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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後日談(上)



太初之時，神說要有光。世界便充滿光彩。但武威從出生到現在，心卻從未擁有過什麼。

與暴躁的武易不同，武威在表面上是個早熟的孩子，但內在卻是個空虛、空洞，沒有悲傷也沒有喜悅的麻木之人。

那時候和武易還住在本家，兩人在街上和當地的小霸王起過不少衝突。武易總是看不慣不公義的事，武威也常常被連累其中。有一次對方居然拿生鏽的鐵釘搭武器，刺傷了武威與武易。武易先是「震驚」，再來是「憤怒」。爆發的武家血脈讓他贏得了勝利，「開心」地對家人展現傷口。然後知道要打針時「恐懼」地拼命掙扎。

而武威從頭到尾都沒坑一個字，打針也是安安靜靜的。包紮好傷口後也只是在一旁看著大人壓制武易，神情一臉平靜。

為何武易的痛會這麼複雜？明明是雙胞胎，難道他與武易有什麼差別嗎？

武威摸摸繃帶，下方傳來陣陣的神經訊號。他明白這是「痛」的現象，但他無法像武易那樣對於痛能衍生許多情感。他按壓自己的傷口，壓到鮮血都滲透到繃帶表層。卻擠不出其他感受。

啊，大概是因為武易是被家族需要的。武易將來要繼承當家的位子，所以他必須變成足以擔當起責任的人類。而他是多餘的。之所以存在只是意外，所以沒有必要有那種構成人的要素。

自己是不被需要的，不需要的事物沒有存在的意義。如果身上有什麼多餘的東西，應該盡早排除。這成了武威的行動原則，但這樣的精神創傷反而讓他在學習上有著高度專注力。成績上從未落於人後，但沒有什麼朋友。盡管他對此沒有其他感受，但確實他需要扮演一個「平均意義上」的學生，才不用每天到樓下撿自己散亂的書包與課本。

他開始學習扮演「正常人」。觀察別人眼中的自己，分析問話之中的涵義，做出符合對方心中所想的答案。訓練自己扮演「武威」的人格面具。

因為自己一直都是站在旁觀的角度。對於「一般人」的生活充滿著「廢話」、「無所事事」、「浪費時間」感到不解。為了與他人尋求認同而甘願降低做事的效率，被稱為「交朋友」的行為他很有話要說，他曾針對此寫過一篇推理短篇。沒想到入選某比賽的佳作，也許就是從這開始有了寫小說的契機吧。

他成功融入班上的交際圈，可是胸口的空洞一直都在灌著冷風。但他依舊是位旁觀者，旁觀著充滿雜訊的黑白世界。他無法對人的感情有所共鳴，只能勉強的挪動臉部的肌肉呈現「開心」與「難過」和之類……反正只是張面具，生存的必要工具。

直到大學畢業後，成為了一位創作者，他也沒有對寫作有過熱情。每天都是按照自己安排的行程過著某種慣性的日子。編輯倒是很替自己擔心，第一部作品銷量不是很好，他希望自己能改變寫作的風格。

「以推理劇來說故事架構還不錯。但人物的塑造太死板了，沒人性。你描寫的重點都在犯案的手段上，但觀眾想看的東西不只這些。」

真是難以取悅的生物……武威想著。安靜地聽著電話另一頭編輯在滔滔不絕，配合適當的時機「嗯」、「啊」表示自己有聽。九分五十三秒後武威掛上話筒，覺得自己應該去旅遊一趟散散心。

為了消除暫存且無用的記憶，武威來到了洛杉磯。沒想到回程時從上萬英呎的高空失速墜落。乘客們都在尖叫，空間中充滿了恐慌。最後在撞擊下暈了過去。從昏迷中醒來時，看到了用新鮮的肉與鼓動的血管組成的異空間。他在這裡遇見了武家血脈種中逃不了的劫難。

他遇上了名為艾莉絲的女人。

空洞的胸口第一次流出了鮮血，疼的差點忘記呼吸。他無法移開視線，與自己相反，明明是殘破的布偶卻充滿著慾望。甚至感受到淺意識在對他低語。是的，她是你缺失的人性，你空洞的心鎖一直在尋找的銀鑰匙。

他突然聯想起武易在某天找他一起商量婚紗的製作事宜。對象是名擁有紅髮翠眼的女子，從她的笑容能判斷，神經大條智商不高，「天然呆」屬性的單純之人。不像是武易會喜歡的類型。

「你跟她說告白了嗎？」
「她就算是拒絕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反正我就只要她！」

武威默然，畢竟武家的命運就是如此。武易和這樣的女人再一起，每天都會很熱鬧吧。何況以武易的體力大概不只生一個孩子。在養育下一代中虛度光陰，然後在孩子要結婚時含淚感嘆武家選另一半的眼光真差啊，最後終老一生。

那自己呢？看女人的眼光是注定的缺陷，連自身也在劫難逃。發現動情的對象是個生於淤泥，還不是人的異類。武威……不，我的命運是不是注定是要遁入魔道了？但是我渴望艾莉絲，我希望將她拆開來拿裡面的東西修補破洞。但當她向我詢問願望的時候，我卻說了謊。

「我想讓所有人平安回家！」

不是的，他們是死是活都無所謂。我只想待在你身邊。但是武威不會這麼做，武威會選擇對最好的選項。我的聲音對武威是多餘的東西，我一直都是不需要的事物，沒有存在的意義。我只能與武威同步，習慣在他的殼中存活。

喊完了那句話。我對上了艾莉絲的眼神。此刻的她正用嘲謔卑微蟲子的面容，溫柔的用手掌撫上我變異的雙眼，將它輕輕闔上。

※※※※※

武易手上的盤子碰的摔在地上。

現在是Rapple(回憶)休業時間，整間餐廳只剩下武易與芮兒。少了日常顧客會有的吵雜，這不大不小的聲響現在可是響遍內外場。因為芮兒實在太迷糊了，不想再花錢去買新的餐具之下。這次只負責收拾外場的清潔。自己負責洗碗，但怎麼一個恍神居然犯了跟傻瓜一樣的蠢事？難道他已經被笨蛋細菌傳染了？

武易想在芮兒看到前趕緊收拾，但對方早一步進了廚房。但似乎沒有注意到地上的碎盤子，倒是叫武易趕快來看新聞，她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

電視機正在嘰嘰喳喳的報導太平洋一起神秘的飛機失蹤事件。下方的跑馬燈正在撥放該班機上的人員名單。

「目前打撈飛機殘骸已有了新的進展，在深海下用定位追蹤到了黑盒子的訊號。近日會與國際組織加快腳步調查證起案件的始末……」

武易對這種事本是不會關心的，可是當他看到名單上面有張自己熟悉臉龐時。不禁倒抽一口氣。

「啊！武易就是這個，我剛剛就是看到這個才叫你過來的。這人長得跟你好像。聽說地球上會有三個人跟自己有相同的臉耶。雖然名字不一樣，叫做……「午威」。」

武易沒有搭理聒噪的芮兒，人像是突然被抽空般毫無生氣。表情沒有太多變化，但多了份凝重。芮兒像是發現新大陸般興奮得很，但發現一言不發的武易時也逐漸安靜了。

「武易，你怎麼了？」
「芮兒。」

那是我哥。武易想這樣講。但他也從未跟芮兒提過武威的事。現在也不是開口的好時機。

雖然是雙胞胎，但他們倆之間沒有一般人認知的手足情。並不是說關係差，武威確實是個好哥哥，但他跟人相處時沒有溫度。武易對這個哥哥心理一直有芥蒂在。但對方是與自己相處十年的親人，這樣的噩耗還是很衝擊。一時讓人不敢相信。

「這又不是重要的事，專心打掃。」
「噢？噢……那晚餐我煮嗎？」

武易沒有回答。他擦過了芮兒的肩膀，回到了廚房。一個人盯著空蕩蕩的洗碗槽，突然全身脫力。

哭不出來，因為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這不是誰的錯。但以為那個人會一直好好的活著，等老了時候還能看到對方頂著跟自己一樣數量的皺紋。作晚還在想什麼時後再跟自己約出來斥頓飯，現在卻毫無預告的離世了。

世事難料、生命無常。人太有自信活到一百歲，但死神卻從未承諾過。

武易突然想到芮兒。那個神經大條的笨蛋，身體健康蹦亂跳的。他從未想過哪天她出了店門可能就回不來了，雖然他是不會讓這件事發生的。但突然意識到自己習以為常的事物有天可能就不見了，胸腔就有如空氣被剝奪般難受。

而且她還沒意識到他對她的感情，他怎麼能就這樣結束。

「嗯嗯。開始明白要主動進攻了。肌肉也是能也長了腦袋的嘛。」

身後出現了一股嘆息。武易迅速的轉過身後，看到的是熟客。自然也掏出了上次的綠水靈來好好「伺候」這位大爺。

「呦~所長。上次的餐點還滿意嗎？能康復的這麼快，顯然下的料還不夠多啊。」
「厚厚厚，我正想打包一份送給一些『好朋友』試試呢。這肯定在將來的神話界留下傳奇的料理。不過這次來主要和你講一些事。」

不同於以往的輕浮，這次的所長難得露出了認真的表情。

「關於武威，我有話要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