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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アイナナ/62】 Drunkenness




「阿凪，辛苦啦。」
大和搖搖手裡的啤酒罐，在偏暗的燈光下僅僅是凝視著自己的手指，置棄一旁的手機屏幕由亮漸暗，最終成為與環境相融的黑。
剛送走最後一位客人的凪自門口走向坐在櫃檯前的大和，大和身後是滿櫃的昂貴高級酒，與手中的廉價啤酒格格不入。
「和美麗的lady相處，永遠不會辛苦。」凪坐在大和對面的椅子上，嘴角揚起真誠的喜悅。
「真佩服你啊，店裡也只有你這麼樂此不疲──啊不，不如說全世界能這麼熱衷工作的人也許只有你。」語畢，大和揚首將剩餘的啤酒一飲而盡，空罐隨意的放置在深棕色的木桌上。
「Oh……店長，莫非你不喜歡整天坐在櫃檯喝啤酒的工作嗎？」
「阿凪，你在諷刺哥對吧？哥聽得出來。」
「沒有，只是以一個員工的身份，關心自己上司對於工作的熱忱度。」
「……不愧是本店top1的牛郎，真是體貼。」


大和想也許該關門回家睡覺了，但眼前的人似乎還想多閒話家常一番。
算了，阿凪想聊的話就多陪陪他吧。
大和首次抬起頭來和凪四目交接，正對上一雙璀璨如藍鑽的眼眸，那雙眼自始至終都注視著大和，大和再次感嘆面前的人過於貌美，相處再久也依然覺得難以長時間直視。
大和覺得和凪你看我、我看你還是太有壓力了，轉而觀察其他地方，順勢注意到了他肩上濕透了的布料。
「阿凪，那是怎麼回事？」大和蹙眉瞪著那一塊被染得更加神色的區域，擔心著凪是否遭受客人欺負──被潑酒潑水之類的。
「沒事，剛才那位lady看起來心情很差，我告訴她『需要哭泣的話我可以借出我的肩膀』。」凪毫不介意往自己肩頭的方向看，「……當然，如果店長希望的話，我可以賠西裝的錢。」
「不用賠啦。你這傢伙也溫柔過頭了，哥也要陷進去了──開玩笑的。」大和從櫃子底下再度拿出了一瓶啤酒，「要喝嗎？」
「給我一罐吧。店長如果需要我的服務或者肩膀也沒問題。」
「不，成為你的第一個男客這種殊榮我擔不起。」大和笑了兩聲，隨後一罐啤酒放在凪面前，另一罐熟練在自己手中被打開。
「No！朋友不是顧客！」凪瞪大眼睛，滿面不可置信的搖搖頭。
大和毫不壓抑的笑聲迴盪在室內，凪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啤酒。


其實凪喝不慣這種低廉的酒，他認為自己的舌頭估計是被高級酒寵壞了，怎麼嚐也嚐不出大和那種「啤酒最讚」的信念。
「希望店長不會哪天醉倒在櫃檯。」凪盯著大和喝剩的酒罐感嘆，要是客人進門看見一個醉漢──一個身為店長的醉漢──怎麼想都太糟了。
「哥才擔心你被客人灌酒灌到不省人事。」
「我是不會讓自己如此失態的。」
「是、是，帥哥的偶像包袱。」
「店長在我心裡也是top1的帥哥哦。」
「有的時候，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你的肉麻話耶。」
「那就坦承接受我的愛吧。」
大和被凪的話堵得回不了嘴，只好勾勾嘴角喝口啤酒，苦澀的滋味在口腔中漫開，酒液灼燒著喉嚨，進到胃中翻騰。
在「啤酒就該大口喝才爽快」這方面凪也始終無法理解大和，他跟著大和的動作端起酒罐，爾後輕輕啜飲。
既苦且辣。
他果然還是不喜歡啤酒。


──喝完就該走了吧。
大和望了眼牆上的鐘，時間倒也不算太晚，但是該走了吧。
大和刻意凝視著時鐘許久，直到凪也跟著抬頭看一看時針與分針框出的時間，驚呼出聲：「可可娜該播了！」
外國人總是不懂亞洲人的委婉逐客。
不過不懂也沒關係，圓還是圓得過去：「哦，阿凪是不是該回家守著電視機了？」
「放心，我有提前設定錄影，一分一秒的可可娜都不會錯過。」凪笑得十分愜意而愉快，舉起了啤酒罐時拿出了幾分高腳杯般的優雅感。
大和再次感嘆，從某些小地方真的能深刻體會：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哦，不愧是死忠可可娜粉呢。」
「那當然，我將一生追隨我的女神。」凪將手置於心臟的位置，儼然是一副虔誠模樣。
他垂著纖長的羽睫，嘴角噙著淺淡的笑容，眼瞳藏著無盡的迷戀，配他一張天使下凡般的容顏，是個周遭綻放朵朵玫瑰也不違和的景象。
大和覺得再看下去自己遲早會休克，撇開眼隨口問道：「你有對可可娜以外的事物這麼熱衷過嗎？」
「Oh，有的，上一個讓我如此沉醉其中的是……」凪的話語突兀的被截斷，他宛如突然啞了嗓子，卻又在不自然的寂靜壟罩在他們前開口：「沒什麼。」
凪輕輕喝了口啤酒，強烈的酒味伴隨苦澀在口腔中肆虐，他甚至覺得自己每一個呼吸裡全是酒氣。
大和在喝啤酒時，也是這種感覺嗎？


大和微微瞇起眼看著微笑的凪，爾後一股作氣將啤酒一飲而盡，熱度燒上面頰，蔓延至耳根，連帶著眼眶也微微發燙。
平時大口暢飲啤酒總是能感到身心舒暢，然而他此刻只感覺得到逐漸緊繃的神經。
酒精麻痺了他的理智、又或者說他想讓酒精麻痺自己，他深深吸吐一口氣，用著他認為挺調侃的口吻：「阿凪，你還真的是什麼事情都要瞞著我呢。」
「What？」凪瞪大雙眼，顯然沒有當作平時的戲謔調笑，「……店長，你可沒資格這麼說我啊。」
「一個大叔的事情有什麼好講的。」大和乾笑兩聲，酒水在腹部燃燒，勇氣莫名其妙被就此點燃，長期悶在內心的字句被酒精發酵：「倒是你，很明顯不是我們這邊的人啊。」
「六彌凪是本名嗎？」
凪的吐息加重，手裡的啤酒再也無法下嚥而隨手置於桌面，他蹙起眉回應：「是，六彌凪千真萬確是我的本名，我愛著這個名字，愛著這個能從你口中聽見的名字。」


「愛」字沉沉的打在大和心上，他分不清自己的暈眩是否是源自酒精。
好在他擅長演戲與掩藏，他完美的笑容透不出他內心的情感波動：「能以你愛著的名字稱呼你，是我的榮幸呢。」
「店長，我是認真的。」凪輕輕的用雙手捧住大和擱在桌面上的右手，神情像極了剛才說愛著可可娜的模樣，甚至比那更加肅穆，「這個名字讓我能暫時忘卻自己的過去，而能被你呼喚這件事，讓我對它的愛更加深刻。」


凪一雙通徹的藍眼直勾勾望進大和眼底，像要看進大和靈魂深處。
大和恐懼被任何人看穿，本能的想掙開凪的手，卻被凪抓得更緊，他的雙眸沒有離開過大和，大和試著面對那雙水藍卻燃燒著火花的眼睛，感受自己越發清晰的心跳聲，那是酒精是醺不出的力度。
──所以說該走了啊，該從這人身邊離開了。
和凪待在一起越久就越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動從來不是錯覺，目光每觸及一次那潭冰藍色就溺得越深，越難自拔。
所以他想方設法把這一切賴給酒，臉紅了是因為酒、心跳加速了是因為酒，如果覺得自己是愛著對方的那肯定是醉了，酩酊大醉。
凪觀察著大和凝滯的神情，想不到這個人也會露出這種表情，於是他笑彎了眼，接著緩慢的、不帶外國腔的，啟唇吐出他在夢裡喃喃唸過無數次的音節：「大和。」
「上一個讓我如此沉溺其中的，是你。」
「我愛著你演的每一齣戲劇，愛著你每一個或真或假的表情，愛著你那真假摻半的淚水──當然，我最愛的是已經不做演員卻離我最近、會擔心我受委屈的店長。」


啊。
這個人什麼都知道。


本該因為一切最不想被提及的過往被掀開而感到恐慌厭惡的，然而大和此刻只覺得心安。
他們是一樣的啊。
為了過去而痛苦，卻又因為這份不堪才有了相遇相知的機會。
大和釋懷的笑了出聲，另一隻左手回握凪，笑道：「哥比起外國知名企業諾斯米亞的二公子，也更喜歡這個會果斷借出肩膀的頭牌牛郎哦。」
「Hmmmm……這代表我們是兩情相悅嗎？」凪嘴角的喜悅更甚，作勢要親吻大和的指尖，嚇得保守的日本人趕緊縮回雙手，一張受驚的臉讓凪忍俊不住笑了出聲。
「你再也不出演戲劇後，我下定決心要來日本見見你，所以我才會來應徵。現在既能每天看到你，又能替心靈疲倦的女士們服務，我非常幸福哦。」
「我嘛……」為了氣死思想保守的家人拿了演戲時賺的錢開牛郎店，開到後來喜歡上自家牛郎，這種事誰說得出口。「……我很享受在櫃檯喝啤酒的時光。」
「啤酒還是少喝比較好哦。」凪發自內心的用著關懷的眼神看著大和。
「知道啦，我也不是每天喝。不過如果你不喜歡啤酒，還是別勉強自己跟我喝哦？」
「Oh……我以為自己不擅長應付啤酒這件事掩藏得很好。」
「錯漏百出，阿凪不是演戲的料。」大和調笑著喝起了凪剩下的啤酒。
「……我也要公開店長的秘密。」
「哥還有什麼秘密？」
「店長買不起Switch。」
「呃、為什麼你會知道！」
「一般你盯著手機發呆的時候，都是看著Switch的價格。」
「……」


「店長想玩最近很熱門的動物森友會嗎？」
「……是，我就是一個現實裡一輩子買不起無人島，只能寄託在遊戲裡卻連遊戲機都買不起的平民。」
「雖然以前的我確實買得起無人島，但現在的我也辦不到了。如果店長想玩的話可以到我家來，我們可以一起每天快樂當島主哦。」
「玩2p就不是島主是島民了吧？哥還是想當島主，買Switch的費用就從阿凪的薪水裡扣吧。」
「No！這是剝削！想省錢請從每週少喝一罐啤酒開始！」
「哈哈哈哈哈……這個我辦不到啦，我會忍痛拿積蓄出來當島主的。」
「Oh，為了遊戲花光積蓄的糟糕的大人……」
「才沒有花光咧！」


兩人的笑聲交融在偏暗的店內，彼此的眼睛卻又因為映了對方顯得閃耀，如同他們此刻起將以彼此的情感照亮暗調的人生，如月光無聲的明亮了夜色的小徑。
「到時候哥的啤酒島國完成了，鐵定第一個邀你來──也只邀你。」


「我的島上有你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