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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命〉
二皇子齊清岳勢微,幸承上皇寵眷,被擢立為太子,後遂御極,改年號為永安。
然新君創業方始,根基未穩,須擇肝膽之臣分掌軍國。文臣之首已有定策,惟統軍大將之位仍虛席以待。
新帝思忖良久,腦海掠過一抹月下揮劍的身影,久坐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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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為征遠侯府庶子,單名一個鵲字。父親隆鷹因先祖開國之功成襲爵位,於朝堂武將中有一定的影響力,卻端坐其中,從不涉黨爭。生母是文侍郎家庶女,嫡母是周尚書家獨女。父親和嫡母相敬如賓,生母亦無意爭寵。身為世子的長兄一向寵愛自己唯一的弟弟,而隆鵲也並非驕縱的性子,兩人甚篤的手足之誼一時被傳為佳話。
年幼的隆鵲總是夢想當個逍遙江湖的俠客,無心參政、更無心捲入朝堂政爭給家裡人添麻煩。是以,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征遠侯家二公子有著不俗的武藝。
然而,在一次意外救下出巡遇刺的二皇子後,他終是捲入了名為奪嫡的漩渦。
寬厚的兄長告訴他,不必擔憂侯府的立場,朝中尚有自己替他周旋。父親見他與勢弱的二皇子交好,只是悠悠地嘆了口氣。生母文氏私下提醒讓他注意些分寸,不要涉入太深。而嫡母周氏只是目光沉沉的望著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少年,最後笑著摸了摸少年低垂的頭,讓他安心,無論成敗征遠侯府永遠是他的後盾。
隆鵲想助友人一臂之力,卻也不想連累侯府親族。天真的少年想了想,覺得彼時仍是二皇子的齊清岳不過是需要一條在軍中有勢力的臂膀,那麼自己參軍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後再成為他的助力也是一樣的。
於是,堂堂征遠侯府二公子以假名參軍,投入正和北方匈奴打得難分難捨的東北軍。因為實在不擅取名,便只簡單改了姓氏,化名邱鵲。
隨著戰事更迭,邱鵲之名赫赫。少年憑著戰功走到了中郎將之位,成了太子一脈的助力,於新帝登基後還其真名,憑著戰功被欽點為大將軍。
隆鵲素無逐名追利之意,他當初是出於善意與友誼應了那個脆弱少年的求助,也曾名言此舉不求回報。妄圖在深宮中護住弟弟的齊清岳需要他的輔佐,隆鵲便承諾會陪著他走到皇座之上,卻沒曾想成為皇帝的青年會將自己也推上了武官所能及的至高之位。

接到聖旨的隆鵲跪下謝恩。

齊清岳知道他只想當個逍遙江湖人,也知道他本打算在北境穩定後便辭官而去,但他實在無人可信了。隆鵲懂他,所以低下頭甘願走入同樣囚著友人的牢籠。
他想,再過一陣子吧、等到清岳的位子坐穩了、在軍方培養起更有能力也更值得信任的將領,自己便主動請辭。
誰曾想,這大將軍之位,一坐便是30年。
期間,大小戰事不斷,而隆鵲也證明了他確有能力坐鎮這大將軍之位。後輩崇敬得望著他,虎視眈眈的公卿士族也沒能找到他的錯處。深受皇帝疼愛的寧王總喜歡找他討論兵法、切磋武藝。

光陰就這麼倏忽而去。

永安30年,隆鵲49歲,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皇帝身體抱恙,對政事也逐漸力不從心,遂命太子監國。權傾朝野的皇后秦氏在去年薨了,皇帝後宮佳麗三千,卻唯有皇后誕下一子,是為太子。16歲的太子生得聰慧、性子仁善,志學之齡便已將政事處理的井井有條。
隆鵲翻著文書卷軸,回憶起少時種種,覺得自己大概不會後悔扶植了一個這樣的帝王。

永安31年,大將軍50歲生辰,一壺鴆酒被送入將軍府中作為生辰賀禮。

隆鵲楞楞的望著眼前的酒壺和送禮的太監,輕聲問道:「陛下因何賜酒?」
「陛下為人父母,總要為太子殿下著想。」掌事公公垂眸望著眼前這個他從青年時期便認識的大將軍,難得多言了幾句:「陛下知將軍赤膽忠心。可太子仁善悲憫,而人心易變。殿下有他信賴的新臣,咱這些舊人也到了退場之時。」
「人心易變。」隆鵲在心裡細細琢磨了這四字,嘴角不自覺勾起一抹荒謬的悲意。
齊清岳最初想贏得東宮之爭,不過是想讓自己和弟弟能有個心安的歸處。少年的隆鵲想幫助眼前不安的友人,於是賠上了自己的一生。
如今,年邁的皇帝想為兒子留一個乾淨清明的朝堂,隆鵲這樣戰功赫赫的權臣便成了他猜忌的對象。
隆鵲利落地揭開酒壺的封口,帶著些許甜味的酒香散逸而出,是兩人少時一同飲過的桃花醉。
「用這樣的美酒做毒酒著實可惜。」隆鵲這般想著,仰頭一飲而盡,心中暗嘆這酒遠沒有少時的甘甜醇香。
恍惚間,他聽見掌事公公問道:「隆將軍可有什麼話要洒家轉告陛下?」
隆鵲倚著柱子,模糊地望著窗外灑落的月光。
眼前閃過往事種種,最終停在那場刺殺後、年少的齊清岳哭得無措的模樣。

方知天命的將軍垂下頭,沉默地墜入黑甜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