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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中如星子落下


事後回想，殤不患認為那一夜比與魔神妖荼黎對峙，更加驚心動魄。

那是晴朗的一夜，月色純淨，夜空中一片雲也無，但殤不患與凜雪鴉卻遇到了一群死命追殺的人，原因無他，這群人皆是被凜雪鴉奪走傲心的惡人，在覓得掠風竊塵的蹤跡後，便紅著眼殺來。
雖然早在答應與這東離亂源同行時便多少預料到會遇到這種窘況，但殤不患與凜雪鴉一同在林中穿梭躲避時，仍忍不住開口：「你不是隱匿了蹤跡嗎？怎麼還是被發現了？」
在旁同樣以疾速逃命的凜雪鴉，神情仍如乘坐馬車般一派悠然，他揮揮向不離手的煙月，輕吹口氣，一道白煙瞬間在兩人身後漫出一道牆，聽見白霧後傳來怒喝叫罵，顯是把追殺者阻擋下來了後，凜雪鴉才又吐了口煙，悠悠回答殤不患的問題：「因為一路上我的眼中只容的下殤不患大俠的英姿，對匿蹤便輕忽了。」
「少來，別拉我當藉口。」殤不患毫不留情的吐槽，但臉上確實閃過一片紅，凜雪鴉正想說話，卻聽到背後追殺之聲大了起來，瞬間暗器、弓箭齊射而來。
殤不患接連閃過飛來的凶器，嘆道：「他們恨你入骨啊，阻了他們這麼幾次也沒打消念頭。」
凜雪鴉臉上微笑不變，但心中沉吟，他已施放過一次迷香、一次幻術，但都被破解，追殺者中應該也有善使迷香幻術一類的高手，雖然凜雪鴉並未將這些人放在心上，但這樣與殤不患一昧逃跑，沒有樂趣，也實在壞了旅行的興致。

「沒了傲心，這份執著倒也還有可看之處，不過。」凜雪鴉眉毛一揚，「也不能讓他們擾了我們。」掠風竊塵步法瞬變，足一蹬、翻身，輕盈落在地面，殤不患急忙止步，還搞不清楚凜雪鴉想做什麼，轉眼間，停下腳步的兩人便被追殺的人群包圍。
兩方對峙，氣氛一觸即發，凜雪鴉環視眼前一張張扭曲咬牙的臉孔，臉上仍掛著一貫的淡笑，殤不患手握劍柄，低聲對凜雪鴉道：「你有何妙計說出來吧，別是要殺出血路？」
殤不患奉行不到必要的地步絕不動手，凜雪鴉也清楚這點，他輕笑：「不能讓這些人耗了殤大俠的力氣呢，就看我的吧。」
凜雪鴉正待開口，突然一女聲高聲喊：「在這眼對眼幹嘛？別讓這盜賊有機會說話！大夥併肩子殺了他便是！」眾人的沉默只維持了一瞬，剎那間所有追殺的人便認同了這句話，刀劍聲大作，所有人一起發動了攻勢。
「唉呀呀，連句話都不願意聽嗎？」凜雪鴉自嘲似的嘆道，並輕吐了口白煙，「那最好也是別見面的好啊。」語聲一落，殤不患突然覺得眼前一片漆黑，接著哀嚎聲四起，金屬交擊聲此起彼落，殤不患不明狀況，只能將氣勁流轉周身，以察覺身邊狀況，突然從旁伸來一隻手輕握住殤不患的左手，殤不患一拉，只感到熟悉的煙味吐息與纖細的髮絲撲到臉上，凜雪鴉低聲道；「勇猛果斷的殤大俠連我也不識得嗎？」
「怎麼回事？」殤不患感受到附近其他人正在互鬥，還沒能掌握眼前事態的演變。
「小小的宴會把戲，無月之夜另有一番風味，就讓他們好好品賞。」殤不患鬆了口氣，雖然眼前一片漆黑，但仍可想見凜雪鴉那份略帶傲氣的笑容，只是另個問題隨即出現。
「可現在連我也看不見。」
凜雪鴉握緊殤不患的手，「不妨，我看得很清楚。」說著便拉著殤不患邁步。
此時，那要眾人齊殺凜雪鴉的女性聲音又響起，陰惻惻地道：「你以為只有你懂迷香、懂幻術嗎？掠風竊塵！」
一道刺眼光芒迸發，視野變成一片強烈的白，待得適應後，殤不患卻對眼前的景象大感吃驚。

原本高懸天空的月亮突然近在眼前，幾乎可以見到其上的陰影起伏，繁星更如燭火般在一旁閃爍，而銀河環於身周，更有許多從未見過的球體、銀色光雲在漆黑之中發光，腳下更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讓人以為自己將要掉下。
一轉頭，殤不患也看見凜雪鴉微微蹙眉，可說是殤不患見過凜雪鴉最接近緊張的神情。
「呵呵呵，我打聽到你學習迷香與幻術的師傅，特意向他拜師，磨練這兩項技巧，此宇宙幻象雖然耗了我大半青春，但今日能見到你這樣的神情也算值了！你從我這裡奪走之物，我絕對要你以命賠來！」女子高聲大笑，而在剛剛黑暗混鬥中尚存的人們，則終於搞清楚了方向，往凜雪鴉與殤不患之處衝過來。
接下來便是一團混亂，殤不患也知無法留手，出手盡是殺招，凜雪鴉不知什麼原因卻緊握著殤不患的手不放，手上煙管也多是守勢，同時抽隙拉著殤不患跑，於是兩人便在一片星月環繞的宇宙中奔走起來，腳底下是一片黑，而且不知是否女子的迷香影響，殤不患感到腳上無法著力，猶如踩在一團團棉花里，身體也似漂浮起來，與凜雪鴉兩人幾乎是在浮空狀態中邊跑邊打，追殺者蜂擁而上，在這感官幾乎亂套的狀況中，殤不患不斷砍殺掉敵人，當最後一人倒下時，他也有些緩不過氣。

殤不患收劍入鞘，轉頭問道：「凜雪鴉，你……」沒事吧三字未出口，突然一道殺氣直撲兩人而來，凜雪鴉將殤不患推開，殤不患頓失重心，人便失重般往下墜落，但在掉落的那刻，卻見到一名紅衣女子將一把銀刀送進凜雪鴉身體。
時間彷彿定格，凜雪鴉的身體僵住，然後身子彎曲，他腳下的那片宇宙宛如突然張口咬住他，那一身青白瑩亮的身影，便如星子般便直往黑暗中墜去。
「凜──！」殤不患一時也未多想，雖自己也是在下墜之勢，但奮力揮動雙手雙腳，也逐漸靠近了對方，但卻見到凜雪鴉雙目緊閉、面如白紙，身上的青衣也全染上了血色，殤不患咬咬牙，在高速掉落的狀態下，使盡全力將凜雪鴉抓到自己懷裡，感受到凜雪鴉的重量確實在懷後，下墜的速度也同時加快，殤不患見星光不斷消逝在視線之外，清楚此刻仍在幻像之中，人會不會死在幻覺裡他不曉得，但有一事是現在殤不患唯一在乎的。
「凜雪鴉，你整遍天下惡人，可別就這樣死啦。」他緊抱住凜雪鴉，將頭埋在對方肩上，傷口處的銀刀他不敢亂動，眼下的狀況也不可能好好包紮，殤不患只能嘗試著將真氣運送到凜雪鴉的心脈，盼著能護住凜雪鴉一線生機。
不到半刻，猛地墜落的勢頭緩下，而懷中的人動了動。
「凜……？」殤不患低聲道，被呼喚的對象在殤不患懷裡悶悶的說了句話，殤不患沒聽清楚，凜雪鴉抬起頭，雖是臉色慘白，但仍是掛著笑容道：「就直接說你捨不得我吧，不患。」
「凜雪鴉！」
凜雪鴉以頭蹭了蹭殤不患，讓原本氣脹臉的他臉色更紅，但看見凜雪鴉仍是閉著雙眼，便知道他傷勢不輕，臉上難免緊張神色。
「不患別擔心，等等再來處理……」凜雪鴉伸手環抱眼前男子的身軀，閉上眼睛，意識到兩人現在姿勢曖昧的殤不患有些僵硬，想推開又怕動到傷口，凜雪鴉微睜雙眼便見到男子臉上又氣又擔心的焦急模樣，讓凜雪鴉幾乎想就這樣賴在殤不患懷裡一輩子了。
不過兩人下墜之勢雖緩，身邊的宇宙景象卻變幻萬千，殤不患也終究察覺凜雪鴉有些裝模作樣，皺起眉頭道，「別玩了。」才見埋在胸前的凜雪鴉抬起臉，嘆了口氣：「為何這麼不解風情呢？這樣的宇宙風光難得一見喔。」
「謝了，請讓我回到地面吧。」
凜雪鴉一笑，突然收緊抱著殤不患的左手，右手拿著煙月，快速的在空中比劃，兩人突然就被凜雪鴉比劃的方向給吸了過去，殤不患還來不及叫出來，咚的一聲，殤不患看著一片夜色，感受到背部貼著地面，眼前一黑，趴伏在身上的凜雪鴉將臉湊到自己面前，白髮披散而下，那雙血紅的眼帶著光與三分戲謔，輕笑道：「我們平安脫身了喔，不患。」
殤不患摸摸凜雪鴉的頭，接著把人扶到一旁，坐起身看了一圈，確認沒再看到任何一片光雲、星河，這才吐了口氣，隨即轉向凜雪鴉，「傷怎麼樣了？」
凜雪鴉淡淡地道：「她那刀雖狠，但也沒中要害，只是我這次倒真大意了，竟會中這種花招。」
殤不患無語地盯著凜雪鴉，內心翻滾著你才是最多花招的人吧之類的想法，不過終是忍了下來。
殤不患扶起凜雪鴉，忽然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凜雪鴉順殤不患眼光看去，只見遠處一名女子直挺站立著，動也不動，仔細觀察，女子眼中無光，嘴角溢血，顯然早已氣絕。
「這宇宙幻像得歷經試煉才能習成，而且施用時所費氣力更大，若是一不留心，將心神耗盡而死都有可能。」凜雪鴉低聲解釋。
殤不患不語，雖知凜雪鴉所整治之人絕非善類，但看滿地屍首與遠方那女子站立的身影，仍感淒涼。

殤不患將凜雪鴉扶到一旁樹下坐下，幫他治療傷口，兩人相視沉默，殤不患專心的幫凜雪鴉處理傷口，凜雪鴉則有些無奈，這次竟是在最得意的迷香與幻術上著了道，受傷不輕，要恢復也得花上幾天，不免覺得掠風竊塵面子有些掛不住，心中略是煩亂，正要提醒自己多想些愉快的事，見到殤不患專注一意的照料，突然凜雪鴉所有的不滿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可大不妙，凜雪鴉細細思量，自己實在是對殤不患放了太多的心思，一開始覺得這人有趣，將他拉扯進天刑劍一事，接著發現殤不患的性情實在太在意料之內，行事卻又出人意表，而開始留上了心，而殤不患持有的三十五劍藏劍錄，則更是讓他驚喜，這個看似普通平凡的男子，還有多少是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這些，都讓凜雪鴉感興趣極了。
『不過……』凜雪鴉回想見到宇宙幻象的那刻，其實腦中早已出現各種破解之法，不過，快速破解的結果就是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還會陷入幻覺中，包括殤不患，不知怎的，這樣對凜雪鴉來說就不在解決方案中，為此他才抓著殤不患四處奔走找尋幻像突破口，卻不料被那女子暗算。
但為了他人著想，而不為自己愉悅考慮，委實不合掠風竊塵的作風，凜雪鴉難得的煩惱了一下，思索這般反常的根源。
『或許我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更在乎殤不患。』
殤不患小心仔細的包好傷口，一抬頭卻見到那雙美麗的紅眼眨也不眨的盯著自己，殤不患第一反應是舉起袖子擦臉，卻也沒見到袖子上有髒汙，凜雪鴉見狀笑了出來。
殤不患有些惱怒：「你笑什麼啊？」畢竟給人這樣直勾勾的看著，又是這樣一張俊臉──殤不患得承認，凜雪鴉確實是個俊美之人──自己心臟可沒那麼有力。
凜雪鴉笑著，搖搖頭，「只是覺得這樣的殤不患大俠……很吸引人。」
「嗄？」
哎呀，臉紅了。
看著殤不患開始手忙腳亂、胡亂塘塞些話想轉移話題，凜雪鴉感到心中出現了難以名狀的愉悅，是種微小、卻慢慢在膨脹的喜悅，與過去計謀得逞時的愉悅感相比，別是一番感受。
凜雪鴉正想多說些話調侃殤大俠，卻突然聽殤不患沉聲道：「凜雪鴉，我有句話要跟你說。」
見殤不患認真的樣子，凜雪鴉也正襟危坐恭聽。
「下次如果有能破解的法子，就做吧，把自己搞到像這樣受傷，太嚇人。」
凜雪鴉一怔，沒料到殤不患看出自己早有方法可解，殤不患又說道：「你要知道，看你掉下來，我的心臟也像掉下來似的……不好受。」
凜雪鴉愕然看著眼前認真說教的男子，心想他絕對沒發現自己說了什麼話，但也突然意識到，或許沒發現也好。
於是凜雪鴉露出一笑，純然溫柔的那種，膩聲道：「謹遵殤大俠諭旨。」
不意外地殤不患哇哇大叫要凜雪鴉停止，而凜雪鴉想著，接下來的旅程只要與殤不患在一起，就能不斷遇到有趣的事吧。
月光灑落大地，一夜喧囂，也至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