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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誰

假日返鄉的自強號車內太嘈雜，詩盈整路睡得不太安穩，感應到手機在震動，不用看也知道是老媽在問到哪了。
「我剛剛在睡覺啦，還要再一小時才會到。」
「那我叫哥哥去載妳，妳就不用等公車了。」
詩盈愣了一下，問：「哥回來了？他開車？」
哥哥何時買車了？
「對啊，他朋友開車跟他一起回來，他那個朋友很帥耶。」
喔，他朋友的車。
咦？等等。詩盈對著話筒說：「沒想到哥有朋友。」
「什麼話，你哥只是比較內向啦！」
說好聽是內向，難聽就是面癱邊緣人吧。詩盈腹誹，雖然哥哥長得人高馬大，但有時安靜到好像不在同個空間裡。

■

詩盈剛從剪票口出來，就看見出口道路上臨停一台嶄新的Lexus銀白色休旅車。
那個據說很帥的朋友，此刻正在副駕上朝她揮手，熱情地喊：「妳就是詩盈嗎？妳好！」
唔，梳乾淨兩側推平油頭，陽光下咖啡色短髮把肌膚襯得更加白皙，粉紅色襯衫袖口捲起露出一截手臂，肌肉線條若隱若現。一笑就露八顆亮白牙齒的完美笑容。
這個人類太閃耀了，跟她完全是不同次元的。
「我是鍾子悅，叫我子悅就好。」
「子悅哥。」詩盈默默拉開後座的門，一屁股坐進去，把肩上的筆電包放在寬敞的後座上。
她看見自己的哥哥澤良從後照鏡看了她一眼，問：「要喝飲料嗎？」
「要！」詩盈眼神發亮。

市區南邊的某間小飲料店，是兄妹倆對手搖飲的味覺啟蒙，他們從高中喝到出社會，每次回家鄉還是習慣去買那家手搖飲，喝個回憶。
澤良對子悅解釋：「我們要去買從小喝到大的手搖，便宜好喝。」
子悅興致高昂地說：「是不是你常講的方舟？我也要喝喝看！」

那間店夾在騎樓的拐彎處，就像一尾擱在建築之間的小船。不遠處新開了一間熱門連鎖手搖品牌，人潮不停。相襯下，方舟的生意清淡許多。
澤良將車停在路邊，吩咐詩盈下車買飲料。
「梅子綠半糖去冰。」
詩盈問：「子悅哥你呢？」
子悅興奮的說：「我跟妳一起去看看。」
詩盈帶著子悅走到店門，老闆娘立刻說：「妹妹好久不見耶！妳跟妳哥都很久沒來了。」
詩盈笑了笑：「我們都在外縣市唸書工作啦，今天趁回家來買一下。」
老闆娘看見詩盈身後的子悅，「哎呦」了聲，誇張的喊著：「妹妹，他是妳男朋友嗎？豪～帥喔！」
詩盈尷尬的說：「不是啦，他是我哥的朋友。」
子悅像是習慣受到注目，笑笑地問：「老闆娘有什麼推薦？」
老闆娘自信道：「梅子綠跟洛神花冰茶都是我們的招牌！」
在老闆娘力推下，子悅點了洛神花冰茶，詩盈點了冰淇淋紅茶，也幫澤良點梅子綠。最後老闆娘居然不跟他們收錢當作請客，甚至還多送了一杯桂花青茶。

在車上的澤良一臉不解地看著兩人提著四杯飲料。
詩盈激動的說：「哥你知道有多誇張嗎，方舟老闆娘居然看子悅哥帥就不算我們錢！還多送一杯飲料耶！我們喝了十年都沒有這種待遇！」
總是寡言的澤良只是酷酷的笑，像是早就習慣了。
當澤良在開車時，子悅幫澤良插好吸管，遞到唇邊，澤良很順勢的喝了一口，點點頭：「沒變。」
子悅吸了一口梅子綠，浮誇的說：「也太好喝了吧～」
後座的詩盈縮在位置上，迫不及待大口吸冰淇淋紅茶，就怕冰淇淋溶化了。她看見子悅喝了洛神花冰茶，眉頭微皺一下，而後舒展開來。
澤良問：「好喝嗎？」
子悅點頭：「剛開始有被酸到，後面洛神花回甘有平衡掉酸味，餘韻很甘甜。」
他把吸管湊到澤良唇邊，澤良順勢就吸了一口，說：「不錯。」
這兩人之間隱隱道堅不可破的氛圍牆，把其他空氣隔絕在外。
可真是默契絕佳的好基友。一路在後座默默場邊觀察的詩盈，內心亂腐了一把。

■

子悅是一個看起來很溫柔細心的人，雖然總覺得藏著什麼。
詩盈看著餐桌上跟媽媽談笑風生的子悅，明明第一次見面，卻好像已經融入他們家很久。
子悅貼心到，甚至會幫大家撥蝦。這種過分的細心，在子悅身上卻不矯揉造作。
當子悅問自己要不要吃蝦，詩盈只覺得尷尬，傲嬌的「哼」了一聲，說：「不用了謝謝，只有男朋友才可以幫我撥蝦。」
雖然她男友是很不體貼的臭宅，根本沒幫自己撥蝦過。
一旁的澤良冷嗆：「公主病。」
在詩盈聽來根本那是變相的炫耀，還用那張臉極其傲慢的吃著撥好的蝦肉。被刺激到的詩盈氣得跳腳，這頓飯雖然有帥哥養眼，但她吃得很不爽。

■

晚餐過後，終於空出一些時間可以跟男友講講電話。詩盈跑到自己房間，躺在床上跟對方分享今天的事。
她傳了一張子悅的偷拍照，說：「我哥的朋友，有點危機感吧你！」
阿宅男友一驚：「太帥了吧，是藝人嗎？好帥，要戀愛了。」
阿宅男友過於激動的反應，讓詩盈的不快心情瞬間一掃而空。
「他單身，可是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死心吧。」
「啊啊這種男神，要掰彎我輕而易舉啊！」
詩盈被誇張的言語逗得大笑，邊笑邊說：「那也是我哥先⋯⋯」
笑聲停止。

一個隱約的預感，彷彿正從迷霧中慢慢成形，慢慢變得清晰。詩盈把模糊的臆測抽絲剝繭後，得出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
「寶貝，怎麼了？怎麼不說話？」對方急著問。
等了良久，得到一個低落的回應：「沒事，我先休息了，明天再聊喔，晚安。」

■

詩盈想起在剛剛客廳，子悅與老媽的對話。
子悅說：「我沒有女朋友，但我有喜歡的人。」

■

房門敲了兩下，她聽見哥哥的聲音。
「妹，我有事要跟妳說。」
她隱約感覺這會是她剛剛揣測的那件事，下意識先逃避：「我要睡了喔，明天再跟我講啦！」
詩盈發現手機快沒電了，於是先在房門偷看哥哥還在否，然後悄悄地溜進老媽的房間充電。
老媽正在擦乳液。
她說：「澤良今天跟我說，他有交往對象。」
又一個講「對象」，不直接講「女朋友」的。
詩盈心不在焉「喔」了一聲，她早已習慣老媽各種煩惱傾訴。老媽繼續念叨：「他28歲，也差不多該結婚了，對方會不會嫌我們家鄉下又是單親⋯⋯」
「吼媽，」詩盈說：「妳不要那麼愛腦補好不好。」
「妳哥什麼都不跟我講啊。」老媽委屈的說：「我連他分手都不知道⋯⋯」
詩盈拿出棉花耳棒，慢慢掏著，說：「我是覺得，哥跟上次那個女的只是普通朋友。」
「可是他都把女生帶回家了。」老媽強調：「帶回家裡給媽媽看。」
媽，那個叫做，煙霧彈。

詩盈回：「他也把子悅哥帶回家了呀。」
一出口她就有點後悔了，自己實在太衝動。
老媽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說什麼，當然不一樣！子悅是男生ㄟˇ。」
媽，一樣啦，一樣啦。

還是不要再節外生枝好了。她對陷入憂愁中的老媽說：「我要睡惹，妳不要想太多啦，船到橋頭自然直。」
雖然，哥哥應該是歪很久了。

■

第二天早晨，趁著等午餐的時候，詩盈推著外婆到家後方的果園走走。
經過外公外婆早年畢生心血經營的果園，外公早些年離開了，剩下病著失智中的外婆。老媽沒有怨言地一肩扛起果園，打理得整齊細心，年年碩果豐饒。
陽光散漫的篩落林間，小白追著小黑在不遠處相互西鬧著。空氣中有柚子花香的氣息，淡甜清雅。
詩盈說：「外婆，你喜歡子悅哥嗎？」
「我感覺，哥很喜歡他喔。」
「哥雖然是面癱男，可是那一點情緒我還是看得出來啦。」
詩盈像是想起什麼，停下腳步，蹲在外婆身前與她平視，認真說：「外婆，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喔，妳不會跟老媽說吧？」
那波瀾不驚的眼神中，一如以往平靜如，她鬆了一口氣，隨之心頭湧上酸軟。
「要是外婆還記得就好。」
「外婆，妳現在已經可以參加哥哥的婚禮囉。」

■

吃完午餐，他們一行人也差不多該走了。
詩盈搭子悅哥的順風車，省了車票錢，內心正竊喜。
向老媽與外婆道別時，外婆忽然「啊啊」的喊起來只見外婆比劃著什麼。
澤良跟詩盈上前，外婆把十塊硬幣塞進他們各自手心。就像小學時，他們放學後央求著外婆讓他們去買糖果那樣。
有些事情，老人家總不會忘。

詩盈紅著眼眶抱了一下外婆。
澤良用力握著外婆的手，說：「外婆，要身體健康，保重。」
外婆平靜了一會兒，又「啊啊」指著子悅。
子悅一愣，隨即靠近蹲下身體，綻開笑容說：「外婆再見，我會再來看您的！」
外婆朝子悅手心塞了一個東西。
老媽說：「子悅你就收下吧，外婆覺得你也是他的孫子。」
子悅攤開掌心，不是十塊錢，是老媽要給媳婦的嫁妝金手鍊。

老媽大驚：「阿姆妳什麼時候偷拿的？」
外婆，到底何時就準備好這一手？
詩盈腦中一瞬空白，而後想起早晨帶外婆散步的對話。
她震驚地問：「外婆，妳認真？！」
子悅急忙的想把金手鍊還回去：「外婆，這、這個太貴重，我不能收啊！」

外婆看著子悅，忽然笑瞇瞇的把澤良招來，將子悅與澤良兩人的手疊在一起。
外婆，是認真的啊。
一股熱意泛上眼眶，詩盈悄悄別過頭怕被老媽發現。
老媽試圖對不肯放手的外婆解釋：「阿姆，子悅是細倈仔，毋係細妹仔！」（媽，子悅是男生，不是女生）
澤良忽然說：「外婆，恁仔細。」（外婆，謝謝你）
子悅俊秀的臉漲紅，看著澤良，看看外婆又看看阿慧，不知該作何反應。
外婆的手良久不肯鬆開，最後老媽像是無可奈何地妥協，也像是不明所以地跟著說：「阿姆，恁、恁仔細⋯⋯」
雖然她看起來一點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謝謝什麼。

■

車上，子悅小心翼翼把金手鍊收起來。詩盈在後座看得很清楚，子悅捧著手鍊的手在發抖，極其小心的收進小盒子。後照鏡反射出子悅那帥氣的臉，那是快哭出來表情，然後還戴起墨鏡遮住眼睛。
詩盈別過頭看窗外，她覺得自己再多看他們一秒，眼淚也要失守了。
她閉上眼裝睡，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Lexus以平穩的步調前行，沒多久她安逸地進入夢鄉。再度醒來時已經抵達台北，正要下交流道，就快到詩盈的學校門口。

外面飄著雨，澤良讓子悅在車上等就好，自己下車從後座幫忙拿詩盈的行李。
詩盈接過行李，看著高大的哥哥，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猶豫片刻，只是輕輕的說：「哥，我回學校囉。」
「回宿舍傳LINE給我跟媽。」
「好。」
澤良靜默片刻，詩盈能從那安靜的面容中，感應到他內心的波動，此刻正激昂的糾結著吧。
詩盈開口：「哥，你昨天要跟我說什麼？」
澤良沒想到詩盈會問起，他看著詩盈許久，才說：「妳知道了嗎？」
詩盈說：「我知道了，但我還是想聽你親口說。」她接續：「子悅哥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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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良望著詩盈微笑的眼睛，像是在說：告訴我吧，說出來沒關係喔。
你是我的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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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摸摸詩盈的頭，像個哥哥那樣。
向來無表情的面容，在微微發顫的沙啞聲音中洩漏了真心。

「鍾子悅是妳的哥夫，也是我的先生，我們結婚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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