ……是這樣解釋的嗎?怎麼好像不太對? 等一下,你的反應怎麼像是剛剛才想起來一樣? 如果我沒說,你就會忘記吧──只有我對所謂的反省念念不忘是嗎?可是我不覺得我有那麼愧疚啊! 「珞侍,其實你壓根就不記得有要求我用腳畫檢討書給你吧?」 「是呀,謝謝提醒啊,不過我一點都不期待你用腳畫檢討書給我,用手寫給我就好了。」 「……」所以是我自己挖坑給自己跳? 因為打擊頗大,范統沒有對反話的調侃產生反應,整個人意志消沉,手上的餐具搖搖晃晃,就差沒把頭埋進空空無如也的碗裡,儘管珞侍的發言毫不留情,發現對方突然食慾不振,他的目光不自覺游移一下,作勢咳了幾聲,話鋒一轉,「別說檢討書了,范統你現在連寫給新生居民的歡迎信都沒有著落吧?不然,快點把歡迎信的草稿交上來,我就當你將功補過了。」 「可是,誘拐信比檢討書還要難寫……」 「說實話,我也覺得有點像誘拐──不是,你這什麼發言?」珞侍終於受不了,斜眼瞥了發言者一眼,冷冷說道:「你乾脆直接說你不想繼續工作,想在神王殿混吃等死算了,沒想到范統你居然肖想這種事。」 誰在肖想了?范統深感冤枉。 我只是普通的抱怨,但抱怨的對象剛好是上司。 難道,這就是沒有跟同事成為朋友的壞處嗎?可是這種不上不下的抱怨,跟哪個同為侍的人說都不太妥當吧?也許小金可以,可是小金的工作量是我的好幾倍,跟他抱怨就像是我不知好歹一樣,真的不會介意嗎? 不對,比起小金介不介意,我在一個明顯很介意的人面前想東想西,絕對會遭殃── 見珞侍沒有好臉色,范統趕緊搖搖頭,以示清白。 「我沒有想要混喝等活啦,有工作我也是不會做的。」 「……」 詛咒,你不要老是挑關鍵時候出來陰我! 珞侍的通情達理是有額度的,今天肯定要透支了! 「哼,反正想要混吃死,你才沒有那種機會。」 「那麼是誰沒有機會?」 范統發誓自己只是好奇,根本沒多想就開口了,恰巧問得珞侍微微張嘴,似乎是一時被問住了,發不出聲音,思考一陣子後,珞侍才勉強答腔,遲疑地說:「大概是……我的伴侶?」 「確切來說,是東方城統治者的伴侶?」 「……」這口吻聽起來,怎麼連你自己都不太確定? 「結婚之後,不是會名正言順和對方共享一切嗎?」 既然說出口了,珞侍放下猶豫,見范統的表情千變萬化,最後定格在不太禮貌的呆愣狀態,便蹙著眉頭,質疑問道:「怎麼,你有意見嗎?」 「有,全部都有!」范統猛然搖頭,「我是說我一點批評都沒有!」 糟糕,現在完全不敢講了,其實我剛才在猜測,搞不好你會說願意養暉侍──但他是你哥啊,說著說著突然跳到伴侶結婚什麼的,實在是讓人有點雞皮疙瘩,尤其近期看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同人本,人果然不應該踏足自己難以接受的領域,想到這,范統不禁縮起肩膀,心有餘悸拍了拍胸口。 「那范統要來迴沙嗎?」月退突然發問。 「啊?」 什麼? 范統還沒反應過來,月退就逕自說下去,「如果真的不想工作的話,在迴沙我可以保證你不愁吃穿。」 隨後,他又善解人意補充道:「不用跟我結婚也可以。」 嗯? 嗯嗯嗯?這個說法好像── 「啊,可是我……」 這時,月退似乎又想到什麼,急忙說:「也不需要跟我舅舅或大舅舅結婚哦!」 這裡為什麼會有你舅舅……對哦,你舅舅才是迴沙的統治者,因為他老是做出不符身分的行為,所以我忽略這個事實了嗎?才不是這樣,是你的腦袋也跳太快了!不管是結婚還是舅舅,不要對珞侍的話照單全收啊,你應該觀察他私底下做什麼,這傢伙可是無聊到會在族譜上津津有味挑著別人家小孩的生辰八字,他壓根沒考慮過要結婚!不對,你應該也沒考慮過── 那麼,現在是在做什麼? 「放心好了,舅舅那邊我會負責說服的!」 「說服什麼,說服他要跟我離婚嗎?」說服他不要跟我結婚嗎? 這種事情不需要說服啦!又沒有人有意願! 「哦,現在當著我的面挖人嗎?」珞侍發問。 然而,他的聲音中透著一股事不關己的風涼,話鋒一轉,「但是,既然不打算結婚,那就是不願意對范統負責吧?」 「身為朋友兼上司,我可不會把范統交給這種人哦。」 話到耳邊,當事人一點也不欣慰,反而升起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故作什麼語重心長,不要鬧了,你明明就語中帶笑!真是的,不要拿別人的終生大事隨便開玩笑,亂說話是會遭天譴的,你們這種沒有遭過的人才不明白其中痛苦,要是不小心影響到機運就不好了,雖然機運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 范統越想越無奈,不過他嘴上沒停,再次盛了一碗飯,胃口顯然沒有受影響,這種輕鬆又無厘頭的談話往往讓人感到充實,充實到他其實不知道自己被什麼裝滿了,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僅僅是沒有悲傷,面對煩惱時,依然感到安心,就可以了。 這場對話卻沒有結束。 「……果然不行嗎?」月退低下頭。 「哎呀,這麼快就放棄了?」珞侍問。 「雖然我想要跟范統有更多時間相處,但是光是食物的味道,范統就很難選擇迴沙吧?」月退反覆琢磨,「畢竟,那邊連公家糧食都不是新鮮的……」 雖然你說的沒錯,但你口頭上保證的不愁吃穿,難道是要餵我公家糧食吧?現在連那爾西都不會這樣對他那隻鳥了。 好說歹說,范統認為自己都該說個一兩句。 沒想到珞侍先開口了。 「其實我有考慮過,也許可以派一個人過去迴沙處理兩國相關的事務。」 咦,真的嗎?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還是我又錯過什麼重要的會議?不過,那樣就和暉侍的工作差不多,需要八面玲瓏又長袖善舞的人才能勝任吧? 「范統其實也是考慮的人選之一。」珞侍繼續說。 聽到自己被提及,范統提著筷子一頓。 他睜大眼,畢竟,前車之鑑在前──上次是冷不防被推出去解決沉月祭壇,上上次是手足無措被迫自告奮勇解救那爾西,上上上次他都幾乎記不清了,反正有個死纏爛打的傢伙擋在沉月通道強迫他得說出我答應你,即便最後結果都不壞,心有餘悸的感覺還是留了下來。 有時候,范統覺得自己像還沒提好菜籃就被丟進森林的小紅帽,而森林充滿著大野狼,哦,不是說誰是大野狼的意思,是突如其來的事都讓人壓力很大,尤其現在…… 「……尤其現在,依范統的前科,需要就近看管,綜以上所述,這個想法就沒有實施了。」珞侍說完,見月退沒有失望,僅僅是點頭表示理解,他停了一下,又循循善誘道:「反正,范統沒事就會請假去迴沙住個兩三晚,你們也不會很難見到吧?還是距離產生美比較好,不然很容易跟我們一樣,早就兩看相厭了。」 「我不會討厭范統的。」月退搖搖頭,鄭重說:「絕對不會。」 在范統聽來,對方的話如同某種誓言,堅定守護著自己內心的價值。 說是珍惜和重視,仍然難以形容這句話落到耳旁的分量,范統低下頭,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迴避的空間,刻意迴避才奇怪吧?事到如今,月退思索不語,倒是多了幾分耐人尋味,等到他開口發問,卻是小心翼翼的口吻,「珞侍,你應該也沒有討厭范統吧?」 「……」 那個,這個時候沉默,會讓我膽戰心驚,拜託,你至少說一句話好不好? 過了十秒,不回答也變成了一種回答。 范統抬頭,他暗自希望,珞侍不回答是因為有所顧慮,代表對方還在意自己感受。 所謂的隔閡很奇妙,日常對話沒有問題,甚至還能調侃幾句,到了關鍵時刻,只剩徒然張口的動作,跟沉默一樣,明明他們之間只有空氣,卻什麼也無法傳遞,至於為什麼會產生?范統不知道,他只是隱約有預感。 預感成真的感覺並不好。 非要說的話,范統自認是個腳踏實地的人,也順勢變成他不擅長阿諛諂媚、也不擅長卑躬屈膝的藉口,對緊急情況應付不及,又不能接受折衷的解決方法,安分守己的生活過久了,整個人就會跟著怠惰,再來就是過於專注眼前,無法全面考量,在迴沙之行顯然暴露無疑,究竟是不去思考還是乾脆忽略了──也許正好相反,因為他是個老實到不行的人,才沒辦法裝作問題不存在。 也沒辦法裝作自己已經找到答案了。 所以,他只能硬著頭皮開口。 「珞侍,你真的……喜歡我嗎?」 聞言,對方像是被什麼扎到一般,驀地看了他一眼。 因為范統的表情過於認真,珞侍一時之間難以判讀是不是反話。 他思考一下,頓頓說:「應該,還算不討厭吧?」 「……」這次換成范統沉默了。 他抿了抿嘴,不由自主放下手中的碗。 見狀,珞侍一僵,他還在衡量自己的答案貼近多少真實,對方就先垂頭喪氣起來,周圍籠罩著一股厚重的氛圍,珞侍的態度顯些掛不住,不禁問:「你這什麼反應?難不成還要非常喜歡才行嗎?」 「就是因為不喜歡,所以你才要把我派去迴沙,耳不見為髒嗎……」跟流放邊疆差不多。 「……你不要胡思亂想。」 我才沒有胡思亂想,你剛剛就是這樣說的啊。 范統的視線過於直白,讓人一目了然,珞侍頭皮有些發麻。 「那就──勉強算喜歡吧。」克服著自己的難為情,珞侍咬牙,試圖解釋,「既然沒有跟你絕交了,當然還是……」 說著說著,他的情緒不自覺外漏,如同說服自己一般,特意拉長了音調,意識到時,珞侍愣住了,不知不覺道:「都說了是考慮過而已,現在根本就不想放你去迴沙,這樣可以了吧?」 「假的嗎?」 「對,是假的。」珞侍面無表情說。 聞言,范統一臉驚駭看著他,似乎受到巨大打擊。 在珞侍看來,對方的表情簡直蠢到讓人無法忍受。 蠢到讓他更正自己說的話。 「前一句是開玩笑,難道聽不出來嗎?不要老是一副很委屈的樣子了,到底有誰虧待你了?」 范統立刻搖搖頭。 另一方面,他開始胡亂瞎想── 我居然把這個臉皮薄的人逼到這個地步,其實挺過分的。 說來說去,自己才是應該有所表示的人才對。 「對不起,我從來都不覺得你是比較不重要的敵人,我只是……」說到這,范統瞄了一眼對面,對方默不作聲,卻像等待著什麼,他的喉嚨乾涸,聲音在沉澱之後變得有厚度,范統定下心神說:「那個時候,我覺得你應該會理解我的。」 難得詛咒沒有生效,得以將他的想法原原本本展露出來。 即使不同意,你還是會理解我的。 即使你不會也無法和我做出同樣的決擇,你還是會理解我的,我是這麼相信的。 應該說,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雖然我還是做對了。」范統低聲說。 珞侍眨眼,「你如果真的做錯的話,我們不會平安無事坐在這裡吃午餐。」 「可是我沒有完全做對啊,這不是最好的結果,我──」我應該在更早的時候就── 「但這已經是『現在』最好的結果了。」珞侍逕自打斷,聳聳肩,「什麼嘛,我還以為會聽到內容更豐富的道歉,像是真是抱歉當時誤解你了擅自說了一堆傷人的話態度不好非常對不起,結果全是對事實本身的懺悔嗎?要不然,你乾脆再發個誓說願意一萬年沒有薪水,這樣比較有誠意。」 什麼一萬年?你知道一萬年是什麼概念嗎? 一萬年之後搞不好沉月和東方城都不存在了,我有沒有兌現,你也無從得知不是嗎? 「一千年就已經夠輕鬆了,我不會滿口說大話的啦!」 珞侍反而笑了笑,「是啊,這個樣子才像你啊。」 什麼樣子? 見范統一臉疑惑,珞侍索性解釋下去。 「把事情搞得亂七八糟,但是有自己的道理,仔細想一想其實也沒什麼道理。」 「……這聽起來不怎麼像批評。」我是說不像讚美! 「當然不是批評,其實一開始,我以為你是因為不懂,所以不放棄,後來……若是結果是好的,無論過程如何艱難,你都會想辦法完成吧?當初,在那種情況下,也只有你願意相信一定有兩全其美的方法。」珞侍自言自語,「所以一根筋的奇蹟才會降臨……唉,說到底還是因為太笨拙了?」 這還不叫批評?就算不是批評,也一定是數落吧! 你單純說我廣結善緣,最後遇見貴人不好嗎? 范統努努嘴,用筷子夾起自己碗中所剩無幾的菜色,隨著肚腹逐漸鼓脹,這次用餐時間也到了尾聲,他和珞侍算是解開半個心結?還沒有完全繫上,但希望不要再有機會繫上了──至於這樣的祈禱會不會沒出息,范統倒是沒怎麼考慮過,而另一個人則是在他心情七上八下時,一同屏氣凝神,等到珞侍鬆口,月退慎重地小聲拍手,像是慶祝一樣。 替范統本人慶祝,也替范統本人開心。 如同他以往做的那樣,一點也沒變。 除了之後,跟著加了一句── 「我也很喜歡范統哦。」月退笑著說。 范統微微發愣,不由得想嘆息。 因為不用想就知道,月退說的是實話,百分之百的實話,然而,說這個人純情都是在高估他,不作他想是理所當然的,要是有所動容就太糟糕了──月退口中說的喜歡就是喜歡,希望就是希望,開心就是開心,而愛……好像跟他們沒有關係。 這也是以前月退不可能說的話。 以前的月退只會看著范統和珞侍鬥嘴,然後開始恍惚,回過神後,就會毫不猶豫站在范統這邊幫忙求情,因為求情不需要講道理,所以珞侍總是一臉無奈,范統曾經對那樣的日子感到安穩,卻對月退心中的暗潮一無所知。 其實對方走神的時候,想的事都和自己毫不相干吧? 他如同一個船錨,供月退抓住安心,卻無法阻止對方下沉的速度。 如今,月退已經不會走神了。 專心地聽著他們的談話,時不時好奇問上一句,不過,觀點倒是一樣特殊到無以復加,像是── 「如果真的要派人來迴沙的話,我不要金侍。」 什麼不要小金?剛剛根本沒有人提小金吧? 但是,若是身為新生居民的我不去,照理說,派小金最妥當,至少發生意外可以從水池重生,而且他的故鄉好像也是在迴沙,對風土民情應該比較熟悉……嗯,這方面其實根本不用替他擔心?小金一定可以處理好的! 同時,無論如何都處理不好的人開口了。 「你就這麼喜歡他嗎?」范統問。 沒意識到反話,月退如實回答,「當然不喜歡。」 是因為小金變相搶過你三百隻雞,還是因為小金生前是迴沙人? 沒想到,月退的說法更簡單。 「我知道他有用,但是我沒事不想看到他。」 這個理由幾乎囊括了所有可能,分析也分析不出來,范統索性放棄。 因為生活經歷,月退保有浪費時間的習慣,卻不會對自己不在乎的事物費心,對人也一樣,基本上就是喜歡和不喜歡,根本不在意的人甚至到不了討厭那一層,所以更可以確定,如果被這個人深深憎恨過,在那之前肯定是深深愛過了……事到如今,恨不存在了,那是不是代表假以時日,只要記憶恢復,就會想起愛的感覺? 糟糕,他不該想這個的。 「這麼說來,西方城有派人駐使的打算嗎?」 等范統回神,珞侍已經開始打聽了。 「西方城?我沒聽說。」月退老實說:「既然舅舅沒有提過,應該雙方都沒有這個打算吧?」 接著,他嘀咕道,「人選的話……都不是很想見到。」 「伊耶也是?」珞侍問。 「伊耶哥哥的話,回家就能看到了。」月退回答,一邊回想一邊闡述,「他堅持我半年就要回家一趟,只要接近期限就會打過來催,但實際看到我本人又不高興,也不願意收我送的禮物,雖然他平常也不高興……父親倒是每次都喜極而泣,要是他們情緒可以中和一下就好了。」 下一秒,月退不自覺放空,喃喃自語,「可是,我也沒有辦法想像笑臉迎人的伊耶哥哥。」 不只你沒辦法想像,我們也沒辦法想像…… 「嗚,要是伊耶哥哥笑著接過雞毛枕頭,就更可怕了。」 等一下,為什麼會有雞毛枕頭?所以你送矮子的禮物是雞毛枕頭?不會是迴沙土產吧?難怪他不高興! 范統搖搖頭,努力抹除腦中不切實際的畫面,接著發問。 「那壁柔大哥呢?」 「咦,這跟愛菲羅爾有什麼關係?」 壁柔小姐,雖然你已經是自由身,失去檢討的資格,也不需要檢討了,但我還是好心為你默哀一下……不對,現在的鑽石劍衛是莎諾小姐,差點忘記了,不過,換個人提問,答案也八九不離十吧? 至於黑桃和紅心劍衛就更不用說了,都是會讓彼此心情變差的話題。 這樣子,好像就只剩下── 「修葉蘭也不要。」 啊……果然嗎? 這個反應也是很正常,范統點點表示理解,在他看來,月退和修葉蘭雖然人際關係的重疊範圍很大,單論彼此的交情其實相當生疏,甚至放一個絳風到中間,就會變成兩個人完全不需要交談也能維持氣氛的境地,不熟歸不熟,誠實回答完後,月退定定看向范統,目光若有所思,下一秒開口說:「不過,外派迴沙的任務,修葉蘭自己也不可能同意吧?」 咦? 這次換成珞侍挑眉。 「當然,暉侍手上還有跟東方城接洽的任務,怎麼樣都輪不到他。」東方城國主就事論事分析道。 「說是接洽東方城,基本上他只找范統吧?」 咦,有嗎? 仔細想想,好像真的是這樣,但──那是因為其他人不好親近吧? 左思右想,范統的腦袋並沒有冒出更加可靠的論調,所以他這樣說服自己,說服完才發現,同樣沉默的還有珞侍,對方正用一種無可奈何的眼神望過來,范統眨眨眼,隱約有些不自在,而漂浮感從指尖擦過,不一會,珞侍的嘆息傳入耳中,范統聽見對方開口。 「那其實是你的錯覺。」 錯覺? 彷彿相當慎重其事一般,珞侍坐直身,他轉向月退,迅速往下解釋,換句話說──就是幾乎沒有給予任何思考的空間,語氣鎮定得不可思義,「只找范統什麼的,當下看起來確實是那樣。」 「但想想也很正常啊,就算暉侍有百分之百翻譯反話的能力,跟范統溝通也會遇到其他困難,比如范統聽不懂或是范統搞不清楚狀況,總而言之,比起其他人,跟范統交流起來效率是最低的,所以花費的時間最多,看起來就會像一整天都和范統講話了。」 「喂──」 你這不是在變相損我嗎?你哥不務正業喜歡找我聊天,還成我的錯了? 話說回來,工作以外的事,暉侍也會找你和音侍大人吧? 「順帶一提,我覺得暉侍不是個好話題,很難發揮,比較適合放在心中珍藏。」 「我也這麼覺得。」月退點點頭,語氣平直。 不用解釋,誰都知道他贊同的只有前半句。 既然在這種地方達成共識──那你們為什麼一開始要聊? 吃掉最後一口飯菜,范統難得預感自己會消化不良,想裝作沒聽到都不行,偏偏他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只是覺得有問題,這時候就特別需要為人處事圓融通達的傢伙,當然,范統知道,念叨罪魁禍首可不是好事。 要是修葉蘭在這裡,估計也難逃一劫。 待到珞侍放下碗筷,范統鬆了一口氣。 據他觀察,對方的動作十分平常,表情也沒有異狀。 用餐完畢後,珞侍慢條斯理擦了擦嘴,緩緩宣布道,「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接著,他轉頭一問,「那麼,范統你有什麼想法嗎?」 「……我能沒有什麼想法?」 沒想到,這個消極的回答讓珞侍十分不滿。 「你怎麼可以沒有想法?今天的一切都是為你準備的。」 「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啊。」珞侍言簡意賅,再次追問道:「難道,你都沒有什麼具體的感受嗎?」 這話聽得范統一頭霧水,偏偏這時,月退不約而同看過來,認真點點頭。 什麼叫作為我準備的? 說實話,我的感受就是壓力很大……儘管這麼想,范統沒有開口,因為同時被兩個人注視,他的思緒一片空白,下一秒,腦袋瞬間湧入一堆千不該萬不該天馬行空的想法,總結來說就是一句──完蛋了。 糟糕,難道剛剛真的是吵架? 那吵架之後,是要我選邊站嗎?想到這,范統開始惶恐不安。 天吶──這種想法太可怕了,不就等於宣告舉辦第二屆范統拔河比賽嗎? 我還記得,那種從街頭被追殺到巷尾,抬頭一看就是符咒術法邪咒滿天飛的恐怖場景,明明一開始說尊重我的意願,結果後來因為好玩,各自使出十八般武藝搶來搶去,現在我學會擬態了,所以獎品變成升級版白髮范統,又勾起你們沉寂已久的鬥志了嗎?不要啊! 「你在想什麼,表情也太豐富了吧?這麼難評價嗎?」 有什麼好評價的?評價我接下來會變成半死不活的狀態嗎? 見范統一臉悲壯,珞侍疑惑,他就自己立場開口,「我認為……我將自己的部分十分還原地重現了,難道,你沒有覺得懷念,內心被勾起一股似曾相似的熟悉感嗎?」 「什麼從未見過的生疏感?」 「……受不了,你的反話還真是掃興。」 你才掃興!剛剛那個氛圍要是刻意營造出來的,那就代表──你們根本就沒有想要好好吃飯嘛! 不同於語焉不詳的珞侍,月退開口時,倒是提供了一些線索。 「范統,你還記得我們三個人第一次吃飯的時候嗎?」 嗯?三個人第一次吃飯? 儘管范統有些遲疑,還是點點頭,從善如流說:「當然不記得啊,是珞侍請客的吧?」 「你能不能記點有用的東西,一起吃飯只記得誰出錢?」 「誰出錢本來就很不重要啊!那時候,我可是真情誠意憎恨你讓我吃到難以下嚥的低級飯菜,可以暫時擺脫公家糧食真是太壞了!」 「……」說實話,完全聽不出來你的感謝之情。 雖然珞侍拋來一個冷漠的眼神,范統沒怎麼反省,面對始料未及的話題,儘管深感困惑,另一方面卻奇妙起來,他奇妙於自己居然可以順利接話,彷彿記憶從來沒有塵封在久遠的過去,想想真是奇怪──明明自己時常忘東忘西,對生活造成不少困擾,偏偏有些場景和互動,只要別人稍微提到,就不由分說從腦海湧上來,彷彿早就決定好要在心中留有一席之地。 為什麼?是因為很珍惜嗎? 一定是這樣吧。 話說回來,其實三個人第一次吃飯的氣氛說不上融洽,畢竟誰跟誰都不熟,或者說氣氛還可以?至少,每個人吃著同樣可口的餐點,作為東方城的王子,還是小孩子的珞侍沒有什麼架子,盡心盡力介紹著東方城的風俗民情,而范統用自己的反話發問,促使月退好心糾正,氣氛也算熱絡,直到……哦,直到提起失蹤已久的暉侍,也就是現在的修葉蘭。 回憶到這,范統一時有些無語, 等等,你們是怎麼回事?所謂的場景還原也不是這樣還原的吧? 當初,就是在修葉蘭這個話題上變得一發不可收拾,身為弟弟的珞侍堅持暉侍只是失蹤,早知內情的月退表示節哀順變,珞侍不願意接受,而月退不可能說實話,更後來的後來,珞侍問所以你為什麼跟暉侍長那麼像,月退說這種事情我也無法回答你,這樣想來,每次提到修葉蘭,似乎就有一次命中注定的不歡而散──事實當然不是這樣。 就是因為不是這樣,所以才百思不得其解。 范統不再坐如針氈,同時,他的表情展露無疑,看得珞侍瞇起眼睛,轉頭就用正常音量和月退竊竊私語。 「我就說吧,范統肯定忘記了。」 哪有,我明明就記得!就是記得,所以現在頭很痛!你們還原什麼不好,幹嘛連那種對話都──雖然實質內容已經面目全非,變成另外一回事了,既然都變成另外一回事,那我們正常吃飯,簡單聊一下愉快又無關緊要的話題不行嗎? 范統還未正式抗議,月退就慚愧說:「其實我也記不太清楚,關於當時的細節有點模糊。」 「你不記得是正常的吧?」珞侍體貼說。 這次,月退倒是一下子就聽懂了,搖搖頭說:「跟記憶被封印沒有關係,我的意思是……我當時注意力不集中,所以沒有餘力關心其他事。」 注意力不集中?也是,畢竟那時候你還剛復活不久,過了一年閉門不出的日子,心情紊亂,難免渾渾噩噩想著過去,想著過去的遭遇,也會想著過去的── 「其實,我當時第一次上街,一整天都在擔心衣服沒有穿好,會不會不小心突然鬆開掉下來……幸好沒有,范統有幫我穿好。」 怎麼會是──想這個? 相對范統的欲言又止,珞侍接收這句話的時間有點長,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 「范統親手幫你穿衣服?第一次見面就?」 「對呀,當時要不是有范統幫我穿衣服,我都不知道怎麼出門,東方城的衣服輕飄飄的又很多分層,繫肩和綁腰的地方每件都不一樣,我一開始完全搞不清楚。」 而珞侍接收這句話的時間又更長了。 「……每件都不一樣,所以范統不只幫你穿了一次衣服?」他幫你穿了很多次? 「對呀。」月退點點頭,他的動作肯定,沒有絲毫遲疑,接著,立即轉向另一個當事人,目光閃動,滿臉期待問道:「范統你還記得嗎?」 那個,可以不要用那種神采奕奕的語氣問我嗎? 也不要一副懷念的樣子……別人會以為我們的關係很奇怪的,雖然珞侍不是別人,看他表情顯然也是這麼想!明明是有正當理由的,但解釋起來好像也很奇怪,不如說整件事情都很奇怪,唉,從來沒有面對過這種場面,如何反應比較妥當,還是可以看在都是熟人的份上,四兩撥千金放過我── 下一秒,范統的希望就破空了。 因為珞侍神情複雜,跟著問道:「是啊,范統你應該記得吧?」 怎麼說?你們問的差不多,但我可以聽出來其中的相異,你的口吻顯然更偏向──雖然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什麼,既然對別人做過這種事,你總不能忘記吧?隨便忘記也太糟糕了…… 我不糟糕我也沒有忘記,但是我一點都不想承認我都記得,怎麼辦? 事已至此,范統只能硬著頭皮點頭。 而月退展露笑容。 這個笑是真心的,看得范統有些發慌,沒有任何徵兆,當他認為一切已經足夠荒誕時,排除啼笑皆非的前因後果,他又認為這個豁然開朗的表情來得太容易,對方眼底的情緒十分純粹,澄淨而明亮,被那種目光注視著,好像連自己的心都會變得輕飄飄,讓范統不禁想道,原來,月退是這麼容易感到快樂的人嗎? 同時,另一個聲音又在心裡反駁,不對,這才是月退應該有的模樣。 對方本來就是容易知足的人。 知足到范統想說貪心一點也沒關係,偶爾任性一點也無所謂,人生並非孤注一擲,也不可能毫無退路,偏偏這個笑容和當時一樣,一塵不染到讓人捨不得打擾,所以范統一個字也沒說,而月退望過來,緩緩道:「太好了。」 「原來范統你記得。」 毋庸質疑,這是源自內心的喜悅。 「除了這個以外,你還為我做了很多很多事。」月退認真,如數家珍道:「主動敲響我的門,邀請我一起去上課,當初──因為那個人是你,我才有勇氣去接觸這個世界,因為你總是很溫柔,非常、非常溫柔……」說著說著,他低下頭呢喃,「對我來說……那不僅僅是單純的平易近人,我其實也不知道要怎麼形容。」 「只要有你在,我就可以相信,一切有變得幸福的可能,或者說,我就是在你身上感受到幸福的。」隨著聲音揚起,月退的表情越來越明瞭,語調中也洋溢著一股暖意,不料,下一秒,他呆呆地出神,如同囈語般說下去,「所以看見你快樂我也會快樂,看見你開心我也會開心,即使沒辦法感同身受……你一直是我的憧憬,一直都是我的理想。」 聞言,范統的心猛然一跳。 他下意識收緊手。 「是啊,你一直一直都是我的理想,直到現在也是……」 不到半晌,月退驀然眨眼,他回過神,不好意思搔了搔頭,「直到現在也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范統你並不是什麼都沒有為我做,你明明為我做了很多很多,各種大大小小的事情,不管你記不記得,那些約定對我來說,已經和誓言差不多了,所以……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接著,他聽見月退小聲問。 「所以,范統你也不要忘記好不好?」 罕見地,對方話中帶著一種濃厚的祈求意味,讓范統眼皮跳了跳,並非是什麼不祥的預兆──僅僅是他自己不適應罷了,但他無暇顧己,因為下一秒,月退就伸手牽上來,指頭在指縫間交叉,對方小心翼翼的力道,如同捧著無比珍惜的寶物一般。 藉此傳遞的溫度,幾乎要灼燒范統的喉嚨。 「如果你記不清楚的話,那我們就一起花時間,去慢慢重溫好嗎?」月退問。 就像今天一樣。 言下之意,不明而喻。 如同雨珠在玻璃瓶口叮咚作響,提醒范統快要滿出來了,怎麼會這樣? 在他的印象中,月退一向不擅長思考和剖析,也不擅長解讀,行經漫漫長路也會到達到最離奇的終點,所以范統從沒有想過,自己不小心脫口而出的話,甚至是剎那間最不經意的想法,會在對方心中盤旋許久,醞釀出最溫暖的答覆,也許,他最不該做的事,是把自己過時的臆測輕易接在「所以」之後。 導致現在,他因為自己不理解月退而感到失落。 人必須為自己說的話負責。 范統知道,他還來的及澄清,澄清自己先前的異常,不過是庸人自擾,他的情緒類似悔恨,卻不是悔恨,僅僅是針對當時的力不從心,范統也知道,他應該告訴月退已經不要緊了,然後再找一百種同樣的理由說服自己,可是沒有用──因為他的願望和這個請求不謀而合了,范統承認,他的確想要多一點時間相處,他想要伸手抓住當初那個毅然決然轉身的月退,他想告訴對方,我很在乎你,而眼前這個月退正專注無比看著自己。 所以,范統不由自主地點頭了。 點頭之後,他又有點遲疑。 當范統看見月退臉上露出笑容,又覺得自己答應是件好事。 若是對方經歷的都是好事就好了。 抱持著這樣的盼望,范統再度點點頭,見月退神情亮起,他的心情隨之舒暢。 也對,乾脆地接受這份好意也沒什麼──范統輕鬆想道,拒絕的話勢必還要做出解釋,只要接受了就不需要了,也不需要繼續過著連自己煩惱什麼都不知道的生活,反正月退絕對不會討厭他的,范統知道,全世界大概只有他有這種底氣,也是月退本人賦予的特權,所以── 所以,當他看到對方不知從哪掏出一本精裝書時,沒有多想。 只是隱隱有些熟悉。 見月退興致沖沖開口,范統也沒有多想。 他的動態視力相當普通,並不敏感,無法在瞬間捕捉到書本封面的標題,而清新的文藝排版更是無法引起范統的注意,依他的觀念,除了漫畫和雜誌,其他書大致都長得差不多,就連上次生日逛的活動會場也是,光看精美設計的封面,誰會想到,翻開後──內容充滿著驚滔駭浪。 看完之後,連帶范統的腦袋也充滿驚滔駭浪,當天晚上還失眠了,或者說他也不敢睡,怕做惡夢是原因之一──但比起單純的做惡夢,分不清楚自己做的是惡夢還是春夢,顯然更可怕。 等等,所以自己為什麼會覺得眼前的書很熟悉? 似乎不對勁,范統開始回憶,記得他最近看過的大部分都是同人本── 想到這,范統瞪大了眼。 他失聲問道:「這不是什麼?」 「接下來的參考。」月退開心回道:「今天也有用到哦。」 不不不,你在拿什麼恐怖的東西當參考? 那個封面雖然很普通,不是彩色圖片,但是我還記得標題呀,也記得上頭有個超級小的限制級標示,還有那像是磚塊一樣的厚度,看完之後的感想是不忍直視,裡面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情節,幾乎和毀人清白差不多了,這種東西怎麼能做為參考? 分明就是一種汙衊! 「在這之前,我有找珞侍商量,這是珞侍推薦我的。」 珞侍,你這傢伙在想什麼?給我出來解釋,不要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還有,月退你怎麼回事?有問題不應該跟本人商量嗎?跟別人商量出這種結論,是要我本人怎麼接受? 面對驚疑不定的范統,珞侍倒是理直氣壯。 「這不是很正常嗎?」他心安理得說:「想要重溫過去發生的事,人的記憶實在不可靠,剛好有一本關於你們的現成紀錄可以當指南,這不是很好嗎?剛好你們也都看過,那更省事了。」 「你那是什麼正論?」簡直亂七八糟,一堆歪理! 「沒辦法,這是最適合的書。」珞侍聳肩,雙手一攤,進一步解釋,「雖然以沉月的能力,也能輕鬆拿到正統又毫無偏頗的原作本傳,但──由於一些複雜的原因,總不可能用原作當參考吧?」 有原作不是很好嗎?大家應該都很理智,不會動不動就愛來愛去的! 話說,我還沒有看過我們故事的原作耶,明明同人本已經在各方人物的威逼利誘之下,看到想要洗眼睛的地步了,也讓人不禁好奇起來,原作到底寫得如何?為什麼會衍生這麼多百花齊放的同人本,雖然有些配對,我覺得還是不要輕易綻放比較好…… 范統想著想著,不禁打了個冷顫,隨即才意識到,珞侍似乎是話中有話。 於是,他轉頭看向月退,欲言又止。 仔細想想,既然是原作,勢必會涉及每個人完整的經歷和情感糾葛,也就是完整的過去,一定會有、也一定避不掉……呃,那爾西吧?那還是不要好了…… 不,應該說絕對不行讓月退看到,看到之後搞不好會一發不可收拾,至於是哪種一發不可收拾──范統甩甩頭,把微妙的想法拋諸腦後,他肩膀下沉,神情在震驚之後,已經轉為無奈,偏偏珞侍繼續說道。 「剛好,你看這本書還是系列作,分上中下三冊,都在專注講你和月退之間的事,還補充了一些可能連你自己都沒注意到的細節,不正是最好的選擇嗎?」 什麼叫做沒注意到的細節,你確定那不是同人作者過度深入又自由發揮的結果嗎?根本就是杜撰的吧? 比如說── 「哪有人認識最後一天就成功牽手啊?」范統忍不住說。 為了吸引注意力,他抬起自己和月退交疊在一起的手,大幅度晃了晃,沒注意到兩個人因此握得更緊了。 如果我沒記錯,這完全是同人本隨意編排出來的情節吧? 當初,根本沒有發生這種事!有誰會在晚餐回家路上,不知不覺牽上室友的手? 「哦,可是有人第一次見面就上手幫人家穿衣服了,後來還有幫忙脫衣服,這又怎麼說?」 「……」 面對啞口無言的范統,珞侍面無表情道:「我一開始還以為那個部分才是虛構的。」 接著,他從容不迫地指出癥結點。 「而且,說什麼牽手是假的,你現在不也沒放開嗎?」 廢話,我和月退又不是真的第一天認識,牽個手又沒什麼關係?之前練習寫毛筆字的時候,也是我握著他的手一筆一畫練習啊! 這次,范統倒是理直氣壯。 他不假思索,出言挑釁珞侍,「我也敢跟你牽腳啊,來不來?」 「絕對不來。」珞侍名正言順說:「我很善良的,不願意介入你們其中。」 接著,他小小聲說道:「原本啊,月退來找我的時候,我本來想問,怎麼沒有回憶關於我的部分,現在想幸好沒有我的部分……」 呵呵,要是回憶你的部分,發現都在鬧彆扭,你現在也會開始鬧彆扭吧? 「反正,范統你現在已經答應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哦。」 「誰拒絕了?我當初可不知道有這種外幕!」 可惡,珞侍你給我等著,出這什麼爛意見?我是答應了沒錯,又不知道答應的是這個,看著月退充滿期待的眼神,現在完全是騎虎難下,當初就應該謹慎一點的──可是,誰又會想到這種令人感動的對話居然有陷阱!還拿戀愛幻想的同人本當作陷阱,怎麼想都太奇怪了,這種奇怪的提議到底哪裡來的? 反正,我是不會輕易妥協的! *** 「所以你拒絕了?」 「是,我拒絕了。」 聞言,修葉蘭的神情略顯微妙,他放下手上的文件,輕巧繞過辦公桌,走到對面,端詳對方無精打采的面容,用目光往復掃視後,修葉蘭忍不住確認道:「如果我沒有翻譯錯的話,范統你是同意了?」 「……不是。」 「果然是同意了。」這次修葉蘭百分百確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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