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慕容寧＋天劍慕容府中心】竹流聚雨（by聲聲聲聲）







　　夏屋渠渠聽聚雨，數尋竹外瀉琤淙。

　　垂簾外今年第一陣穀雨方歇，雨絲淅淅瀝瀝綴墜點入了澗水，一霎匯聚的奔流幾要貼觸到這竹廬子的竹底。這地板上鋪排著一枝一枝磨去竹青的楠竹，還是去年仲冬慕容寧親自砍下，徑薄而韌，踩在腳底一溯一溯的震顫似仍能感覺到泉澗一心東去，逐湧日昇、凌海踏浪的氣勢。

　　這座高架在洗心澗下接的蜿蜒渠道上的「水竹居」，慕容寧一生還沒到頭，就已見過兩次屋子興工拔地而起，說來這舍裡舍外也算見證天劍府人事幾度更迭與潮起潮落。

　　當年這水竹居的位所，還是慕容寧他二哥相準的。老二按著一卷在藏書閣被挖出來的水閣檯榭考工圖所擴建，屋舍位置極富地利，坐於山麓、背鄰上游一如九重銀河倒懸的澗瀑，澗瀑挾夾星光、日映奪亮飛瀉入地，春夏秋冬四時晝夜皆是沖瀉不息，而喧天嘩啦嘩啦作響的溪淙聲逕流入澗下的麻竹林中，似一束便給合攏。而水竹居所就落腳在這抱渠的麻竹林一邊，四面臨竹三面環水。天劍府的人多調侃道，古來萬事付東流，腦子裝再多雜念的人在這蹲十天半月，額鬢多凸起了一條筋也登時能被水聲磨平；這來澗既然名以「洗心」寄語，竹廬居屋主自當「耳、清、目、明」。

　　倚在這熟悉的半月臨渠窗邊，慕容寧不論他想不想，舊夢席捲，可想而知。

　　這天他又撿起幼時一樁舊事，那舊時的殘聲裡，有他二哥同六哥兩個挽了褲腳，一個牽著他、一個脅下硬挾著莫離騷到這竹溪邊逗玩的影。說硬挾並非誇大，當是時莫離騷在府裡，除了慕容煙雨加上半個無事生非、天天找架打的小慕容寧──基本上沒人動得了他，要不是當天日正慕容煙雨臨腳路過雅風小苑，原想考個課，但見那撿來的便宜徒弟就一個大字倒躺在梨瓜架下偷涼，午覺似是要睡得天昏地暗，慕容煙雨沒忍住譙了祖宗：「小鬼仔就要小鬼仔的款，外面有地不去跑像什麼樣子！」直接插了斜陽，嗖一聲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莫離騷給掃出苑外。老六一行原要去洗心澗，一聽到大哥的動靜折返，結果當空一抬眼，便接著莫離騷這被劍氣給拋過牆的小懶仙。

　　「只是睡個午覺，也能這麼多事。」方才持劍擋了煙雨猝不及防的一擊，小莫離騷揉揉眼睛，人似還沒怎麼醒，開口也沒什麼好話：「老頭子脾氣暴躁打小孩打得心應手，你們莫不是常被他修理，不然怎麼慣得他如此霸道？」

　　老六放聲大笑，拉下莫離騷那隻揉眼睛的手才要開口，就被小么弟搶先截住了話。

　　「哼，這天劍府裡除了我六哥，」老六無辜地指了指自己，這被小的拌嘴颱風尾掃的。小慕容寧仰頭覷了一眼那坐在他六哥手臂上的莫離騷，「只怕是你來了才讓大哥突飛猛進，你不也習慣了？畢竟好鼓一拍就響，不多拍幾下怎炫耀是好是壞？」

　　「寧誇我才氣縱橫，我自是心神領會，但這話你哥聽了會傷心。」莫離騷靜靜地瞟向小慕容寧：「本不是每個鼓都拍得響，老頭子是『少』拍了寧，這也僅是──」

　　莫離騷「僅是」什麼還沒說完，腳底板敏捷一縮，就被小慕容寧的木劍刺來給打斷，那不大不小的劍氣就好死不死戳在老六臍下三吋的地方，疼得老六忍不住咒罵了一聲娘，像蝦被丟烹一樣急蜷下腰，又怕抖掉了孩子，不得不把懷裡的小莫離騷扭緊當棉被擰。小莫離騷有些不自在，他雖朝後仰了仰，然還是好心地拍拍老六疼到滲汗的頭額，安慰道：「我劍宗師父有言，關元穴元陽交關，疼了多練也是道法妙門。」

　　整個事發實在過於滑稽，那時一旁看戲的老二禁不住笑得前仰後合：「哎呀，寧弟你這一下可要老六的命了！」一把拉開了皺著眉、又想上前湊熱鬧不嫌事大的么弟，笑聲明亮得就如同深夏長長榔榆蔭裡，嘯日的鳴蟬，又像是杜英蔥鬱綠冠中倒垂的白色蕾苞，被豔陽薰風烘吹得一陣一陣，鐺啦鐺啦作響。

　　在諸如此類小到這座竹廬、大至整個天劍府，一幕幕舊時憶，仙島鏖戰後的慕容寧纏綿病榻，總是無聲注視。這晚更夫才剛敲下子時的更鼓，他又失足陷入了夢翳，然倏地又從夢翳裡跌出，終是翻覆起身，低頭曲了曲自己的指掌，兄長那隻牽著他的手，暖燥的如同當年燠熱的溽暑，也像極了他幼時，每個平凡卻又摯炙的昨日。







- - -

*「夏屋渠渠聽聚雨，數尋竹外瀉琤淙」引自宋代蘇籀〈暑雨憶衢州一絕〉。
*「古來萬事付東流」一句引改自唐代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