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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已經不行了。
  讓一切都結束吧。

  洋平的腦袋裡浮現了這個念頭,接著便放輕動作以免吵醒花道,離開他的臂膀起了身,安靜地出了房間。
  有意識地讓腳跟先著地,再謹慎地放下腳尖,洋平向外踏出了一步。

  天色尚黑的凌晨時分,凍得令人發疼的寒冷冬夜。





  由於父親過世,花道不得不在國中二年級時就開始過一個人的生活,也因此開始了叫櫻木軍團的成員們每天來陪伴自己睡覺的日子。
  因為花道會感到寂寞。一個人的話就渾身不對勁。明明曾經是能夠一覺到天亮,誰也叫不醒的男人,現在卻像是想要逃避每晚降臨的黑暗一樣,睜著眼等待白天到來。


「有人在旁邊的話好像就睡得著。」


  某次花道跟軍團一起熬夜玩樂時悄悄地說了這句話,而洋平並沒有漏聽。接著便馬上把這件事情告訴大楠、野間還有高宮。
  他們開始輪流去花道家過夜。
  在花道的悲傷還未痊癒的期間,總是五個人一起度過所有的時光。
  分不清是打架時沾到別人的血,又或是自己流的血,他們總是按照順序在同一間浴室將那些痕跡沖走,說著哪個傢伙很有骨氣、哪個傢伙很窩囊,一起討論那天打的架然後捧腹大笑。最後在看著花道入眠以後,洋平他們也會跟著就寢。
  周而復始,從不間斷。
  花道家變成了軍團成員們的聚集地,牆壁因為菸草而染上一層淡黃色,但花道卻完全不會覺得討厭,甚至總是很滿足地看著。他說,這個家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的痕跡,是很令人高興的一件事。
  而且,看到這片牆不就會一直想到你們嗎。
  說著這些話的花道,笑容就像太陽一樣耀眼。代替因為感到難為情而不知道要回甚麼的三人,洋平回以一樣的笑,說那真是不錯。
  這個男人就像是從未被馴服過的一頭猛獸,但洋平卻覺得在此刻看見了他懷抱著的一絲寂寥。


  上了高中後,這樣的慣例依然持續,甚至在花道開始打籃球以後更加需要有人陪伴入睡了。這對洋平來說倒是覺得很意外。
  畢竟可是那個花道耶。雖然個性火爆卻容易與人打成一片,自大狂妄的同時也是不折不扣的努力家,更別說他開始有了不捲入暴力事件的自律心。
  天天見面相處的話,就算是不想也會漸漸被他吸引產生好感,花道明明是這樣的人,卻依然還是會感到寂寞,讓洋平覺得很不可思議。
  而花道只是有點喪氣的嘟著嘴說。

「畢竟你看嘛,明明不久前才那麼多人一起吵吵鬧鬧的,結果只有我回家的路線跟其他人不一樣耶?突然變成一個人,總覺得……很討厭啊。」
「這樣啊,很討厭嗎。」
「……洋平,你是不是覺得我是笨蛋?」
「才沒有咧笨蛋。」
「你果然說我是笨蛋!!」
「這個笨蛋跟那個笨蛋不一樣啦……」

  好了好了,洋平輕聲說著然後撫摸起花道的一頭紅髮,對方原本還嘟著的嘴巴瞬間放鬆下來,像是在享受似的閉起了眼睛。真像一隻大貓,還是老虎?也有點像大狗狗呢。

「反正只是你自己不敢坦率地約他們去吃頓飯吧?」
「……如果被拒絕怎麼辦?」
「還沒做就覺得會失敗,這可不像花道同學會有的想法哦。」
「唔……這麼說也是……」

  今天也跟往常一樣,兩人在花道的家裡不特別做甚麼,就只是一起消磨時間,配上開著電源但沒有在看的電視聲。每次花道這樣抱怨又氣餒時,洋平總是會安慰他,給他建議。


「只要你約了,他們一定會答應的。不要在這個節骨眼退縮了啊。」
「沒那回事,我心裡已經有底了。不管是良良還是小三,還有大猩猩絕對都不會理我的。他們一定會問幹嘛要一起吃!還有我絕對不會約臭狐狸!」
「啊哈哈。流川的話好像是真的行不通。」
「不管他有多想參加我都不會邀他的!」
「你心目中的流川聽起來也是滿積極的耶。」


  即使你如此斷定,但籃球社的社員們一定是會答應的。絕對沒有錯。
洋平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只是淺淺地微笑了一下。
  對你抱持好感的人,比你想像中還要多得多,他們只是在等待可以對你好的機會罷了。只是連同花道,都是一群不夠坦率的人,才沒有辦法互相好好表達自己的想法。
  不過這樣的情況也不只是花道一個人的問題,所以洋平覺得說再多也無濟於事。
  如果別人對花道好,花道也會回以一樣的好。像單細胞生物一樣的單純笨蛋,要讓他放下戒心乖乖聽話,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情。正因為這樣,在他周圍的人更應該要努力獲得花道的愛才對。
  要是連這點努力都做不到,就不要介入這一切。
  不要隨意接近花道。
  ——洋平大概到死都不會將這些想法說出來。


「唔。洋平,你現在表情很恐怖耶。」
「有嗎?大概是睏了吧。」
「那就一起去睡覺吧!」
「好、好。」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洋平已經是陪花道睡覺的固定班底,而其他三人則是樂見其成,之後便只會看自己的時間決定要不要過來玩。
  有時候會住下,有時候不會,甚至還有說著啊果然還是好麻煩,在半路上就打道回府的時候。雖然花道也會氣他們吊兒郎當的態度,但最後都還是會接受現實。
  因為不管怎樣洋平一定都會在,這樣的話其他三個笨蛋就隨便他們高興啦,花道豪爽地大笑說出這個結論。
  洋平也總是會配合花道一起笑出聲來。
  這個男人大概到死為止都不會覺得未來我有可能不在吧,這真的是令人感到無比憐愛的一件事情。
  同時也是無比愚蠢的一件事情。

  
  洋平一直以來就很擅於察言觀色。
  像花道這種表裡如一、單純又纖細的個性,看透他的想法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而花道所懷抱的孤獨,在洋平的眼裡也是看的一清二楚、無所遁形。洋平甚至擔心過花道這樣甚麼都展露出來真的沒問題嗎。
  人看見對方脆弱的一面就會不自覺想變得溫柔,對方若有欠缺的一面就會想著要去補上,這是人之常情,尤其對方是好朋友的時候。
  是花道的時候更加如此。


  之前花道提出每天都要鋪兩張床好麻煩時,洋平還想不知道他要怎麼做,結果花道直接買了新的大尺寸棉被,從此兩人就直接睡在同一床棉被上。
  其他三人看見那床雙人棉被時露出了很不能接受的表情,而在一旁的洋平只是微微抬起嘴角。
「這個距離感也太奇怪了吧!」「甚至還要買新棉被!?」「花道你是不是沒搞懂自己有多大隻!」
  面對這三人喋喋不休的吐槽,花道只是大喊他們不要吵,然後就送上好幾個飛踢。
  不過這也難怪,因為連洋平自己也這樣覺得。
  老實說,鋪一床或是兩床棉被花的力氣並沒有差多少,若花道覺得麻煩,洋平自己鋪床也不成問題。
  但如果花道想這麼做,就應該要順著他的意才對。在花道不斷重複毫無邏輯的自我辯護時,洋平在一旁幽幽地幫他說話找個台階下了。
  這大概也是我的自我辯護吧,洋平這樣想。





  在去年的全國大賽結束後,花道在附近的復健中心住了約快四個月。一開始洋平很頻繁地去探望,比籃球社的社員們都還要常露臉,但到了最後卻幾乎再也沒去看過花道了。
  醫院總是瀰漫著一股刺鼻的味道,令人生厭。如果以後聞到這味道,都會想起花道的話,會使洋平感到非常不悅。


  ——體育館的灰塵、汗水、染髮劑、洗髮精、潮濕的海風、夏天的青草、剛曬乾的棉被、一起窩在暖桌吃的橘子。


  這些才是洋平想用來想起花道的事物。


  不過,自從洋平開始不去探病以後的三個月,對花道來說似乎是非常難熬的日子。
  洋平透過比他更常去探病的大楠、野間、高宮來得知花道的狀況,而這三人總不約而同地對洋平說等花道回來後,你一定要好好寵他一下才行。雖然這三人總是用很微妙的表情在轉述這件事情,但是同時也尊重洋平沒有要改變的意思。
  洋平跟花道之間的確有股旁人無法介入的氛圍及距離,有時候看起來像洋平在主導,有時候則是花道。三人在這四年來默默把一切都看在眼裡,所以儘管現在發現洋平跟花道之間的距離開始拉大,也不會想著要硬把他們又湊在一起。
  真的是一群很好的朋友,洋平打從內心這麼認為。


  時光流逝,眾人終於盼到籃板王歸來的日子。季節已是深秋,冬天的腳步已經接近了。
  只在出院那天去迎接好像顯得太狡猾了,洋平最後決定在花道家等。洋平早就有一把花道家的鑰匙,甚至還打了兩把備用鑰匙以防弄丟。當然,是為了花道弄丟鑰匙時而準備的。
  在開門聲之後,洋平能聽見通過走廊的腳步聲,跟入院前一模一樣,著實讓洋平安心了不少。
  兩人在客廳四目相交,洋平覺得花道似乎瘦了一些,眼下還有淡淡的黑眼圈。當洋平笑著說歡迎回來時,比起我回來了的話語,取而代之的是被緊緊抱住,對方還開始大哭了起來。


  ——我還以為再也沒辦法讓洋平看我打籃球了。還以為我被討厭了。我現在終於知道見不到洋平有多寂寞了。

  花道毫無保留地將所有心情都說了出來,讓洋平感覺自己再也忍不下去——要盡可能地告訴花道我的全部。
  其實我是這樣想的。

  ——明明放棄籃球就好了。那樣的話就不會那麼痛苦了。我不忍心看見你憔悴的樣子。你能回來真的是太好了。

  兩人擁抱彼此很長一段時間,接著又像是甚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久違地一起吃飯、輪流洗澡,一起睡在同一床大大的棉被上。
  陪伴花道入睡,又重新變成洋平的日常。


  花道的房間很小,跟他大的誇張的身體一點都不合。更別說是兩個男人一起睡的話實在是太擠了,基本上他們都是在客廳鋪棉被睡覺。
  冷氣還是很舊的機型,冬天時即使溫度調再高,依舊冷到不行。
  也因為這樣,花道直接把這當成理由,每天抱著洋平睡覺,彷彿他是熱水袋還是抱枕一樣。
  雖然洋平一開始覺得很荒謬,但也馬上放棄了抵抗。反正一直以來也陪著睡相超差的花道睡了那麼久,其實也只差在對方是有意還是無意地黏上來而已。
  從背後傳來花道的體溫,像一股暖流沁入洋平的身體。感覺到身後的人還醒著,洋平便跟他搭話。


「話說你打算永遠都這樣抱著睡嗎?還是只有冬天?」
「……為甚麼要問這個。」
「啊—我並不是說你不能這樣做哦?」
「那就沒問題了吧。當然要繼續囉。」
「夏天就饒過我吧。」
「我會把冷氣開很強的!」
「這間的冷氣就沒用啊,所以現在才這麼凍吧。」
「有我在的話就很溫暖了嘛。」
「還耍賴,你真的是……」


  花道最近總是會因為一些小事就鬧彆扭,大概是因為感到不安了吧。這顯然是之前洋平避不見面所產生的副作用。
  洋平摸了摸從背後環抱住自己的手臂,像是在安撫小孩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問了多餘的問題,花道比平常靠的還要緊。好險現在是冬天,作為肌膚接觸的藉口,再合理不過。
  房間的燈已關上,晚上的住宅區也幾乎沒有車子會通過。誰都沒說話的話,深夜的寂靜彷彿會讓耳朵感到刺痛,而洋平再度打破了沉默。


「現在晚上還是很寂寞嗎?」
「唔—……嗯。」
「這樣啊。還是寂寞的話,就沒辦法了呢。」
「……」


  
  洋平——花道用像小孩子一樣的語調叫了洋平的名字。洋平知道這是花道感到不安時才會有的語氣,為了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突然消失而不安。
  洋平不禁想現在到底是怎樣。
  會因為花道這樣而高興的自己,也太差勁了吧?


「洋平~~~」 
「怎麼了——」 
「如果、如果我……」 
「嗯。」 
「……算了,沒事。」 


  如果我說再也不這樣了,洋平就會直接說好嗎?
  洋平知道花道想這樣說,畢竟他對花道瞭若指掌。

  那是當然的吧。如果你說再也不這樣了,那這一切就會結束。我大概會很乾脆地說畢業快樂,又或是說終於能夠離開我自立了嗎,笑一笑就了事了吧。
  不這樣的話,曾經離你遠去卻又回來的我、將所有心聲都告訴你,讓你全部承受的我,真的會徹頭徹尾地變成一個大渾蛋。
  洋平轉過身來,將臉埋進花道胸口,含糊地說了聲快睡吧。而花道只是吞了一口口水,接著便從正面將洋平收緊在懷中。
  你這傢伙…這力道如果對方不是我的話,早就死透了吧。
  所以你沒有我是不行的。
  洋平很想這樣說,但終究是開不了口。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洋平不想再往下墜了。

  而且。
  洋平知道花道會這樣問,就代表離終點已經不遠了。




  在洋平眾多的打工之中,今天輪到的店正好因為瓦斯壞了而休息一次,洋平乾脆趁著這個機會去看花道的社團練習,也打算結束時一起回家。
  出了體育館後,突然的溫度差讓洋平不禁抖了一下。洋平不喜歡在制服外套上又加上大衣,總是只圍著圍巾來保暖。
  一月下旬的氣溫還很低,洋平有自覺鼻子已經凍紅了,便在內心希望可以快點回花道家沖個熱水澡,或是泡個澡也不錯。泡澡對花道的背來說是有必要的,已經成為每天的例行公事。雖然花道曾經多次叫洋平也一起泡,但洋平從來沒有答應過。太擠當然也是原因之一,不過主要還是因為感覺不會發生甚麼好事。
  洋平向終於從體育館出來的花道跟其他社員們揮了揮手,一群人到了校門口後便兵分兩路。洋平覺得其他社員們似乎都比去年看見時變得還要精悍一些了。

  一變成兩個人獨處,花道立刻將手搭上洋平的肩膀。儘管每次力道都大的會讓洋平一時失去身體的平衡,但卻從來沒有因此而跌倒過。


「洋平、洋—平—!」
「怎麼,有甚麼事?我在聽。」
「明天良良跟小三要來我家!」
  花道興奮的樣子,就像是長出狗耳朵跟尾巴一樣,搖來搖去的。洋平一瞬間愣了一下,但又不著痕跡地恢復成平常自然的語氣,說那真是太好了便摸了摸花道的頭。而花道藏不住喜悅的神情,用頭蹭了蹭洋平的手。
「跟洋平說的一樣!我有好好邀他們了!」
「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話題了吧。」
「但我可是一直都沒有忘哦!」


  快誇我快誇我,花道將自己的體重壓在洋平身上,讓洋平不得不繼續摸摸他的頭。幸虧現在天氣很冷,即使指尖因為冷汗已經冰透了,也沒讓花道覺得有甚麼異常。

「小三說因為已經從籃球社引退好一陣子了,所以就當作是畢業前的餞別!」
「是哦—他會帶酒來嗎?」
「要現在叫他帶來嗎?」
「笨蛋,那個人感覺真的會一臉正經的帶酒過來,還是算了吧。」

  啊—不過良良應該會阻止小三吧。話說那兩個人搞不好不知道我是一個人住耶?你覺得呢洋平!
  花道興奮地講著,吐出的氣息變成一縷縷白煙。而洋平的目光只是追隨著那些白煙。


  那天晚上也跟平常一樣,花道依然是抱著洋平入睡。而洋平則是完全睡不著,腦袋裡面一直在想像明天的光景。
  三井跟宮城看到這個家的時候會怎麼想呢。看見牆壁上那片菸垢的時候,會皺起眉頭嗎?棉被應該會好好收起來,所以也不會知道我們兩個是怎樣睡在這,毫不知情地就坐在這裡。開電視放錄影帶,熱烈談論著我不知道的籃球選手們,可能還會熬夜喧騰一整個晚上吧,畢竟隔天是星期六。
  好像忘記問他們幾點要來了。
  要在他們來之前回去呢。

  如果能將花道的體溫全部收起來,占為己有的話就太好了,洋平認真地這樣想著。
  就連花道因為碰到冷空氣而形成白煙的吐息,也不想讓任何人碰觸,想全部藏起來。
  但是這是做不到的事情,洋平也不想做。不對,真的要做的話也不是不行,其實也是想的。如果是現在的花道……內心惴惴不安的花道,一定會接納這一切的吧。


  啊——已經不行了。
  讓一切都結束吧。

  洋平的腦袋裡浮現了這個念頭,接著便放輕動作以免吵醒花道,離開他的臂膀起了身,安靜地出了房間。
  有意識地讓腳跟先著地,再謹慎地放下腳尖,洋平向外踏出了一步。

  天色尚黑的凌晨時分,凍得令人發疼的寒冷冬夜。

  就在洋平要踏出第二步的時候,手臂卻被抓住,阻擋了他的動作。


「果然是這樣。」


  是透露著寂寞的聲音。洋平轉頭一看,花道的表情像在生氣,又像感到困擾,總之是一言難盡的樣子盯著洋平看。


「會感冒的,快點回來。」
「……我才不會,你別在意這個。」
「我不是在說洋平,我是說我會感冒。聽清楚了嗎?因為你走掉了,所以我會感…」
「笨蛋才不會感冒呢。」
「吵死了洋平才是笨蛋咧你這笨蛋!」


  被花道認真地施力拽住手臂,洋平是沒辦法抵抗的。只能胡亂踢掉才剛套好的鞋子,最終變成倒著走回去的情況。
  也許是因為錯過絕佳的時機而感到虛脫,在回到昏暗的客廳後,洋平像是身體力氣被抽乾一樣,乾脆就倒在棉被上。
  

「啊,洋平,把外套脫掉!」
「沒關係吧,就這樣……我累了……」
「都睡這麼久了還會累嗎?」
「才不是啦是對你感到很累啦。」


  語畢洋平不禁小聲地驚呼出來,支支吾吾地想解釋說剛剛那句話沒有別的意思,卻想不到任何理由可以搪塞過去。明明原本已經打算要逃走的,事到如今卻還在怕會傷害對方,真是有夠蠢的。即使洋平都懂這些道理,依舊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思。
  畢竟我就是對這傢伙如此的——
  戰戰兢兢地抬起頭,出乎意料地映入眼簾的並不是花道受傷的表情,反而看起來像是鬆了一口氣一樣,由上往下看著自己。
  為甚麼,洋平這樣想。

「洋平終於說出心裡話了。」
「……甚麼意思?」
「你一直在想我的事情所以累了吧?」
「……」
「與其說是累了,不如說你一直有點煩躁不是嗎?」
「……」
「從我說了良良跟小三要來以後。」


  突然被戳到要害,洋平忍不住倒抽一口氣。明明是自己叫他去邀別人的,但花道真的這麼做的時候卻又感到煩躁。重新認知到自己真的很爛,甚至還被本人點出來,洋平整個心臟都揪在一起了。腦海不斷閃過這些想法,洋平接著開口。

「很差勁吧?」
「? 為甚麼?」
「……啊? ……我沒有想解釋的意思。」


  都直指重點了還想裝作不知道,難道花道已經學會這種操弄人心的技巧了嗎,洋平除了驚訝以外,對於沒發現這件事情也感到受傷。
  差不多該把一切都結束掉了吧,頭開始痛了起來,洋平翻過身做出要睡覺的樣子,決定無視花道。
  剛剛就已經下定決心了,現在只是因為逃不了才姑且先留下來罷了。只要再過幾小時,等太陽升起後就走人。
  洋平還在腦海中策劃各種藉口時,花道慢慢地在洋平身旁坐下,還刻意選了一個洋平視線範圍內的位置。


「洋平討厭我跟別人要好嗎?」
「……」
「你一直說差勁,就是在講這個吧?」
「……」
「想要逃離,也是因為變得討厭你自己了吧?」
「……」


  對於花道接二連三的指控,洋平的心變得像是鉛塊一樣沉重。對,就是那樣,說的分毫不差。但即使肯定花道說的話又能怎樣?
  洋平沒有回話,睜開眼睛向上看著花道。從窗簾的縫隙中隱約透進來的路燈光芒,朦朧地覆蓋在花道身上。
  即使在黑暗之中卻依舊顯眼的不可思議的紅髮,閃爍的琥珀色眼眸緊盯著洋平。

「我一直在等你對我說這些話。」

  時間彷彿靜止,洋平全身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在洋平搞清楚狀況前,花道繼續說了下去,像是不想被洋平打斷一樣,語調比平常還要快。


「每次你為我加油,叫我多去交朋友的時候,我都會想如果洋平交了一個比跟我還要好的朋友,我會覺得很討厭。然後,也覺得這樣想的自己很討厭。」
「……甚麼?」
「住院的時候,因為洋平後來就不再來探病了,還以為是我的想法被你發現,所以你再也不想見我了,真的是讓我沮喪到想死。」
「那是因為…」
「但是我現在知道了,不是我原本想的那樣。我們是一樣的。」
「花道,夠了。不要說。」


  洋平撐起身子,想用手掌壓住花道的嘴巴,卻又立刻被推開。兩人的雙眼比剛剛靠得更近,花道並沒有將眼神從洋平身上移開。


「我喜歡洋平。然後,洋平也喜歡我。」


  洋平想自己現在一定是臉色發青,根本不能看吧。花道,拜託了,不要再說下去。即使想要這樣講,花道還是會自顧自地說下去。
  即使不想聽,依舊無力抵抗。
  無力抵抗花道過於直率的話語。

  
「洋平,你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明明放棄籃球就好了』嗎?」
「……記得。」
「那句話,除了洋平以外沒人對我說過。努力做了這麼多復健,也讓大家一直擔心我,等回歸之後大概到死為止都不能放棄籃球吧,我一直在心裡這樣想,其實很焦急。但是,只要想到其實我還有放棄籃球這個選項,我又覺得——似乎可以一直持續下去了。」
「嗯。」
「跟我寂不寂寞一點關係都沒有,而是我沒有你不行啊,洋平。」
  花道的最後一句話,聽起來有點緊張。
  一口氣把要說的話都說完以後,花道大大地吐了一口氣,說講了一堆話肚子都餓了,同時肚子也選在一個很巧妙的時機叫了起來,聲音大到讓人懷疑裡面是不是養了一隻小狗。
  不然去泡個泡麵好了,花道邊說著就要起身時,洋平拉住了他的手。
  花道都這麼說了,只是單方面接受然後就像沒事一樣,自己做不到。
  畢竟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可怕。我可是抱著比花道還要多好幾倍的獨佔慾
很久,還從來不說出口的男人。而花道卻說喜歡那樣的男人。說如果不待在他身邊的話不行。
  你快說抱歉是你搞錯了,說這樣的感情只是誤會一場。因為已經無法由我來踩下煞車了。
  儘管我必須要這麼做。

「我想要你的全部,但是從你身上奪走籃球是絕對不可能的。」

  然而洋平最終說出口的,卻是與內心的想法背道而馳。


「嗯。」
「聽到你會想要繼續打籃球的理由,是因為我……」
「嗯。」
「我覺得現在就算死了也沒關係。」


  我在這邊搞甚麼世紀大告白啊,真的有夠想哭的。
  但是花道的雙眼使我不得不這樣。那雙總是自信滿滿又囂張的雙眼,卻又藏著一絲寂寞,閃爍著希望我能夠回應他。
  花道放聲笑了出來。
  跟這個寒冷的冬天一點都不搭,是像太陽一樣溫暖的笑容。


「死的時候沒有一起死我會很困擾的,你要再活個100年才行!」
「你是打算要活到幾歲……」


  下定了決心,洋平靠著花道抱了上去,然後輕輕地讓兩人的身體一起倒在棉被上。彼此的身體緊貼著,讓人忘記了寒冷。

「洋平主動抱我還是第一次。」
「嗯,我想說應該可以了吧。」
「說的沒錯,已經可以了。想抱就盡量抱吧!」
「你不要讓我想得寸進尺啊,算我拜託你了。」
「隨便你想怎樣得寸進尺都可以,因為是洋平你啊。」


  如果是洋平的話,想對我做甚麼都可以。
  順著花道的這句話,洋平輕輕地吻了一下花道的嘴唇。
  原本還覺得花道會很慌張,或是對於自己出奇不意的舉動感到生氣,沒想到花道卻是泫然欲泣地說原來願意親我嗎。
  明明我甚麼都願意獻給你。
  洋平一邊後悔著怎麼沒有早點這樣做,一邊一次又一次地與花道互相親吻,直至分不清是自己還是對方的嘴唇,就這樣睡去。
  睡在花道的臂彎中是多麼棒的一件事情,現在能知道真是太好了。   
  之後不管是春天、夏天、秋天,洋平都想這樣與花道相擁而睡。
  就算花道說不要了,自己一定到死都還是要這樣做。絕對要。





  隔天,睡得像灘爛泥一樣的洋平完全起不來,最終變成跟著花道一起迎接宮城和三井來家裡的局面。
  然而兩人卻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一樣一點都不感到驚訝,反倒讓洋平內心混亂了起來。他們充其量就只問了為甚麼穿著制服,又隨即想到啊因為前一晚住下來了吧。
  再追問才知道,原來花道本來就有說會跟洋平一起接他們進門的樣子。
  除了打從內心又好好反省自己一次以外,還有一種虛脫感。似乎在花道的心中,認為洋平一定會待在自己身邊的這種想法,比洋平想像得還要強烈好幾倍也說不定。
  從今以後,一定還會遇到很多這種想都沒想到的事情。


  但是花道就在自己的身邊。只要這樣,似乎所有事情都不需要擔心了。
  想必接下來100年裡的冬夜,洋平都不會再感到寒冷了。




  【Staying up all night/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