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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下定決心辭職之前很久的事。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出差發生事故之後自己總是與怪異很有緣份。母親說就不應該從墓園撿回那個孩子，然而我認為這兩件事之間並沒有邏輯上的關聯。

那時和母親隔著桌子面對面，我們在鬼太郎去留的問題上僵持不下。母親不發一語，透過老花鏡片冷漠凝視著鬼太郎，而深知母親性情剛烈的我也開始盤算帶著孩子到外面租屋，只有剛吃飽飯的鬼太郎正握著拳頭縮把臉縮進我的臂彎，無視大人之間緊張氣氛，睡得特別舒服。

過了好一會，就在我準備好開口時，母親突然放棄了那般，伸手將鬼太郎接到自己懷裡。

「反正也不指望你能討到老婆。」母親用手指輕輕戳弄鬼太郎肉嘟嘟的臉頰，低聲喃喃的妥協下來。

玉碎沒死成的軍人走到哪都是叛國賊，沒人會把女兒嫁給這種不光不采的傢伙。



「不好意思打擾了。」

按照習俗進門前打聲招呼，水木關好門，將晚餐放在看起來年紀比他還大的木製矮桌上，隨意鬆開勒在脖子上的領帶並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

他坐在昏暗的燈光下吃著便當，因為無聊順便環顧一下四周。這臨時租來的房間只有四疊半大，裡面只放一疊泛黃的棉被在角落、一張桌子跟一座具有年代感的梳妝台，潮濕的霉味在空氣中飄蕩，屁股下的榻榻米摸一摸就起粉，牆壁好幾處油漆因為壁癌剝落，露出裡面的灰色水泥組成好幾幅不規則圖案，讓人看著有些不安。

雖然不安但起碼還是給人住的模樣，門外風景才令人毛悚然，雖然老闆等他到來並提問之後才解釋那僅僅是當地祈福儀式，不過旅館內每扇門都貼不只一張符咒怎麼看都可疑至極。說不上自己是否感到害怕，只感覺胃部沉甸甸但也沒有不舒服的感覺，於是辦了入住手續。

水木三兩口解決木片飯盒裡面的白飯，然後才將用於提味及殺菌的醃梅子當作點心吃掉。簡當收拾一下垃圾，腦中突然浮現莫名話語：

『明明是個人類，吃相卻跟妖怪沒兩樣喏。』

不知為何，水木清楚知道說這句話的人是個語氣像老爺子，聲音卻非常年輕的傢伙，可是在有限的記憶中，水木並不認識這號人物。

而且他還知道這人若真的存在，肯定是以調侃的語氣在說他。

「......要你管。」

賭氣似的對著空氣回嘴，隨後用力地搖頭想把剛才的怪異行為從記憶裡消除。

習慣性看一眼手腕上的廉價貨色，差不多也到了熄燈時間。水木簡單洗漱完換上輕便的睡衣，關燈後倒進自己鋪好的被辱。

從軍時光讓水木磨練出不管環境多糟糕，只要腦袋沾到枕頭就能立刻睡著的技能，也因此這類讓人晚上睡不好的苦差最後都會落到他頭上。

這次也一樣。水木躺在塌成一片的枕頭上沒多久就進入深眠，靜謐的空間只有人類呼出的鼾聲，不知過了多久，原本還在打呼的人忽然面色疑惑的張開眼皮。

水木有些困惑的歪著頭，不清楚是甚麼原因讓自己醒過來。房外相當寧靜，月光從牆壁上方氣窗進入室內但不刺眼，他想著應該是錯覺，翻身改成背對房門，準備閉眼再次睡下時───

───噠。

一個小小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清楚的傳進水木耳裡。那個聲音就像小石子落在地板上，不知為何也落進他的腦裡，被那個聲音再次驚醒之後水木頓時睡意全無。

他有些懊惱地吐出一口氣，因為雖然睡得快但要是被吵醒就很難睡回籠覺。他再次翻動身體，這次面朝房門的方向。

這間旅館用看的也明白歷史相當久遠，老屋子問題多，三不五時發出一點噪音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水木也不明白自己像個小孩那麼介意是為什麼，難道一個半夜石頭掉地上的聲音會比明天精神不佳導致訂單被對手搶走還差嗎?還是會比聽到他被減半薪的母親用不置可否的眼神狠瞪他還糟糕?

快睡吧水木，快睡吧。

───噠。

遠方又傳來石子掉落的聲響，這次伴隨疑似女人歇斯底里的呢喃聲。不過水木決心不理會，他閉上眼瞬間清空思緒，在等待睡意攀上眼皮的這段期間，外頭小石子落地的聲音，啜泣的聲音，拍擊門板的聲音，壓抑在喉間嘶吼的聲音，雖然間格時間不等，但每靠近一點聲音就像從霧裡走出那般越來越清晰，水木確定外面那坨將「佐佐木」這名子放在嘴裡撕咬的不可名狀確實在他們這層走廊一點一點往這靠近。

非禮勿聽、勿看、勿說、勿好奇，上天賜予人類看不到的能力就該厚起臉皮發揮到淋漓盡致。水木秉持這樣的信念入住過不少問題很多的旅館，藉由最便宜的住宿費與補貼的差額累積不少零用錢，當靈騷現象到達水木房門口時，房內的人已經平穩的打出鼾聲。



符咒碎屑遍布整個走廊，一團巨大，像團霧氣不斷翻騰，卻有著肉塊色澤的穢物停在唯一有活人的房間門前，黑霧往前延伸，門上的咒符立刻「啪」的四分五裂，於是黑霧又凝聚成酷似章魚腳那樣頭尖身體粗的長條狀，尖端沿著門縫撫摸想找到縫隙鑽入，但還沒找到任何東西，那做為探索用的觸手突然炸開消散。

「雖然很同情，不過裡面人不知道您也不是您要找的人，能不能就此停下呢?」

奸細的嗓音夾在黑霧與門板之間，然而黑霧輕輕在原地旋轉一圈似乎是找不到聲音的來源。

「這裡!老夫在您腳下!」

外頭雲朵散去，正好讓用光映照在走廊。擋在水木門前的是一顆長身體眼球，赤色虹膜以及擴散開的黑瞳，即便仍有生命力但也不改他來自於屍體的事實。黑霧因被打擾感到極度不悅，喀嚓喀嚓的發出磨牙聲，同時開始凝結部分黑霧準備將這嬌小無比的同類拍扁。

「酒井理惠。」眼珠用尖銳的嗓音叫出黑霧的本名，讓蓄勢待發的黑霧瞬間凝固。

「被欺騙、被販售、最後死於男人惡劣的玩弄之下。這不是您應得的結局也是不能饒恕的罪刑，但這和裡面的人無關，也和您過去殺戮的房客無關，所以停下吧，老夫會告訴你那些人在哪。」

您有親自懲罰的權利，但同時也有負起自身罪責的義務。眼珠說著招了招手，一道白影從窗外飛了進來。

「雖然是老生常談，不過還是勸您一句復仇換不回任何東西。但要是不這麼做就無法消除累積在您身上的怨恨，只要不傷及無辜老夫也會認同您。那麼再麻煩你帶路了一反木棉。」

「包在我身上。」

被稱作一反木棉的妖怪靈活的在空中轉一圈，直接捲起知道仇人位置就失去冷靜的黑霧往窗外飛去。

望著遠去的影子，眼珠抬手抹去不存在的汗水靠坐在門板上。剛才黑霧毫無節制散發出的惡意幾乎將他攪的內臟錯位，失去九成九的肉身連妖力也被削去九成九，眼珠望著自己一雙肥肥短短的雙手吐出一口氣。

其實最好的做法應該是直接打散怨氣，阻止那名小姑娘繼續製造殺業才對，可是現在的他虛弱得連小小怨靈的惡意都能讓他感到痛苦，在習慣這副身體之前只能像這樣透過情報交換得過且過。

「水木你也別老是往這種屋子鑽，老夫就算是幽靈族都感覺累了喏。」

小小抱怨完眼珠任命盤起雙腿，月光再度被雲層吞沒。赤色虹膜在黑暗中透著妖異的光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