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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人絮語》序


  『叩隆……』

  不穩的搖動致使西斜的午陽竄透眼皮,他從低垂的帽簷下方揭開視野,火車與時將沉悶的滾動聲捲進輪底,整座車廂彷彿彈跳了一下,鄰座的肩膀擠壓而至,隨後緩慢地移離開來。

  燠熱的空間瀰漫著刺鼻的藥水與鐵鏽味,以及多日未能清洗身體的酸臭,他已然習慣這種味道,在槍彈紛飛的戰場上,燒焦似的硝煙味要更難聞一些。

  『哐!』硬挺的軍帽幾乎要在震晃中躍離頭頂,他只好改變俯首的姿態,稍微坐挺腰桿,順道瞧過周遭的景況。

  此端坐滿疲憊不堪的同袍,各自懷揣著輕便的包袱,部分人綁成粗結的袖口或褲管空蕩地垂晃,佈染深色污漬的軍服蜷曲在一塊,沒能打理的鬍鬚遍佈下顎,看起來骯髒而狼狽。

  他不確定此刻的自己看起來是什麼模樣,若是火車駛過樹林之間,也許就能從窗面看見……

  『哐!』

  鐵軌的接縫再度引得車廂顫慄,底部的動靜還未消停,原本坐在一旁的士兵驀然栽倒向前,面部狠狠撞擊地面,頭戴的軍帽旋至車廂的另一側,距離相近的尖頭皮鞋立時移開原位。

  見狀,他連忙離座幫忙,攙扶起癱軟的身軀時,已是一張血色褪盡的臉,半垂眼皮的雙目混濁無神,連攢皺的黑白相片都無力握緊。看清對方的情況,本欲呼喚的唇默然閉闔,試圖帶回家鄉的事物被其他軍人收進粗糙的行囊裡,提回年輕士兵的身邊。

  「……添麻煩,沒用的東西……」

  聽見咕噥的低語,他受刺激地抬眸去尋,車廂卻陡然在樹林段陷入漆暗,眼前依稀勾勒出扭過頭來的乘客輪廓,斑駁的光碎飛快流動於模糊的面龐間,即便如此,他依然能從熾熱的眼神中感受到面對蛀蟲般的深惡痛絕。

  插曲極快地被列車的轟鳴覆蓋,人聲死寂,所有人坐回原位,奔騰的黑煙與樹蔭散開,窗外接續映入輝煌的市景,擬洋風的鐘塔、路燈以及磚石街道取代了離開列國之前的記憶,每一片磚瓦彷彿都比軍人身上還乾淨。

  嬉鬧與歡笑在靠站之際淌入一隅,早已適應社會波形的市民們下車與家人重聚,在這塊象徵著進步與繁華的場域裡,連旭日都格外燦爛。

  美好的光點飛散進目不轉睛的視野,隨後被隔絕在站務人員關閉的車門後方,火車再度駛動,失去榮光的軍人們就此被遺落在宣揚資本民主的時代之外。明治天皇逝世,戰爭英雄自盡於大正年號初始——而倖存自北境戰場的他們也毫無掙扎的餘地。

  發覺手裡還拈著替同袍拾起的相片,他垂眸欲瞧上頭的畫面,震撼空氣的巨響卻撕裂了沉澱的心神,「……!」



  正午十二時,空鳴的午炮迴盪於街道裡外。


  陡然睜啟的眼眸剎那緊縮,常年的警覺驅使著男人翻坐起身,察覺到牽制的力勁便本能地還手回擊,然而招式卻被俐落地拆解,強烈的失重感隨著仰倒襲上腦門,披散的長髮分割了視野與認知,眼前只看得見抗衡的手臂泛起青絡,而他被壓制得動彈不得——

  「笹貫!」

  低沉的呼喝貫穿了震耳欲聾的心跳聲,笹貫驀然停滯所有動作,目光遲緩地聚回當前,明豔的天光與鳥鳴穿透竹簾,靜好地橫列於藺草蓆面,他轉頭看向上方人的容顏,好半晌才意識到自己身處房內。

  紊亂的呼吸趨於平緩,緊繃的肌肉也放鬆下來,笹貫若無其事地輕笑一聲,垂著慵懶的眼,側頭任髮絲滑落直挺的鼻樑,「喔,真難得,今天放假嗎?稻葉君。」

  並未隨著輕佻的語調起舞,稻葉江沉聲問道:「你夢見了什麼?」

  「我不記得了,也許是夢見昨晚跟你親熱之類的……」嗓音微頓,笹貫順著男人的頸筋瞅向赤裸的鎖骨與胸肌,接著稍稍抬起腦袋,確認了自己身上凌亂的歡好痕跡,「哎呀,不是夢?哈哈。」

  聞言,稻葉蹙緊烏黑的眉宇,下方透藍的雙眼卻似深海一般,他沒能瞧見幽深的盡頭,而對方也不會再表露更多,清晰的界線在沉默之間劃開,虎口的箝握不自覺施緊幾分,隨後才徹然歸還了肢體自由。

  「啊,真是的——」刻意將發紅的手腕橫入視野,笹貫本想調侃手勁的粗暴,雙腿卻忽然被外力壓向兩側,敏感的根處傳來一陣按壓的酥癢,他反射性地向內併夾,膝蓋卻直接被扛上健壯的肩頭,「等等,這位警察大人?你不用工作嗎?」

  「今天是夜勤。」專注地垂下眼簾,男人扳開緊實的臀肌,昨夜塗抹的椿油仍有殘留,窄小的道口輕易就能探入指節,長指深沒,略一屈弄便引得悶哼滾動喉底。

  支肘撐身,笹貫一把制住動作起來的手,四目隔著垂散的前髮相會,他嚥下嗓眼的乾啞,咧開調侃的笑顏,「我說,現在可是白天喔?」

  剛毅的粗眉微挑,稻葉不為所動地反問:「所以呢?」

  「好吧,當我沒說。」攤手仰回床褥,笹貫率性地將凌亂的長髮挼向後方,異物入侵的不適裹雜著引人難耐的痠癢,他不再壓抑由男人的手指促生的輕哼,反倒勾引著對方的視線,自行從發燙的胸膛愛撫向下,「稻葉君,只碰那裡很難讓人興、呃!」

  擴張的二指強硬地撐大穴口,第三根手指趁勢插入其中,發覺肩上傳來不安份的蹬動,稻葉乾脆將隻腳攬進臂彎,並深沒指節探向敏感的內裏,毫不留情地揉壓起來,「對你來說足夠了。」

  強烈的酥麻驟然由背脊竄升腦門,笹貫霎時被刺激得騰起上身,掙扎不得的姿態推波起快意的浪潮,他乾渴地仰頸喘息,一切卻停止在慾望翻湧的前夕,侵入甬道的手指抽離,理智也隨之回歸意識,他凝向身前的男人,刻意揚起泰然自若的笑意。

  「——!」下一刻,硬挺的前端猛地頂開翕動的穴口,徑直撞入先前未能及的部分,吃痛的呻吟一瞬間呈露脆弱的顫慄,旋即轉變為歡愉的喟嘆,不顧體軀尚未適應的不適,笹貫意圖挺腰迎合體內的陰莖,卻立刻被雙手禁錮了動作。

  厚實的背脊彎低,稻葉俯身籠罩於上方,擰緊的眉心似乎是在隱忍著什麼,「……不許亂動。」

  「啊哈哈,這麼快就想繳械了嗎?」

  他有所感覺,稻葉江並不喜歡他的主動,也許是對淫蕩表現的嫌棄,或者只是需要一個順從的洩慾工具,雖然他不清楚是哪一種,不過、這種在性愛上也要爭逐主導權的較真性格,莫名地——

  發覺冷肅的淺灰色瞪視過來,他聲調愉悅,肆無忌憚地戳起對方的臉頰,「真可愛啊,稻、葉、君。」

  語尾剛落,整隻手腕便被壓回床褥,男人向外抽拔幾分,隨後一舉長驅直入,海藍的眼瞪大幾分,不予喘息的抽送緊接而來,遠非手指得以比擬的粗碩拉扯著蠕縮的腔內,插攪得心神無暇他顧,「嗯……!」

  劇烈的疼痛霎使性器半軟,笹貫能感受到臀部被厚實的大掌提起,騰空的雙足末梢顫抖地蜷起,被動地在插弄中搖曳,承受重力的肩背推移了仰躺的位置,他反手抓緊身下的布料,堪堪維持住自身平衡,又被兇猛的攻勢搗得震顫不已。

  穴肉的纏絞絲毫沒能牽制挺動的力度,男人反覆頂開縮窄的肉壁,執著地侵入甬道深處,粗暴的力度使得沒有撫慰的性事似如懲戒,然而、放縱的嗓眼卻依然溢出破碎的浪吟,勾動得情緒難以平靜。

  「再深一、啊、哈啊!」

  對於浮誇的表現感到心煩意亂,稻葉驀然抽離性器,伸手摀住出口旖旎的嘴,不悅地壓沉了聲線:「閉嘴,你的演技也就如此。」

  「哈……」喘息聲漸緩,蓄有淚液的海藍色戲謔地笑彎,笹貫撫上壓在臉前的手掌,舌尖打圓舐過溫熱的掌肌,發覺對方有收手的跡象,他便挽留地啜過唇邊的拇指,勾斷牽連的津液,並魅然放慢了語速:「我還以為、稻葉君會喜歡呢?」

  「……虛偽的討好只讓人反胃。」煩躁地抽開殘有濕涼的手,稻葉果斷翻過男人的身軀,重新挺入來不及閉闔的穴口,調侃的輕笑霎時被搗為破碎的哼吟。

  肩胛隱忍地縮起,柔韌的背肌形成極具力量感的溝壑,隨著交合的節奏而微幅變動,穿透竹簾的天光搖曳於淺褐膚面,大大小小的疤痕錯綜其中,有些已然發白變淡,有些則沉澱了深色紋路,猙獰地從肩頭橫跨至腰側。

  依稀察覺稻葉的動作變得溫柔了些,笹貫本打算回頭確認,壯碩的胸膛卻先一步疊覆,身體的重量促使腔內的粗大陷沒更深之處,他難耐地深吸一口氣,半張臉都埋入被褥裡頭,壓迫感滿盈體腔,若是現在撫摸腹部,總有種能摸出頂起物的錯覺。

  男人的吐息隱晦地拂過耳尖,當後背的體溫移離,深沒的陰莖便恢復了挺動,許是姿勢的改變,或者是有意為之,由淺入深的壓蹭驟然磨過先前未受著重的區塊,洶湧的快意剎那淹沒了所有不適,令心神再難維續從容的餘地,「——!」

  不,事實上,他從來都沒有餘裕去承接男人撞入自己的身體。

  在竭力抑止聲息的交合裡,淫靡的搗纏雜揉著肉體的碰撞越發響亮,笹貫宣洩地扒緊床褥,顛起的足尖劃過粗糙的藺草蓆,整身僅移動些許,就被箝握腰肢的大掌抓返原位,這回,騁送的性器彷彿連根處都要搗入那般,再度侵進難以想像的深處。

  ——卻總習慣誘使對方加重交媾的力勁。

  內裏痙攣似地絞縮,被牙關擠碎的悶吟失控地洩溢,喉嚨在劇烈的快感中為之窒息,意識開始恍惚,他不得不張口喘氣,狼狽的模樣卻絲毫未引憐憫,反倒致使操幹更為不遺餘力,「呃、咳哈……!」

  沒有逃脫的可能,折服於他人身下的處境卻讓笹貫深感慶幸,當意識被強勢攪散,那股通向空白的向死感、莫名地令人安心。


  這場性愛最後是如何結束的,他也不甚清楚,只記得稻葉江幾乎沒有休息的停頓,便將趴伏的他遺留於床褥。


  側聽梳洗的水聲與屋外的喧囂好一會兒,笹貫才撐著痠痛的筋骨盤腿坐臥,西斜的夕光映在彼端的警服與武士刀上,若有所思的海藍色登時看得出神,直到聽見離開浴間的響動,抿緊的薄唇方張啟幾分。

  「稻葉君,知道嗎?幾十年前,那些失去效忠對象的武士、好像叫作『浪人』來著。」

  自顧自地挑起突兀的話鋒,沉浸思緒的男人凝視長刀,音聲被乾澀的嗓眼磨出幾絲沙啞:「我有時候會想,那些人、後來都到哪裡去了?」

  「……如果沒有建功立業,就不會有人知曉。」並未敷衍沒有答案的問題,也不打算安慰略顯神傷的語調,稻葉取下擦拭濕髮的毛巾,淺淡瞥了男人一眼,「你打算就這麼坐在那裡嗎,笹貫。」

  聽見叫喚,游移的心神終於回到當前,笹貫彎起輕佻的淺笑,示意地揉過濺有白濁的腹肌底端,「別說得好像我毫無作為嘛,我可是為精力旺盛的警官獻身了一整個下午喔?你看,這裡都是我們無緣的子孫耶,哈哈。」

  「廢話少說,去洗澡。」

  「是、是。」

  見稻葉直接背對這端更衣,他也不打算繼續玩笑下去,爽快地支膝起身,腳步卻因細小的金屬敲撞聲而頓停。此刻,被提起的打刀正以下弦之姿繫往男人的腰間,通體漆黑的刀鞘仍在流淌旭日餘暉——而屬於他的那振武士刀,早已在被裁軍後收繳回去。

  在對方轉頭過來以前跨入浴間,笹貫關起門扉,牆面頂端的小窗開著透氣的縫隙,一截夕暉倒映於桶水上,光是如此就已足夠奪目,「建功立業啊……」

  怎麼可能做得到呢。

  時代的浪潮翻湧得太快,被記載於史書上的幕末距今也不過半個世紀,年號就已然改變兩次,不被需要的人似乎只能淪為過去的夢境,即便犧牲了自我、也依然被世間棄如敝屣,活得毫無意義。

  ——所以、只要由他人來推定他的波形就好,是誰都無所謂,他早已喪失期待。

  「……?」撥亂倒影之際,手掌意外發覺桶內的水依舊溫熱,顯然新添過燒滾的熱水,自嘲的笑意因此五味雜陳地收斂,他默然打理起身上的痕跡,在此期間,外側傳來幾次進出的動靜,而後徹然歸於恬寧。

  天頂不知不覺沒入昏黑,較為偏僻的街區尚無路燈,僅有其他戶人家照明的微光,笹貫小心地離開浴間,摸索著打開燈具,發現桌面倒扣著竹籠便將其揭起,杯水與飯糰頓時映入眼底。腦海不自覺浮現對方面色嚴肅地準備食物的畫面,他忍不住失笑著搖頭,溫聲低喃了一句「彆扭的傢伙」。

  說完,男人似乎意識到什麼,摀著臉蹲落下來,「……哈哈。」


  他本來以為、推定波形的人是誰都好。

  但從腦內連綿這些無解的絮語開始,他也搞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