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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愛的母親:

  這裡的雪是無止境的。原諒我以如此冰冷的字詞作為開頭,但這裡的寒冷是沁入心脾,一吐一納間,都有雪的碎片。

  我無意責怪您,只是這裡跟三鯤鯓的天氣實在相差懸殊,當我感冒發燒,只能躺在床上看著雪景時,我總是忍不住懷念月牙灣的沙子。我想念腳掌踩在沙灘上,指縫間都是溫軟沙粒的感覺,想念陽光洶湧熾熱的擁抱,想念海與海風,雲與雲隙光。

  但發燒時,我只感覺到冷,刺骨的寒冷,彷彿要把骨髓和血液都結凍的冷。就像我的身體裡有三鯤鯓的太陽,貝施科涅茨的風雪卻把我的氫都洗去了,如果我無法燃燒,那我會變成什麼?是用十五分之一秒爆炸成為超新星,還是枯萎坍塌成黑洞?在昏沈之間,我只記得那些轉瞬即逝的火花,好像我真的要和星星融為一體,而我不再是我,三鯤鯓也不再是太陽的城市。

  然而,一雙溫暖的眼睛救了我。

  他的頭髮像太陽那麼金,眼睛像月牙灣的天空那麼藍,他垂眸時的睫毛彷彿閃著星辰的碎屑,那麼閃耀,那麼溫柔,那麼沈默。

  他待在我的床邊,陪伴我整個病重的夜。早晨降臨時,我醒來變看見他坐在我身邊睡著了,手裡拿著一本科學期刊,可能是我整理行李時,無意間放在桌上的。

  我感到很羞愧。

  聖母在上。這就像在耶路撒冷討論大爆炸宇宙論,沐浴在彩繪玻璃的神影下,腦海卻緻密思考光年的秘密。我已經下定決心要融入這裡,我卻依然無法放棄星星。

  多可笑啊,這裡常年雨雪,雲層厚重,如何能看見星星呢。

  他卻給了我截然不同的答案。

  他的藍眼睛從灰濛濛的光中醒來,一眼望我,就望進我的靈魂深處。他沒有問我身體感受,也沒問我恨不恨,愛不愛,他就如小孩一般,指著科學期刊的一頁,說:我們DNA裡的氮,我們血液裡的鐵,還有我們食物裡的碳,都是曾經大爆炸時的萬千星辰散落後組成的,所以我們每個人都源自於星塵,從宇宙的尺度來說,組成身體的每一個細胞,組成這些細胞的所有元素,都生於一顆恆星的熔爐中。

  宏偉廣闊的世界,翻騰雲湧的雲瀑,終年積雪的白帽聖山,金色太陽的黃金故鄉。無論是從盧特沙漠到南極洲,還是從我到你,在宏觀的宇宙中,皆為一粒塵埃。

  就算是相隔半顆行星的距離,在此時,也彷彿變成一粒灰塵的半週長。

  只要微微把右腳向前挪,我就能看見妳。

  母親,星星知我心,這不是永別,我們會再見。

愛妳的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