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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賽爾與梅菲斯特》


就像是兜售書本的攤販一樣，他就這麼突兀的停在展示間不寬的門前。

「今天是讀書會喔。」
那個男人這麼說到，自顧自的走進展示間，就像是本來就在裡頭的兩人只是屬於他的僕從一般，無足輕重。

「是文森特先生，對吧？」他看了眼手上小抄似的紙條，帶著一貫的笑容，向布萊茲開口問到。

凡派爾身上還是那一件剛作好的新裝，前一位司書才走了不到幾分鐘，結果來了這麼一位不在想像範圍的開採先生。

「是我。」布萊茲頓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恰好稍微擋在了剛才還在跟他對話的埃德里克身前。

「好久不見，克里斯多夫先生。」

布萊茲也揚起微笑，卻很明顯不是一個歡迎的招呼。

溫柔先生拉出了書桌前的木椅，自然而然的優雅坐下，視線仍然溫柔的停留在兩人身上。

「我不會傷害你們，我不是說過嗎？」克里斯多夫好像很委屈的說到，笑容裡是屬於體弱多病者那種讓人無法斥責的無害。

「剛好兩位都在，你叫埃德里克對吧？兩位感情真好呢。」
他說到，口氣帶著懷念。

「我也曾經有一隻凡派爾喔，他的眼睛是拉長石……」
「我也很喜歡他呢……我很喜歡凡派爾的喔。」

話語頓了一下，像是澄清一樣的補充道。

布萊茲看著他，自從他來到這裡的第一天以來，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這麼真實的看著不真實的這個人類。

他無從理解，和藹的笑容好像真誠無比，卻總是帶著騙不過凡派爾的絲絲腥味、甜味。
任誰都不會覺得這樣大量捕獵凡派爾的人是喜歡他們的，克里斯多夫卻理直氣壯，好像自己是開設了凡派爾救護中心，而不是拍賣會一樣。

「先生是來看看底座效果如何的嗎？」
布萊茲故意說到，語氣中的反諷不言而喻，埃德里克站在他身後不明所以，卻帶著十二萬分的警戒。
溫柔先生歪了歪頭，興味盎然的開口。

「我是很好奇沒錯，不過我說了，今天是讀書會喔。」他指了自己帶來的小推車。

「今天我是來當真正的圖書館員的，順便想跟你聊聊天。」


－－－－－

「我還期待能跟你們一起聊天的呢。」

布萊茲剛剛在展示間的另外一張椅子上坐下，克里斯多夫就開口了。
布萊茲的表情介於冰冷和強裝的虛假之下，他希望自己臉上帶著跟對方一樣和煦到不真實的危險。

「我想他不適合跟你聊天，先生。」

布萊茲說到。他指的是剛剛離開展示間的埃德里克。

和這個一切未知的男人共處一室，說實在的，的確有一定程度上的危險和焦躁。
平時總是埃德里克有意無意的在替自己把關危險似的，但是其實布萊茲更覺得那是他的責任。
雖然紅髮的凡派爾總是那個更純粹一點、更不知道小心翼翼的一方，但是血液裡身為凡派爾的警覺和傲性，以及對人類的直覺和視野，讓他覺得－－

他很想跟這個人單獨談一次。

「我比較適合跟凡派爾談話的感覺嗎？」溫柔先生笑著，一邊從推車上拿下一疊又一疊的書。
「我們來輕鬆的聊聊吧，你喜歡什麼書？我這裡大部分都是童話書呢。」

布萊茲看著他，白髮的先生無比自然的開啟了話題，就像是許久未見的朋友那樣。
「還是你想先來點點心？」

「克里斯多夫先生真的是來和我閒聊的嗎？」

布萊茲打斷了對方自顧自的熟稔，克里斯多夫抬頭，看向比自己高上一些的凡派爾。

「我不是說了，我很喜歡凡派爾嗎？我很想多了解你們……你一些喔。」

「不要打埃德里克的主意。」

「我幹嘛打他的主意？」溫柔先生失笑，往自己嘴裡塞了一塊淡粉紅色的餅乾，一邊滿意的點點頭。

「他只是我們服務的回歸對象而已，你們才是故事的主角喔。」

我們才是拍賣會的主角對吧，布萊茲想。

「先生，你沒有想過嗎？」布萊茲第一次擺出也同樣想聊天的姿態，他身體往前傾，對方身上那股血味更濃了。

「或許不是每個有“血奴”的凡派爾都是壞人？或許另有原因？或許他們只是……」

「只是伴侶、家人、友人，或是我無法去干涉的關係？」克里斯多夫接話，他微笑著。
「我都知道啊，但是這有什麼相關的呢？我並沒有覺得凡派爾如何有罪，或是如何討厭，我只是想讓東西適得其所而已呢。」

「人類找到喜歡的寶石，凡派爾待在喜歡他的人類身邊，這不是最完美的結局嗎？」

「就跟糖果屋一樣啊。」

話題突然朝著奇怪的方向跳開，布萊茲看向彷彿是安排好的戲碼般，就在書堆正上方的那本漢賽爾與葛麗特。

「所有事情都在最後呈現最完美的結局，不是很好嗎？壞人都消失了，只剩下應該幸福快樂的主人公們。」

「所以這裡是你的糖果屋嗎？」

「不是喔。」

他開口，用柔軟到讓人毛骨悚然的表情看向眼前的凡派爾。
「這裡是你們的糖果屋喔，我希望你們都是漢賽爾與葛麗特。」

「所以您是巫婆嗎？」

布萊茲打趣似的說到，克里斯多夫好像終於對對方說的話感到驚訝，愣了兩秒後也笑了起來。

「我沒有想要把你們推進火爐喔，還是你覺得我喜歡吃凡派爾呢，文森特先生。」

他說到，好像突然對這場對話有著格外的興趣。

「你是個聰明的凡派爾啊，布萊茲。」

他感嘆到，並且第一次直呼這個紅髮凡派爾的姓名。

布萊茲笑了兩聲，對於這場荒謬的插曲感到好像，卻同時也感到一絲違和。

「說說你自己吧，布萊茲。」他還來不及多想，就被打斷了思緒「隨意的說些有趣的東西……你看來很喜歡人類呢，為什麼呢？」

「像您說的吧，您不會特別去喜歡人類，因為你們是同類；但我也不會盲目去喜歡所有人類。」
布萊茲把玩著手上的手銬鏈條，一邊說到。

「但是人類很特別－－生命短暫到不值得一提、要在歷史上留名都要拼盡一生的力氣，就為了被記住。」
「我們都一樣，要有人懷念、有人憎恨、有人記得，才是我們存在的證明和意義，對吧？」

「我很喜歡看書，那是人類用生命記錄下來的、得到的、印證自己價值的結晶對吧。」

「人類比凡派爾更像寶石啊，克里斯多夫先生。」布萊茲說到，語氣像是對方也一樣是凡派爾一般。

「璀璨而短暫、閃爍而永恆，矛盾但是同時又極為合理、普通，每個人都在花一生的時間把自己從石頭磨成鑽石。」

「多美麗啊。」

「您應該看過《浮士德》吧？」
布萊茲突然突兀的提起，克里斯多夫似乎十分專注在他的發言上，只是微微點頭，似乎就想這樣期待他說下去。

「“時光啊，你真美好，請停下吧。”」

他說到，就像是從黑夜中升起的星光一樣，遙遠而孤獨，卻日復一日的成為遙不可及的夢想。

「人類都在追逐時光，我們卻被鎖在時間的分秒之間。」

「你覺得我能不喜歡人類嗎，先生。」

布萊茲好像發表完自己新解的學者，他滿意的靠向椅背，看著對面的溫柔先生。

克里斯多夫停頓了好長一段時間，然後那個笑容又回到他的臉上，就像找到新玩具的孩子一般。

「謝謝你，文森特先生。」他突然的感嘆到，一邊起身，把手上的書本們都收回推車上，只留下了一本剛剛才出場過的名著。

「“不要眷戀在這裡的一分一秒”……」

克里斯多夫意猶未盡，他最後一次回頭，看著布萊茲。

「或許你會有離開地獄的機會。」

他沒頭沒腦的留下這句話，然後就離開了。

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布萊茲看著椅子上留下的書本，以及一小袋餅乾。

「…………梅菲斯特啊。」

他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