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聽他們說,有皇城裏的團隊要來他們這個鄉下地方。雖然說不上是什麼重要的大人物,不過似乎是很有名的歌劇歌手。
艾依查庫其實不太懂欣賞這些。他大概只有能分辨好聽和不好聽的程度,但要他說出劇目背後的典故或者歌手用上的技巧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即使如此,還是有喜歡這玩意兒的人,而這其中又分為兩大類。
一類是嚮往皇城生活的,他們因為各種理由沒法離開,精神上卻是追捧著那邊的潮流;而另一類就是警備隊的隊員和他們的家屬。警備隊的收入比較充裕,才能負擔起這些奢侈的愛好。
這群沒良心的傢伙一聽說有歌劇歌手要來演出,都紛紛來找對此不感興趣的艾依查庫把排班調開,都說是女兒和老婆喜歡之類,倒是沒提自己也想看。
看破不說破的艾依查庫也沒拒絕,這些人開出的條件也滿豐厚的。
那個歌手的演唱會有四場,門票不便宜,但足夠應付愛好者和聞風而去的觀眾了。
艾依查庫是鎮上少數半場都沒參與的。警備隊長大概覺得這種稱得上是盛事的活動,全鎮都該同樂一下,於是就把艾依查庫安排在會場附近值班,那他多少能聽到點音樂。
幾天後,那個歌手團一行五六人按日程到達。當他們的車子前輪剛滑上這片土地,消息幾乎是馬上就傳到整個鎮上去。
大家都想來看看這個有名的歌手長怎樣。
要艾依查庫來說,他是個還滿順眼的眼鏡仔。事實上大部分人的評價都會是這個--很帥說不上,但卻給人一種很有親和力的感覺。說起話來也像唱歌般,帶著某種奇妙的節奏和調子,的確是很容易讓大眾喜歡的類型。
那個歌手在皇城裏可能並沒有太多狂熱的追隨者,所以當鎮民一股腦兒往他靠攏時他似乎有點不知所措。他身邊的那個金髮女人似乎卻是見慣不怪,往人群一擋,雖然說著好話,但顯然是有著某種鄙夷的態度。
幾個本來夾著艾依查庫一起來看熱鬧的警備隊隊員也顧不上他,就簇擁著歌手一行人離開了。

演出場地是在鎮上的一處高地平台,通常都是孩子們去玩耍或者是有什麼會議要開才會過去的。為了這次演出,此處早早就被安排成為演出場所,還豎起了帳棚。
金髮女人指揮著隨行的手下佈置環境,但是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沒有皇城的舞台好。
艾依查庫也被喊去了幫忙搬椅子,意外地那個歌手自己也在佈置。
「請把椅子挪過去一點,謝謝你。」
艾依查庫點點頭,把椅子移動到了對方指定的地方。
發現這個動靜的金髮女人直直朝這邊走來,看樣子有點氣急敗壞,直接把眼鏡仔拉走了。
「艾伯李斯特,這些不是你需要做的,也不是你該做的事情啊。要是受傷了怎麼辦?」
雖然女人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足夠讓艾依查庫聽見了。
原來他叫艾伯李斯特啊。
艾伯李斯特和金髮女人離開帳篷,對話還在持續,但卻是愈來愈小聲。
女人大約說搞不懂為什麼艾伯李斯特要來這種鄉下地方演出之類,唸了好一會兒。
感覺是個相當麻煩的女人,艾依查庫不太喜歡。

來客整休好,場地也安置妥當,艾伯李斯特的演出開始。
雖然是獨腳戲,不過艾伯李斯特是個很放得開的演員,也很懂得牽動觀眾們的情緒。
今天表演的主要是喜劇,都是些很經典的劇目,演出才開始沒多久就聽到有人發笑。艾依查庫雖然沒有看到,不過光從台詞裏就可以讓人想像那些滑稽的場景。演出完結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揉著笑得發酸的臉頰離開。
即使沒有看到,艾依查庫不能不承認他多少有點樂在其中。
演出後,一行人都去了吃晚餐。這算是首場福利,很多人就是為了近距離和對方交流而搶的票。
晚餐會是個自助餐,沒多少人是沖著食物去的,不過艾依查庫值班一整天,只能先填飽肚子。
在艾伯李斯特和其他觀眾交流的時候,金髮女人朝艾依查庫的方向走去,艾依查庫發現了,卻沒把這女人放在眼裏。
「請你不要隨便單獨接近艾伯李斯特,也.....」
「這是我們的自由吧?」
女人說得毫不客氣,但艾依查庫也是毫不猶豫就懟回去。
「艾莉絲,請你過來一下。」
艾伯李斯特成功阻止第三句爭吵的出現,女人怒氣沖沖地瞪了艾依查庫一眼,踩著細高跟滴滴答答地離去。他向艾莉絲交代兩句後女人很快就離去,艾伯李斯特還在被眾人包圍著,只能靠空朝艾依查庫舉了舉致歉。
艾依查庫擺擺手,示意沒把事放在心上。
他還不至於和個女人一般見識。

第二場演出就在隔天。
同樣的獨腳戲,不過這次卻是經典的悲劇曲目。
艾伯李斯特是聲音很有某種撼動靈魂的穿透力,他的肢體動作也是一致的。
坐在後台的艾依查庫這樣想,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他就在後台值班肯定絕對要把這班給搶過來。
雖然角度有點奇怪,但是不失為一個絕佳的方式來觀賞表演。
很多的演出,從後台看的話都會充滿破綻的。艾依查庫卻看不出來這次的演出有什麼問題。
他只是在想,比起是看某個人表演,這更像是他在經歷那些悲劇。
台下的女孩們很多都抽泣了起來,但是似乎又擔心會影響表演,只能死死地捂著鼻子。
艾依查庫看得心裏有點堵,但還不至於哭鼻子。
巡視來的隊長拍了拍艾依查庫,眼光戲謔,就差沒有說「我以為你這哭包看到這個會哭出來欸。」
艾依查庫一拳過去,隊長接過這本就沒用多少力的一擊,又跑到別的地方去了。
才不過是戲劇這點東西,還不能讓他哭出來。

之後是艾伯李斯特的休息日。
他就待在屋子裏,沒有出門。艾莉絲泰莉雅依然是調度著什麼,並把演出的事項一一安排下去。
屋子裏放著兩束花,是從皇城裏送來的。事實上,不管在哪裏,只要艾伯李斯特有演出,在他下台回到休息室的瞬間就會有人帶著花和卡片來恭賀他演出成功。
即使他都來到這跟皇城相比的窮鄉僻壤來,這花和卡片依然沒有落下,準時定點地出現。
「沒想到瑪爾瑟斯大人連在這種地方都能把花送來。」
艾莉絲泰莉雅擺弄著那些花,一一插進花瓶之中,他口中的瑪爾瑟斯才是真正皇城裏的大人物。
「都這麽些年了,他從你還是個小配角時就支持你了,真的不考慮一下?」
艾伯李斯特搖搖頭,不演出和應酬時他盡量不說話,養著聲音,艾莉絲泰莉雅也習慣了。
當初艾伯李斯特跑來當這歌劇演員的時候取了個假姓,他的樣貌和真實身份能瞞得過艾莉絲泰莉雅,但卻騙不了皇都裏真正最上層的人。
皇都領主家的少爺,而皇都那片土地的主權是皇族一直想要收回卻收不回的東西。
這是歷史問題,現在可以補救的方法就是盡量綁著皇都領主家的人,這樣作為皇族的瑪爾瑟斯會作出這種小動作也不難理解。
當然,艾伯李斯特也不可能真的和對方撕破臉讓對方不要再送,於是花和卡片都收下,卻從不回應,也不答應任何的單獨見面。

第四天,第三場表演,喜劇和悲劇都演出過,不得不說艾依查庫有點期待會是什麼劇目。
這次卻倒不能以喜劇和悲劇來區分,而是一些被通稱為「炫技」的表演。
不管是跳脫快速的音符,還是高亢瞭亮的旋律,艾伯李斯特都能以一種極容易被接受的方式施展開來。
艾依查庫不喜歡太高的音調,耳朵痛頭也痛。他已經少一隻眼睛了,不能連耳朵也保不住。
艾伯李斯特的音域意外地廣,劇目中的男女對唱他一個人就唱出來了,還聽不出什麼違和感,一套中性的衣服被他詮釋得很好。
他一個人就這樣分飾著兩個角色唱了三個小時,讓艾依查庫頭一次懷疑人類聲帶的韌性。
艾伯李斯特的演出到最後一秒都沒有失色,簡陋的舞台被他演繹得和皇都裏最豪華的表演廳沒什麼區別。

本來艾依查庫會以為經過前一晚的演出後,艾伯李斯特會要休息一整天,沒想到他卻是收到了邀請。
送邀請來的不是那個金髮女人,而是一個看起來還年輕的短馬尾男子。對方說艾莉絲小姐有事要回皇都,所以只能由他來邀請。
艾依查庫看著眼前這個叫沃爾特的青年,大約是覺得去了也沒什麼損失,反正是在自己的地盤,只是他實在沒想明白為什麼那個人會來找自己。
沃爾特聳聳肩,他們這些人首先學懂的就是不多說不多問,被交代的事情做好就是。
艾依查庫被帶到艾伯李斯特所在的屋子後,一回過神的功夫沃爾特就消失了。
還好在艾依查庫尚未知道要做什麼之前,艾伯李斯特已經招呼著他坐下。
艾伯李斯特是為著前兩天艾莉絲泰莉雅的事道歉的。畢竟艾莉絲泰莉雅是他帶來的人,而他知道對方一直不希望自己來這個地方,只是他也沒想到自己隨意和艾依查庫的一句交流就引起了艾莉絲泰莉雅的敵意。
「啊,你說這個,不用放在心上啦。」艾依查庫的確對此並不在意,甚至已經把這事給忘了,他喝了一口紅茶,暖暖的正好入口,「倒是,那個艾莉絲說得對,你怎麼會想到要來我們這個小鄉下呢?」
艾伯李斯特淺淺一笑,拿出一本看起來是書又是劇本的東西。
那是他最近接下來的,和佛雷斯特希爾歷史故事有關的劇本。
說到佛雷斯特希爾,這可以說是一個國家的名字,也可以說是他們這個小鎮的名字。
很久很久以前,佛雷斯特希爾就已經是這個小鎮的名字了,但是數百年前發生過一場戰爭,本來被稱為古朗德利尼亞的帝國不復存在,只剩下名為佛雷斯特希爾的國家。歷史書上只有輕輕而過的幾筆,話本野史很多,卻沒有証據能說明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艾伯李斯特合上那本本子,「所以我想來本來的佛雷斯特希爾看看。」
「哦,原來如此。」艾依查庫又喝了一口茶,倒是解釋好了為什麼這在皇都的歌手要來,「那你覺得這兒怎樣?」
艾伯李斯特想了想,他這些天除了演出外也在外走了不少地方,「是個安寧平靜的好地方,跟皇都很不一樣。我很喜歡這兒,但是還沒能找到所有的答案,可能還要什麼靈感吧?說不上來。」
「你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啦。」艾依查庫拿紅茶的架勢像是拿啤酒一樣,「我覺得你唱得很好啊。」
艾伯李斯特一愣,「你有看嗎?我怎麼沒看到你?」
「咳。」艾依查庫一嗆,「我在後台當值,但是都有看到你的演出。」
艾伯李斯特總算是展露了真誠的笑意,「太好了,謝謝你。」
對他來說,這種由衷的,不加掩飾的讚美,是最好的回饋。
思索片刻,他拿出一張票,遞給艾依查庫,「明天最後一場,希望你可以來看。」
「欸,可是......」艾依查庫想起自己應該還是要當值的,但看到對方期待的目光還是答應了下來。

艾依查庫只好用自己在後台當值的班跟一個艾伯李斯特的小迷妹交換。
小迷妹差點原地炸毛,說自己怎麼沒有這個福利,艾依查庫說你現在不就有了才把這事給擺平下來。
艾依查庫進場的時候燈正好熄滅,有趕上。
和之前不同,艾伯李斯特在正式開始之前居然是說起話來。
「各位好。」他清了清嗓子,「我知道各位之前有收到過演出表,不過,我很抱歉。那張演出表恐怕要作廢了。」
台下的觀眾議論著,艾依查庫看了看鄰座的演出表,本來就不是他認識的東西。沒聽過也不知道有什麼特別。
「相對來說,我希望想給大家表演另一段曲目,之前沒有演出過的,是我新接的劇目。謝謝大家的體諒。」
艾伯李斯特解說著,和昨天給艾依查庫說的大同小異。
「這一段是創作團隊按照野史和各種各樣的記錄而寫下的,大約數百年前的歷史,從古朗德利尼亞帝國到佛雷斯特希爾的過去。」
艾伯李斯特緩緩吟唱起那長久之前的傳說,從和平到戰爭的變遷,不同陣營之間的衝突。
那些被歷史洪流淹沒的人物,皇帝,將軍,密探,傭兵,騎士,人民,怪物。
那些或真或假的過去,好人墜落,惡人向善,國家大義,兒女私情。
那些或被遺忘或被記載的史詩,被施暴的百姓,改變世界的人民軍隊,高塔上的對決,處決帝國皇帝的一槍。
還有那些難以言喻的情感,失落在光陰之間的掙扎。
最後,艾伯李斯特如同數百年前的帝國皇帝跪在高台上,唱出無法宣之於口的,以身作祭的成全。
台下的艾依查庫早已淚流滿面。
同樣的三小時過去,對艾依查庫來說卻像是過好了幾個世紀。
台下掌聲雷動,沒有人再為艾伯李斯特臨時修改曲目而有任何異議。數百年前的事情距離他們太遠,前人的生平早就不再是大眾茶餘飯後的話題。
再偉大的人物也有被挑的刺,再不堪的暴君也有被歌頌的地方。
時間除了撫平安慰傷痕,也修正持平功過。
過去的秘辛不為人所知,只有在創作之間可能一窺。
從艾伯李斯特在台上倒下的地方看去,他看到注視著他的艾依查庫。
艾依查庫說,謝謝你,艾伯。

演出完結之後,艾依查庫說,他覺得很悲傷。
艾伯李斯特說,如果那一位知道你這樣想,會覺得很欣慰吧。
艾依查庫說不上來,也許是,也許不是。那份感情本來就很難說得清。
最後一場演出後的三個月,艾依查庫要到皇都的事只有幾個人知道,他答應了艾伯李斯特要跟他一起去追尋那段歷史,補上那些空白。
如果每個人都有一份宿命,那今年二十六歲的艾依查庫想,這就是他的宿命。
在二十六歲時走進岔道的結局,在再次二十六歲的時候回到正軌。
來的人只有艾伯李斯特和那個馬尾青年沃爾特。
那個女人,艾莉絲沒來。
「他已經結婚了,我現在的經理人是沃爾特。」
艾伯李斯特那時候再唱了一場,這次沒有鮮花和卡片,但他再次收穫了注視著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