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崑伊】窗邊小夜曲 02

 ↓ ↓ ↓ ↓ ↓

 然而人生如戲,始料未及的發展往往在突然中出現,就好比崑西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親手織起的陷阱能捉住如此巨大的獵物,被捕獲的傢伙還眨著淺茶色的眼眸,傻呼呼的向他打了個招呼。

 「呃……崑西,你好啊,今天天氣真好……哈哈……」

 究竟是怎麼做到的?眼前的情況令崑西心情複雜,畢竟就算是部落裡的孩子也不會踩入這樣的陷阱,至於被倒吊在半空中的小傢伙,好說歹說都早已成年了吧。

 尷尬的沉默持續了好一半晌,崑西最終以一聲嘆息打破了寂靜,低聲問著,「怎麼踩進陷阱的?」

 「哦、這個……其實我原本是想去你家找你的啦、哈哈……」羞赧地用食指撓了撓臉,伊得的雙眸不自然的在崑西臉上和四周飄忽著,回應的聲音逐漸變得細微,「誰知道我走到這裡的時候就踩到陷阱,然後就被吊起來了……話說這種陷阱,我還只有在童軍課的時候在課本上看過呢,原來是真的有用的啊,哈哈哈……」

 用尷尬的笑聲掩飾著自己的丟臉,說到最後時伊得甚至想,要是他現在能直接挖個洞把自己埋了就好。

 可惜,被掛在半空中的他遑論挖洞,就連腳都還碰不到地啊。

 大致了解了前後的情況,崑西倒是沒多說些什麼,向前走到被掛在半空的獵物身旁,伸手開始解起對方腳踝上的繩結。拉扯著自己的力道忽然變輕了不少,伊得卻變得有些慌張,朝崑西驚慌的喊著,「崑、崑西啊,完全解開之前你要跟我說一聲讓我有心理準備啊!我不想用臉著地,雖然我的臉沒有你那麼帥但還是很珍貴的,而且我不想再更丟臉——」

 「太多話了。」

 「——哇啊!」瞬間的落下感令伊得大感不妙,下意識的蜷縮起身體準備迎接接續而來的疼痛,卻不想過了幾秒,想像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反而是在瞬間被旋轉了半圈的感覺讓他有些頭昏,睜開眼,血液回流的感覺讓他眼前稍稍一黑,直到緩了過來,伊得才發現自己安好的坐在了一旁的樹下,而崑西正彎著身替他解開腳踝上剩餘的結。

 安穩的畫面讓他恍惚間有種自己根本沒被吊上半空的錯覺,可惜從胃裡湧上的輕微反胃感還是告訴了他,剛剛丟人的一切絕非單純的幻想,令伊得心情五味雜陳,只能乖巧的靠上背後的樹幹稍作歇息。

 至少還有帥哥能看,他受傷的心靈還能有一點被治癒的感覺。雙手摀在自己的胸前,伊得煞是滿足的想。

 方才緊纏在他腳踝的繩結在崑西手裡不過三兩下就成了條普通繩子,重獲自由的伊得先是捲起褲管看了看自己的腳,確認除了有點發紅外沒有留下任何傷痕,便打起精神向面前的男人笑道,「太謝謝你了崑西,要不是你路過這裡,我還不知道要在這裡掛多久呢,要是掛到晚上感覺就糟糕啦……」

 「不算路過。」邊將繩子折疊整齊收起,崑西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平靜的說著,「這是我做的陷阱。」

 「原、原來是這樣啊……」陡然迎來的事實讓伊得啞了聲,感覺到兩人間的氣氛冷卻了下來,伊得趕忙又開口調笑道,「那這樣我算是崑西的獵物了?雖然當成食材應該不怎麼好吃,但我挺能幹的,要帶我回家嗎?」

 見伊得眨眼間恢復了精神,淺茶色眼眸中帶著點狡黠的向他笑著,崑西只是淡然的回應著,「太吵了,不用。」

 「嘿——那是因為崑西你話太少了嘛,不然我也能當個好聽眾的。」得到拒絕的回應,伊得反倒是理直氣壯的頂了回去,卻也沒有在這話題上跟崑西纏鬥的想法,起身拍了拍身上沾到的塵土,精神奕奕的向對方說道,「好了,我們走吧!」

 沒頭沒腦的話與自然讓崑西感到困惑,琥珀色的眼見著伊得向前走了幾步,又回頭向他投來了不繼續走嗎的眼神,他平靜的問著,「想做什麼?」

 「嗯?崑西你不是來收陷阱的嗎?不是應該要繼續走嗎?還是說你只設了這個陷阱,還這麼剛好被我踩到了,那我運氣是不是太好了點……」聽著伊得說到最後喃喃自語般的咕噥,才正感覺到他的一點無奈和失落,眼前的小傢伙便又打起精神說道,「不過那也沒關係,如果你要回家了我也可以跟你回去啊,上次看見你的木屋的時候我就發現它長得跟部落裡那些房子不太一樣,有點好奇呢,要是你願意的話能讓我進去看看嗎?」

 雖說提出的都是些無傷大雅的要求,但崑西卻從中明白了伊得藏在話下的意圖,說得直白點,就是眼前的小鬼纏上他了。

 「早點回去吧。」即使對方懷著滿是對他的熱情,崑西仍是那一貫的態度,也不等伊得回應便再次踏出腳步,向自己的下個目的地走去。

 要是聰明的傢伙,應該能讀懂話的拒絕,但伊得就和他的登場方式一般讓人難以預料,見崑西走了起來,連忙喊了句「等等我!」便跟了上去,湊到崑西的身邊開始叨叨絮絮的抱怨著,「早點回去也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呀,今天孩子們都去聽課了,我也早就把工作做完了,待在部落裡晃感覺也只會惹老頭……呃、我是說長老他老人家不滿而已,所以我才跑來找你的啊!」

 「我會好好跟著你不給你添麻煩的,拜託嘛,崑西。」撒嬌的口吻聽上去有些孩子氣,但崑西聽得出直白的話語中卻滿含著真心,琥珀色的眼眸瞥了對方一眼,旋即被淺茶色的眼瞳給捉住,見有了希望,伊得更是努力的說著,「我真的很能幹的,大學的時候還參加過童軍社,野外生活的基礎知識雖然比不上你但絕對不會拖後腿的,我保證!」

 長得像的小傢伙也會有一樣的舉動嗎?見伊得交握著雙手放在胸前請求的模樣,崑西只覺得有股熟悉感,就像一早就嘰叫著跑出門找森林裡其他動物玩的白貂,有點嬌小、有點聒噪、又想向他證明些什麼。

 良久,崑西無奈的嘆了口長氣,「沒什麼有趣的,很無聊。」

 「哇啊,崑西你這意思是——」

 不待伊得把話說完,崑西便再次跨步前行,見狀,伊得自然快步的跟了上去,湊在高大的男人身旁笑嘻嘻的說著,「不會的,這裡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很新鮮啊,就連剛剛被崑西你捉起來的陷阱我也說是我第一次見了吧,絕對不會無聊的!」

 而且跟自己有興趣的人在一起,怎麼會覺得無趣呢。看著崑西好看的側臉,伊得心情愉悅的彎著眼想,幸好他從小看別人眼色長大的經歷沒有白費,加上在辦公室裡應付那些要求五花八門、天馬行空的客戶,崑西的拒絕簡直是小菜一碟,還用不上什麼談判技巧就能達到他的目的。

 這麼看來,崑西果然是個挺溫柔的人吧。想到這,伊得忍不住偷笑了聲,迎著崑西又向他看來的目光,自然的開啟了另一個話題,即使大部分時間都是他一人的演講,他也不覺得寂寞。

 而大半個下午後,他氣喘吁吁的落後了走在前頭的崑西一大截,還得對方停下來等等他,就是個有些丟人的後話了。



 崑西以為,在短短幾日裡受盡森林摧殘後,名為伊得的聒噪小鬼理應逐漸歇了靠近他的心,卻不想第二日下午,他剛打開家門便迎上一雙精神奕奕的淺茶色雙眸,如同先前的向他打招呼道,「看來我來的時間剛剛好呢,嘿嘿,我又來找你啦!崑西。」

 驚喜般的畫面讓崑西稍感訝異,但仔細一想卻不怎麼意外,畢竟從昨日的交談中,他早已聽出眼前的小傢伙對他多麼的興趣濃厚,就算是昨日午後跟在他身後巡視陷阱,也總會用驚訝又新奇的目光看著他,甚至在他俐落的扛起半人高的獵物時發出了驚嘆。

 即使到了最後累得一步一步都走得艱難,也仍是在走到他身旁時露出勝利的笑容,傻呼呼的說道,『呼、呼哈……我終於,追上你了……』

 那樣的笑讓崑西心頭湧上難以言喻的感受,雖然獨自生活在森林裡,但偶爾也會有些人們碰見他,通常他們一開始會因為他的外表、他的打獵技術等等而極力的想和他打好關係,卻被他的冷漠所逼退;又或者是努力的想向他搭幾句話,卻在一夜之間對他冷眼相待、甚至是畏懼他。

 顯然,伊得並不屬於那群人,雖然無法理解對方為何不害怕自己、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找尋自己,但崑西想,一時的新鮮總會有褪去的時候,聒噪的小傢伙也不例外,只要再久一些,發現了他的生活是多麼無趣,或者是終於知道了他的身分,對方的身影便會緩緩的從他的日常裡淡去。

 過去的許多經驗如是說著,抱持著不多在意的態度,崑西放任著伊得一再的打擾,卻不想這似乎讓對方多了得寸進尺的餘地——

 不算長也不算短的一週後,起床的崑西聽見了後院的嬉鬧聲,睡眼惺忪的走向聲音的源頭,只見那在他想法裡早該消失的小鬼正笑著向小傢伙說著,「很好吃對吧托帕,這可是我托採買的人一起買回來的肉乾哦,我也很喜歡這個口味的!」

 「嘰、嘰嘰嘰!」

 見一人一獸滿臉幸福的分享著零食,崑西靠在後門邊用緩慢的思緒思考著,可惜在答案浮現之前,他便被坐在地上的伊得發現,淺茶色的眼稍稍彎起,朝氣滿滿的向他說著,「崑西你起床啦,早安啊!」

 為什麼就連這景象,似乎都成日常的一環?眨動著琥珀色的眼眸,崑西只是哼了哼聲做為回應。

 無趣的回應並沒有澆熄伊得的熱情,緊接著向崑西提議道,「你今天有空嗎?如果沒什麼事情要做的話,我們一起去野餐吧?我之前托人買回來的零食昨天拿到了,你看,有這麼多哦。」語畢,他亮著眼睛將背包更拉開了些,滿滿一袋的食物惹起了一旁白貂興奮的嘰叫。

 「嘿嘿,也有托帕的份的,野餐人多一點也比較有趣啊。」

 「嘰!嘰嘰嘰嘰嘰!」

 一人一獸興奮的模樣像是早已得到了第三人的允諾,崑西嘆了口氣,想開口說出自己的想法,「太麻煩了不——」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的!」捕捉到關鍵字,伊得趕忙打斷了崑西的話語,看上去對於男人的理由早有準備,清了清嗓後認真的說起,「野餐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食物跟飲料當然都沒問題,我還拿了很舒服的毯子要來當野餐墊,而且比起都在家裡睡覺,去外面的樹蔭下睡覺更舒服對吧?不然崑西你怎麼會在那麼多樹下都放了毯子呢對不對!」

 錯了。聽著伊得侃侃而談,崑西平靜的在心裡想道,在樹下放毯子不過是為了應付偶爾湧上的睡意,更多的是偶爾需要在外頭過夜時的必備用品,先前對方也曾問過他是為了什麼,現在看來,他那時就不該放棄解釋讓小鬼自己腦補了那麼多。

 但在這十幾日間,他們和伊得的距離確實拉近了不少,就連原本沒有名字的白貂也被起了名,雖然原本冗長的名諱被自己擷取了最後兩個字使用,但小傢伙卻因為這樣更親近了對方些。

 果然是個神奇的小鬼。抿著唇,崑西沉默著迎向一大一小期待的眼神,良久才開口道,「早上不行。」

 「這麼說來下午可以囉?那我們就說好了哦!下午一起去野餐吧托帕!」

 「嘰嘰!」

 見著後院裡的一人一獸開心的擊著掌,崑西的嘴角稍稍一動,隨後便被呼出的嘆息所蓋過,轉身回到房間梳洗。再次走出來時,伊得和托帕早已轉移陣地,窩在客廳一隅的工作桌前,認真的像是在研究些什麼。

 腳步聲從後頭傳來,伊得便抬頭向後看去,見崑西站到了自己身後,眼神裡帶著讚嘆的說著,「這是崑西你做的吧?我前天來的時候只有個底座,才過了一天你就快做好了,也太厲害了吧。」

 「部落裡有人做得更快。」事實上,工作桌上的竹簍還是他編了不過半小時的產物,但他並沒有打算和伊得解釋得更多,甚至拋出了可以學習的對象吸引對方的注意。

 「嘿——好厲害啊。」但伊得顯然沒有上鉤,反而在一句讚美後想起什麼似的啊了聲,滿是喜悅的向他分享道,「對了,前幾天我們不是去摘了果子嗎?我帶回部落裡結果小孩子們都很喜歡呢,還跟我問了是去哪裡採的,要不是崑西你跟托帕,我絕對也不會知道那種不起眼的草叢裡會長果實啊。」

 聽著伊得分享著前幾日被孩子們團團圍住的盛況,崑西走到了廚房打算簡單的做份早餐,但伊得牌收音機似乎並不打算就此停下,反而是跟在他身後盡職的繼續放送著自己的所見所聞、和孩子們的相處日常等等,聽上去早就和部落裡的小孩們打成了一片。

 「上次學了怎麼抓獵物的繩結之後我還回去示範給他們看了,我現在已經打得很順了,不會把自己的手纏起來了。」

 「啊還有烤肉的技巧,雖然還比不上崑西你,但好歹已經能吃了……」

 「你知道他們還問我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厲害,你猜我說了什麼?」

 「我說,森林裡面有個很厲害很帥的大哥哥,他什麼都會,結果他們還說從來沒看過你,說我在說謊呢。」

 「下次如果有機會的話,要不要——」

 「你說了?」忽地,低沉的嗓音打斷了伊得的話語,略感意外的抬頭望去,淺茶色的眼裡只映出了崑西輕皺起眉的表情。

 突如其來的情況讓伊得有些啞了聲,好一會兒才訥訥的回應道,「嗯,我是跟孩子們說了你的事情……那個、崑西你是覺得他們會打擾你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跟孩子們說……」

 如同質問的口吻讓伊得緊張的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般,努力的替自己的過錯尋找著彌補的方法,淺茶色的眼眸慌張的轉著,見伊得如此,崑西反倒是在一會後冷靜了下來,口氣恢復了以往般平靜說道,「別和其他人提起我。」

 「咦?為什麼?」

 「……解釋太麻煩了,記得就好。」

 「可是——」

 雖然被隨意搪塞後伊得還想說些什麼,然而料理好早餐的崑西端起了盤子就要朝客廳走去,在那之前,琥珀色的眼稍稍瞥了他一眼,留下了一句,「為了你好。」

 不過短短四個字像是隱瞞了許多秘密,從崑西的口氣裡,伊得沒讀出半點怒意,而是讀出了點關心、讀出了點無奈,混雜了許多不同的情緒,卻令人更加無法理解背後的意義,可惜即便他想追問下去,當事人卻先一步離開了廚房,只留下了一個背影做為沉默的句號。

 那一句為了他好,究竟是因為什麼?懷抱著困惑的心情,伊得戰戰兢兢的度過了一個早上,淺茶色的眼眸時不時的在崑西臉上打轉,想得到更多的線索推敲問題的緣由,卻仍是一無所獲。

 被丟到腦後的話題撿也撿不回來,在這之後,崑西像是從未提過這句警告般的自然,簡單的用過早餐後將尚未完成的竹簍織好,大致打理完家務,走出家門,一如既往地在森林裡巡視著,感覺到托帕將摘來的果實往他頭髮裡塞時,還能向肩上的白貂說道,「別撿了,你變胖了。」

 「嘰!嘰嘰嘰嘰!」

 被話語刺激的白貂震驚的嘰叫著,一連串的嘰嘰聲像是抗議著崑西的話語,搭在燦金色頭髮上的腳掌甚至拉扯起幾搓的髮絲,連走在後頭的伊得看了都覺得痛,見情況糟糕,他連忙上前安撫了托帕幾句。

 將氣呼呼的白貂接到了自己手上,伊得悄悄瞥了眼頭髮剛經歷一番折磨的崑西,好看的微卷髮稍微炸成了鳥窩,臉上的表情卻依舊是那麼的淡漠,一步步的向前走著。

 現在想來,崑西也是個神祕的人啊。將托帕放上肩膀,追上了崑西的腳步,感覺著眼前的男人依舊是平時的崑西,原本心驚膽顫的情緒忽然放鬆了下來。

 不論那原因是什麼,崑西都是出於關心吧。得出了結論,伊得在嘴角邊噙起了抹笑,想通知後鬱結的心情蕩然無存,他甚至開口向崑西說起了體重是個不能說的秘密的話題,在托帕的嘰叫聲中陪伴對方將巡視森林的日常工作結束了。

 午後,他們如同計畫裡那般到了花海旁野餐,在樹蔭下的位置恰到好處,既能感受到森林吹來的徐徐微風,也能欣賞到迎著陽光搖曳的花朵,就著這樣的美景,他們享受了頓有些遲到的午餐,等到伊得和托帕玩得精疲力盡的躺下時,崑西早已閉上雙眼休憩。

 側過了身,淺茶色的眼先是凝視了會兒崑西好看的臉龐,直到托帕好奇的嘰叫了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伊得才轉而對上白貂圓滾滾的雙眼,朝和身邊熟睡的男人生活了更久的托帕感嘆道,「……你的主人真是個神奇的人啊,托帕。」

 「嘰?」

 「不過是個很好的人對吧?你一定也這麼覺得吧。」

 「嘰嘰!」像是聽懂了伊得的話,被撫摸的托帕笑著嘰叫道,蓬鬆的大尾巴也隨之搖擺了起來。

 見狀,伊得也隨之笑了起來,他想他不需要太多的臆測猜想,要是崑西哪天願意告訴他了,他就會當個好聽眾,但要是對方一輩子不提起這個秘密,那也沒關係。

 只要崑西是崑西,依然是那個在迷途中拯救他的寡言溫柔的神明大人就夠了。



 ✿



 偏偏伊得忘記了,神明的惡作劇總是不論時間或地點的降臨,如同他幾個禮拜前被送上的大禮令人愕然。

 花了一早上拍攝完教會所需的講學照片後,看著天邊飄蕩著幾朵烏雲,伊得還想著晚一點進森林時得把傘拿上,卻不想在轉身走回臨時居所前,老者的聲音挾帶著憤怒向他襲來,「小子,你給我等一下!」

 突然的怒吼令伊得怔愣,他轉頭看去,只見長老身後帶著幾位村民浩浩蕩蕩的向他走來,要是都換了身黑西裝,或許就像是討債的黑幫那般可怕。

 是又拍到了不該拍的?見狀,伊得倒也不感到驚慌,畢竟老傢伙本來就對他的到來有些意見,在他工作時也總會對他的拍攝角度感到不滿,一下子說著拍了太多部落的珍稀物品、一下子又說沒把部落的特色給拍出來,模樣就像是在公司裡那些難應付的客戶般。

 但人見得多了,伊得自然也學會調適心情,自然的拿起相機帶著困惑向長老問道,「是又拍到什麼不該拍的地方了嗎?我可以馬上刪——」

 「那種小事不重要!」

 怒氣滿滿的話語打斷了他的詢問,得到這樣的回應,伊得不禁在心裡偷偷誹腹著既然照片是種小事,那為什麼還每天對他的工作指手畫腳的,怨言還沒在腦袋裡繞過一圈,老人沙啞的怒吼便再次響起,「你是不是和森林裡的災厄之子來往了!你這個渾小子!」

 「哈?」從未聽過的稱呼讓伊得狠狠地皺起眉頭,他無法理解眼前老者的憤怒,也不能理解對方為何這麼質問他,「那是誰?我連聽都沒聽過啊……」

 「少扯謊!我都有了證據你還想狡辯?」對於伊得的困惑嗤之以鼻,長老向後頭的部落居民使了個眼神,其中一名青年便帶著孩子走向前來,「你是不是跟這孩子說過,森林裡面有個人?」

 孩子的模樣伊得當然認得出來,是和他感情還不錯的男孩們其中之一,在崑西開口警告之前,他也確實向他們提過了對方的存在,「……是這樣沒錯,但是我只是說……」

 「說?說什麼!你這外來的傢伙到底懂不懂規矩,是誰讓你隨便去觸犯森林裡的禁忌!」

 「等一下,你在說什麼我完全不知道啊,崑西他不是也是——」

 「你這混蛋,在這裡呼喊那傢伙的名字是想替我們招來災厄嗎!」

 無意間脫口而出的崑西二字像是刺激了長老,對方甚至舉起了拐杖想向他身上揮來,見情況危急,老者身後的青年們急著攔住,連後頭趕來的奧利文也加入了勸架的行列中,緊張的向激動的長老說著,「這中間應該是有什麼誤會,可以請您先冷靜下來,我們好好談談嗎?」

 「祭司大人,老身我跟這混小子沒什麼好談的!森林裡的那傢伙可是災厄之子啊!他之前已經替我們部落招來了巨大的厄運,現在這小子居然還去和他接觸,根本是瘋了!」

 「長老,先請您冷靜點。」擋在前頭的奧利文安撫道,見對方氣不可遏的模樣,翠綠的眼眸便向處在疑惑震驚中的伊得望去,小聲的說著,「伊得,這裡我來處理吧,你先回去屋子裡,我了解情況之後再和你說。」

 「……嗯。」說實話,伊得也確實認為自己需要點消化的空間。

 從廣場上走回臨時居所裡,坐上床沿時他的腦袋還有點發懵,耳邊迴盪著長老說出的災厄之子四字,卻全然無法將這不吉利的名字和崑西扯上一點邊。

 住在森林的人就是崑西、他向孩子們提過的人就是崑西,可是崑西是災厄之子嗎?崑西做了什麼嗎?但在崑西身邊那麼久,他半點感覺也沒有啊?

 許多的疑問在伊得腦袋裡盤旋著,幾乎擠得他腦袋發疼,他聽見不遠處傳來了隆隆的雷聲,想起了自己今天還和托帕約好了要用他親手捕上的獵物做肉乾,便緩慢的收拾起自己隨身的背包。

 準備妥當之前,奧利文便回到了他們的臨時居所,臉上的表情雖不是憤怒,卻稍顯憂慮,見伊得淺茶色的眼眸向他看來,露出了欲言又止的模樣。

 但被打開的潘朵拉寶盒無法關上,被揭露的秘密也無法再隱瞞,伊得聽見自己啞著聲向面前的友人問道,「奧利文,你知道長老說的是什麼嗎?關於崑西……還有那個災厄之子的事情?」

 「我也不是相當清楚,只是剛才長老冷靜下來後是這麼跟我說的……」

 「崑西先生他,從前似乎是部落裡的人,他的父親是部落裡出名的獵人、母親是優秀的巫醫,一家人一開始在部落裡很受歡迎,直到有一天,部落裡開始出現了奇怪的疾病……」

 「起因是什麼並不清楚,但是那場疾病替部落裡帶來了相當大的打擊,幾乎整整一個冬天只能靠著教會送來的物資過活。」

 「到這裡我能理解,但跟崑西有什麼關係?」仔細地聽著奧利文敘述的每一個字句,伊得皺緊了眉頭,滿是不解的向對方提問道。

 「……長老說,最早發病的就是崑西先生。」

 「即使是有喪生的可能,但只要有良好的照顧應該就沒有什麼問題,部落裡的居民性命也沒受到什麼影響,只是……」

 「崑西先生的雙親似乎在那場疾病中喪生,不只是這樣,一些親戚、甚至有他親近的朋友的父親也過世了。」

 「因為找不著疾病的成因,所以部落裡開始謠傳起崑西先生是災厄之子的傳言,一開始其實所有人不怎麼在意,只是後來好像有藉機欺負他的孩子受了驚又受了傷,謠言一下子就擴大了,之後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解釋的話語至此停下,沉重的呼吸聲在臨時居所的小屋內迴盪著,見伊得不發一語的模樣,奧利文連忙關心著,「伊得,你還好嗎?」

 一字不落的將奧利文的話語聽進耳裡,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伊得也在腦中將那些沒說完的事給補全,關於崑西為什麼一個人住在森林裡、關於為什麼他向自己說別提起他,但他無法去怪罪對方為什麼不早一些告訴他,畢竟那些真實的發生在崑西身上的事情讓他難受極了。

 是多麼堅強的人才能在家人們接連喪生、又被冠上了那樣不吉祥的名諱後依然自立自強的生活著,是要熬過多少的內心折磨才能依然是那樣溫柔的模樣……

 深吸了一口氣,遏止著湧上心頭的情緒,伊得兀自將背包的拉鍊拉上,在奧利文困惑的目光中站起了身,認真的向對方說著,「我得去找崑西一趟。」

 「伊得……我能理解你不想相信的心情,但是現在看起來快下雨了,要是再進森林的話……」

 「我會注意的,奧利文,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向友人道了聲謝,伊得毅然決然的走出了那個令他窒息的空間,走到外面時,淺茶色的眼眸抬頭望了眼昏沉的天色,對此,他也只是拉起了連身外套的帽兜,踏著急促的腳步便向森林的入口奔去。

 他想見到崑西,想問問對方那些事情的真偽、想嘲笑那些可謂是一派胡言的謠傳、想告訴對方這一切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事情不過是陰錯陽差的發生了,而他不過是無辜的代罪羔羊。

 內心越是著急,腳下的腳步越是急促,在森林彎彎繞繞的小徑上更顯危險,不過一個拐彎,恰巧纏上一旁樹藤的右腳便讓伊得失去了平衡,慌張的閉起眼,下意識的想用雙手撐起身體的瞬間,溫暖的懷抱卻不期而至。

 逐漸熟悉的香氣令伊得先是一愣,感覺到自己的身子被扶正了,他才抬頭迎上了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望向他的目光中不似往日的平靜,而是挾帶著許多的情緒,就如同崑西向他發出警告的那一日。

 崑西知道了什麼嗎?這種可能出現在腦海的瞬間,伊得亟欲張嘴說些什麼,可到最後也只勉強吐出了句,「崑西……你怎麼會在這裡?」

 「小傢伙說等不到你,讓我過來找你。」崑西的反應比他冷靜了許多,像是早已習慣那些評價。

 見崑西如此,伊得越發覺得話語堵在了喉嚨裡,他不知道該從何向崑西說起,是先該說自己不相信的好、還是該先關心崑西是如何捱過那些被流言蜚語包圍的日子才好?

 過多的想法讓伊得腦袋發暈,想著總是該先說點什麼,卻不想才剛開了口,崑西低沉的嗓音便向他堅定的說著,「回去吧。」

 「……什、什麼意思?」雖然崑西和他說過了許多次的回去,但這次的話語顯然和前幾次的意思不同,伊得緊張的揪緊了對方草綠色的外套,趕忙的說著,「崑西,那些謠言我……」

 「不是謠言。」

 「……崑西?」

 「和我在一起,只會不幸。」平靜的像是敘述著他人的故事,崑西伸出了手,第一次如同撫摸托帕那般拍上了伊得茶棕色的軟髮,溫柔的力道在在他的頭上揉摸了幾回,卻殘酷的向他說著,「所以,回去吧。」

 剎那間的動作和話語令伊得愣神,五味雜陳的心情令他難以反應,淺茶色的眼就這麼見著崑西收回了手,將殷紅的果實從懷裡掏出,交到了他的手裡時說道,「小傢伙讓我轉交的。」

 旋即,崑西轉過了頭,似是不留戀的跨步朝森林深處走去,遠去的背影喚回了伊得的神智,他單手捧著那些摘下的果實,趕忙的伸手想喊住崑西的當下,雨滴拍上了他的指尖,隨後豆大的雨滴便接連著落了下來。

 一時間,森林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