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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人湯屋

是接近農曆歲末,在定期由他們主持的表演散場之後。吳碩成在大約半小時前被拱著留了下來,現在坐在吧台邊緣的高腳椅上望著手機發呆。年輕的表演者們圍在吧台中心互相慫恿著對方喝酒,他不能喝酒,在有些疲倦的狀態下也不太想加入話題,便坐在旁邊撐著腦袋。唐健熙此時要是在場,大概會酸他像是勉為其難帶著一群高中生去酒吧的監護人,但他不在。這傢伙去排演年前準備首演的舞台劇了,今天主持的職位便交給別人代理。他滑開手機看了看他幾分鐘前傳來到家的訊息,打了幾個字跟他說他被留下來了,暫時無法脫身。唐健熙大概累了,只傳了個ok的貼圖,然後就沒有了下文。
這種情況發生過很多次,不過通常都是他們兩個一起。年輕的表演者們彼此交流自然是再好不過了,他們剛做這行時並沒有這樣的環境,現在身為前輩,在每場表演後多留個幾個小時好像也是自己帶給自己的使命。不管是帶給這群年輕人安全感、為他們暖場也好,提供他們表演上的建議也罷,就當作和朋友的深夜聚會。
一般來說,這樣的時候話題也不會在他們身上,除非有人刻意過來搭話,他們通常會坐在靠角落的位置閒聊。唐健熙偶爾也會喝點酒,他不太習慣在晚上喝碳酸飲料,所以通常還是會和服務生要水來喝。

水。大概是剛剛在台上講太多話,他突然覺得有點渴,拿起水壺將最後幾滴水飲盡。

唐健熙不在的時候果然還是有點無聊。他有點想打電話給他,但他排練了一整天現在應該很累,搞不好都已經倒在床上睡死了。不打給他好像也沒有什麼事可以消磨時間,但如果現在開始看影集的話,又好像不太好意思。
吳碩成撐著頭,決定開始規劃自己在之後農曆新年的假期要做些什麼。
家裡是肯定要整的,老家也是肯定要回去的。除此之外,好像還是得看那個人什麼時候從高雄回來。
他突然想起那個人前一陣子一直在吵著要去泡湯,而且還指定要那種雙人湯屋,大概是幾個月前他們跟朋友一起去游泳時被說變胖氣到了。他其實對湯屋不太有興趣,那陣子他們工作又忙,也就沒了下文。
但最近的天氣,確實挺適合泡溫泉的。
身為一個台北人,他是從小泡溫泉到大的。在所有冬季的休閒活動裡,泡溫泉在他心中的地位之高,是用言語難以比擬的。
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有泡溫泉的記憶,是那種有很多不同風味的大眾池。他還記得那個池子是用土黃色的石塊砌成的,他拉著父親的手,小心翼翼的將一腳的大拇指探進被白煙籠罩的溫泉裡。具體是什麼時間已經記不清了,只大略的知道大概是上幼稚園以前。那時和他在一起的有誰也不太記得了,只能大略的猜想應該有他們全家人,或許還有父親那邊的親戚。
泡溫泉好像一直都是那種少數的,所有人都能夠很享受的家庭活動。
在他小學時,父母常常趁著冬天事務所休息的假日帶著他們三個孩子到陽明山上泡溫泉。在他們家,又或者在他心中,泡溫泉是一件很隆重的事,也有許多不成文的規矩。比如說,去泡溫泉的前一晚他們一定會在十點前入睡,爲的就是在一早六點起來,趁著人潮未聚集前偷享山林裡的清閒。又比如說,那天的他們家的早餐永遠都會是巷口那家壽司店販賣的捲壽司和味增湯,他總得聚精會神的扶著紙碗,一邊將湯吹涼一邊一小口一小口的啜飲,以免味增湯隨著汽車晃動灑落到座位上。
如果八點入池,湯大約會泡到中午十一點左右,然後他們會拿著那種柔軟的大毛巾鋪在一旁的躺椅上,一邊喝著薑茶,一邊望著山林間白雲飄渺。等到身體熱度降去,再起身步入水池。
在家裡的三個孩子一個個升上國中之後,由於考試補習等各種理由,這種家庭性的活動便少了許多,高中便更不用說了。大學時他搬離了家,偶爾會和同學騎機車上山。早上騎車當然不比坐在汽車裡面舒適,但他仍舊會下意識的去買附近的捲壽司和味增湯。雖然路途相對艱辛,但每次從溫泉中起身,包著浴巾、看著遠山,感受薑茶的熱度滾過喉嚨時,就會覺得世間極樂之事,也不過如此。

渴。想到薑茶,吳碩成低頭望了眼放在自己右手邊桌上早已空空如也的水壺,又望了下被人群圍繞在中間,絕對不可能抽開身的服務生,嚥了口口水。

他一直覺得溫泉一個人泡不得,和別人一起泡的話卻是感情非常好的家人或朋友才能一起做的事。
首先,能泡溫泉的時間並不多。下雨的時間山裡霧大開車不便,天氣太熱溫泉泡不久,天氣太冷則無法在躺椅上長坐。以北部來說,適合的大約也只有剛入冬的時節,或者農曆新年時約莫入春的時候。再者,泡溫泉重點在於放鬆,在水裡若是還在看報、滑手機,都會壞了效果,所以能做的大概也只有聊天和看風景而已。一個人風景看不久,朋友間能長時間不做其他事,單純閒聊而不感到有壓力的人又沒有太多。
而雙人湯屋的眉角又更多了。
彼此之間需要坦誠相見不說,更困難的是要能夠,也願意分享彼此放鬆的時刻。更精確來說,彼此要重視享受和對方在一起的感覺高於一切,其餘的閒聊、打鬧,依靠或者是沈默,都只是這種享受的一種詮釋而已。
他自己去泡過湯屋幾次,覺得這樣的人世間罕見。又或者說,那個能跟他泡湯屋的人根本就不存在。湯屋時常成為熱戀情侶約會的地點,但在這種情況下泡湯就只淪為形式,而並非享受。或許就連多年的情侶也不見得能體會到湯屋的真諦,畢竟那種相伴的感覺,並不是時間或者是情感就能養成的。

真的好渴喔。
想回家了。想回去看那兩隻小貓趁他們不在又做了什麼,想看那個平時睡姿很差的傢伙,現在是不是已經又把一隻腳跨到他那頭了。
但現在氣氛很好,若是突然要離開,大概會有些掃興吧。

吳碩成嘆了口氣,低下頭來。
「諾。」一個裝著淡黃色液體的塑膠杯突然被推到自己面前。
他轉頭,在看見那個熟悉聲音來源的主人確實在身旁時感到有些訝異,卻仍舊用平靜的口吻問到:「這什麼?」
「我的尿。」那個高大的男人聳肩。
他皺眉,看了他一眼之後啜了一口。
是麥茶。
「不錯,果然童子尿就是不一樣。」他朝他淡淡道,又接著飲了幾口。
口是真的很渴。
「喂,你喝慢點啦。」男人看著他仰頭猛灌,笑著將手上那瓶寶特瓶裝的麥茶放到吧台桌上,「我就帶這麼一點,你喝太快我等一下還要去借廁所。」
他沒理他。
「好了啦。」那個人拍了拍他的肩,「年紀大了,等一下晚上睡不著。」
他喫了聲,頓了一下,猶豫了會後還是把杯子放了下來。男人滿意的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獎勵,隨後毫不顧忌的拿起他剛喝過的杯子啜了一口。
他馬上喂了聲,手肘向後敲了他一下。男人看了他一眼,仰頭揚著嘴角將剩餘的麥茶喝完,還在將塑膠杯放回桌上時朝他眨了下眼睛。
他撇嘴,「阿不是要買給我喝的……」
「吳碩成,」男人放下杯子,低頭貼近他的臉,「我們之間還需要分你的還我的?」
「好呀,」他仰著頭朝他挑眉,「下次我的衣服就都你曬呀。」
「我只曬內褲,其他都不甘我的事……噢,很痛欸!」男人撫著被他肘擊的地方彎腰。
「喂唐健熙,」他馬上關切的轉頭,「你真的會痛喔?」
「當然會呀。」
「喔。」他雲淡風輕的將頭轉了回去,「那很好呀,這樣我就沒有白廢力氣了。」
「……」
後來他的頭還是被他輕輕往前推了一下,然後又被他扶回來揉了兩下之後摟在懷裡。場面依舊很熱絡,沒人注意到唐健熙已經進來了這麼久,更沒有人注意到吧台邊唐健熙的兩隻手都放在他肩上。反正都是熟人他也就不太在意,甚至交付了點重量輕輕靠著他的胸膛。
有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說話。吳碩成抬頭望著吧台中心年輕的表演者們彼此嘻鬧,有些莫名的憶起他還一個人住的時候,那種很適合睡午覺,但睡了又會覺得太可惜的假日午後。

在以往那樣天氣很好又懶得出門的時候,他都會將那個人的專輯從盒子裡小心翼翼的抽出來,推進電視下那台黑色的小音響裡。然後就這樣懶懶的躺在家裡那張墨藍色的布沙發上,望著天花板上的蜘蛛網被陽台吹進來的微風吹拂到另一頭,再慢慢擺盪回來。
他還一個人住的時候……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張專輯好像被他冷落的有點久了。吳碩成突然覺得有些抱歉。他到底還是沒打算讓那個人知道他放鬆或是睡覺的時候都會聽他的歌,畢竟寵溺他的人已經太多,不應該再長他威風。
雖然他確實不錯。

和他在一起之後他一個禮拜至少有四天會在起床的時候跟他抱怨看到他就想到要工作了。唐健熙會朦朧的睜著一隻眼望他,像在安撫貓那般伸手搔他下巴,然後再次將手搭在他身上沉沉睡去。年末最後一檔表演結束後兩個人都在家的時間就變的很多,他仍舊會賴在那張墨藍色的布沙發上望著天花板神遊,不過現在搭配的通常是那個人在臥室裡彈吉他的聲音。他在寫歌的時候還是不太喜歡別人打擾,不過有時倒會彈到一半很突然的用他的名字開始唱一些即興的歌曲。那時就是他該從布沙發上起身,推開房門氣勢萬鈞的走進去揍他的時候了。
也有些時候,他會坐在他雙腿之間的地板上打電動,他則會在他破口大罵時用腳根輕輕踢他。偶爾他會傾身將手上的零食或飲料喂進他嘴裡,偶爾唐健熙則會仰起頭來故意蹭他大腿內側,或用指尖騷他腳底板。而更多的時候,唐健熙會抱著小貓躺在他大腿上,將他那雙長長的腿掛在沙發外頭。午後的陽光會從家裡靠近陽台的那側灑落進來,他會一邊瞇著眼,慵懶的撫摸趴在他胸口、縮成一團的橘色小貓,一邊用比平常鼻音更重了些的聲音和他輕聲說話。
那大概是他對唐健熙最沒抵抗力的時候。他總是會不自覺得伸手撫上他的髮,唐健熙會仰頭朝他眨著眼睛笑,然後他心底的防線就會像骨牌一樣,一個接著一個的,倒的一塌胡塗。
在那一刻,就在那一刻,要是唐健熙說他帥過基努李維、可愛過天竺鼠車車,他大概也會很輕柔的應和他,然後低聲和他說:在他心中,他比這個世界上,甚至這個宇宙上的任何事物或人類,都還重要的更多更多。

他突然想起之前主持時唐健熙提到的,那個會有太師椅的,他們兩個的套房。
他是真的想要在他們兩個的套房裡放一張太師椅嗎?如果只放一張太師椅也太奇怪了……他不會連那種木製的床也想要吧?
那種木製的床大概不會太好睡。不過太師椅如果他真的想要的話應該也沒關係吧?地毯都因為他老是坐在地上怕他感冒幫他買了,沙發要不要也換掉?他的腿老是掛在外面好像不太舒服……不過依他的身長,要找到能容納他全身的沙發大概有些難度……

吳碩成想著,忍不住仰頭瞄了他一下,又在唐健熙察覺到動靜,低頭望他時將視線移開。
「欸,你在想什麼?」他能從他胸膛的震動感覺到唐健熙在笑,「平常這麼吵,怎麼現在都不說話……是不是年紀大想睡覺了?」
「沒什麼。」吳碩成舒展了一下,將身體坐直。
怎麼可能讓他知道。
讓他知道還得了?
唐健熙挑了挑眉,低頭吻了一下他頭頂該有頭髮但沒有的位置。吻完之後卻又嘖了一聲,低聲朝他道:「欸,你頭頂很油欸。」
「很油就不要親呀。」他仰頭。
唐健熙失笑,握住他的手柔聲道:「親,你的頭再油我都親。」
他以前都這樣跟女生說話的嗎?
他是不是渣男演太多次了?
吳碩成突然覺得有點燥熱,回過神來才發現唐健熙幾乎整個人掛在自己身上,便回頭叫他滾遠一些。那人一臉受傷的後退了一大步,他無可耐何的只好又伸手把他拉回來。唐健熙笑,拿起放在旁邊的麥茶倒了四分之一杯,自己喝了大部分後留了一點點給他。他將麥茶飲盡,把塑膠杯遞還給他,然後有些不自然的轉過身去。

還是覺得很熱。為什麼這裡突然變的那麼悶?
有點想把牛仔褲換掉。
不過今天週日,明天也沒事,在這裡多待一下應該也沒什麼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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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已接近午夜,吧台中心的那群年輕人似乎終於感覺到疲倦。談話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有幾個住在外縣市的表演者則已趕著末班車先行離去。中心的那幾個人這時才注意到已經在他身旁站了很久的唐健熙,開始走過來閒聊,問他為什麼突然就過來了。
「喔……」唐健熙有些不自然的將原本傾向他的身體重量換到了另一邊,「想說吳碩成說你們好像蠻開心的,就來湊一下熱鬧。」
他原本低著頭沒看他,聽到他這麼說一口麥茶差點噴了出來。唐健熙的一隻手搭上他的肩,低頭給了他一個幽怨的眼神,又抬頭一本正經道:「今天我不在,總是要關心一下搭檔跟現場的狀況。」
那群年輕的表演者好像都被唐健熙說服了,紛紛開始說起今天的演出情況。只有他還低著頭,用盡全力控制住嘴角的弧度,但身體仍舊因為抽氣而一抖一抖的。然而,一切的努力都在看見他沒撐在自己身上的那隻手在下面朝自己比的中指而破功,他快步朝男廁走去,並在終於到達廁所的那一刻爆笑。

等他再走出去的時候,唐健熙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前面已經圍了一小群人,聽起來是在討論表演之類的問題。反正有唐健熙在,他也就沒打算在這麼晚的時間聊任何認真的話題,便自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滑手機。好在他沒有讓他無聊太久,大概不到十分鐘就把談話告了個段落,並找了個明天早上要排練的理由帶著他一起告辭。

他跟在他身後步上階梯,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直到過了一兩個街區,旁邊那個人才很突然的推了他一下。
「吼,吳碩成,你真的很不給我面子欸!我好歹特地帶了麥茶給你!」
「你才不給我面子!」他大笑,「我認識你這麼久了,你晚上喜歡湊熱鬧我怎麼都不知道?上次那個誰誰誰還有那個誰誰誰邀我們都邀了多少次了,是誰每次都說晚上過八點就要放鬆不社交的?還是你只喜歡跟特定的人社交?」
唐健熙默。
「快說呀,」他用手臂推了推他,「我超好奇的欸。你晚上到底喜歡湊誰的熱鬧呀?電視新聞台的嗎?」
唐健熙幽怨的望了他一眼。
他朝他挑眉,拉下口罩作勢要把手伸進嘴巴裡咬。
「阿我就想你呀!是怎樣啦,現在連想你都不行了是不是?」唐健熙憤憤道。從側背包裡拿出了他的外套直接蓋在他臉上,「你的外套啦!想說你出門只穿襯衫還特別拿了外套給你。好心沒好報啦!」
「好好好,大爺。消氣消氣。」他笑著把外套從頭上拿下來穿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整個人都是你的了,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好不好?」
唐健熙撇了撇嘴,過了半會才哼了聲。
真的這麼氣?
「好啦,我的寶貝今天過的怎麼樣呀?」他憋著笑,裝模作樣的牽起他的手說:「剛剛在台上,心裡想的都是你呢……」
「吳碩成,」唐健熙沉聲道。
「嗯,」他一臉諂媚的朝他笑,「寶貝,怎麼了?」
「你有感覺到我在心裡對你比的中指嗎?」
「……沒有喔,寶貝。你要不要用手比呀?」
「我一隻手被你抓著,另外一隻手要拿東西。」
「喔,這樣喔。你不喜歡的話我就放開呀……」
「不要。」
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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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捷運下來的時候已近凌晨一點,街上的店家大都已經關的差不多了,只剩幾間零星的小餐館還亮著燈。午夜的氣溫有些低,但穿著外套又不會覺得太冷。
吳碩成看著馬路對面小吃店的老闆娘匡噹一聲的將巨大的鋼盆放到了地板上,抓起一旁的水管坐在矮凳上嘩啦嘩啦的開始沖刷,朝著空氣呼出了一口白煙來。一旁望著紅綠燈的唐健熙斂眸望他,伸手將他往懷裡帶了帶。
紅燈還有四十幾秒,他低頭凝視著積水裡街燈的倒影,又仰頭看向他。
這個人搬來中永和,好像約莫就是十多年前的這個時候。
那時候他們還在上一個表演團體,唐健熙同時還組了個踢他舞團,是他們這群忙人之中的大忙人,能放鬆的時間大概也只有凌晨。
他時常在這樣的時間打電話到他家,隨後兩人便會在這樣的宵夜店裡碰頭,開始互相抒發堆積了一整天的垃圾話。有時候他則會直接買宵夜去他家,半躺在他的沙發上聽他練吉他。
似乎也是那時候開始習慣熬夜的。畢竟只要不闔上眼,一天就好像永遠不會過去似的。
十年之後他已經不太吃宵夜了,頂多在他偶爾晚上煮泡麵時叫他分他兩口。原本他們兩個常去的那家宵夜店搬家了,在那之前,他們兩個也都各自搬了家。他們從當時的那個表演團體退出了、他們跟各自的女朋友分手了。那些大學時期會一起睡在劇場裡,聊著天馬行空浪漫夢想的朋友有的成名了,有的轉行了。有的出國了,有的不再聯絡了。他們認識,交好,後來一起工作了。他們吵架又和好,吵架又和好,最後住到一塊了。他們兩個一起抱著小貓們去看醫生、他們兩個在看電視時拿靠枕互丟對方。他半夜從惡夢中驚醒,借著微亮的夜光望他、他中午睡醒頭髮凌亂,像隻大雪怪般的晃進廚房找他。他們一起把他那張單人床抬出去送人了、他們一起把成對的馬克杯拿去櫃台結帳了。他躺在床上踹著他的背跟他說該起床了、他站在窗台邊轉過身來對他說天空放晴了。他拍著他的肩跟他說蟑螂死了、他用大拇指跟食指夾著他的臉對他說該吃藥了…….
回憶的幻燈片在長時間的切換下逐漸褪色模糊,而那個一直在焦點上的、能將整個故事串起的,好像也就只有他一個人。

「欸,」走進小巷,他用手肘輕輕推了他一下,「你過完年什麼時候回來呀?」
「還沒決定好欸,不過大概初五吧。」唐健熙低頭,「我們不是初六開工嗎?你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在高雄多待幾天。」
「不初二或初三的時候回來嗎?那時候台北應該還沒什麼人。最近天氣剛剛好,如果你回來的話我們搞不好可以去泡溫泉。」
「是也可以。」唐健熙想了一下後道。「不過初二初三的時候其他人應該都還沒回來吧?」
「可以去泡湯屋呀,北投那邊有幾家不錯。你之前不是說很想去泡那種兩個人一間的?」
「對呀,不過你不是一直很排斥嗎?」
他低頭望著路面,默了一會才緩緩道:「現在想想,好像也沒什麼排斥的必要……」
「喔。」那個人眨眼,隨後笑了笑,「那好呀。之前那家壽司店好像也很久沒去吃了,也不知道他們過年有沒有開……」他用手肘推了推他,「如果沒開的話,我做的壽司你吃吧?」
吳碩成愣了一下,斂下眸來。
「你做的我都吃呀……」他罕見得柔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