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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來急,紫織默唸著,夜雨晚來急。
這五個字在她的心底舒捲,像是一杯熱茶底下的茶渣一般,那股褐色令人打從腳底便溫暖。
至少她覺得溫暖。
總之她笑了,她將額靠向窗戶,強迫那片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緊靠她渾身滾燙,這種昏昏欲睡的不舒適,讓她打了個寒顫。
紫織和姊姊都喜愛晚上下雨的氣氛,但只有紫織喜歡在夜雨之時來一場不慍不火的發燒。據她說,她會落入一個永無止盡的萬花筒內,讓那些看上去邪惡無比又異常美麗的花紋們籠罩著她。
紫織喜歡又華麗又瘋狂的東西,甚至可以稱之為上癮,星期日的下午她總會拿各種顏色的馬克筆彩繪從附近超商買來的廉價紙杯,然後再全部拿去燒掉,她看著那火焰和危為乾燥的空氣而放鬆。
她對著玻璃呵了一口氣,並用手指在上頭畫了個幾個若有似無的圖案,像是一張哭泣的臉。
「怎麼又起來了?」伴隨著門開啟的聲音,一個低沉卻溫柔的嗓音響起,「不是讓你躺著別亂動嗎?」
紫織轉身面對她姊姊,卻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搖了搖頭,窗外的雨聲彷彿變得更大聲了。
「過來吧,」姊姊微笑,「我幫妳梳頭髮。」
紫織默默的坐到床邊,感受到老舊的床因為她的重量而發出一聲吱嘎,感受到姊姊冰冷優雅的指尖和木梳抵著她的頭皮,冰冷卻也溫暖,優雅卻也可怖。
紫織知道姊姊和她是完全相反的兩個人,姊姊喜愛優雅卻樸素的東西,就像她會花整個晚上的時間,將一件純白禮服上怒放的玫瑰花全部都修剪,修剪成含苞待放的樣子。
姊姊將紫織太陽穴附近的以綹頭髮順了順,並整個綰起,繞過後腦勺,在另一邊梳成一個繁複的髻。紫織拿起了一旁的鏡子,映照自己。
髻是極美沒錯,配著那張蒼白的臉卻是不搭,那張彷彿破碎又病態的臉,是一種不乾淨的白,看了討厭。紫織想摸那髻,卻被姊姊按住了手。
「小心,」姊姊皺眉的樣子也是那樣的美,「別弄壞。」
紫織只能乖巧的低頭,心不在焉的撥弄著被單。被單是碎牛肉的黯紅,讓人聯想起屠宰場,白色的、刺眼的光罩在一隻隻被解剖乾淨的牲畜上,死透了但眼睛卻是活的,盯著你看。
窗外的樹被風吹的搖晃,珊珊可愛的影子往天空抓呀抓,卻只抓到一兩隻死掉的烏鴉而已。
紫織覺得頭更滾燙了,眼底漫起一種奇怪的水氣,氤氳而令人難以忍受,連姊姊的臉都扭曲了。
紫織知道姊姊和自己不一樣,姊姊喜愛優雅卻樸素的東西,紫織會在雨天時,將夏天才會用到的風鈴掛在窗台,隨著風的穿梭來回、迴旋往復,原本清靈的音樂聲也都瘋狂。
但過了一個晚上,她總會發現所有的風鈴都被扯下,被姊姊移到了無風的室內,不再搖晃,而是任由人們的玩弄,發出真正好聽的音符,多麼優雅。
紫織不知道姊姊是否討厭自己,她有時候會作被姊姊勒緊脖子的夢。
「別胡思亂想,」姊姊柔聲說道,彷彿看穿了紫織的心思,「頭髮也梳了,風鈴也全部被我扯下來了,今天就乖乖睡吧。」
紫織不為所動,只是讓懸空的腳來回擺動,來回擺動在床鋪底下的黑暗,和從窗戶射進來的稀薄月光之間,是不會聽下來的鐘擺。
姊姊嘆了口氣,走出房間外,裙襬摩娑地板的聲音被窗外的雨聲蓋過。
紫織知道姊姊要將那隻昨天才抓的隻更鳥從籠子拿出來,治療牠受傷的地方,並拿剪刀剪開她的舌頭。
聽說拿剪刀剪開烏鴉的舌頭,牠就可以說人話。
這個消息是前幾天紫織聽來後,開玩笑地告訴姊姊的。她知道姊姊雖然沒有當真,但是躍躍欲試。
此刻,紫織才拉開棉被,將自己整個都裹了進去,按進了無聲的黑暗。她不知道用知更鳥代替烏鴉到底對不對,她只是害怕知更鳥根本不可能發出來的慘叫聲會傳到她的耳朵裡。
她希望那隻知更鳥真的會說話,這樣她就不用只面對姊姊了。
「我只需要你就夠了。」姊姊曾經對她著麼說,「只需要……」
紫織猜這句話是姊姊用來騙她的,畢竟她和姊姊真的太不一樣了,華麗和樸素怎麼能共存呢?
她甚至想像姊姊哪一天就跑出了整個城市,跑到某個山腳下的修道院消失,然後七年又八個月後會突然回來,穿著優雅又樸素的修女服出現在玄關。
然後微笑,說:「我只需要你就夠了。」
她很想哭,可是她根本不知道她應該要抱著怎樣的情緒哭泣,而且躲在自己的被子裡哭實在是可笑。
何況姊姊根本不喜歡修道院,因為那裡有最華麗的玫瑰窗,連樸素的陽光照進來都會變的妖豔,紫織想像著那畫面,想微笑。
可惜微笑太大聲了。
紫織知道附近的鄰居總是在議論她們兩個,說她們是落魄的貴族,畢竟姊姊太優雅了,而自己過於怪異。
出門時,姊姊的陽傘總能遮住她們好奇的臉,紫織卻能夠感受到她們帶著少許惡意的探視,和動個不停的嘴角。
紫織覺得她們才是要被姊姊剪舌頭的人,因為她們不會說人話。
她不知道姊姊是怎麼想這群人的,但她知道姊姊和她不是什麼貴族,也絕對不落魄。
「紫織,」姊姊從門外喊,「我知道你還沒睡著,快睡。」
紫織聽到了水滴的聲音,在下雨天裡卻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