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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賜與冠冕




  在純白的雪上,就連暗沉的血都顯得鮮豔欲滴。德斯爾侯爵低頭望著那躺在雪堆中的男子,忍不住咳了兩聲。受害者似乎還想掙扎爬起,但他腳邊那一攤猶有熱氣的鮮血與他慘白的唇都顯示他大量失血的事實;沒一會只見他雙眼瞪大的同時喉頭發出幾聲咯咯,接著便無力陷回雪堆之中。

  侯爵抹了把臉,眼中沒有任何寫意與發洩的愉悅。如果是以往,殺人這件事絕對不會進行得如此粗糙與草率。他吃力舉起對方留下的鏟子,盡可能將雪往屍身上頭堆。站在侯爵宅邸的最高處一面剷著雪一面望著連綿一片的蒼白,他突然有種彷彿全世界只剩下自己與眼前這被掩埋到一半的屍身的錯覺。

  「啊,你在忙啊。」果然錯覺,德斯爾轉頭看著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尤狄特。「咦?怎麼搞得這麼凌亂?」尤狄特像跳格子般一跳一跳的避開屋頂上連綿出一條死前路徑的血跡,一邊像是孩子般笑得很開懷。「很不像你呢。」

  「意外。」德斯爾用鏟子在埋著屍體的雪堆上拍了拍,確認足夠結實且不容易將人體輪廓外露。「他襲擊了我。」他一把丟下鏟子,在心底暗暗記下自家屋頂還埋著個屍身以待處理,否則等來年春雪一融,他這侯爵爵位差不多也可以摘了。

  「襲擊你?」尤狄特瞪大眼,「這裡是你家欸?」

  「教廷安插在威恩卡特家的監視者。」德斯爾抬頭看了看灰暗的天空,即便是黃昏時刻,這足以將人凍死的寒流也絲毫沒有讓淡淡陽光稍微驅散。「越是忠誠的家族就越是需要牢牢控制。」

  很明顯對尤狄特來說這樣的話題過於艱深,政治,尤其是牽扯到宗教的政治即使是天使也一時半刻無法理解箇中利弊。「你殺掉他沒關係嗎?」

  「教廷能拿我怎樣呢?」德斯爾罕見的勾起嘴角,比起笑意更多的是嘲諷。事實上,教廷確實無法拿他怎麼樣;相較於前侯爵與他的親族,德斯爾可以說打從心底厭惡教廷的信仰……畢竟他見過很多次死神、身邊也有尤狄特這樣的天使存在,造物主的意圖從這些眷屬口中說出自然比較比那些腦滿腸肥的主教要有說服力的多。「在我接下爵位時就注定了。」他若有所思的說,「很明顯教廷對於我拒絕比起我父親更加『慷慨』這件事很不爽,不爽到他們的棋子出了手。」

  尤狄特似乎沒在聽,他只是摘下沾著點點血跡的花,一臉有趣的把玩著。「不上報嗎?」他對那朵花的觀察可以用聚精會神來形容。「控訴他們?我記得你們的國家是有法律的。」

  「與宗教作對?不,我沒這麼傻。」德斯爾揉著眉心,「再說了,帝皇陛下很快就會知道府裡少一個教廷的探子。」他拍拍尤狄特的頭,「可不是只有教廷會在我身邊放人啊。」

  「你的帝皇也在府內安插間諜嗎?」尤狄特站起身,一臉驚訝的問:「可是為什麼?」

  「天家尚無親,何況我只是個侯爵。」德斯爾用腳在地上抹去蔓延的血跡,適時蓋上的新雪讓這件事變得更加容易些。「我這爵位是陛下保的,他安插人看著也合理。」說完他不自覺的摩擦起雙手,雪天裡的傍晚對他確實是種折磨。「雷霆雨露,皆為君恩。」

  見他如此,尤狄特很自然地將他的手捧起,呼呼哈起熱氣。「為什麼他會是帝皇呢?」身為造物主的眷屬,他問出了自己一直以來都很好奇的問題。「這些人蹣跚、愚蠢且貪婪,為什麼他們能加冕為王?」

  德斯爾有些不太習慣尤狄特的親暱,但還是順著任由尤狄特牽著他走進屋內避寒。侯爵的房間早已燒著壁爐,躍動的火星在木柴間跳躍,看上去如此鮮豔且溫暖。「因為神授予他們的先祖土地與國家。」他還沒說完就呵了聲,「人們這麼相信……應該說,大部分的平民如此相信。」方才的寒氣此刻被驅逐的太快,德斯爾的額際留下一滴汗珠。「王權建立在宗教上、宗教則依附於王權蓬勃發展,兩者相輔相成,才造就如今盛世。」

  「造物主才沒給這種訊息。」一談到造物主,尤狄特就對人類擅自的解讀與充滿利益的算計嗤之以鼻。「帝皇要是知道你殺死教廷的探子,不會對你的行為說什麼嗎?」

  「記得嗎?我是自衛。」德斯爾淡淡的說:「幸好我還活著,要不帝皇陛下可能會以此為由找教廷麻煩。」他的額角沁出幾滴汗,從冰天雪地中貿然進入一間燒著柴薪的溫暖房間確實一時讓身體難以調節體溫。「教廷這幾年越發壯大,隱隱與帝國有相持之勢;若不是這一齣,我還想著何時可以拔除教廷的眼線。」

  他還在想尤狄特為何如此沉默,一低頭卻發現尤狄特正在擺弄那朵染血的花。「人類真複雜,要我來看,德斯爾當王不是也很好嗎?」尤狄特沒啥心機地說:「至少感覺會打理得比現在的帝皇好。」

  德斯爾沒接話,他只是彈了下尤狄特的額頭。「這種話別再說了。」他看上去波瀾不驚,實則聚精會神地觀察著忙外有沒有其他奴僕經過。「我這侯爵、俸祿與一府子奴僕都是帝皇賜與的,你要是亂說話被聽去不免落了個把柄。」他抬起尤狄特的下巴,正想訓斥時卻發現尤狄特手裡拿著剛剛那朵花揭起的圓環。「……這是?」他抬眉,從尤狄特手中接過。

  那是沒有任何華貴珠寶與貴金屬裝飾的、簡樸而胡鬧般的裝飾。「你的冠冕。」尤狄特笑得很開心,「雖然你有你的帝皇,但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王者。」他邊說邊墊起腳尖,「來吧,我幫你加冕。」

  應該訓斥他的,德斯爾心想。光是方才那些話就足夠安他個大不敬,更何況各種接近謀逆的討論……他也就罷了,但尤狄特很可能因此被牽連並誅殺。

  話說回來,尤狄特是天使,化身真被處決也能用真身繼續存在……但不得不承認,他口中的「王者」在某部分牽動了德斯爾的心。

  是,德斯爾因公務繁忙的生涯裡妄想過能握有更多資源、同時也期待有一天能調度國家等級的力量來達到想要的效率……再說了,現今帝皇並非昏君,但對上日益跋扈的教廷與邊境的戰亂,蹣跚的帝國朝廷明顯有些力不從心。

   「別想這麼多,這只是我認可的德斯爾。」見他站著不動,尤狄特乾脆拉拉他的手讓他屈膝半跪。「看,多好看。」這個單純的天使將染著鮮血的花朵所編成的冠冕放在德斯爾的頭上,一朵花所纏繞成的王冠看上去單薄可笑,卻同時有種簡約與單純。「現在開始,你是我認定的王者了。」

  德斯爾面無表情地看著尤狄特,隨後突然站起。「別再說了,要被聽去的話,你我人頭不保。」他一把摘下那個陽春冠冕,隨手打開書桌的抽屜丟了進去。「走吧,晚餐的禱告要開始了。」他牽起尤狄特的手,兩人一起往餐廳緩緩走去。

  至於那個又一朵花環繞而成的冠冕則放在德斯爾的抽屜裡,直至很久很久之後都沒有被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