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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第三次聽見唐錚咳嗽的時候，趙活終於忍不住出了聲。
「二師兄莫不是染風寒了吧？」

唐錚清了清喉嚨，一臉厭煩地揮了揮手：「有空關心別人，不如先做好自己手上的事，蠢貨。你火候太過了，藥材都要飄出焦味了你還聞不到嗎？」

趙活連忙將火盆裡的炭給夾出幾塊，以免鍋裡拌著蜜正在炙的甘草真的焦掉。唐錚冷哼了聲――趙活知道，這個意思是「算你識相」――便再度埋首於書堆中。

哎，總之沒被罵實屬萬幸。趙活摸摸鼻子，繼續翻動鍋裡的藥材。
說起來，一般情況下他出此差錯的時候，二師兄老早就揪起他的頭髮一頓臭罵了，今日居然只是念了幾句就放過他，似乎是真的有些不對勁？但二師兄的醫術比自己精湛多了，區區風寒不過是幾根火針的事兒，真再出言干預，說不定就是一把毒粉讓自己一個時辰都動不了舌頭了。

這邊趙活還在漫不經心地猜想，那邊唐錚卻突然迸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劇咳，好似肺都要咳出來那種。
唐錚幼時起便鑽研醫毒，尋常雜病基本難不倒他，在唐門住了這麼多年了，趙活還真沒怎麼看過唐錚生病，嚇得他暫時將鍋離了火盆，連忙趕到對方身邊拍背順氣。

唐錚這下是咳得狠了，連避開趙活的餘裕都沒，趙活更加心驚膽跳了。但見他咳得這樣兇，卻半點痰音皆無，趙活暗忖道，當真是風寒所致嗎……？

接下來的畫面，饒是跟在唐錚身邊學了好陣子醫術的趙活也完全料想不到。

即使唐錚緊捂著嘴，還是能看見藍紫色的大片花瓣不斷地從他口中咳出。掌心裡裝不下的便從指縫間飛散而出，落在煉丹房的地上。

「怎麼會有花瓣？這是……烏頭的花？」趙活心下大駭，始料未及的異變讓他一下反應不過來。憑著他有限的藥理知識勉強辨認出了花瓣的品種，想看個仔細，下意識低下身就要去拾。

「別碰！」唐錚見狀，也不管自己咳得滿臉漲紅便大喝一聲，以免白癡師弟真的伸手去碰，卻反而讓自己咳得更劇烈了。趙活頓時手足無措，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好在那花瓣咳盡之後，唐錚立馬止了咳嗽，除了略微凌亂的呼吸之外，看不出任何異樣。

趙活驚疑不定地看著他的師兄：「二師兄，這……」
「……也罷，既然你都看到了，告訴你也無妨。」唐錚看上去有些疲倦。他拒絕了趙活的幫忙，只令對方取來掃帚畚箕，親自將滿地花瓣掃盡燒毀後，將一本破爛古舊的書推到趙活眼前。



「第一次發作是在十日前。」
當時他只覺喉頭一陣癢意，稍微咳了幾聲後竟咳出了幾許花瓣。唐錚從沒聽過這樣的疾病，翻遍了手頭上有的全部醫書，也沒見著任何相似的案例。

「第二次發作則是三日前。」
這回在開始咳嗽之前，他先是感到胸口一陣悶疼，隨後咳出的花瓣數量也較上回多了起來，落滿了他的膝頭。

「而你剛剛看見的，是第三次發作。」
自上回發作後便斷斷續續偶有咳聲，但不一定有花瓣出現。而不同於前兩次發作那般平和，方才胸口出現的是鑽心蝕骨的疼痛，即使只有一瞬間，仍疼得唐錚冷汗直流。咳嗽的劇烈程度與花瓣的數量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使已經停止咳嗽，唐錚仍感到喉頭熱辣辣地疼。

「這不是越來越嚴重了嗎！」趙活幾乎要跳起來。
「稍安勿躁，蠢貨。」唐錚翻翻白眼，示意他翻開那書。趙活定睛一瞧，那甚至不是什麼醫書，而是一本記載各地怪奇事變的雜記，也不知道唐錚從哪兒翻出這本書的。但就在生而無皮的新生兒、及一夜消失的村莊間，確實有個事件是這樣寫的：
「有婦人吐之以花，日漸嬴弱，形如枯骨，五十日殆。
鄰婦顧之，亦吐花。官人銜其口，吮其舌，遂癒。」

「這寫的都是啥……」
唐錚斜睨了他一眼，「我以為三師弟有教你識字。」
「我每個字是都看懂了，但連在一起我沒理解啊！」趙活只覺得莫名其妙：「這寫的都是什麼，親嘴就能治病了嗎？」
「無稽之談。」唐錚冷哼，沒打算掩飾自己的一臉不屑。

確實是彷彿虛構的怪談一般荒謬。
但就是這樣荒謬的事情，真真發生在了他的二師兄身上。
會拿出這樣的書來，表示唐錚也找不到比這更有力的證明了。且按這書記載的內容，這怪病著實兇險，病程進展又這樣快速，二師兄的身子自此只會愈發虛弱，到最後……

這不成，絕對不成。趙活猛然站起身來。
「我去山下問問李大夫，看他有沒有遇過相似的病家！總會有辦法！二師兄你就好好在唐門養病！」

即使內容再荒謬，親眼見到二師兄如同書中描述那般咳出花瓣，趙活也不得不謹慎對待。但相信親嘴什麼的實在過於不切實際，肯定有其他醫治的方法，還是直接請教其他大夫比較穩妥。

唐錚點點頭，沒多說什麼。
得到首肯後，趙活便急吼吼地下山去了。



望著師弟遠去的背影，他嘴角勾起，卻毫無笑意。
他唐錚是什麼人，就算沒找到相同的病例記載，他對自己的病情心中早有定數。
他也不是沒給自己配過藥，卻一點兒用處也沒，改變不了按脈的結果，也阻止不了病情惡化。
但他沒打算讓趙氏蠢豬知曉，由得他像無頭蒼蠅似的忙活，總好過他那張已經醜得不能再醜的臉成天在自己眼前露出彷彿要奔喪一般的表情，唐錚覺得自己大概會在撒手人寰之前一把毒丹先讓師弟下去黃泉替他探探路。

——這是一個絕對治不好的病，藥石無醫。
——舌黯紫，苔白膩，脈弦澀而虛。一派土壅木鬱，肝脾氣滯血瘀之象。

唐錚無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放任鮮血一滴滴從他指縫間滴落。

——是思念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