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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救國文大作戰04
04 一問三不知
——「是是是,他們聰明,我信還不行嗎?」

皎潔的月光穿透陰暗的林葉,斑駁零落的灑在草葉間,為夜晚悄然鍍上淒清的光澤。夜間固定生成的安全區寧靜似水,為玩家掩上一層甜美的布幔,好讓眾人可以裝聾作啞、暫忘原有的家鄉與生死的考覈。而柔美的月光,也穿透寂靜,點亮酣睡中唯一一雙晶亮的雙眼。
林時雨的頭枕著手臂,半邊臉浸潤在清冷的夜色中,在金幣兌來的睡袋之中輾轉反側。
一成不變的日子流動得很快,自從被扣進何廣元的小隊,他便跟一群腦蛋白流進肌肉的男性們成天廝混,輪值進行搜查、開路、研究。每天只打打怪問問事兒,自覺思維速度遲鈍了三倍。而對核心訊息的探聽,由於他混跡在新人群體,所以並沒有直接的收穫。同時對於個人能力的保留,雖讓他得以保有行動自由,但相對的,也讓他失去情報優勢,在基層成員中徘徊不前。
「……喂,你怎麼還不睡?」躺在林時雨右側的男性,聽見林時雨窸窸窣窣的聲響,不禁撓了撓理平的短髮,有些睏倦的嘟囔。
這幾天工作下來,林時雨早就和何廣元手下的男子軍團混熟了,當即輕輕一嘆,低聲道:「想事情呢。」
「又在想你寓教於樂那一套?」男子一臉無趣的瞥了他一眼,將身體側往反方向:「唉,老手的話也不信,你進組織幹啥?」說著說著,他突然又像對自己的評判感興趣似的,爆出兩聲大笑:「忘了,你啥都不知道,我問你幹嘛。」
林時雨無奈,一開始他的確想著同為天涯淪落人,試過好聲好氣的給大家解答疑問。但抵不住問題實在太多了,且這個團的人雜啊!從高中高職到社會人士,遊戲拉的人五花八門,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所有學渣似乎全塞到何廣元底下了。於是答了有人聽不懂,有人問題變更多,還有嫌棄回答對遊戲沒用的……經過一天的磨難,林時雨決意端出混分大學生的絕佳偽裝,問什麼錯什麼,力圖成為「朽木不可雕」的典範人物。
具體表現為——
「時雨啊,我上回掛點時讀了個打仗時遊說對手的,那課文是什麼來著?」
「不知道欸,國文課本一向注重愛與和平,不會收錄這種殘暴文章的,您老是不是誤解文意了?」
「時雨哥,《出師表》是誰的作品啊?」
「不知道欸,看名字有個『師』字,約莫是韓愈這個好為人師的老頭罷?」
「時雨,有沒有能當作強力武器的詩句,唸幾個來聽聽?」
「不知道欸,像『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種的怎麼樣?挺有鬧鬼意境的。」林時雨觀察著對方的臉色,適時補上一句:「不滿意嗎?不然『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也挺好,我想長著人臉還血紅血紅的桃花應該夠恐怖了,足以威嚇敵人是吧?」
就此,林時雨一戰成名,獲得了「一問三不知」的嶄新稱號,並受到廣大混分同志的熱烈歡迎,人緣莫名其妙的變好了。

總而言之……
「是是是,他們聰明,我信還不行嗎?」
成名的代價就是污名,林時雨發現自己的笨蛋形象已經深入人心、難以洗白了。而此一認知,也連帶讓他「遊戲目的不在殺人,而在教育」的假設被看作異想天開、無藥可救的樂觀主義言論,使他一時之間頗為無力。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上位者不會發現自己的小動作,算是多了一些探索真相與脫團行動的餘裕。
意外也可以轉為優勢的嘛。
林時雨的思緒在自我安慰中不知不覺飄遠了,然而身邊之人卻毫不罷休,叨叨絮絮的施行新人教育:「你看,這遊戲這麼危險,死了又死,最後還是死,怎麼可能會是單純的遊戲啊?」男子教訓得興起,遂轉過頭來,試圖以大六歲的年齡差距壓制林時雨的憤青心理:「不要憑什麼寓教於樂的說詞就相信這遊戲不會殺人,我告訴你啊,你這就是太沒有社會經驗了,這世界沒有這麼單純……」
「王立橫,我沒在想這個。」林時雨回過神來,忍住手動閉嘴的衝動:「你還睡不睡了。」
「噢,那是想什麼?想家?想女朋友?想同學?」男子悶悶的聲音,從重新背過去的身子間震動傳來。
「都想都想。」林時雨敷衍道,說著就閉起了眼。
「女朋友?」男子咕嚕的翻身回來:「你真的有女朋友?」
「王立衡。」林時雨嘆了口氣,在月光的籠罩下,睜開幽怨而深邃的雙眼:「你知道我現在最想的是什麼嗎?」
王立衡被他盯得毛骨悚然。
林時雨沒等他回應,就吊起了嗓子,柔聲說道:「我好想你……」
「靠!」作為一個筆直的男性,王立衡被這天雷般的話語劈得連人帶睡袋抽搐了一下。
「……那死豬般的睡相。」林時雨笑容可掬,緩緩把整個句子接完。
欣賞著王立衡驚魂未定的神情一秒,林時雨相信對方已經沒了追問的念頭,於是翻身側躺,自顧自地閉起了眼睛,逕自整理著未完的思路。
這幾天下來,他主張「遊戲論」的證據其實還有一樣--新手的死亡次數的一致性。
在隊裡閒談中,他注意到自己小隊和別的小隊——也就是由幾位老手分別領軍、十幾人為單位的隊伍——基本上全是新人組成的,而大家的遊戲時間都和林時雨完全一致,死亡次數則以一到三次為多數,只有自稱老手的何廣元鶴立雞群,在兩個小時內連掛十次,成功達成「牢籠」一日遊。至於副隊劉秉業,則對自己掉進籠的過程諱莫如深,只連連感激何廣元的救命之恩,行蹤份外可疑。
這一切,似乎證實了多數人是統一進入遊戲的,且劉秉業多半在何廣元的死亡與脫逃中參上一腳。
除外,林時雨也對眾人被撿進隊伍的過程相當在意——每個人都是死了一兩次後,甫剛睜眼,灰色疾風隊的人就彷彿天經地義似的出現在身邊了。如今參與輪值的林時雨也很清楚,組織會在重生區域派駐隊伍,多撿一些新人資源。佔著這份優勢,在多數人進入遊戲的當日,灰色疾風隊就已經收集了二十幾個人,並且分成三隻小隊,以盧姐、何廣元和另一位身材短小、氣勢剽悍的中年女子胡昀宥為隊長。
乃至今天第五天,隊伍已然壯大到四十七人,並且多了一名身著西裝、有社會菁英氣息的楊全浩作為第四小隊隊長,全隊進入了飽和狀態,而隊長副隊長們依舊分工明確、目標一致。
那麼問題來了:這究竟是誰先知道的方法?
在同一場比賽中,雙方資訊不對等至此,對新手未免也太過苛刻了吧。
而針對他的疑惑,老手們宣稱副本內本就有分批進入的玩家,因而他們對森林自然有較深的理解,進而認定組織眾人、共同通關才是最理想的方式。但林時雨左思右想,依然覺得這種解釋違背直覺,問題很多。比方說,如果老手們呆那麼久了,怎麼還需要這樣遲緩的探索?死人鋪墊出來的情報是很可觀的,更何況有五十次可以死,堆也該堆出地圖來了吧?又比方說,如果結成隊伍是最好的通關方式,那他們為何要隱瞞通關條件,並猜測不通關並不會死? 這些情報從哪裡來?又有什麼根據?領導群根本毫不解釋,只管零零星星的丟著情報,彷彿扔下飼料的飼育者一般,逗耍著嗷嗷乾叫的牲畜。
老手布置的計謀甚為粗糙,可疑處擺在了明面上,甚至沒有粉飾太平的意思。但灰色疾風隊是一個堂堂正正的陽謀,一個以死亡淘汰為前提的陽謀,作為被需要的一方,老手們根本無需隱瞞熟練的事實,畢竟每個人都貪生怕死,被利用或挑戰死亡,多數人依然會傾向風險較小的前者。
至於其他參賽者,看見了這樣龐大的組織,恐怕也要退避三舍,反正死五十次是真死,沒通關還不一定死,或許還有生還的可能性呢?
心裡想著,林時雨迷迷糊糊的昏睡過去,睡前還不忘蒙起頭來,避免自己被早上七點的安全區縮減時間給弄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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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動聲通過土壤反覆襲來,林時雨翻滾了幾下,終於支持不住,在不明生物的叫嚷鬧鈴之下撐開眼皮。
他睜著模糊的視線,掃了下已然大明的天際,接著慢吞吞的從睡袋中滾了出來,張口就是一唱三歎——
「啊!安逸使人快活!安逸使人墮落!安逸使人……」吟詩嘎然而止,滾到一半的林時雨跟徘徊在安全區外不足百米的小恐龍大眼瞪小眼。
安逸使龍人贓俱獲!
林時雨飛快地爬起身,極其慵懶地伸了個懶腰,以鎮定自若的表現,裝出一副看不見對方在安全區邊來回試探的樣子。
「中文系的!」正當他觀察情況時,成串的呼叫便由遠處傳來:「三不知你快過來,今天你跟盧姐的隊!」
「找我?」林時雨又瞄了一眼興奮舉爪的小恐龍——現在變成三隻了——而後才小心翼翼、以不激起恐龍血性的方式拎起睡袋,向聲音源頭望去:「隊長,今天咱們不是輪值搜查嗎,找我做什麼?」
「不好意思,是這樣的……」何廣元身後,一名紮著馬尾的女孩探出頭來,面容英挺、身形俐落,卻笑得內斂而溫婉,一雙棕亮的眸子彷彿盛著一汪水,閃爍著明朗的企盼:「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營地被龍給盯上了,所以想麻煩你來幫忙清理,畢竟有中文系的幫助,我們還是會比較放心。」
女孩的邀請周全而體貼,讓林時雨意外的揚起了眉,心想原來盧姐的隊伍裡也不全是冷漠而尖銳的青年:「不用客氣,只是我大概幫不上什麼忙。」
「是啊!這傢伙在大學就是個混分的。」另一邊,被對話聲吵醒的王立衡起身疊被,冷不防地插嘴道:「連祐哥的國文都比他好。」
少年,祐哥一個盧姐隊裡的隊草、一個讀醫科的大一生,不大符合你話裡「連」的定義吧……
為了維持學渣形象,林時雨煞費苦心的把語言教育嚥回喉管,只是灑脫的對尋求援軍的女孩攤了下手,表示事實就是如此。
女孩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抿起唇,微微搖頭:「那也沒關係,人肉盾牌誰都能當,不用太自卑。」
原來剝開禮貌的皮,核裡還是個牙尖嘴利的,林時雨被逗樂了,「那快走吧,早點死完我早點回來,也不給你們添麻煩。」
女孩又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瞥了王立衡及持相同論點的何廣元一眼,而後領著林時雨邁開步子,往安全區的邊緣進發。

此時已然早上七點,夜間安全區再過一個半小時就會清空,細碎柔和的動靜充斥著整個營地,催促無數人從虛偽的安定中醒轉。兩人並肩穿過睡袋迷宮,脫離行色匆匆的人群,而後沿著安全區的邊緣移動,距離成群結隊、虎視眈眈的恐龍越來越近。
一路上,林時雨都在打量著身邊的女孩,發現她專心致志的時候,渾身都是英氣逼人、生人勿近的氛圍,然而一笑就……
「我知道你。」女孩微帶笑意的嗓音劃破寂靜,林時雨被她揚起嘴角後瞬間燦爛起來的形象迷惑了幾秒,方才注意到話裡的內容,自嘲回應:「作為一個學渣,名頭還這麼響,我是不是該感到榮幸?」
「不是的!我並沒有注意到什麼學渣或一問三不知的傳聞……」女孩發現自己越描越黑,最終決定放棄潤飾,破罐子破摔的切入正題:「那個、我其實是T大中文系大二的……」
「……?!」林時雨停步當機,呆滯的看著她。
女孩見林時雨煞車煞得如此突兀,且姿態僵硬、神情悲壯,還以他在自己背後看見什麼恐怖的東西了,急忙順著他的目光,三番兩次的回頭檢查。
然後,她終於意會到那個恐怖的東西八成是自己。
她回過頭,和原地陷入混亂的林時雨對視了三秒。
林時雨沉默以對,臉上寫滿斗大的「尷尬」二字。
女孩待在盧姐的隊伍裡久了,解讀肢體語言的能力日漸看長,於是她讀懂了那份無聲的抗辯,試圖在對方崩潰前亡羊補牢:「學長放心!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你大一到大二上都是書卷獎第一名的事,也沒戳破你學霸或T大的身分,而且我……」
「……這裡發生的任何事,一個字都不准洩漏!」林時雨凝聚畢生之力,惡狠狠的瞪向女孩,但溫文儒雅的長相毫無暴戾天賦,淡定慣的語氣也不顯狠辣,只有曲起的拳頭,展現出似模似樣的攻擊力。
就這點程度的威脅,女孩卻還是戰慄了一下,但戰慄的原因,乃源自於她那顆被深深震撼的同理心。
硬生生的把學霸裝成學渣,還透過汙蔑自己達到探查情報的目的,林時雨學長,您真是太辛苦了!
她同情的凝視著林時雨,而後用力一點頭:「絕對不會說的,學長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