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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武雄本就不愛說話，現在更是默得格外安靜，透著金的眸在樓梯間因燈光忽明忽滅，視線流轉在李信宏的腳與吳金龍的手上。
趙火旺站在最後，望著趙武雄細碎的髮尾柔軟地隨著踏步微微搖晃，隨手在櫃檯結完帳才繼續往前走，臨近門口時忽地開口：「雖然當初我真的沒有要。」
聽見趙火旺說話的聲音，趙武雄本能回頭，卻沒如預期中撞上對方的雙眼，只見趙火旺低頭理著手套邊緣，燈光在皮面上流轉著，將對方天生的氣場烘托得更難以近身。
「不過，既然把狗抱回來養了，就算有什麼惡疾或是壞習慣，我也會概括承受。」
緊得發苦的酸楚在胸口蔓延開，趙武雄甚至遲疑片刻，難以辨明這般心情是因何而起，下意識握緊拳頭，任指甲邊緣按著掌心深深陷了進去，才被鈍痛拉回注意力。
雖然到了後來，當他向著趙火旺越走越近，漸漸理解對方所說的概括承受，更近於「我姑且努力忍耐，但要做不到就當我沒說」，可就是這般輕飄飄又毫無實感的負責，都足以讓當時無根的自己感覺胸口竄起了一簇火苗，而後就這麼悶燒著，直到笨拙的心意熟透再也無法欺瞞自己，才知道有一些情意，不是故事裡總描摹的那般酸甜愉悅，而是夾雜著苦與酸澀讓人難以吞嚥，卻也能稱之為愛。

幾人一出店門腳步便慢了下來，趙火旺雙手插著口袋邁步，像是全然未覺幾個巷口後的埋伏般，甚至與李信宏幾人聊得笑出聲。
幾人走在一起的模樣引得巷弄陰影處的少年們喧鬧了一陣，卻又很快將聲音壓下去，似乎在猶疑該怎麼處理。
──光趙武雄一人就不好對付，再加上趙火旺與兩個保鑣，縱使他們人多大概也佔不到什麼便宜，加上原本松晴給的費用就只算上找趙武雄麻煩。
額外的服務可都是要收費的，行有行規。
幾人還在悄聲討論，就見趙火旺帶著兩名保鑣停下腳步，而趙武雄微微躬身，看上去像是在道別，樂得少年們沒能發現一切都過於湊巧。
你們想要抓人，對方就正好跟上司分道揚鑣，看上去像是受了傷，走路不明顯地拖著右腳。
一看就是陷阱，可這些專門處理簡單事情的少年分不清，趁著趙武雄經過巷口，一人跳上迎面抬膝撞上，另一人捏緊磚頭往後腦勺砸。
氣氛一下熱烈起來，見有人動作，其他人像是被按上開關般，也跟著湊近趙武雄將人往巷內拉，他們記得委託人警告過的，趙武雄身材壯碩力氣大得驚人，宛如α。
宛如？那便不是，少年們眼底閃著笑意，血液中的藥劑放大感官敏銳度，也將思緒烘托得格外愉悅散漫，一窩蜂地湊近趙武雄，輕飄飄地想著，像α又有什麼用，多少α葬在他們手中。
趙武雄護著要害，視線往後望了一眼，便應著少年的動作拐了下腳，踉蹌回擊，卻落了空。
什麼像α一樣強大的β？都是虛張聲勢。少年們錯估了趙武雄笑得格外張揚，領頭的那人晃了下手上的黑色手鍊，語氣帶著明顯的戲謔：「做了錯事就該被懲罰。」
趙武雄不再看向幾人，仗著力量把壓著自己的少年們甩開，右腳落地時卻明顯地拐了一下，連帶著身影也晃了一秒才穩住。
見狀，默契極好的少年們聚在左側，幾乎將巷口圍堵在人牆中，趙武雄只好略顯慌亂地往巷口深處逃，隨手撥倒幾個堆積在角落的鐵桶與紙箱。
悶聲巨響引得少年們更加躁動，熟悉地形的幾人甚至笑出聲，嘲弄趙武雄不知是死巷竟往裡逃，卻忘了趙武雄過往也活動在這附近。
巷子很長，深處沒有光，一眼望去像是沒有盡頭般，趙武雄慌亂過頭，錯失進入拐角的姬會，踉蹌著往前又逃了一陣，才看著巷底的水泥牆面停了下來。

少年們圍堵上來，有些人手裡拋著石磚、有些人握著短球棒，絲毫不留力的一下又一下砸在趙武雄身上，磚灰與揚起的土砂讓黑色的西裝顯得格外狼狽。
趙武雄躲閃得巧妙，沒讓人近身或是傷及要害，視線從幾人肩頭掠過，看向不遠處剛剛錯失逃跑機會的拐角，金色的眼眸閃動著光，像是期待，又像是失望，在月光下漸漸暗了下去，直到看見熟悉的身影自拐角踱步而出。
「嘖，這種人也用，真是瘋了。」趙火旺的聲音被晚風捲起，顯得有些冷情，虛披在肩頭的大衣也被風微微兜起，啞黑的布料將皮膚在月光下襯得格外白皙。
李信宏、吳金龍比趙火旺快了一步，左右遮擋在趙火旺之前護著走出拐角，眼神落在被團團包圍的趙武雄身上。
幾人進了前一條巷子，從相通的拐角走了過來，為了避免讓數人有機會逃跑，趙武雄只能往巷底逃。
也是他演得真，帶少年們聽見聲音時，就發現趙火旺幾人將自己困在巷底包抄，惱怒地撥了電話喊人，同時衝上前迎擊。
趙武雄弓著身粗喘著，後腦的黑髮沾染上碎磚的粉末顯得格外狼狽，終於踩實右腳開始回擊，可顧得了一個防不了一眾，遇上這群個性有些毛躁得異常、卻格外有默契的少年們有些落於下風。
幾人甚至惡人先告狀，說趙武雄才剛剛出了松晴的組，轉頭就將小組長的下落交代出，往後也不值得信任。
趙火旺氣得笑出聲，「那是不是說問他的我也有錯囉？」
「您當然會問啊，但他怎麼能背叛人呢？背叛只有一次與無數次，這麻煩我們可以幫您解決……」
聞言，趙火旺眉頭愉悅地揚起，卻是被愚蠢的提議逗得發笑，一個案子想收兩回費用？坑人竟坑到他趙火旺頭上了？
他們可是「正派經營」，欺侮善良老百姓這不是太不合規矩了嗎？

見趙火旺沒動，就光衝著自己笑，一直代表眾人說話的少年直勾勾看著趙火旺的雙眼楞神，數秒便鬆開揪在趙武雄領口的手，朝趙火旺方向伸出手，眼底的戲謔與調侃格外明顯。
「可別碰我啊。」趙火旺忽然開口，甩手自袖口拋出伸縮棍，特製的合金前端直直撞上少年的鼻尖，碎裂聲響起，大概是鼻樑骨受了挫傷，鮮血順著人中倘流而出。
受到衝擊，棍身暗鎖應聲彈開，趙火旺扣住柱身末端，前頭順著餘力一節節展開，露出刻著暗紋的棍身，鮮血順著細緻的紋路一下蔓延開，染紅了花鳥圖的一隅。
聽見幾個少年吼著往自己衝來，趙火旺也沒退開，無名指、小指微微施力扣緊，將棍身往反方向掃了半圈，這才將一個失去意識往自己方向砸的少年用棍尖戳開，聲音依舊淡得沒什麼語調變化：「我嫌髒。」
趙火旺的動作俐落又迅速，卻有些過於狠戾、攻擊範圍又大，藉著躍起的力道側踢時，嵌在鞋底的刀刃劃開幾名少年的皮膚，鮮紅的血再次濺出，將銀白的伸縮棍上的花鳥畫描摹得更為鮮活，鮮血潤亮了暗紋貼著棍身滴落。
為免被波及，行動不太方便的李信宏往趙武雄方向跑，自外套的夾層摸出幾把小刀，握著刀柄就往少年身上刺。
吳金龍收到李信宏的眼神，旋身靠上趙火旺的背，扣著想偷襲的人右手微微施力，隨手卸下關節。
有了李信宏在身側，趙武雄終於不再畏手畏腳，躲閃攻擊的同時學著吳金龍的動作將人拋砸而出，將聞風而來、想從後夾擊趙火旺的幾人扔倒。
於是當趙火旺嫌棄地捏著指尖將破了一小洞的手套捏起、扔掉，又從內袋拿了一副手套換上時，地上早已七橫八落地趴臥著被打得發昏的少年們，人數比一開始蹲伏時多了整整兩倍。
趙火旺緩步走向其中話最多的一人，靴尖「湊巧」踏著鎖骨，硬生生將那處的骨頭踩裂，才看著無法舉起右手的少年輕笑，眼底的藍閃爍著波光：「你們情報不是很厲害嗎？怎麼不知道我討厭個人財產受到侵害呢？還敢動我的人。」
「哈啊、啊！別踩了、哈唔嗚……我知道了，我會傳出去的、不要！啊！」
待少年疼得失去意識，趙火旺才緩步走向趙武雄，視線慢悠悠轉了一圈。

有著心理準備，趙武雄沒有被打到什麼要害，可似乎是中途見到幾名眼熟的人，一分神也被趁著間隙刺上幾刀，按著側腰緊蹙眉頭，分不清惱怒徬徨，錯愕地看著先前還稱兄道弟，現在卻被自己揍得趴倒在地的幾人。
趙火旺沒多出聲，敲了隻菸慢悠悠地吸著，視線望著比平時還要上升得慢的白煙，深吸一口氣，將空氣中越發濃郁的苦香吸入肺中，心思全然不在現場地想著大約是要變天了……潮濕的雨中，煙氣就像狗一樣，被水氣壓了下來，沉沉打轉著自己。
他不討厭。
思緒剛剛飄到天氣，就像是感應到什麼般，豆大的雨水滴滴砸落，而後鋪天蓋地傾倒下來，破裂的盆栽被沖洗成一汪泥水，流淌至幾人腳邊。
李信宏先回過神來，拉著受了外傷的吳金龍與趙武雄往巷口走，好不容易走回主幹道躲進騎樓，才見趙火旺都已經跟著進了屋簷下，又轉身踏入雨中，身影隨著走進巷弄深處越發顯小，足尖踩踏過後蹬了蹬地面，彎身撿起了什麼。
待趙武雄終於回過神時，就見趙火旺剛剛去而復返，淺棕的髮絲因浸水而深上幾分，水滴將捲澎的瀏海往下拉直些許，勘勘遮住那雙惑人的藍眼睛，而那若有似無的果香又再次自後頸漫出。
可這一回，他沒能注意到自己注意了好一陣子的氣味，愣神地望著對方指尖捏著的、沾滿泥水的香火袋。
來回走了這麼一趟，趙火旺渾身幾乎濕個徹底，那般激烈的打鬥都沒能讓衣角沾上一分塵埃，就連領口都始終潔白，唯一稱得上髒污的，便是染滿血跡的伸縮棍，花鳥般的暗紋因血液而亮著赤紅的線條，以及因撿起香火袋，而突兀地髒了一節的手套。
趙武雄恍惚了一陣伸手摸上脖頸，才發現除了疼得異常的一道腫痕外，頸上空無一物。
香火袋已然陳舊得宛如垃圾，他唸著總也算是遺物，便沒與廟宇更換過，印在上頭的宮名早已斑駁，褪色的線也被扯斷，狼狽不堪。
趙火旺工作時是有些潔癖的，他沒想到對方會注意到地上的香火袋、沒想到對方會記得自己戴著香火袋、沒想到對方會拾起並還給自己，只覺得對方的聲音在腦海裡嗡嗡響起。
──不過，既然把狗抱回來養了，就算有什麼惡疾或是壞習慣，我也會概括承受。
他忽然想起，對方其實真的沒有主動要過自己，可或許是趙火旺人如其名，像是耀眼的火焰，總讓他不自知地往前奔去，因為冷得久了渴望溫暖，可一近身又總被燙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