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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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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秘密，大秘密。
我找到了彼得潘。
他會看我吃飯、和我一起讀書，還會陪我聊天說話，他知道的好多好多。
但是媽媽說，祕密是只有兩個人知道的事情，現在我知道了、彼得潘知道了，不能再有第三個人了。
我會保守秘密的。
彼得潘就是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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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隔天你又看見他了。
小小的男孩從馬路一端朝你碎跑過來。
「彼得潘！」
你無奈地上前牽起他，直到孩子站定在安全的人行道邊。
「過馬路要左右張望後再過，不可以因為是綠燈就橫衝直撞，很危險。」
「嗯。」
你得到回應，但不確定有沒有聽進去，因為孩子已經低下頭在掏口袋。
再次攤開的掌心躺著兩枚水果糖。
「這是我答對問題和默寫出全部英文字母，老師給我的獎勵。」
跑到臉紅噗噗的男孩獻寶似地舉高了手。
「彼得潘一個，小蘑菇一個。」
你看著面前的糖，對孩子過於親近你這點有些頭疼。
再怎麼說才認識一天不到，他這樣很容易被陌生人拐走啊！

2.
你蹲下來，讓視線能和孩子平等。
「世界上有好人，但也有很多壞人，他們很壞很壞，最喜歡抓像你一樣單純的小朋友，不給吃飯也不能睡覺，還會把你賣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讓你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
男孩似乎被你描述的內容嚇到了，他畏縮起肩膀，怯怯地看著你。
「在大人的世界有句話叫等價交換，意思是想要什麼，就要用相當價值的東西去換。以壞人來說，因為賣掉你可以賺到很多錢，所以要先陪你玩讓你高興，就是這樣——總之，不可以輕易相信陌生人，尤其是像我這種才認識一天的人，懂嗎？」
男孩懵懂地點頭，你想著是不是該用更簡單的方式說明，就看見孩子再次攤開手。
「那兩顆糖都給彼得潘。」
男孩小心翼翼又渴求地看著你。
「今天可以繼續陪小蘑菇嗎？」

3.
你還能怎麼辦呢？

4.
走在回家路上的男孩牽住你的右手小指，從上俯視的視角能看到他臉上明亮快樂的笑容。
好吧。
你碎念了心軟的自己一頓，然後對看過來的男孩回以微笑。
就再陪他一下吧。

5.
理所當然地，糖被你退回了。
「彼得潘不喜歡糖嗎？」
「嗯——不是說不喜歡，只是我吃不了。」
畢竟死後的你即使拿得起食物，卻無法做到進食行為，那些放進嘴裡的食物只會穿過你的身體，啪地落到地上。
「吃不了？肚肚不餓嗎？」
「啊、是呢，不會餓哦。」
年幼的孩子大概還無法理解，於是你含糊地帶過問題，然後指著恰好停止的微波爐，讓他小心拿出今天的晚餐。

6.
你從包裝上知道晚餐是番茄蘑菇炒飯。
唔唔，怎麼會連兩天選同一種口味？該不會還不認得蘑菇兩個字吧？
孩子低著頭攪拌炒飯，熱氣蒸騰下有種風蕭蕭兮的壯士感，你正想拿瑪莉歐叔叔的成長故事哄他，卻看到孩子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這麼乖？
你左看看右看看，最後整個人趴到桌上，總算正面對上那張緊繃的小臉。
啊......從蘑菇變梅子了。
新鮮的小梅子正努力把盡量多的炒飯塞進嘴裡，好像盤子裡少了就能少吃一點。
你有些好笑，又不敢真的笑出來，最後輕輕戳了他的手背。
「不是討厭蘑菇？」
「唔，那是昨天，現在的小蘑菇、嗚，喜歡蘑菇。」
男孩鼓著腮幫子，從咀嚼的間隙含糊地回應你。
你看看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和下撇嘴角，最後選擇保護孩子幼小的自尊心。
就是，咳，可愛得讓人想摸頭。
「想要長得和彼得潘一樣高。」
「不能挑食，蘑菇、唔唔，喜歡。」
「咕嚕......」

7.
神色懨懨的孩子將碗盤放入水槽，接著拿出作業開始書寫，乖巧地完全不用人擔心——如果不要寫幾個字就偷偷看你的話就更像一回事了。
你趴在桌上，在男孩再次朝你看過來時和他對上眼。
「乖乖寫完全部作業就實現你一個小願望怎麼樣？」
慌亂撇開視線的孩子一頓，轉回來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帶著光。
「雖然不能去夢幻島或其他地方就是了。」
你的補充沒有澆熄孩子的熱切，他用力點了點頭，開始認真地書寫起來。

8.
以你的想像，孩子通常是希望念故事書或陪伴玩耍吧？
只是孩子和早熟的孩子，願望怎麼會相似呢？就像大人和大人的亡靈完全不同一樣。

9.
「想和彼得潘一起成長。」

10.
孩子羞怯又期待的眼神仍清晰可見，而你早在拜過陰廟，得到對象尚未出生的解籤內容後就放棄了這種事。
陪伴一個孩子直到長大，身為亡靈的你能這麼做嗎？
游離在現實之外的你又該怎麼做呢？

11.
你蹲在馬路中央，在地上畫來畫去。
先不提你能否和生者頻繁接觸這點，你沒形體不能賺錢，物質上的事物無能為力，不累不餓的亡靈之身倒是可以讓你全天候跟著他，不過頂多只能說說話、短暫碰觸幾下，再多就辦不到了。
況且隨著長大，孩子會逐漸失去靈感，等他再大一點就會看不見你這樣的髒東西。
你停下亂畫的手指。
想通只是一瞬間的事。

12.
孩子的時間是有限的，你是這段期間裡滿足他欠缺陪伴的代替品。
期限是到他看不見你為止。
這樣想的話就簡單了，只要他希望你在的時候在就可以了吧。

13.
你到的時間剛剛好。
還有些迷糊的孩子一見到你就醒了，睜大的圓溜溜眼睛充滿驚喜，他張嘴又閉上，最後磨磨蹭蹭地在你腿邊站著。
你鬆了口氣，要是他現在呼喊你，不知道在旁邊關門的男人會作何感想。
男人應該是他的父親，揹著書包，手上還提著一袋早點和公事包。
他穿過你半邊的身軀，向孩子伸手。
「走吧，該去上學了。」
「唔......」
小蘑菇乖乖讓父親牽著往電梯走，一雙眼睛時不時焦急地瞥過來。
你撓撓頭跟了上去。
早上和放學不同，看來是由父親開車送孩子到學校，雖然和原先想的陪他走路上學不太一樣，但這樣對孩子來說輕鬆一點。
你跟著男孩鑽進車裡，男人對此毫無察覺，他看看後視鏡，發現自家孩子坐到另一側時只是困惑了下，倒也沒說什麼。
車子就這麼發動駛出。

14.
孩子坐在旁邊，一副想說什麼的模樣，但他的紙筆都放在前座書包裡，身上還繫著安全帶，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你。
你壞心眼地朝他露齒微笑，比了個嘴巴縫上的手勢。
孩子鼓起臉頰，張望一會後在車窗上呵氣，而你看了眼男人，確定他沒注意後座的動靜後跟著伸手，在孩子畫出的直線上加了個圈。
「唔......」
本來想寫字的孩子一頓，將棒槌變成了火柴人。
還很滿意的樣子。
*彼得潘*
他指著圖案無聲說道，而你直到簡筆人消失都沒看出那哪裡長得像你。
於是在孩子呵氣準備畫新的圖時，你在火柴人原來的位置畫了個長尾巴的三角形。
男孩一臉困惑地看你。
這不是很簡單嗎？雖然你沒什麼藝術細胞，但——好吧，你就是個靈魂畫師。
*小蘑菇*
你無聲宣布答案，孩子遲疑地看著那個圖案一會，用力地點頭表示明白。
感覺被同情了。
你無言地看著男孩湊上去連呵了好幾口氣，塗上新的火柴人。
就和三角形尾巴站在一起。

15.
男人送到離學校半條街距離的路邊，而後你再牽著孩子走到校門口。
雖然距離很短，但你還真有那麼點送年幼孩子上學的感動，尤其他仰著小臉問今天會不會也來接他下課的時候。
你表面上笑著送他進校，轉身就貼進校門的陰影裡頭。
新手父母都會這樣吧？想知道自家孩子在學校的狀況，想了解他和同學間的關係，甚至想看看孩子上課的狀況。

16.
仗著亡靈不會被大人看見，你幾乎暢行無阻地在校園裡探索，唯獨靠近孩子們的教室區時才稍微認真地藏匿身影。
確切來說，你像個忍者潛伏進各種角落，試圖從邊緣窺視教室裡的狀況。
像這棵高達兩層樓的校樹就很不錯，小蘑菇坐在窗戶附近，你只要坐在枝幹上探頭就能看見。

17.
上課挺認真的。
下課坐在位置上看書。
哦，走出去了？
這麼快就回來，應該是去廁所……怎麼又回位置看書去了？和朋友說話啊！聊天啊！打打鬧鬧也行啊！
觀察一會後，你迷茫了。

18.
這孩子該不會沒朋友吧？

19.
你就這麼盯著看了一個上午，充滿邊緣氛圍的小蘑菇除了上課回答問題外，沒有和其他人對話過，就連同學在旁邊吵鬧到被導師管束，他還是像成熟的小大人一樣坐著看書。
日光逐漸強烈，即使你不怕被光照，但正午的陽光還是得避一避。你蜷起身體，把自己夾在枝幹和綠葉間的縫隙，盡可能地處在陰影裡。
如果你還在那條馬路邊，這時候就能躲到舊衣回收箱裡納涼了。
離開太久的不適感隨著這個想法撲來，你咕咚地嚥下口水，將臉埋進臂彎裡。
小孩該用餐了。

20.
午餐是由中央餐廚準備的餐點，全校都一樣，不像你以前和同學分享便當那樣有驚喜感，即便如此，從高低起伏的說話聲中依然能感受到熱鬧興奮的氛圍。
你忍著光照探頭查看時，教室黑板上已經寫著不浪費食物，全部吃光光的標語，而一群小蘿蔔頭正吱吱喳喳地湊在一起吃飯。
你家小蘑菇——依然遺世獨立地種在他的位置上。
仔細一看，好像還蔫了。
你盯著他看了這麼久，加上昨天和前天的相處，想要看出孩子情緒低落不算太難。
但明明上堂課還好端端的啊？
你困惑地看向他面前的餐盤。

21.
清炒蘑菇。

22.
這是和蘑菇杠上了吧？怎麼連著幾天都是蘑菇？最近難道是蘑菇的產季？

23.
你還在擔心小孩會不會就此厭食，狀況又出現新的變化。
一個小男孩停在小蘑菇桌前，手裡拿著的餐盤已經挑出一座蘑菇山。
「喂，這個你吃得下去吧？」
男孩一手拿著叉子，一手傾斜餐盤，將那堆蘑菇撥進孩子的碗裡。
你明顯看到孩子的背脊僵住了，他似乎在思考要說什麼，但顯然沒有那個男孩語速快。
「就拜託你啦。」
對方腳步輕快地離開，你被氣得牙癢，而孩子低頭看著那堆蘑菇半晌，緩緩拿起湯匙。

24.
孩子最終還是吃完了。
他吸著鼻子，匆匆出去裝了一瓶水咕咚咕咚地喝，然後才懨懨地回到位置上收拾餐盤。
你擔心他，但又被正午的日光限制行動，最後只能偶爾探頭看看孩子平靜下來沒有。

25.
他走出校門，張望一會才在不遠處的樹蔭下找到人。
彼得潘如他所願地等著，總是溫柔的目光落在某處，他順著看過去，只認出是回家的方向，但沒有什麼吸引人的東西。
是在看著什麼呢？
在晚餐的時候也是，在寫作業的時候也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望著某處，然後停頓幾秒後才收回視線。
他嘗試思考過了，但小小的腦袋想不出原因，爸爸總說大人有很多的煩惱，或許彼得潘也有彼得潘的煩惱。

26.
「小蘑菇。」
他跑近的時候，彼得潘轉過頭來輕輕呼喚。
彼得潘不喜歡在外面被碰觸，他在第二次見面時敏感地意識到這點，並更加聰慧地在相處中發現右手小指能自由牽住不被拒絕。
「今天上課還好嗎？」
像是爸爸媽媽回家時那樣，彼得潘起了一個常見的開頭，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揚起笑臉。
「嗯！」
他肯定地答覆，就像每晚回應的那樣。通常這樣說後，媽媽會摸摸頭，給他一個乖寶寶才有的擁抱，不過彼得潘沒有這麼做。
「唔，這樣啊。」
彼得潘似乎在考慮什麼問題，眼神閃爍、語氣猶疑，但最後問出的話題相當平淡。
「那功課還好嗎？」
他不懂這個問題是否難出口到需要猶豫，但彼得潘看起來很認真。
於是他點頭。
「很好哦，老師今天還誇獎我了。」
「......那還真厲害啊。」
他們在這樣的氛圍下，向著家的方向走。

27.
沒能問出口。
你是個失敗的大人，活了三十二年卻想不出要怎麼不著痕跡地問孩子的人際關係。
不是啊，你也嘗試過了嘛。
問學校狀況，孩子看著很正常。
問功課狀況，孩子說沒問題——甚至他還在學校先寫了一點，你幫忙對過答案，幾乎是全對。
難道要直球問他？
不，先不說孩子會不會坦承，他可能會先困惑你怎麼知道這些事。
——但是擦邊球問不出個所以然啊。
你看著已經乖乖側躺在沙發上等待說故事時間的孩子，腦內急速思考該怎麼做。
……不然換另一種委婉方式？

28.
你知道小蘑菇是會回應大人期望的孩子，從父母敢讓他自己照顧自己這點能看出端倪，所以當你說要用喜歡的書和別人交換他們喜歡的書時，他也只猶豫了下便用力點頭。
還連帶答應看完後會講那些故事給你聽。
雖然有點過分，但這樣就行了吧？人和人之間只要開始交流，剩下的就是自然發展了。
——那麼現在只剩下一件事。

29.
「對不喜歡的事要大聲拒絕。」
你嚴肅地告誡，而孩子也乖乖點頭答應，然後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地仰頭看你。
「那吃蘑菇算嗎？」

30.
……總而言之，事情還是進展的很順利。
你攀在樹上看著孩子們圍繞成圈吱吱喳喳地，小蘑菇在正中心，手裡拿著書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大概是之前都在看書的形象太過高冷，以致於現在表達出一點善意就吸引無數好奇的孩子。
書很快便換到了，小女生梳著羊尾辮，帶來的也是一本和羊有關的故事，其他沒換到的孩子在旁邊嚷嚷明天也要帶書來，又追著小蘑菇問各種問題。
眼看著下課時間就要結束，小蘑菇卻仍被裡外包夾，最後是老師進了教室才一哄而散。
你欣慰地點頭。
這才是這個年齡該有的熱鬧。

31.
後來的幾天也是同樣情況，好在孩子們好奇心來去都快，熟悉之後便不再一窩蜂圍著人。
你不知道小蘑菇是怎麼想的，別人說話他會安靜聽著或回應兩句，沒人來找的時候就繼續看書，相比以前邊緣人狀態差別應當不小——但為什麼就是不跟你分享學校朋友的事呢？
今天交到好多朋友之類的，不該是這年紀的孩子會驕傲說出口的事情嗎？
你蹲在樹幹上苦思不解，這幾天但凡你問學校狀況，得到的永遠都是『很好』的各種變體，對於人際則隻字不提，你也只能裝作不知情地任由話題被帶走。
唔......難道有了朋友就不需要你了？
你苦悶地抱著頭。
萬一真的被討厭──

32.
「我不喜歡你。」

33.
拔高的音量讓你嚇得一激靈，縮在樹幹後安撫已經不會跳動的心臟幾秒才探頭去看。
教室裡小蘑菇依然坐在位置上，面前站著一臉錯愕的男孩。
這孩子有點眼熟呀。
你想了想，總算把臉和前幾天欺負小蘑菇的那個孩子對上。
似乎被過於強硬的拒絕嚇到，男孩睜大眼睛。
「什麼？」
「我不喜歡你。」
小蘑菇再次斬釘截鐵地重複。
「為什麼？」
男孩的臉幾乎皺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