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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豐川祥子提早了將近半天回到她跟三角初華共享的小小公寓。她原先的預想是今天會從早一路忙碌到傍晚,但一場會議因故臨時取消,於是她便獲得了下午的自由時間。雖然想順道去圖書館,在一陣思索後,豐川還是決定先回家一趟。因為她沒有得到同居人的任何一則訊息。一個小時前發去的「我要回家了」的訊息直到現在也沒有跳出已讀標誌。
 
  豐川一邊喊著「我回來了」,一邊推開公寓大門。柔和的燈光打進她眼裡,玄關擺放著兩雙熟悉的鞋子。三角初音並沒有離開家,但也沒有在她回家的時候像顧家的狗狗一樣撲上來。她脫下外出用的布鞋,踏上木地板的同時聽見更深的地方傳來一陣倉促腳步聲。
 
  「初音?」
 
  探頭一看,果然是正在同居中的戀人。豐川祥子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異常:鄰近七月,天氣已開始變得炎熱起來,但三角卻穿著一件看著就熱的灰色高領毛衣。豐川祥子並未提問,只是從容且習慣地回應著對方的擁抱。Ave Mujica的主唱比鍵盤手還要高上一顆頭,但她像是忘記自己已經長大了的幼犬一樣,總是嘗試著將整個身體埋進主人的懷抱中。豐川感受到三角柔順毛絨的金色髮絲摩娑著自己的臉龐與脖頸,也感受到她正在大口嗅聞著自己的味道。
 
  這樣的擁抱持續了大約一分鐘,窗外日光緩緩移動著,在兩人身上拂過一遍。
 
  「我回來了,」豐川說。她剛剛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
 
  「小祥歡迎回來。」三角對她露出有些飄飄然的笑容,「今天怎麼這麼早?」
 
  「下午的會議取消了。」豐川的目光不動聲色地飄移至三角的領口,很快又與那雙紫羅蘭色的瞳眸匯集。「妳洗了澡嗎?」
 
  「嗯,因為早上整理房間有點出汗。」三角的神情一如往常。「小祥吃過午餐了嗎?」她的視線繞過戀人,望向了客廳懸掛著的時鐘。一長一短的指針分別停在六和一的位置。「如果還沒吃的話,我們一起吃?」
 
  「初音也還沒吃嗎?」豐川問。
 
  她們一起走向廚房。即使是在家裡,三角依然靜悄悄地牽起了豐川的手。豐川並沒有抗拒,反倒張開五指,與對方略顯冰涼的指尖交扣。三角似乎很驚喜,露出了比平常更呆然的笑容。
 
  「妳忙了一整天嗎?」在三角翻找著冰箱的時候,豐川輕飄飄丟出她的問題。
 
  「嗯?早上整理到一半就稍微休息了一下。」三角拿出幾盒超市買來的豆腐、小白菜、即食炸雞與咖哩塊。她們平時忙碌,很少在家自己煮飯,冰箱內也就沒留下多少東西。「小祥,可以幫我把菜洗一洗嗎?」
 
  豐川點點頭,自然不會拒絕。「怎麼不先吃午餐?」
 
  「忘記時間了。」三角從善如流。她有些笨拙、卻小心翼翼地操縱著刀子,將豆腐切成數塊。「本來在房間裡打瞌睡,但是聽到小祥回來的聲音就醒了。」
 
  豐川任由水流沖刷自己的手掌,搓揉著菜葉。「所以才沒有回我訊息嗎?」她問。
 
  「嗯,我沒有看著手機……我錯過了什麼嗎?對不起,小祥……」
 
  「壞習慣又來了。初音不用道歉。」豐川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妳沒有錯過甚麼,我只是好奇今天妳都在家裡做甚麼。」
 
  「也沒有做什麼。」三角注視著爐子的火苗,像在跟豐川進行一場無形的攻防戰。「掃掃地,整理一下房間……之類的。」
 
  「不開空調,不會熱嗎?」
 
  「不會哦。早上天氣還挺涼爽的。」
 
  「是嗎,我倒是覺得即便待在有空調的房間裡面也會流汗。」豐川將洗好的菜葉丟進開始起泡的鍋子內。她一邊說著應該可以丟進咖哩塊了,一邊又說:「因為覺得早上有些冷了,所以初音才穿上可以遮住脖子的高領毛衣嗎。」
 
  這句近乎篤定絕無疑惑成分的直述句讓三角初音片刻愣神。在那一個瞬間,豐川祥子便用她碰過水而略顯冰涼的手指掀開了她的衣領。藏在布料下面的白皙的肌膚上殘留著幾道鮮紅色的掐痕,隱約可瞥見指腹按緊喉頭,堵住血液與呼吸通道的痕跡。
 
  僅僅只是看著這些痕跡,豐川就能感受到那難以呼吸的窒息感。要多痛恨才能夠無視身體本身的求生本能對自己下如此重的手呢。雖然想問的問題很多,但豐川的眼中最先溢出的是心疼。
 
  沒有不解。這下輪到三角感到疑惑了。她幻想過很多次對方的反應,如同她在自己的內心裡想像著豐川在知曉一切真相後的不理解與憤怒。但是果然、這次也跟那次一樣。當三角被溫柔地抱了滿懷,讓兩人的體溫交融在一塊後,她才終於回過神來。
 
  「小祥……」
 
  「初音偶爾會在晚上醒來,偷偷摸摸地跑去陽台看星星吧。」
 
  豐川摩娑了一會兒三角的脖頸。五分鐘前的光景重現,不過彼此的位置對調了。有點癢,但是三角捨不得離開比午後陽光還要溫暖的雙手。
 
  「我吵到小祥了嗎?對不起。」
 
  豐川似乎是在背後搖了搖頭。「我只是有點難過。」
 
  明示自己軟弱情感的戀人有些少見,所以三角也是愣了一會。即便她試圖蹭過去直視對方的臉,仍然被豐川強硬地按回正面。「小祥,怎麼了?」無法回頭,三角手足無措地說著,「對不起,我做錯了,我會改的……」
 
  「這不是妳的問題。」豐川打斷她無窮無盡的道歉,語氣柔和。她沒打算進一步解釋,反倒是顯而易見地轉移起了話題。「初音現在還是會做惡夢嗎?」
 
  「……嗯,」三角猶疑了一會兒。「不過最近已經很少了,小祥放心。」
 
  「……那這個掐痕呢?」
 
  三角躊躇著,欲言又止。這是她的秘密,也是她不想讓小祥知道的骯髒的一部分。明明是個罪人卻還是被小祥不計前嫌地帶回東京,甚至能和她同居到現在她已經很幸福了,如此美好的泡影她不願意因為自己破滅。
 
  背後的小祥卻嘆了一口氣。她將三角抱得更緊了。能夠感受到從背後傳來的小祥的體溫,還有在她胸口處熱烈跳動著的熾熱的心臟。好似她們之間的血管因著這道聯繫而接觸了一樣,讓三角也跟著心跳加速了起來。
 
  豐川悶悶地問:「初音妳喜歡我嗎?」
 
  三角急促地答:「當然喜歡!」
 
  她接著又問:「如果我覺得難過,妳會想安慰我嗎?」
 
  「那是當然的。」三角說,「我也想要分擔小祥的心事。」
 
  「我也是這樣想的。」豐川說,「我也想分攤初音的心事。」
 
  「我──」
 
  「就算妳還不想,或是還沒整理好心情跟我說也好,」豐川接著說,「我也想在妳難過的時候成為妳的依靠。不想看妳獨自一人看著星空無法入睡,也不想看妳透過傷害自己的方式獲得活著的資格。就像妳看見我低落的時候會難受一樣,我不希望妳在痛苦中獨自掙扎,而我卻一點忙也幫不上。」
 
  戀人柔軟而溫熱的身體似乎在微微顫抖著。這算是一種微妙的立場倒置嗎,豐川在內心自嘲著。她回想起了過去三角試著踏進內心時自己的應對,不由得給自己下了個風水輪流轉的評語。
 
  「下次做惡夢醒來,」三角的聲音有些哽咽,「可以去找小祥嗎?」
 
  「可以,」豐川悠悠地回應著,「就算沒有做惡夢也可以。」
 
  「……感到寂寞的時候,」三角沉默一會兒又說,「也可以嗎?」
 
  「可以。」
 
  「只是想聽聽妳的聲音的時候──」
 
  「可以。」豐川的聲音像一股微風,溫柔地托住了三角的不安。「隨時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