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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困在沙漠將近二十年對一個人造成的影響—你有太多時間去痛定思痛,一一拆解那些陳規教條和根深柢固的思維模式,看看它們是如何在無意間將你拱為帝國崛起的重要推手。接著設法寬恕別人和放過自己,不再去想過去可能怎樣會變得更好。 死亡對思考這些事情也有好處,它給了你新的視角,以及太多太多的時間。 當整片沼澤在我四周成形時,我想,就算是死亡也比達哥巴好上不少。我很驚訝路克竟然能待這麼久。如果是安納金,憑藉著一個鬼魂微弱的指引來到這,結果只能看著自己的飛船陷進沼澤,他的機器人被尤達敲了一頓,然後在有機會談論尤達糟糕的廚藝前,就被武斷地判斷不受教,安納金大概會用以前那種讓我抓狂的方式咬牙切齒。加上低矮的天花板、綿綿不絕的溼氣、一堆蛇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一旦雨下下來,安納金會衝出小屋,對著沒人的地方大聲抱怨上述的破事。如果他沒辦法把他的X-翼戰機弄出沼澤,安納金絕對會氣沖沖地找別的方法離開這顆星球。 但路克留了下來,尤達大師也訓練了他。我只不過在尤達的夢裡顯靈幾次,說服他路克並不是安納金,這次將有所不同。我們可能已經超越過去的自己,可能沒有,但至少我們知道在教育天選之人時,有哪些事情千萬別做。 說到天選之人。 從冒出地表的沼澤霧氣中,我看見路克急著把補給胡亂扔進X-翼戰機的貨倉,同時扭頭朝尤達大吼大叫。我抵達時路克正喊到一半,他還沒注意到我,但我懷疑我的出現能讓他的頭腦冷靜多少。安納金在長輩面前從不忍氣吞聲。天行者就像野火,只需一點火花,激情便能燒灼大地。即使是莉亞,她靠根濕火柴就能給帝國放火的本事早已遠近馳名。貝爾在給我的書信裡總是用不屈不撓來形容她。她的母親一定會很驕傲。 「他們是我朋友!」路克踩著X-翼戰機的邊緣飛奔,擺弄駕駛艙內的控制面板。在憂綠和泥色的沼澤中,他的橘色飛行服格外搶眼,如幽暗中的一抹火光。R2-D2已安置在船頂,發出哨聲表示贊同,總是在搧風點火。「我必須去救他們!」 「你絕不能去!」尤達說。他就在X戰機的機鼻底下,蜷縮在地。我熟知的尤達一直以來都是彎腰駝背、步態蹣跚的模樣,不知為何,他的步伐比起上次見面似乎更不穩了些。他吃力地倚在虯結的手杖上,仗尖陷入泥淖,那佝僂的姿態說明他太習慣在黑暗中生活了。 「如果我不去救他們,韓和莉亞會死!」路克激動地回嘴,把戰機的梯子降下來。他的靴子踩到地上的油漬吱吱作響,一窩沼澤蛞蝓從土裡鑽出,以這種生物能盡的速度逃出生天。 既然沒人指出如此明顯的邏輯漏洞,看來我不得不出馬。「你並不能確定。」我乾巴巴地說道。 路克轉頭看向我時似乎並不驚訝—這不是我第一次出面替他和尤達的團體心理療程進行協商。比起上次見面,他的頭髮留長了些,落下來遮住臉上被汪帕獸重傷後所留下的傷疤。我曾希望死亡、流逝的時間與化作原力後,能漸漸磨掉在安納金兒子臉上看到同一雙眼睛的詭異感,但現在那雙眼睛閃爍著相同的決心。我這輩子見過太多次了,我承受不了。年復一年,我待在塔圖因的小沙屋中汗流浹背、乾渴難耐、無事可做,只能回想或許本來能有不同作為的每件事,然後漸漸放下一切,試著去撫平失去安納金的痛。但在他兒子身上看見他的影子,我突然被拉回過去,那些我和安納金一起度過的歲月全都湧入腦海—那些並肩作戰、結伴訓練、一同歡笑、相互爭執、死裡逃生,以及一次又一次拯救彼此的時光。他愚蠢的玩笑、不良的站姿、從不好好折袍子,而且老是忘記穿襪子;第一次看見雨水時眼裡的驚喜、撇嘴的壞笑、不肯好好梳頭又不肯準時起床;把蔬菜從飯裡挑掉的模樣、一天到晚弄掉光劍的壞習慣,以及熬夜太晚或情緒激動時爬上脖子的血色,臉上的紅暈總是出賣他的情緒。 現在,他的兒子兩頰泛著一樣的紅看著我,同樣太在意所有的事情。倘若天行者別有這麼多該死的牽掛,我這輩子,包含已經死掉的現在,鐵定會輕鬆得多。 如果天行者沒那麼多的牽掛,整個銀河系會變得多麼不同。 我提醒自己要回神,現在這和安納金無關,而是攸關路克,不能讓他犯他父親以及我犯過的錯。為什麼我都已經死了,還像個連冥想都坐不定的學徒,必須強迫自己好好專注當下,別走神去想安納金? 「就連尤達都無法預見他們的命運。」我說。 「但我能救他們!」路克抗議道,「我感受到了原力!」 「但你還無法控制。」 安納金剛開始接受訓練時,提到原力總是那麼地小心翼翼,彷彿這是個陌生的語言,他還無法了解其中的涵義。路克倒是沒有半點遲疑,儘管他幾年前才從一位陌生人口中得知原力的概念,當時他還以為那人是個被太陽曬到有點瘋癲的老隱士。現在,當他需要一個藉口離開時,就變成是原力告訴他該這樣做的,好像原力是我多年來一直推薦給他的指南,而他卻假裝是他自己悟到的。原力不是這樣運作的,我心想,忍住想要揉太陽穴的衝動,安納金老喜歡拿我的這個習慣開玩笑。 你又再做一樣的事了。 什麼事? 那些安納金總讓我抓狂的事。我就像看見十二歲的他,坐在我正對面的駕駛艙裡,邊賊笑邊模仿我的動作,青春又叛逆。我很好奇其他學徒是不是跟他一樣,以惹毛師父為樂,我確定我從沒讓奎剛如此火大過。 路克轉過頭,一隻手梳過頭髮。我靜靜地看向尤達,希望他能支持我,但他似乎在我出面後就退居二線,心不在焉地盯著路克的X翼戰機,兩眼無神。我嘆口氣,這不能怪他,九百年實在太長了,長到足以見證銀河系如何一步步走向衰敗,尤達的所見早已超過了他本應承受的。 「對你而言,這是個危險的時刻」我對路克說,「你會被原力的黑暗面引誘。」 尤達像是突然間想起自己是在場唯一的權威,突然附和:「是的,是的,歐比王的話你要聽。山洞!在山洞裡失敗的事你要記得!」 我不知道山洞指的是什麼,但我不會問,我不需要再多一個理由質疑路克。我總是質疑安納金,他從一開始就感覺到我們的關係建立在這之上。我在「試圖不要犯的錯誤」中加上一筆。 「但那之後我又學了很多!」路克抗議道,我忍住不要冷哼,彷彿把尤達背在肩上,吃他做的可怕飯菜幾個星期,你就能成為絕地武士了。同樣的事情我經歷了好幾年,他們才讓我碰真正的光劍,而且還是上了保險栓的光劍。「尤達大師,我發誓我會回來完成我的訓練,我保證。」 我到底為什麼要過來?這場爭論還沒開始我就輸了。即便事實證明是他錯了,安納金也從不知道要退讓,我怎麼會認為路克將有所不同?說到這點,為什麼路克就不能更像他的母親?或者,為什麼不能讓帕美是那個天選之人,然後讓安納金是那卜的少年國王?對銀河系來說,這樣或許會有更好的結果。帕美做事有原則且專注,是古老預言的完美體現,更不用說她可能從沒睡過頭。這樣的話安納金就能耽溺美酒,還有縱情於絕地教團過分禁絕的風流韻事。 我想說的是,如果死了,約定就遵守不了了,路克,而且你去了必死無疑,因為除了你,在場所有人都很清楚這是個圈套。但我不能說出來,因為你是你父親的兒子,同樣地固執,我一開口你會更想爭辯。為何教導徒弟還是他媽的(kriffing)這麼困難? 天行者不聽人說話的。每當我跟安納金爭執時,他就像在跟自己腦袋裡想像出來的我爭辯,而不是針對我說的內容,換言之,我是在對著一面牆大吼。天行者的頑強足以夷平星球,雖然帕美也差不多,我想這孩子注定如此,頑強的性格猶如星球深處的凱伯核心。 於是我說:「皇帝想要得到你和你的才能,」這是我在不告訴他誰傳給了他這種才能的情況下,最接近事實的說詞了,「因此你的朋友才會受到折磨。」 「所以我得去救他們。」路克回答。 我眨了眨眼,等他意識到自己的論點一點都站不住腳。 他沒有。 他們從來沒有。 路克回到X翼戰機旁,將儲物艙門關上,我努力壓制心中滿溢的挫折。我仍是個絕地,我能控制住我自己、我的感情、我的心。 但面對安納金時,我從沒能控制住我的心,而這也是把他推向深淵的原因之一。 「路克,」他沿著梯子爬上駕駛艙時,我喊道,絕望讓我的聲音沙啞。為什麼我已經和這家子打交道好幾代了,卻還想不出該怎麼應付他們?「我不希望皇帝將你奪走,就像我失去...」我尋思,我想說安納金,我想說我最好的朋友,我想說你的父親。我想說,因為沒有意義的戰爭、因為一顆不受控的心、因為一個注定失敗的預言,我們失去了他。最後我說,「維達。」 路克轉頭看向我,又出現了,他眼裡閃過狂野的光芒,跟安納金一樣。「不會的。」 「阻止他們,必須。」聽得出尤達開始沮喪,證明了路克是多麼讓人氣餒。即使是安納金也很少讓尤達大師破功—我記得唯一一次是他和特魯.維爾德一起用煙火炸了倒映池。「一切只能靠這個。唯有學成的絕地武士,憑藉原力的輔佐,才能擊敗維達和皇帝。如果你現在結束訓練,選擇捷徑,像維達那樣,你會淪為邪惡的爪牙。」 我低頭瞥向尤達,按捺住爭論一番的衝動,此時意見分歧對說服路克無濟於事,但我想告訴他,安納金從來就不好過。從奎剛帶他來科羅森的那天起,他就像被拋在無法攻克的高山底下,被要求穿著鞋帶綁在一起的鞋子,想辦法在黑暗中攻頂。尤達和委員會試圖把完全不合適的模子硬套在他身上,他來來回回被推擠、被拉扯、被重塑,直到崩潰。安納金從來沒要求過特殊待遇—幾乎沒有—或許偶爾—通常跟伙食有關—但委員會寧願把他塑造成符合預言的絕地,而不是接受作為天選之子的他。我想對尤達發飆,你從沒讓安納金好過過,你給他無人能克服的難關,任何一個絕地都會失敗。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還在替安納金辯護—即使在我的腦海裡—,尤其還在他殺了我之後。老習慣吧。 路克看向我們,眼神突然流露一絲懇求。他想離開,但他更想要我們告訴他他是對的,他這麼做是正確的。天行者總是想做正確的事情,每次都會栽在這裡。 我只能說,「要有耐心。」 「然後犧牲韓和莉亞!?」路克回嘴。 「若想實現他們所奮鬥的目標」尤達回答,「是的。」 路克臉色一沉,然後轉過頭,他的手緊握X翼戰機的梯架。 「如果你選擇面對維達,」我說,「只能獨自一人,我無法介入。」 我這麼說多半是希望能嚇到他,讓他留下。他過去從未真正獨自奮戰,他沒有孤身一人過。他還不夠了解韓和莉亞—還不知道莉亞的真實身分—就已經對他們掏心掏肺。就和他父親一樣。對安納金而言,先是他的母親,然後是奎剛、我、阿索卡,以及帕美。兒時被迫離鄉背井,讓他總死命抓緊身邊的人。他和母親一直以來相依為命,之後被迫離開她,接著奎剛和我成為他嶄新人生中唯二熟悉的星斗。 然後只剩下我。 他成為我學徒的頭一年,有時我晚上醒來,會發現他睡在我床邊的地板上,害怕醒來時發現我也消失了。奎剛,你給了他什麼樣的選擇?為了一個從未聽過的預言離開自己的母親,加入由傳說中的和平使者建立的教團,這些人來到你的母星,卻告訴你,他們的目的不是把你從這野蠻的體系中解放出來,絕地的正義留給了其他人,因為塔圖因沒有正義。他是沒有任何選擇的天選之人。 我揣度,我何時才能找到死後內心該有的平靜? 路克把額頭抵在梯子上,那一刻我想我嚇著他了,他會留下來。但接著他平靜地說:「我明白了。」他轉頭看了我們一下,然後他又出現了,我那只要下定決心就說不動的、又傻又迷人的朋友的,又傻又迷人的兒子。我回想最後待在科羅森的那幾天,一遍又一遍地檢視那段記憶,試圖找出當下我能做什麼來阻止這一切發生。後來我明白,這無關乎最後那幾個小時,而是積年累月的因果。 「R2。」路克爬上梯子時邊喊,「啟動轉換器。」R2發出輕快的哨聲回應。我用「你敢啟動那些轉換器」的眼神瞪向它,我不清楚那台老機器能不能看見我,但它又叫了一聲,我發誓那聽起來像是「滾開!(Kriff off)」 「路克。」我喊道,最後一次嘗試,但當他轉頭看向我時,話卻說不出口。所有我想對他說的話,突然變得空虛且不切實。絕地的教條長年來掛在我的嘴邊,先是說給安納金聽,現在換成他的兒子。那些話,最後除了帶我走向岩漿堤岸邊和荒蕪的沙丘,還帶給了我什麼?委員會用盡各種方式逼垮安納金,我袖手旁觀,任其發生。我覆誦他們的話語,成了他們公正的仲裁。 為什麼我當時沒有為你挺身而出呢?我想。 於是,我告訴他我所知唯一的建議。「別屈服於仇恨,那會導致你墮入黑暗面。」 「強大如維達。」尤達補充,「記住你所學的,救你它們能。」路克把頭盔的帶子扣上。「我會的。」他說,「而且我會回來,我保證。」 我想,如果這算的上是承諾,我們也只能接受。X翼戰機的駕駛艙門在氣閥的嘶聲中關閉,隨著引擎發動,底下的沼澤被吹得泥濘四濺。飛船騰空飛起,它的陰影罩住我和尤達,隨後引擎的火光照亮了我們。 「告訴過你了,我之前。」尤達呢喃道,他望向天空。我不確定他是否埋怨像我這樣不請自來的幽魂,或者我們這些逝者給了他活下去的目的。 「魯莽他是,情況更糟了現在。」 「那孩子是我們最後的希望。」我說,我在自己的聲音裡聽見了魅使.雲度、聽見了奎剛、聽見了尤達,我聽見在我之前歷代的每一位絕地,將我們引領至這般結局,絕望、死去、匍匐在這片沼澤中。 但尤達搖了搖頭,「不,還有另一個。」我們之間沉默良久,直到我提醒自己那指的並不是安納金。 他已不復存在,而我亦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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