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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卡巴內作了一個夢,夢境中的一切過於真實,讓他不禁懷疑那根本是一段被自己遺忘的記憶。
  
  他記得,那是個看似荒廢已久的地方,從斷垣殘壁之中,還隱約看得出街道的輪廓。
  卡巴內在一片廢墟之中踽踽獨行。
  四周空無一人,硬是要說的話,大約還有幾具殘骨還可辨別出人形。
  幾隻禿鷹在空中盤旋,不時的叫囂聲像是在爭奪著眼下這難得出現的新鮮盛宴。
  不知究竟走了多久,終於來到了路的盡頭。不過與其說是盡頭,倒不如說是個隨時都能將人吞沒的萬丈深淵。
  正當卡巴內想探出頭一窺究竟,一個沙啞的聲音阻止了他的行動,
  「勸您別再往前了,來自業都的國王陛下。」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來歷?」
  反射性地想抽出長劍,腰際卻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這究竟是什麼狀況?
  感到疑惑之際,卡巴內這才想到,此刻自己所感受到的違和感,多少也來自於沒有隨侍在側的科諾伊。
  「看陛下的表情,似乎是對於這狀況有些不習慣吧。放心,老朽只是一個於垂死邊緣掙扎的無用老人,如果您願意陪老朽聊聊,老朽說不定能給予您一點或許能派上用場的建議。」
  「你說建議?是指哪方面的?」
  「解除天子詛咒的方法。」
  「什麼?你倒是快說,要怎麼解除詛咒?」
  一臉不可置信的卡巴內一個箭步上前,緊緊抓著眼前這位老翁的肩頭,就像是抓住了一根長期尋覓之下終於尋獲的救命稻草。
  「哈哈哈,年輕人就是這麼心急,無妨無妨,咱們坐著聊。看您那樣子,這幾天可是吃了不少苦頭吧。」
  
  對了,昨天夜裡詛咒好像才發作過一次。
  這老翁到底是誰?怎麼會連這個都知道?
  儘管心裡冒出數不清的疑問,卡巴內還是鬆開了手,乖乖按照老翁的指示席地而坐。

  「陛下,您知道您所在的這個地方是哪嗎?」
  「不知道。眼前盡是些從沒看過的景象,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裡並不是業都。」
  「您說的沒錯。您知道嗎,這世上除了業都與中樞,其實還有許多像這樣被世界所遺忘的地方。居住在此地的居民從不選擇在兩方勢力中選邊站,我們選擇遺忘這個世界,活在自己的理想鄉之中,而此同時,世界也會漸漸將我們的存在從記憶中抹去。」
  「可是這裡怎麼看都不像是什麼理想鄉……,抱歉,我失言了。」
  「哈哈哈,您還真是個直率的年輕國王呢。」
  儘管外表瘦弱無比,老翁沙啞的笑聲卻響盪著四周靜到快要凝結的空氣。
  「的確,這裡很久以前也曾經繁榮過,那段時期,這可不比您居住的業都還差呢。」
  「請恕我有點難想像……。不過,既然你提到這裡也曾經繁榮過,那應該多少也會有些紀錄吧。」
  「當然,而且說不定您其實也知道呢,要不要猜猜看?」
  卡巴內挖盡了過去腦中閱讀過的各種資料,卻始終對不上適合的答案。
  在短暫的沉默後,老翁又是一陣發笑。
  
  「十二區,您有聽過嗎?」
  「十二區……嗎?」
  這個有點陌生卻又好像在哪聽過的地名,或著確切來說也不算是地名,只是個地理位置的代稱,在老翁的提示下,卡巴內這才有點頭緒。
  「沒錯。此地便是老朽的棲身之處,與亡靈所共存的十二區。」
  「所以眼前這深谷之下,就是亡靈所居住的世界嗎?」
  「哦,看來您是知道的嘛。要是您剛剛就那樣一不小心掉進谷裡,老朽可也救不了您,只能任憑您下去跟亡靈作伴了。」
  這老翁,怎麼能那麼一派輕鬆地講著這有點不妙的事?
  對於方才自己的大意,卡巴內也不禁在心中捏了把冷汗。
  「不過,據我所知,應該還是有人居住在十二區才對,怎麼剛剛一路走來,街上半個人影都不見呢?」
  「因為大部分的人都在前不久的那場混亂中喪生了。」
  老翁的話讓卡巴內一時語塞,也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前陣子,中樞派了人來到此地,說是要徵召上戰場打仗的士兵。您也知道,我們這裡的人沒什麼特別值得誇口的才能,就是上戰場的作戰能力稍微派得上用場,因此在沒落之後,有些年輕人會到外地受雇為傭兵部隊,這麼做也只是為了討口飯吃罷了。」
  也難怪中樞之前才會有兵力可以上場打仗,看來米賽內爾當初還真是鐵了心要拿下業都。
  「但是徵召的狀況不如預期,聽到要進攻的是兵力強勁的業都,即便是在重金賞賜之下,不少人都還是不敢貿然下海。沒想到消息傳回中樞,讓他們的主教一怒之下,便將那位天子帶來此地。」
  「你說庫恩來過十二區?!」

  短短一瞬間,訝異、慍怒、懊悔,各種紛雜的情緒一股腦地襲向卡巴內。
  原來,自己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您口中的庫恩,應該就是那位天子吧。不錯,老朽都還記得,那天夜裡,形單影隻的天子就那樣被中樞的人安置在廣場的正中央。他口中吟唱的小調,就像是要獻給無數亡魂的安魂曲,曲子唱完的那一刻,他的臉龐早已布滿淚水。那個緊縮著眉,頻聲說著抱歉的孩子,身上竟帶著那麼可怕的詛咒,老朽看到也不禁覺得心疼吶。」
  過於詳細的敘述,讓卡巴內很想當場摀住耳朵不願再多聽到任何一個字,也恨不得現在立刻飛奔回位於業都的偏殿,緊緊抱住庫恩,為他分擔埋藏在他心底的那份苦痛。
  「也就在那晚,一個瞬間,半座城的人都死了。剩下還動得了的,也都被抓回中樞變成戰備軍力,而還能在此多活一天算一天的,除了老朽外,也沒幾個人了。」
  老翁長嘆了口氣,無奈地說著。
  聽到這的卡巴內,這才恍然發現老翁的話中似乎有些玄機。
  「既然你說那天有看到天子,那你為何沒有被詛咒所殺呢?」
  「老朽其實也不是清楚,不過說不定是因為那個咒術吧。」
  「咒術?麻煩你再講詳細一點!」
  從來沒聽過的名詞,引得卡巴內立刻轉身往老翁的方向挪了幾步。
  正襟危坐之際,卡巴內集中所有的專注力緊盯著面前的這個人,深怕漏聽了任何一個關鍵字。
  
  「在十二區,有種長期流傳的咒術。被施咒的人,可以藉由犧牲一項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來換取亡靈的保護。回想起年輕時,老朽就是個貪生怕死之徒,但也不得不靠著上場作戰來混口飯吃,老朽為了能在戰場上保命,出征的前一晚,便對自己施咒,犧牲了兩眼的視力來得到亡靈的庇護。咒術的成功,讓我這個瞎了眼的殘兵,最後竟也能活著回來十二區。」
  老翁不說,卡巴內也還真看不出眼前這行動自如,與他暢談的老人其實已經被剝奪了正常人該有的光明。
  「所以,這也只是老朽的猜想,這項咒術既然可以讓老朽免於受到天子詛咒的侵蝕,那或許也有機會解除天子身上的詛咒,不過施咒後要付出怎樣的代價,這個老朽就說不準了。」
  所以施行這個咒術的代價,也會反映在庫恩身上的意思嗎?卡巴內在心中如此猜想著。
  然而,腦中的某個聲音,卻同時在制止著他做出這番嘗試。
  畢竟,他再也無法忍受看著庫恩受苦,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的那種無助。
  「看來您猶豫了呢。無妨,老朽還是先將施咒的方法告訴您,您回去再慢慢想吧。不過切記,您自己所剩的時間也不多了,卡巴內陛下。」
  老翁的尾音方落,卡巴內四周的景象便開始扭曲。
  正想起身,一個重心不穩,讓卡巴內跌坐在地,眼前那萬丈深淵同時也迅速地朝著他的方向擴展,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這深淵所吞噬。
  
  「等等!……?」
  好不容易使上力放聲大喊,卡巴內瞬間驚醒,發現自己正坐臥在業都寢殿的床上。
  額間的涔涔汗水順著頸子流下,沾濕了他昨晚還穿在身上的便衣。
  這到底事怎麼回事?是夢?但未免也太過真實……。
  「對了!那咒術的事?!」
  這才突然想起,還沒向老翁問到施咒的方法。
  懊惱之際,卡巴內這才意識到手中不知何時已緊握著一張紙。
  他趕迅速紙張攤開,映入眼簾的是一整串看不懂的符號,以及一個類似某種陣法的謎樣圖案。
  所以,那個老人跟亡靈的咒術是真實存在的?
  也顧不了那麼多,卡巴內匆匆下床,將有些濕漉的便衣換下,便頭也不回地奔向庫恩所在的偏殿。

  * * * 

  「庫恩!你在嗎?」
  氣喘吁吁的卡巴內推開偏殿大門,直朝著裡面大喊。
  「咦?卡巴內大人?這個時間您怎麼會過來?是說您的身體狀況已經可以下床了嗎?」
  「科諾伊,你說卡巴內怎麼了嗎?」
  「啊……沒什麼沒什麼,庫恩大人,您就當我什麼都沒說。」
  現場顯然有些混亂,不過卡巴內也顧不了那麼多,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握住庫恩的手腕,便將他帶往偏殿那間沒怎麼在使用的書房。
  「卡巴內?你還好嗎?怎麼看起來不太對勁。」
  「待會我再慢慢跟你說明。科諾伊,把大門關上,你待會也一起過來。」
  「好、好的!」

  進了書房,卡巴內這才將庫恩的手鬆開,卻又在下一刻一個轉身,將站在眼前的庫恩一把抱進懷裡。
  還在大口喘著氣的卡巴內,吐出的氣息搔動著庫恩露出的那段頸子,讓他癢得想躲開,然而這樣的舉動,只是讓對方加重了臂膀的力道,壓得他想動也動不了。
  「卡巴內,你今天真的好奇怪。」
  「或許吧。不過不這麼做,悶在我心裡那股氣一定會逼得我發狂。」
  「到底怎麼了?你不願意告訴我嗎?」
  不願意告訴我的不是你嗎?庫恩,你到底還藏了多少我所不知道的秘密?
  儘管不忍再去回想夢裡老翁對庫恩前往十二區的隻字片語,腦中卻還是不聽使喚地描繪出庫恩被丟往十二區時的無助神情。
  本該是集威嚴於一身的一國君主,如今在庫恩面前,卻只像是個受盡委屈、想尋求一絲慰藉的孩子。
  庫恩從沒看過這樣的卡巴內,但他知道現在該做的,就是什麼都別做,靜靜地陪著卡巴內等到他的心情平復下來。
  這段時間究竟過了多久,庫恩沒去算,只是感覺著卡巴內的呼吸漸轉平穩,壓迫著背脊的力量似乎也鬆了些。

  「感覺好點了嗎?」
  「嗯,抱歉嚇著你了。」
  「不會喔,只是有些驚訝罷了,沒想到卡巴內在這方面居然那麼強勢呢。」
  「你……你在說什麼?!科諾伊那傢伙是不是偷偷給你灌輸什麼奇怪的思想了?」
  趕緊鬆手拉開彼此間的距離,此刻的卡巴內心裡只想著怎麼在庫恩面前隱藏那張逐漸脹紅的臉。
  「……不好意思打擾兩位,小的科諾伊前來報到了。」
  儼然看準時機敲門出聲的科諾伊,才踏進門的第一步,就對上卡巴內那瞪著自己的兇狠眼神,只是那表情配上通紅的雙頰,讓科諾伊如何使盡全力憋住不笑,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 * *

  「所以,大致就是這麼一回事,雖然那個夢境著實令人摸不著頭緒,但既然有這張與咒術有關的紀錄,說不定也是個可以嘗試的方法。」
  待三個人都冷靜下來後,卡巴內直接將夢裡跟十二區那位老翁的對話內容告訴庫恩跟科諾伊,但刻意省略了有關庫恩前往十二區的那一段。
  而當卡巴內提到十二區時,他也注意到庫恩的臉龐僅僅一瞬間所刷上的那抹慘白。

  「原來十二區還有這麼厲害的東西啊。這倒可以試試,反正之前什麼奇怪的方法都試過了,再多一種應該也是沒問題的。」
  聽起來煞有其事的咒術,讓科諾伊滿臉盡是藏不住的高昂興致。
  反觀庫恩,在聽完這番話後,隱隱約約的陰鬱始終讓卡巴內有些在意。
  「不過這上面的字,看起來也不是業都的文字,這可怎麼辦才好?只看得懂這個大圈像是個魔法陣之類的,其他的部分不搞清楚,這咒術也沒辦法進行。」
  科諾伊繼續自顧自地說著,完全沒注意到坐一旁低頭不語的庫恩。
  「好吧,那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科諾伊,今天之內把這段文字解讀出來。」
  「今天?!」
  「對,就是今天。好了別在這浪費時間,快去,這可是國王的命令。」
  等等,國王的命令是可以這樣用的嗎?
  還搞不太清楚狀況的科諾伊,只能被卡巴內半推半送打發去辦事。
  
  待科諾伊離開後,卡巴內坐回庫恩身旁,將手覆於庫恩交疊的雙手上。
  「是在擔心咒術施行後的後果嗎?」
  「嗯……多少吧。不過如果可以讓卡巴內跟科諾伊保住性命的話,失明、失聰之類的我都不怕,只是萬一這一次還是無法解除詛咒的話……,我們還剩下多少時間呢?」
  庫恩逐漸揪成一團的臉龐讓卡巴內明白,他正努力忍住讓自己不要產生悲傷的情緒。
  原來,庫恩早就知道了嗎?
  自己的情緒會誘發詛咒加速侵蝕他身邊的人,所以在十二區的時候,才會在最後不停說著抱歉。
  「想哭的話哭出聲來沒關係,這裡只有我在,詛咒暫時不會波及別人的。」
  「可是這樣……卡巴內不就會……。」
  卡巴內將食指輕柔地放在庫恩的唇上,示意他不用再繼續說下去。
  「沒事的,我們都會沒事的,就算詛咒已經在我身上發作過好幾次,我現在不還好好坐在這嗎?」
  聽到卡巴內這樣一說,庫恩的淚水早已在眼眶內打轉,就算這樣,他還是不願在卡巴內面前輕易落淚。
  這一幕,卡巴內全都看在眼裡,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無聲地將庫恩攬向自己。
  
  「我決定了,我願意試試看這個方法。」
  幾分鐘的沉默後,庫恩看似想通了。
  他坐直身子,堅定地望著卡巴內道出自己的決心。在他石榴色的雙眸中,方才的猶豫與不安已然消散殆盡。
  這模樣不禁讓卡巴內失了魂,一陣情不自禁下,毫無預警地將唇瓣湊上庫恩的雙唇。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庫恩一開始有些抗拒,伸手想推開卡巴內,後腦卻率先被對方一個勁地死死壓住,一時間動彈不得的狀態下,他只能放棄掙扎,任憑卡巴內毫無顧忌地侵犯著他嘴內的每個角落。  
  直到唇舌分離之際,庫恩還感覺有些恍恍惚惚。
  反觀卡巴內,雖然仍手掩著嘴粗喘著,雙眼的黑瞳卻恢復了幾分本該有的理性。
  「既……既然決定了,我得叫科諾伊加緊腳步解讀那些文字的意涵才行,那……那我先回去忙了。」
  腦內尚未完全平息的混亂,讓卡巴內有些語無倫次。
  他著實不懂,今天的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對,怎麼頻頻對庫恩做些出格的事?
  
  待卡巴內離開後,書房內只剩還呆坐在原地的庫恩。
  他輕觸著被卡巴內吻過的唇,回想著那帶著柔情卻又有些霸道的侵占。
  當他不經意地再憶起卡巴內望著自己的那份溫柔,淚水終究還是一滴滴從臉頰滑落。
  「沒關係,這裡只剩我一個人,至少現在可以不用忍耐了。」
  像是在安撫自己般,庫恩獨自輕聲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