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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後來自由了嗎》

大綱:櫻喬當然會不計前嫌又死纏爛打地一直煩愛,但假如愛突然對他們懂了禮貌沒了能讓他們突破的瘋狂與破綻呢?



00

神道愛之介破天荒一早穿上應專屬於非法場合的華麗套裝(而且秘書還放行,雖然他也勸不住就是了),在藍加的慶功宴上帶著一大束紅玫瑰與燦爛的笑,像空投炸彈從天而降並且炸了整場。

乾淨修長的手指俐落解開擠成一攤的傘罩,神道不以為然地將塑膠布往旁邊空地踢成一團。

移開布罩後場地坦露眾人贖回視線明亮,再一次見光店主屋頂不出大家所料在轟炸後一片狼藉。

非法組織創始人背對那些亂七八糟露出開心笑容,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也沒有打算為自己帶來的混亂與異狀負起責任,擺明要讓其他無辜的人善後。

原本宴會上七雙眼睛都聚集過來,驚恐或被震撼地盯著他瞧,一雙雙自心靈叩問的目光像要把神道穿出七個大洞才善罷甘休。

尤其創始組的其他兩位,陰沉臉色簡直是見到世仇,雖然這麼說也離他們的交情複雜度不算太遠。他們一瞬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空投的一個神道愛之介?他來幹嘛的?

戴面具的青年對此一切如毫無感覺,自在地將大捧玫瑰放到沒手接的藍加腿上,再順手拿了桌上一個漢堡。

接著,他像是突然想起本業,要做選民服務中最基本的與民眾交流那般,換上了工作模式的表情動作。

他面色鎮定地拍了拍朝自己展現恫嚇的知念實也頭頂、向藍加來了一串信口告白、對喊不出名字的高中生嘖了幾聲,評論紅髮少年沒頭沒臉真配不上夏娃,卻沒能想出對方名字成功指名道姓,他也不在乎就是了。

接著神道轉頭,懶懶窩在一邊的耳廓狐進入他的視線。興致高昂的議員雙眼放光,他第一次接觸到這種動物養在室內近在眼前,新奇。

那隻狐狸一開始沒接近神道反還呲牙咧嘴,動物本能終究還是準的。但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再看到時神道已經順利摸上了那對大耳朵,再來就是側躺翻出的肚子毛茸茸也讓他體驗了一把。

跟店寵玩滿意的神道起身,向沒料到會被搭話的比嘉問了花的知識與資訊,並似乎現場為馳河藍加訂了一些花種。連店長都因滑板事業而跟主動開口的神道有了對談。

瞥了眼時間,神道眼神跟姿勢都有些散漫得刻意。最後他露出了好看的假意微笑,帶點太過恰好遺憾地宣布他還有事,一切不多不少,好像話劇再再排練過的完美結尾。

往樓梯走前,他經過兩人打了個招呼,晃了晃手上冷掉的手工食物輕快地說專業廚師的漢堡果然不錯。

往樓下忠站在旁邊的接送車要走,神道一路大分貝叫著再見,生怕有人耳聾不知道他正在離去,一路吵到車上。

那個黑頭車就這樣在眾人的目送下開走,比起出現時低調正常不少,引擎聲普通遠去、車影漸漸變小,一切平凡得不像他們認識的愛抱夢,而的確那車裡如今坐裡頭的也只是一個準備跑行程的議員先生。

沒來得及反應的未成年回過神來,摸摸鼻子,就當倒楣被神經病亂入派對好了,紅髮狗狗跟黑毛貓咪端起了桌上快被藍加不間斷努力掃光的各式菜色。

不想被這起莫名其妙的事壞了興致,這是未成年的無言共識,開心還是比較重要一點。

這份單純享受的心意,沒能傳達給某兩個靈魂已經糾結滄桑成一團雜亂無章的大人。

一開始是誰發現的不重要,最後在場的人都自覺地避開並肩的粉綠兩人,那裡似乎有微妙的陰風陣陣。他們大家全發現櫻屋敷變得暴躁隱隱如不良,大廚供給食物速度嚴重拖慢,除了當事兩人心思不在自己的失態上,其他人都很識相沒去打擾。

神道剛剛稱讚了他們,櫻屋敷跟南城一同拉長臉皺眉,一想到那個高傲男人剛剛在這裡的表現就,怒火攻心便無法輕易消退。

一開始還處在那人突然登場的震驚,等到恢復思考,意識到自己耐性不足要去找人對峙的時候,神道就自己走了過來,省去了兩人過去的必要。

他們都在等神道會說出什麼,最好能令他們滿意--而他要說的居然只是漢堡很好吃這種爛俗的場面話,與眾所皆知的事實?誰不知道南城的手藝好,而他居然選了這麼爛的一句話來說?

從天而降蹭了飯,打了個俏皮的招呼。然後呢?

當他滿場轉,收穫眾人的目光嫌棄又或者對談時,他給他們兩個“老朋友”的只是一句客套跟沒有誠意的微笑。

那相較之下,實在有些輕描淡寫--事實上根本就是爛透了。

臉色凝重,櫻屋敷南城一齊盯著街上神道剛剛入車的的街口,但那裡早已只剩陽光微風填著馬路空曠,再多都無法彌補他們心中裂缺的一塊。

吃飯的大家被突然的金屬撞擊聲嚇到回頭,看見南城一臉笑瞇瞇地撿起夾子說不小心手滑了抱歉。

手滑的話,應該不會有那種高速躲避球砸到牆壁的破空撞擊聲吧……對於南城的解釋大家只是抱疑地微笑,他們不想也不敢去探南城那個可怕笑容後的真意。

不要惹手持任何物品的南城不開心,這是宇宙通則。



從那之後,就是這樣。

不是說沒有辦法跟神道互動,而是每次總是變成對方主導,過程如午後雷陣雨,開始得沒有預告,結束的沒有理由。

在他們兩人想衝過去攔人之前,神道就會突然自己走來打招呼,目標的主動把準備好要一鼓作氣把人拖走的他們硬生生停下動作,畢竟可以的話沒有人會想起衝突,他們也是文明人。

然而來人輕飄飄地寒暄兩句後就會笑笑地退開,不著痕跡,走近的同時始終保持剛好的距離。不會讓人立刻暴跳如雷,但意識到後就會為了那種橫亙的淡漠而不悅。

神道往往能在被兩人看穿這種刻意營造出來的假象靠近以前迅速解決這場對話,以各式理由脫身,留正要發火的南城和櫻屋敷愕然在原地。

這樣的情況發生了好幾次。其中的某個夜晚,似乎有人忘記他們是文明人的設定了。

……好啊,現在要這樣玩是不是。作為兩名成熟的大人,櫻屋敷跟南城笑的很不親和但很有禮貌。

01

原因是替曆慶祝生日,他們再次踏上了曾有著泥人噩夢的小島,以團體旅行作為少年別具意義的生日禮物。

至於整趟三天兩夜的經費,是不甘的櫻屋敷出的。雖然經濟上無虞,但心理層面過不去,他就是覺得有點生氣。

並非無緣無故善心起,才決定要當小鬼們的贊助商。會成為六人份的錢包是一場單挑的結果,對手是早已被自己摸清底細的南城。

南城對他的賭注是他輸了就要支付旅費。一開始他不以為然,畢竟他過去贏下來的總次數還是多過南城的。

可偏偏那次他輸了。

就因為,該死的,在能見終點的不遠處,櫻屋敷幾乎篤定勝券在握的時刻,身邊觀賽人群突然高呼起降臨礦山的神之名。他一個分心居然輸了從旁加速超車的大猩猩。

「你設計我?」

一下板,櫻屋敷第一句話是連他自己都意外的平靜。

「我看起來像能特別請他來暗算你嗎?」

「我想也是。」

對著南城的苦笑他只是頜首,簡短的回應被面罩糊開,我想也是,那句話在不法的夜被風聲吹得有些薄弱。

這事姑且定了,但當天晚上櫻屋敷與人各種不合衝突,壞脾氣不只針對南城,還波及了各種粉絲與曆等人。

大家以為是南城途中口角上有什麼白目的冒犯,還是耍技太過剛好惹到氣場強大的櫻屋敷,大部分人都過來心驚膽戰地勸和,尤其是被當作賭約的壽星,這不是因他而起吧?就算這麼說服自己高中生的臉還是慘白,和那頭紅髮格格不入。

櫻屋敷只是臭臉對他們每一個都說沒事,轉身又對著南城一陣拳打腳踢。

並非是南城手段不公,櫻屋敷自己知道,對方只是像用盡肌肉力量爆發之類的優勢全心滑行,他對猩猩的勝利毫無怨言。

然而那個名字--他實在不甘心自己輸在那裡,卻無可厚非。結局就擺在眼前,他分心,輸了。

前因複雜的多日快樂外島旅行終究還是在櫻屋敷的首肯下如期出航,海洋湛藍清澈,陽光刺眼卻溫暖。一切都很夏日燦爛,曆這次還學會了帶著滑板跳上岩石,著實驚豔了指導的南城一把。

唯一沒辦法歸類在愉快旅遊體驗的突發事件是,滑板一溜到飯店門口,領頭的南城跟櫻屋敷就瞧見了那頭實在不常見的深藍髮色。

踩著後端停下,兩人拎著板步行靠近後對上那雙紅艷的目,像是要箝制一般的高壓視線對上悠然打量四周環境的那人。

發現兩人的一瞬間神道臉上有驚訝爬過,像蚯蚓翻土時意外撥上檯面的稀少情感。那也就一瞬間。

他差使忠先進去登記,南城也要比嘉帶孩子們先去櫃檯。於是眨眼功夫,只剩三人擋在半邊旋轉門前,裡面玻璃門板還因為剛剛有人進去仍慢慢旋轉。

那雙精緻的紅眼一眨,試圖掌握先機。

「啊……遇見你們真是剛好--」

「不要裝了。」櫻屋敷冷聲打斷,凝視之中感覺不到夏日應有的溫度。

「嗯?櫻屋敷老師在說些什麼呢?」

對於櫻屋敷恐嚇一般的語氣,神道一副笑意盈滿、毫無芥蒂的樣子問道,未有任何被強硬打斷發言的一點不耐煩或恐懼。要不是誠懇的成分不足,這樣的言語和表現大概可以取信於人吧。

金眸瞠大、揚眉,他可不買帳。這人連全名都不考慮叫一下嗎,老師給他叫的很像一回事嘛,他氣極反笑。

他們要的從來就不是這種莫名其妙的禮節與分寸拿捏,始終固定的差距讓人感覺像對著棉花揮拳那般無能為力。

神道給的不會遙遠虛無到讓人義無反顧大鬧一場,但沒有近到能看清那兩眼血紅裡浸藏了什麼,這種不上不下的對待讓他們感到更加火大。

一開始南城以為嘴角弧度詭異的櫻屋敷要爆炸了--因為他也快了--但櫻屋敷真的笑了出來,不缺體面但極度森冷的那種。

好啊,看誰比較會裝。他手將背後長髮撈到肩上,陰影外的太陽酷熱也沒他低俯的眼底兇狠。

「我之前進醫院你連探望都沒來,沒有要說的嗎?」

「啊……那件事我很遺憾。」

神道垂著頭,眼神從未與對面的南城或櫻屋敷對上。在兩人直白到咄咄逼人的注視下他思考後說了句等一下,便逕自走進飯店。

然後兩人透過透明的大片窗戶,看著他在櫃檯旁販賣戲水物品的區域站定,買下一頂很有南國風情的淺色草帽。上頭垂著粉紅緞帶,襯著草帽顯得甜美可愛,完全是女性來海邊玩會喜歡的單品前三,不失好看又能遮陽防曬。

「不如這個送你吧?當慰勞品?」

手上掛著淑女草帽的愛漫步走出來說道,還不由分說親自為櫻屋敷戴上,並微微笑著綁上精巧的蝴蝶結。

「很適合你。」

說完話沒理眼鏡後瀕臨爆發邊緣的眼,神道轉身往飯店裡守候已久的秘書會合,步伐穩健地背向兩人。

愣在原地一會目送對方離去後,櫻屋敷摸著套在自己頭上的帽子,然後用力地抓皺了一部分。南城嘆氣,還是靠過來幫櫻屋敷把凹凸不平的帽頂順回原樣了。

櫻屋敷幾個深呼吸後重重踏進飯店,明顯的腳步聲能算得上跺步了。不明所以的旅伴們除了擔心以外,還對憑空出現的草帽感到十分好奇。

那人模人樣的神道愛之介,真叫人倒胃。跟在後面陰著臉的南城,和前頭的多年好友心中不約而同默契地想。

02

完全不想下水或做任何活動的櫻屋敷躺在沙灘立著的大洋傘下,晶瑩的沙粒像是吸附了整片海域的鹹味來到自己鼻尖,塑膠墊子上的他感覺輕輕呼吸鼻腔就會被鋪天海水倒灌,自己披散的髮梢都能轉眼結上鹽巴。

遠處少年們開心的歡笑聲傳來,高溫下那種歡樂開始膨脹,像是一團遙遠熱水裡悶著傳的聲音沉啞。他聽著曆和藍加的笑聲,忍不住出手抓住放在自己臉上草帽,一雙金色豎曈瞪著帽子桶身裡的黑暗,帽頂又給他抓成一團皺巴巴。

感覺臉上的黑暗跟手裡攥住的粗面忽然消失,櫻屋敷緊閉著眼側過身想躲開過亮的天空。

「呃啊、叫人不爽,明明我應該是要來渡假……」他對著不需用眼睛確認的來人抱怨。

「他又不是第一天這樣了,少生點氣吧鐵公雞。曆說晚上想跟大家一起滑滑板吃宵夜,有想吃什麼嗎?我剛剛買了衣服有你的份你選一件吧?」

懶懶地睜開眼睛,斜睨在自己上方出現的臉,他眼底怨氣幽幽地閃。

剛陪未成年打完一輪沙排的南城依然只穿著一條素色短褲,滿身深麥色肌肉上都是汗水凝結,像上了一層亮光漆保存的藝術品。而這樣的他笑一口牙齒白,左右手共拿了三件款式顏色不同的花襯衫,看起來像是路邊海邊小店販賣的紀念性熱帶衣服。

「我都出錢了,還要跟小毛頭的生日派對行程?你手上的那三件衣服都好醜,別想叫我穿上。」

酸言酸語不留情面地往南城砸,綠髮的好人沒有在意,只是眨眨眼以和氣的溫柔輕輕幫櫻屋敷拿起眼鏡放到一旁,然後一屁股往沙地坐,幾粒白沙濺到蜿蜒散在海灘的粉色河流上。

「嘿、別這樣說我選的衣服,你必須從裡面選一件來穿呢。還有別這樣說嘛,付錢的最大?」

就算這麼說薰還是會去的啦,南城心底明白,也沒戳破,只是輕輕把對方頭髮上的沙粒撥回去。

「……行吧。我現在想吃冰棒,熱死了。」

櫻屋敷長哼一聲,慢慢坐起身來在盤腿的南城旁吩咐。

「那你倒是別留長髮啊。」南城說。

「你這個從髮型到衣品都毫無美感的人沒資格對我的頭髮指手劃腳。」抽走對方手底其中一件花襯衫,指著上頭浮誇的大花櫻屋敷就開始大聲數落。

「這是個性!個性!」

「邋遢不是一種個性我要跟你說幾次!」

「我也沒有邋遢我才要跟你說幾次!」

吵到快靠在一起打起來的兩人怒目互扯,可憐的墊子承受著兩個人高馬大的成年人重量,向沙地裡一寸寸塌陷。交錯著暴力踩上踩下的四隻腳把周遭沙子全踢上來,大概就差一點就能在經過的人之中掀起沙塵暴。

其中一對路人沒有加快腳步規避那場有些沒意義的爭吵,反而放滿了行走速度。

櫻屋敷跟南城都注意到了。不知道是誰先捕捉到那雙高傲自信的紅眼,但最後轉過頭來的兩人目瞪口呆安靜下來。

那人連著忠也因為他們突然的沉默停下腳步,四雙眼睛沒有明顯地轉動,就這樣你看我、我看他。

忠也在啊,原本從第二次見面的錯愕中迅速反應過來,想先聲奪人,甚至把人帶到好說話地方的兩人頓時動作停滯在半空。

於是那變成一場滑稽的戶外默劇,暫停鍵被人切在一觸即發的精彩片刻。身邊明明許多人聲嘈雜,更多活絡的人來人往,偏偏那處四人的劇目沒有技術指導跟劇本大綱,而未來可能無限的小宇宙專注圍著那雙大紅的眼打轉。

「--啊,你們兩個果然很好呢。」

最後那齣戲是這樣落幕的。

沒有調戲、沒有生氣、沒有冷淡、沒有任何情緒,他只是普通地挑了句話應付的話,內容隨便聲音空洞。

神道跟著忠走了,步伐端正姿勢優美,儼然就是個成功大人物帶著自信氣場和一個盡職秘書。

「我現在可以開始生氣了嗎?」

面對離去的主僕背後,櫻屋敷咬牙輕聲。一旁的南城也沒看旁邊,對著前方開口回應。

「你在求我的同意嗎?」

「當然沒有,我在告知你是時候了。」

「我也不需要你告知呢。」

他們打過了很多次招呼、在小小離島的住宿門口巧遇,午後的海邊又再次見面。

而他們等到的神道毫不在意。沒有重量的口氣、漫不經心的視線,連開口的笑容弧度都是由肌肉記憶反射出來的呆板。

一切之中最荒謬的地方是,他隨口說出的話居然還不能成立,多麼可笑。

他們根本就不好,只是看起來很好。這個可悲的事實經由罪魁禍首的口中醞釀了七年,再無足輕重地被反饋回來時徹底惹毛了他們。

所以你經過了我們身邊,留下一句連謊言都算不上的空話,然後呢?

03

暴怒邊緣的他們完全不想管忠可能也在之類的,原本想回飯店洗漱後,立刻去神道的房間堵人的。

但他們猛然想起晚上有一場屬於高中生的生日派對。

櫻屋敷和南城還是出席了,穿著輕薄的淺藍浴衣一同赴約。

說是赴約也只是回到原本的房間,他們住了那個塞下六個人也綽綽有餘的大套房,慶祝會場地理所當然也是在那邊。蛋糕吹了蠟燭、撲克牌遊戲玩了幾輪,雖然不是自己的年紀了但也沒破壞少年們興致,連櫻屋敷被小孩意外砸一臉奶油的第一反應都是不符年紀禮儀地狂笑反擊。

南城私心希望那幾個未成年能一直這麼幼稚開朗。

畢竟櫻屋敷那天晚上的笑容已經被時光淹沒許久,他希望孩子們不會有被現實重擊然後失去快樂表情的一天。

等到幾個人前後睡下(藍加倒在蛋糕跟曆的中間點)時,時針早已又跑到右半邊鐘面。比嘉答應把幾個孩子安置好,疲憊卻固執不肯睡下的櫻屋敷跟南城就帶著各自滑板,決定去泡個溫泉舒展身體了。

他們一路從飯店外吵到森林裡,就算到了溫泉門口兩個人依然沒有要安靜下來和平談天的意思。

脫下衣服,邊伴嘴邊打著哈欠走進溫泉,他們沒想到除了派對上突然撲面的鮮奶油,今天還會有其他驚喜屬於非壽星的他們。

那一口二氧化碳梗在喉頭,他們無言地盯著在泉水與煙霧氤氳中站起身的人,鮮豔的髮色就算塌成一片雜亂又被白霧掩蔽都沒辦法完全隱藏。

「啊真是剛好呢。」這話是率先踏進溫泉的南城說的。

他跟櫻屋敷同時一人一邊很有默契地把僵硬的熟人拉回去坐下,完全無視對方意願地把人夾心在中間。

挨上去的兩人皺眉,先泡進水裡的神道身體有點太熱,但沒人要撤手放下。整個畫面有失平衡,一個不大的秘密溫泉給他們泡竟顯得寬敞,集中在那一小區域的人之中有兩個還一臉理直氣壯。

「……真沒想到會有人十二點以後來這裏呢?」無法動彈的神道悶嘆。

「我們也沒想到,神道議員。」櫻屋敷諷刺,早上的事他還沒氣消。

但接下來就是沉默了。夜晚蟬鳴月亮皎潔映在熱水霧濛濛上,水上神道的髮色在墨黑夜裡有溶成一片的跡象,唯獨那半掩的眸實在通紅而太亮,風吹散的水波都無法震撼半分。

分在左右邊的雙人組覺得奇怪,早上不是這人還亂噁心一把,怎麼現在反而這麼安靜乖巧?

「議員泡暈了嗎?」

「並沒有。」神道低著頭沒讓他們看到地翻了一個白眼,稍微挪動一下身體想爭取一點晚風涼意,無果。

很悶、很熱,三個大男人在四十多度的水裡像三明治壓太用力的肉體相貼實在很痛苦。然而旁邊兩個人守自己守得密不透風,沒有一點點要退讓的意思。

……該撤退嗎?倒影裡的神道皺眉,這想法讓在滑板上總是主動進攻又快速前進的他感到些許煩躁。

「要不然是一個人泡寂寞了?怎麼不叫忠來。」櫻屋敷發言,南城則在一旁用手肘開玩笑地附和撞了幾下。

或許是高溫煮沸了腦中最後一點堅持的清醒,或許是南城的力氣還是超過了點,神道在被肌肉過度的手臂拐了十來下後,忽然側臉狠著眼神,手肘彎起想擋開對方。

那是他到溫泉以後第一次跟兩人眼神交會。

也是那時手臂內側跟脖子的疤痕被兩人看見。

神道似乎有點狼狽,但更震驚的兩人沒有反應到這點。

激烈反應的手帶起陣陣水波,圈圈漣漪拍打到了一動不動的兩人身上。烏雲在月亮前經過又飄離,被剝奪的月色再次露出光亮,但他們依舊是沒有光前那種尷尬的沉默。

雖然仍緊黏在神道兩邊,沒有人有意欲說話。別人不想給自己看到的東西就不應該去看吧,這麼想的同時又是一口氣吞不下的感慨。

他們並不是沒看過。當年兜帽曾經落下,袖子曾經捲起,那個回憶中的男孩曾笑得小心翼翼卻流露真情。七年前的夜晚明明也有月亮,而如今那個人就算身體赤裸也寧可辛苦把他的秘密藏在水底。這一切就像說他們的關係已經不如當年親密無間,有適當的間隔需要維持。

「原本不想給你們看到的啊。」神道隨口的低語被耳朵靈的兩人聽到了,兩人更僵。

低落嘔氣的南城還是先忍不住開口找話的那個和事佬,他望著星星滿天閃爍明滅,找個感覺還行的話題想緩和氣氛。

「……既然不想給人看到,記得你早上還穿短袖?」

「我有上遮瑕,還可以當防曬唷。」

「敗給你了。」

南城露出了沒辦法的苦笑,櫻屋敷在一旁仍賭氣的沉默。就算神道用那種輕鬆的語氣向他們對談,兩個人依舊沒辦法接受。

就算神道就靠在他們身邊,就算手裡抓住了對方,那人的想法卻跟他們離得太遠。

再慌張再想抓住對方,都無法將他拉近拉下與自己並肩,他們慌張地眼看他遠在伊甸,就算說話也只是直望著前方,彷彿能直視他最好的未來願景。

那個願景裡沒有凡間的他們。

深夜又落回人聲杳無,水裡倒映的三個人面容給風吹得破碎。神道那一雙眼睛固執地清楚平刻在水面倒影上。泡的全身都有些紅了,他臉頰泛上幾分粉嫩,突然地啞聲開口說話。

「忠在加班。」

沒人搭話,神道也不在意,繼續一人順著說了下去。

「至於不想給你們看的原因,只是因為沒有人會喜歡看到這個吧,觀感不佳。」

「說謊。」

明明感覺自己心灰意冷卻又同時感覺思緒被怒火灼燒,內在冷熱交加著,極端環境下的意識開始咆哮,腦裡吵不過的櫻屋敷終於開口淡淡拋下這句,鏗鏘有力。

不要自圓其說還圓得讓人無法接受啊,櫻屋敷的心臟跳得暴躁眼神深沉,像深陷泥濘而污濁的落難者。

「……老師不可以亂說話吧?」

「那你倒是好好說話啊議員,連笑容都騙不過人要怎麼當過稱職的政治家。」

「就說了沒有--」

「你在飯店前面看到我們的時候,表情不是這樣的吧。」

南城插話,一臉認真。

「……這重要嗎。」

神道是真的茫然,不是刻意的面部表情控管,那是確實不解而導致的表示。櫻屋敷和南城都讀得出來,對方露出了傷疤與破綻,那張總蓋在臉上的面具出現裂痕。

然而他們比那張假面瓦解得更快,轉眼早已整個人被神道眼裡焚著的紅燙得灰飛煙滅。

「重不重要不是你這個神經病說了算--!」

帶起一陣小浪與水花潑上身下的人,兩手握拳咚地一聲敲在池畔與神道耳邊,南城拱背整個人的陰影蓋在仰頭的神道愛之介上,不可一世的人抬頭,被那雙野獸般兇狠的琥珀雙眼給吸引住。

就算放到還年輕血氣方剛的七年前,他的回憶裡也極少見綠髮少年抓狂,應該說沒有看過。那人總是笑著壓抑自己的怒氣,用實力或拳頭證明一切,真的情非得已不能解決的,跟櫻屋敷兩拳下去也勉強當作擺平了。

神道沒想到他竟在南城成為那個溫柔廚子後的如今,有幸目睹那樣的一個人真實動怒。

緊繃之中的眼神對峙片刻,呼吸粗野的南城忽然屏息,他回神立刻明白自己暴走了,如此丟臉。

深深嘆氣,南城閉上眼做了幾個長長的深呼吸,坐回原位仰頭靠石頭感覺自己混亂的心搏並試圖使其冷靜。

爆發的火山恢復休眠不代表沒有活動,岩漿滾在試圖讓自己表現平常一點的南城心中,但他無奈地發現自己好像做不太到。

在水裡的自己跟櫻屋敷在試圖面對面強迫交流溝通後,終究還是被那人完全點燃。漫天大火碾著兩人的爆點燒過一輪,每一片被燒過的土地遺跡翻開都是神道愛之介的名字。

那個男人就是他們生氣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帶來的傷害與爛攤子,是那個男人自我且滿不在乎的態度。

神道總是自作主張。自作主張地闖進他們原本的生活,並自己帶著滑板在裡面到處溜著,自作主張地在他們習慣這一切有趣美好後,自行宣布這段真摯關係的結束。

高中的他們年輕單純,什麼都還沒明白就單方面受了重傷,這不公平。雖然原本選擇跟著他就很不公平,但這不是他們被擅自丟下的理由吧。

愛抱夢憑什麼擅自離開,因為覺得他們會背叛嗎?因為覺得他們會自由嗎?是因為害怕自己受傷吧,他沒辦法接受好的事物了。

那所以他們就應該接受現況可憐那個人並選擇原諒嗎?由本人來剝奪他們的愛抱夢並沒有讓整件事情比較值得同情。

說起來,從頭到尾他憑什麼那麼輕易拿得起放得下,來的突然走的灑脫,現在卻用最爛最癟的方法來面對他們。

憑什麼,然後呢?這可不是來去自如還能順手帶走一個漢堡的得來速,那個自我中心的神道遲早要認清這點。

他們的帳還沒清算結束,他們還在等一個可以接受的然後。

04

神道心裡也不是未曾描繪過三人如同高中一樣要好的場景。

或許他們會在夜滑以後找個時間一起喝酒,去打烊的Sia la luce包場吃宵夜,偶爾還會坐在路邊對著夜空噴幾句無傷大雅的垃圾話。

他們不是自己需要費心周旋的那種上流社會,如果是在他們面前自己大概還能抱怨幾句競爭對手好煩忠很無聊,然後吵誰是如今政壇上可以期待的人。當然是他,這點他們吵不贏的。

但往事早已成過眼雲煙,如今他已經拋卻一切。在尋求愛所以不能有背叛,他那時候從根本就放棄跟他們同遊的日子了。

他並不是那種會哭倒在路邊抱怨自己有多可憐的人,他的格調跟自尊還有個性都不會讓他這樣做。況且那只是放棄當初其中一種尋樂的方式,現在也並不太有要挽回什麼的熱切或後悔。

沒有正當理由要他去特別面對自己早就放棄的東西,沒有必要,就算有點在意他也還是過得很好,大概就是偶爾會懷念。

僅僅如此,懷念,讓一切停在回憶階段。如今這些都已經過了,他沒必要再牽扯上這些,多一個變因對他日後準備展開的新生活都是一個災難。

他已經是一個全新的神道愛之介,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

從神道火爐裡多燒了一個滑板那天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找一個與自己相襯的對手,無論在他人眼裡過火、傷人、令人嚮往。當然,他明白自己之前把人抓太死,又用了太多手段在玩弄別人,但他不在乎那些庸俗的評論和應該怎麼做,他只是要找夏娃。當然他或許有點……瘋癲?(他自己不會這麼說)

不過他最後找到了,努力後的成功是不可否認的。只是找到以後他的夏娃卻反過來試圖把他從樂園拉下,他始料未及,但他還是出來了,這是題外話。

反正他目的達成了,坐穩伊甸園的他有了夏娃,還有一條狗,算得上挺生活幸福美滿了。

如果遲早要讓一切回歸自己理想生活的正規,那還是要想辦法息事寧人吧。

整場追夏娃活動最慘的受災戶非櫻屋敷薰莫屬,七年前早都跟人家決裂,不久前又一板子拍到人家正臉。

既然他沒有要道歉,也沒有要再繼續鬧騰,也沒有對他們深痛惡絕--那以後最好的相處模式,大概就是這樣裝一個禮貌的大人,還他們自由逍遙不跟自己牽扯吧。

神道是這麼認為的,所以他開始對創始組的其他人擺出了遲來七年的禮貌和溫厚。他以為他已經完美處理好一切,那麼為什麼如今自己受制於人?拉不回自己胳膊的神道愛之介真的頭痛。

「是啊,你的夏娃在你的迷途之中救了你不重要,你的秘書在我們被撕裂的七年缺席依然得以陪著你不重要,而你連個招呼都沒跟我們打過……啊、不重要。」

從剛剛南城失態地爆炸後,一旁櫻屋敷一直抿著下唇,強裝鎮定但蒼白的手臂有點過份用力。

也因為剛剛南城的盛怒,所以神道終於開始仔細打量起許久沒有好好關注的兩名友人--漂亮標緻的那個有點顫抖,沒有眼鏡的雙眼有點黯淡,至於強壯的肌肉男從吼過自己以後就看起來一點也不堅強。

「我們似乎比不重要還更不重要呢,神道愛之介?」

啊,他似乎錯估了形勢。神道愛之介遲來的災害評估終於出爐,周身應療癒身心的霧氣像突然全退了熱度,神道感覺四肢微微發冷。

「比起我們,你選擇了死亡。」

「當年先離開的是你。」

他們一人一句話竄入神道耳中,又輕又淡沒有了人應該有的情緒,虛幻如泉上白煙冉冉。

不要把自己交出去就不會受傷,結果害特別的人受傷了。這是愛第一次體認到這件事, 倔強的他也不由得露出了傻愣的表情。

頭痛,他真的感覺非常頭痛。當櫻屋敷逼近眼前,神道掙扎很久也沒能讓自己從腦袋過速運轉的疼痛解脫。

這種時候,到底應該說什麼呢……堂堂神道也口拙嘴裡塞了顆滷蛋,張口只有幾個發語。

「……你有我的、全壘打之吻?」

良久,神道難得口齒不清還有點結巴,從櫻屋敷臉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判斷,他明白這大概不是一個好的答案。

火起來的櫻屋敷直接立正站好扯開嗓子破口大罵,還順便罵到一旁有點不知所措的南城。

原本也想跟神道訓誡些什麼的南城開口就只能一面說話一面反駁猛烈的無差別砲火。

全部人站起來、互相走動,一個靜謐的溫泉瞬間掀成一大團混亂,大動作造成的水聲此起彼落,泉水溢出圍著池子的石頭又沖回來。神道感覺自己被潑了幾把熱水,櫻屋敷差點一腳滑進水面下,最後是南城把兩個溺水預備役勾著站好喘氣。

吵累的三人沒人記得離開溫泉的選項,又鬼使神差在休息完後全坐回了原位。

他是真的覺得自己的計畫很完美,眼神死寂的神道對著夜空長長嘆氣。他很累,又打從心底感到無奈。

但他突然笑了出來,在經歷了一場溫泉鬧劇以後,他臉上咧著大大的笑容。

太荒唐了,神道心想,卻不討厭。

「……所以,你們想聽道歉?」

這次神道主動牽住身旁另外兩人的手。從沒看過有人搶著跟自己下地獄的,他挑眉暢笑。罷了,還會拒絕有伴跟自己在地獄路上吵架的嗎?

「吃屎吧愛抱夢。」

他們不需要沒用的道歉,那人明知故問,但兩人也笑了,猖狂的那種。

他們會自己跟上來,這次不用他的允許,他們絕對會自己與其糾纏到死。

他們需要的只是他見證一切,看著他們。

這樣就好了。

05

然後,臭臉神道出浴,穿著很醜的花襯衫,頭上還戴著那頂早上親自送出的草帽,上頭櫻屋敷綁了華麗的裝飾,那已經超出蝴蝶結的範疇了。

「非得要這樣嗎?」

「是你說要展現誠意的嘛。」南城開心地拍了一張照。

「我也穿了就別抱怨了吧。」

「薰口氣很糟喔。」南城把一臉厭棄的粉髮也拉過來再一張合照。

神道翻了個白眼,一腳踩上滑板往山下滑。櫻屋敷立刻跟上,剩收手機的南城在後頭有點手忙腳亂地接續隊形。

櫻屋敷手扶到神道腰上並排的時候,難得壓制氣場任人擺佈的人翻了第二個白眼。

「非得要這樣嗎?」

神道悶悶地又問了一次,他不喜歡讓人主導的感覺。櫻屋敷沒回他,只是刻意壓低身子過了一個小彎。明明路途變化不大,但由於櫻屋敷壓得太低太準,於是神道在平衡極限的姿勢下罵了幾個髒話。

櫻屋敷當然沒讓人在半路摔出板外,他以操縱能力之強悍聞名。但刻意的推擠不在其限,對,那個才剛稍微不那麼抗拒被人帶著滑的神道被用力推到沙灘上,還滾了半圈。

「滑板沒事我幫你拿著了。」罪魁禍首大笑著喊。

神道沒應聲,只是朝向沙灘走來的櫻屋敷比了一個中指,那時南城正好也跑來,有把姿勢狼狽的神道拍起來。

神道站起來後三個大男人對著不遠的海邊隨便講了幾句話,然後就像瘋狗看見肉骨頭一樣一頭往海裡衝。先到的神道還大聲宣布自己贏了,被櫻屋敷噴一臉海水,神道眼睛刺痛開始運用全身攻擊。

在海裡他們潑水淹水差點溺水,發神經一樣的脫序行為每個人卻都因此笑得超開心。大大滿月落在海面,花襯衫全貼在身上,冷風吹過激起三人一陣哆嗦,被遺落在沙子上的草帽邊緣輕輕翻拍。

「你處理方式的EQ好糟,還接受不了別人的好意,你是不是應該去看一下身心科之類的啊,省得你哪天去禍害別人。」

爬上岸櫻屋敷冷得發抖,嘴上還是穩穩地一項項數落,一旁的南城對啊對啊地笑著幫腔,順便拉了頭髮全貼在臉頰上的神道一把。

「閉嘴,還有你們這種的才不叫好意。」

跟其他兩人一起躺在退潮帶,神道感覺自己頭髮進了鹽巴。

「就不怕我一氣之下又跑了。」他整個放鬆後轉身開玩笑地看著兩人,紅眼平靜如礦石。

「你跑不掉的。」

他們以笑和堅決的眼神回答,那一夜的月光比七年前決裂時還亮。你再也跑不掉了,他們異口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