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 301 302 303 304 305 306 307 308 309 310 311 312 313 314 315 316 317 318 319 320 321 322 323 324 | 【三誠誓(中)】唐布衣x龍湘 —————————————————— !避雷警告! 活俠傳二創文 唐布衣x龍湘 趙活x唐默鈴 導向 【三誠誓(上)】後續 本篇龍湘無出場戲份 提到唐錚列傳的秘密 OOC致歉。 —————————————————— 近日,整個江湖都在津津樂道一齣新戲。各地瓦舍和青樓紛紛上演著《飛俠與雞腿俠》的愛恨情仇,故事內容極盡誇張與浪漫之能事,什麼唐門飛俠浪子回頭、白衣菩薩收拾潑猴,果真吸引了大眾關注。不僅揭露了飛俠於青樓出生、立志為天下女子撐腰的宏願,還洗白了他與各地鶯鶯燕燕的關係,甚至連不久前飛石幫夫人的段子也被編篡其中。 但興許是為了戲劇張力,杜撰的情節也不少,其中尤以飛俠與龍陽師弟、龍女俠間的三角愛情糾葛最為精彩。坊間各個版本流傳,但無論如何編改,所有核心主旨都指向一條:飛俠唐布衣已心有所屬,從此了斷過往所有風流債,飛俠終為龍女俠奉獻所愛結尾。 唐布衣坐在酒樓的雅座,聽著說書人聲情並茂地講述他與龍湘的故事,嘴角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驕傲。「誒,師弟!你聽這說書先生⋯⋯」唐布衣拍了拍身旁趙活肩頭,眼神是突發奇想地閃著光芒。「這『白衣菩薩收拾潑猴』的段子,改寫得可真傳神!你說若把你、二師弟和小師妹也寫進去,來個『西行冒險遊記』,是不是有趣得緊?」 趙活正忙著啃手中那塊油亮的醬滷肉,含糊不清地回道:「大師兄你是嫌事情不夠多嗎?好不容易完稿,我現在只想狠狠睡一覺!」他嚥下肉,抹了抹油膩的嘴。「啊~我是覺得『雞腿俠』版本更貼切,想必全國的雞腿商人此刻都在感謝你呀!」 「哈哈哈!那可不是我的功勞~」 「話說回來,你那『公開了斷』的任務,是不是算完成了?」 「那是自然。」唐布衣得意地搖晃著手中的酒杯,眼神不自覺地飄向窗外。「七日之期將到,我們也該準備去錦香堡交作業了。」 「我們?!」趙活手中的肉骨頭往桌上盤子一掉,發出「噹」的一聲。 「畢竟是得師弟你協助,一同前去也無不可吧?」 「呃⋯⋯那可是畫中仙喔?我不覺得她看到我會有什麼好心情。」過往遊歷錦香宮時的記憶,讓趙活對大師兄這主意連打退堂鼓。「搞不好本來能輕易過關,卻在看到我的臉時高喊『何方妖孽速退!』被一起趕出來,這下大師兄你這妖猴就徹底和湘姊絕緣啦!」 「什麼?!豈有此理!」唐布衣蹙起眉頭,狀似要為趙活打不平。然事實證明,唐布衣此人在師弟面前總是正經的少,「聽著竟有幾分道理!那我只好丟下師弟你,獨自去赴約了!」 趙活聽著也沒惱,只是嘴了唐布衣幾句,就趕他速去錦香堡了。 —————— 翌日,唐布衣再次來到畫中仙的面前。 從他踏入錦香堡開始,便察覺身旁的錦香弟子們視線已和上次顯著不同,有好奇的、和善的,還有帶著審視姐妹伴侶的揶揄神色。這些都是戲劇起了效用的信號,對唐布衣來說,是非常正向的回饋。 畫中仙依舊坐在那涼亭的木椅上,她隻手撐著頭,一見唐布衣那帶著得意的笑容,輕哼了一聲,給出了簡短的評價: 「胡鬧!但卻有效。」唐布衣的第一誠,已經以最快、最廣、最無法反悔的方式完成了。他的確滿足了「公開」和「了斷」這兩個關鍵條件,畫中仙無話可說。 「多謝前輩。」唐布衣雙手抱拳,向畫中仙致禮。「敢問第二道考驗為何?」 「⋯⋯看你這般心急,我倒是想悠著來。」畫中仙搓了搓指尖,慢慢地開口:「這樣吧,你先聽我說個故事,我再公布第二誠誓的題目,如何?」 (我有得選嗎?)唐布衣在內心暗自吐槽,卻還是耐著性子答覆:「晚輩洗耳恭聽。」 畫中仙微微一笑,隨後眼神飄向遠方,「⋯⋯曾經的少年英雄,在經歷了江湖風波後,為了天下蒼生和正義,隱身於世。」她語氣帶著一絲緬懷:「英雄的落幕,往往比他們的成名更令人心碎。他隱忍多年,最大的心願,不過是遠遠看女兒一眼,便心滿意足。」 唐布衣聞言,心頭一凜。 此時此刻,這故事裡描述的是誰,他心裡已有答案。 畫中仙觀察著唐布衣的側臉,眼中的緬懷已然消失,她緩緩收回望向遠方的目光,將所有的注意力重新鎖定在唐布衣身上。「他本想著女兒能平安長大,但如今,他卻發現他的女兒,因為一個聲名狼籍的渾小子而陷入危機之中。你說,這位父親心裡該作何感想?」 「⋯⋯」唐布衣勾了勾嘴角,略顯尷尬,這也是他當時在客棧見著龍淵大俠時,始終少了份底氣的原因。 「不過呢⋯⋯」畫中仙見唐布衣心裡有數,語氣恢復了不容置疑的威嚴。「既然你已了斷過去,那麼,第二誠誓便是面向未來。」她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極低,每一個字都帶著份量:「唐布衣,你作為唐門的大師兄,責任不只在於自身,更在於守護身邊之人。我給你一個月時間,為唐門小師妹尋得一處『足以安身立命』的去處,並親自護送她前去,確保她的安全與未來。」 唐布衣聞言,猛地一怔。這考驗不是要他挑戰什麼高手,而是要他處理唐門的事務。 「這⋯⋯小師妹的去留,乃是唐門家事,這與我和龍姑娘的關係有何干係?」 畫中仙聞言,冷冷一笑。「當然有關。唐門的傳承與未來,便繫於小師妹一人身上。你若連最親近之人的將來都無法妥善安排,又談何守護湘兒一生?這考驗的不是你的武功,而是你的智慧、人脈,與身為家族負責人的擔當。」 聽到畫中仙的解釋,唐布衣有如醍醐灌頂。他緩緩直起身子,不再多問。「有前輩指點,唐某受教了。」 他對著畫中仙深深抱拳,這次的行禮比過往都更為鄭重,頭部微垂,以示承諾和尊重。 「呵,我也真是的,一不小心話多了。」畫中仙自嘲。 「小師妹的去留,確實是唐門之責。既然前輩以此為考驗,待我安置好小師妹,解決了唐門的家事,我便會回來。」 —————— 唐布衣在返回唐門大院的途中,不按常理地蹬著不能稱之為路的邊坡,熟練地在林間上竄下跳。 「呼~快憋死我了!」他深長地吐出一口氣,佩服自己剛才居然能正兒個八經地與畫中仙應對。實在是沒辦法,畫中仙這人可不好打發,要是被她逮到話裡毛病,肯定會被追著附加一堆條件,到時候事情可不好辦。 他可不是向人低頭,只是選了個最有效率的方式,順著對方話頭回應。要是從前,他才不會這麼收斂,看來在經歷過生死浩劫,與摯友的相互影響,他也慢慢在改變。 隨著思緒擺盪,唐門大院已在眼前。 說起來,小師妹自己的意願又是如何呢? 當年因為唐門勢微,唐中翎掌門自認需由新一代弟子接任掌門,讓唐門重獲新血。唐布衣是繼承人首選,但因性格如飛絮飄蕩不定,掌門遂將唐默鈴許配給唐布衣,盼藉此穩定他心性,也能將唐家血脈流存於門內。 然而,唐布衣三番兩次婉拒,實在是因為唐默鈴對他來說就像是親妹子,他怎麼也無法將她想成伴侶的關係,甚至思之不寒而慄。 後來唐門遭逢變故,唐錚叛逃、唐布衣死亡,擔心小師妹無依無靠,三師兄便替唐默鈴比武招親,最終由孤雲山派單傳——瑞笙,暨新一代的武林盟主,成為唐默鈴的夫婿。 但那瑞笙,除了唐默鈴外,還有另外六名妻妾,全是武林各派為了攀附上盟主關係而定下的婚約。 小師妹在成婚後曾返回唐門一次,她在後山見著趙活,難過地哭了。她在瑞家並不開心,他也想要和唐門的大家一起,哪怕是面臨絕境危機,也要守著這個家。她知道大家是為她好,也用著自己的方式想幫助唐門,但是所託非人、遠水救不了近火,她已經漸漸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她想家了——幸得葉雲裳和她談心,她才不至於絕望到拋下一切。 許是上天捨不得她這般坎坷,東西武林戰役後,瑞笙身亡,她得到了回家的機會。久別的唐門、久別的摯友與師兄姐,唐默鈴心中也在悄悄改變。 她這陣子開始向三師兄與四師兄請教學習,試著協助處理門內事務。她那透露出堅強的側臉,與以往對事物興致缺缺的漠然不同,經常積極發問。對她來說,上一次沒能和大家共同抗敵,是心頭上的缺憾;這一次,她要靠自己的雙手,努力守住這個家。 僅有武功不足以護家,這是唐默鈴在瑞家時親身領悟的教訓。如今掌門仍未清醒,二師兄也還沒回來。她看著連大師兄都開始為唐門的未來而努力,那份強烈的責任感與不願落於人後的信念,驅使她將所有的時間都投入了學習之中。無論是帳務精算、資產規劃、各類文書歸檔,又或是撰寫信函拜帖,她樣樣不漏,看得葉雲裳心頭實在不捨。 (都怪哥哥們太廢的說,才會害得默鈴無法好好安生。)如果是她來,肯定要將默鈴寵在懷裡,不忍她受半點委屈。 說雖這麼講,時局的影響卻忒大,若是自掃門前雪,或許還能尋得一方安穩。但這裡可是唐門啊!是那個不畏天王老子,也要貫徹自己信念多行正義的唐門!於是乎,混世小魔王為了她心尖上的珍寶,也跟著陪讀學習,驚得親哥葉雲舟和義兄趙活以為她又在打什麼歪主意。 「爺爺,我們又來找您囉!」兩位小娘子牽著手一同步入講經堂,三師兄唐陞自桌案上抬首,那欣慰的表情簡直讓人以為唐門已經償還完欠款,又或是迎來第二春。 「雲裳,妳可別太叨擾代掌門。」葉雲舟有些擔心的提醒,實在是因為他看過太多惡作劇,就怕這小魔王把脾性鬧到人家三師兄頭上。 「哼哼,爺爺最喜歡我們了!哥哥你別自己失寵就挑撥離間!」葉雲裳調皮地做了個鬼臉,躲到唐默鈴身後。「人家和默鈴這麼用心學習,爺爺開心都來不及呢~」 「嗯。」唐默鈴配合著雲裳,對著葉雲舟點頭以表認同,換得他做哥哥的一聲擔憂長嘆。 站在廊下的唐布衣,看著唐默鈴為唐門、為親人所經歷的這一切,心頭不由地一陣唏噓。 他將視線從那對姐妹花身上移開,轉而望向遠處高聳的眉山主峰。 幸好唐門不同於其它世家,從不趨炎附勢。否則他身為本門大師兄,保不準得在唐門式微時,成為攀附其他世家的旗子,像是被賣去結為姻親,說不定還是入贅到別人家。 (小師妹的將來呀⋯⋯)唐布衣一面思量著,一面移動步伐,於唐門地界內搜尋那人的身影。 他先是在男弟子房,找到了獨酌蘇合香酒的趙活。 「哎,師弟居然躲著偷喝酒,也給我來一點!」唐布衣一下竄到趙活榻前,取過酒瓶拎在手中。 「哇!大師兄你幹嘛!老子辛苦攢的,好不容易休息喝點怎麼了!」趙活一把奪回瓶子,又仰頭往嘴裡灌了幾口,發出長長嘆息。 「幹嘛,心情不好喔?」 趙活眼刀瞥向唐布衣,眼角泛紅也不知是醉了還是氣的委屈。「你知道我今天下山行商時,被人說了什麼嗎?『哎呀那飛俠和龍女俠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你這醜東西還妄想沾染人家,知不知羞呀!』⋯⋯媽的,我就該把你這小賤人抓起來,狠狠幹上幾回,以消我心頭之恨!」 「呃⋯⋯」看師弟那不悅的神情,說不定還有幾分認真,唐布衣默默退了兩步。「要不你隨我到青樓消消火,有間名為『浣花閣』的特別適合你,專治龍陽!」 「媽巴羔子!你還敢去青樓!老子喜歡的是小娘子啊!被你這樣一搞,連雲裳看我的眼神都變奇怪了啊嗚嗚⋯⋯」 「奇怪的是你啊,師弟你連喝藥酒也會醉的嗎?你分明就愛我愛的不行!」 「對啦!都是你這小賤人在我心上,害我只能割捨小師妹、挨住雲裳的打⋯⋯嗝!甚至不敢對湘姊起非分之想!還得替龍大俠保管給姊的劍⋯⋯嗚嗚,你們都欺負我!」藉著幾分醉意,那些唐布衣錯過的曾經,一股腦從趙活嘴裡丟了出來。雖然字字不成句,東拼西湊大致還能聽出個所以然。 雖然他也想向趙活問明白細節,但看師弟現在這副憂鬱的模樣,還是暫緩先。「要不師兄安慰你幾句?」 「有個屁用!你給我負起責任!都怪這傳言害我少了一半客人,你賠我!」 「行,我『陪』你。」唐布衣看著趙活那副醉態,拉過椅凳坐了下來。「師弟,江湖人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怎麼看自己。認識你的人,才不會因為那麼點流言蜚語就不認你的好。」 「我哪像你!你才不會懂我的心情!」趙活胡亂甩著頭,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好一會兒,他才將臉埋入掌間,好似這樣做就能讓那些心頭上的創傷消去些。「你們都擅自作主,把責任都丟給我!」 「事實證明,你能辦到,而且做得很好。」 (能辦到?做得很好?)趙活內心暗自傷神,做得再好,也改變不了自己是個醜東西的事實,也沒能留住任何人。這些「責任」,不過是證明自己是個好用的工具罷了。 他用力將那些酸澀和不甘壓下,抬起頭,眼神恢復了些平時的務實與清醒。 「⋯⋯你說得倒是輕巧。」趙活的情緒漸漸平復,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抬頭看著唐布衣。「無事不登三寶殿,大師兄,你自己呢?你也是有事才來找我的吧。」 「嗯⋯⋯」唐布衣看著趙活,若有所思。他眼神變得深沉,語氣認真地問道:「師弟,在我不在唐門的那段時間,你們曾為小師妹招親對吧。那個時候⋯⋯你難道沒有多做什麼嗎?」 趙活眉頭猛地一皺,唐布衣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竟戳他對小師妹的痛處。他又悶悶地喝了一口酒,帶點無奈及委屈的回憶,「我當時和三師兄打了一架⋯⋯總之,大家都是為小師妹好,那幾日到處忙活,連晚上都沒能睡好覺。」 記得她出嫁那夜,金烏上人搗亂,她也追了下山。記得當時是怎麼揹著她上山,又怎麼與她告別。趙活那時一人躲到後山,不忍親眼看她最終選了誰,只得祈求上蒼祝她康健平安,直到翌日黎明升起,才敢回到唐門大院面對殘留的一地炮仗殘骸,和那空氣中隱約的伊人餘香。 唐布衣聽著趙活的描述,心頭也酸澀起來。師弟和師妹分明對彼此有意,卻造化弄人錯失了良機。 不,或者該說⋯⋯是趙活畫地自限,才造就了這份遺憾。 唐布衣取過趙活喝剩的酒,咕嘟咕嘟地一飲而盡。「師弟呀,倘若今日唐門又遇危機,要為小師妹尋一個安身立命之處,你作何選擇?」 「我⋯⋯」趙活原本還沉浸在過往的悔恨之中,一聽唐布衣提問,許是借酒壯膽,他毅然決然地抬起頭,猛拍了下大腿站起。「小師妹是我的!」 這氣勢、這抉擇,讓唐布衣暢快淋灕大笑。明白了趙活心意,他更能放心去撮合這兩人。不過小師妹畢竟是大家捧在掌心的寶貝,他還得多方周旋探探,還有唐默鈴本人的想法。他拍了拍趙活肩膀,將空酒瓶塞回他手中。「記住你現在的心情,我出去幾天,小師妹就靠你守護了!」 「不用你說,我也會一直看著她!」趙活話都還沒說完,就看唐布衣的背影消失在房門外。「大師兄到底是來幹嘛?連錦香宮的試煉都沒交代⋯⋯啊幹!我的酒!」他晃著空空的酒瓶子,原本稍微恢復的心情又下降了。 —————— 唐布衣又晃悠到講經堂外,好不容易等到了唐默鈴與葉雲裳。兩位小娘子正拿著文書檔案,邊走邊討論著什麼。 「小師妹、小傢伙,妳們忙完了?」唐布衣嬉笑著迎上去,葉雲裳立即抱起身旁默鈴手臂,緊張兮兮地盯著他。 「哎呀,大傢伙你想幹嘛?看你笑得不懷好意。我警告你!你已經有湘姊了,可別來找默鈴麻煩!」 「我這還什麼都沒說呢。」唐布衣有些哭笑不得,莫不是趙活又在這兩位小娘子面前說了什麼關於他過往的偉大事蹟。 唐默鈴倒是相當淡定,她看見大師兄只有自己一個人回來,相當關心地問:「大師兄沒帶湘姊姊回來嗎?」 「呃。」不愧是唐門千金,一問話就直逼重點核心,簡直和師父一個樣。他原本還想旁敲側擊兩位小娘子的意見,看來是沒這個必要了。 「咳嗯,小師妹,既然妳如此掛心唐門的家務事,那正好。」唐布衣刻意避開了問題,反倒向唐默鈴提道:「我這私事一時半會兒還沒法解決,這門裡的諸多事務,得請妳多幫襯著。」 「大傢伙你太遜了!虧你江湖名聲這麼響,名不符實!」這是來自葉雲裳的嘲弄。 「是啊,我確實遜。這不是得找個最可靠的人,來替我守著這座唐門嗎?」面對葉雲裳的嗤笑,唐布衣竟是溫和一笑,相當坦蕩地承認。「三師弟管理的那些帳務和物資,平時都由趙師弟協助,現在再加妳們兩個,如虎添翼!」 「嗯。」唐默鈴眼神微微一亮,乖巧地應了聲。葉雲裳反倒是翻了個白眼,她放下抱著默鈴的手,得意地插著腰,驕傲道:「哼,這還用得著你提醒?我們家默鈴早就開始做啦!」 唐布衣頻頻點頭稱笑,其實或許不用他多費心思,小師妹也能順利找到她的歸宿。「小師妹,大師兄問妳:若今天要妳找一個能讓自己安身立命之處,妳作何選擇?」 像是沒意料到大師兄居然會問出這麼正經的話,兩位小娘子都明顯愣怔了。 縱然吃驚,唐默鈴還是認真地思考以後,堅定開口:「我要留在唐門,我不能再離開了。」 「好!唐門的未來,就靠妳們了!」唐布衣猛地伸出雙手,放在唐默鈴和葉雲裳的頭上。他的掌心帶著溫暖的力道,輕輕地揉了揉兩人髮頂,彷彿傳遞著祝福與勇氣。 「大師兄,那你呢?」唐默鈴疑惑地抬起臉,那對曾稚氣未脫的雙眸,如今已閃耀著成長的色彩。唐布衣默默地收回手,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臉上恢復了慣常的戲謔。「我?我自然是要去把還沒回家的人,都帶回來呀!」 唐默鈴捂著額心,略為不滿地癟起嘴,葉雲裳則是心疼地查看默鈴額上是否傷著了。 「哈哈哈,吾去也!」伴隨著唐布衣恣意的嗓音,他的身影嗖地一下便沒了蹤跡。 兩位小娘子望著空無一人的走廊,雖然對大師兄這瀟灑不羈的行為感到無奈,卻也是默默地說了句「路上小心」。 —————— 在唐布衣遭遇危難,最為險惡絕望之際,身邊總有龍湘的身影。雖然事後細想,這一部分的危難,似乎也間接與龍湘有關,但那並非她刻意為之,只能說過於巧合,或是一份孽緣。總之全當扯平,一來一往,誰也不欠誰。 一開始他是這麼想的。 但隨著相處時間變多,他看到了她不同的一面。不只是靜時的清麗如畫,動時的高強劍法,她的內心單純且古道熱腸,追尋著屬於自己的俠義,既霸道又有著善良可愛的傻勁。在那打鬧玩樂的追逐中,待他回過神時,那道身影已在不知不覺間,大搖大擺地闖進了他心底。 試圖避開龍湘、將她推開,或許不單只是因為怕他們受自己暗部身分而被連累。他內心嚮往著自由,他的心向著鋤強扶弱,一旦動了感情、牽扯兒女私情,這將成為他行走江湖的束縛。 但是,感情這種東西,還真不是人能自持。喜歡的東西就是喜歡,人也一樣,尤其是當對方不斷靠近,卻又止步在那恰到好處的距離時——這是妥妥的誘惑,他能裝作不在意,卻不能忽略那愈發蓬勃的心跳,那是心動的聲音。 他開始對她試探,反覆推拉二人關係。若她選擇離開,那也不過是回到從前一樣,這份曾經的回憶便存放心底,好好珍惜。但,龍湘的行動力卻出乎了唐布衣的意料。 那個不能稱之為吻的觸碰,直接擊碎了唐布衣給自己築起的高牆。 那個時候⋯⋯他只記得她唇的溫度貼在自己嘴角,懷裡飄來龍湘身上好聞的氣息,還有她身上的柔軟。 然後,他就栽了。 問他是否後悔當時回吻了龍湘?老實說,是有點兒,不過也就那麼一點點。 這個吻,打破了他們二人的關係,這逼使唐布衣不得不給龍湘一個交代。 當然,他也可以選擇死皮賴臉、一笑置之,但他不願——他本來就已對龍湘傾心,男子漢大丈夫,就該敢做敢當! 他們跨過友情這條線的時間點,實在尷尬,恰巧是唐門遭東武林盟圍剿,勉強靠著盟主瑞笙的正氣,而換得苟延殘喘的那一段時間。有幾次,他想試著和龍湘談談彼此的關係,卻總是莫名遭阻,不是鬧腹疼就是收到執行暗部任務的信號。待他二人表明心意,已是他又遭逢劫難,又一次被她拯救之時。 龍湘對唐布衣的執著,遠超過他的想像。願意用生命來護著自己,讓他這顆慣於在風雨中飄零的心,竟也有了份踏實的落腳處。 生死攸關之際,他將自己的命交給了她,從此同她不離不棄。 他想要試著交付真心,守護她的一切。或許有些狂妄自大,但身處江湖之中,若沒有這點勇氣信念,哪混得下去? 就是畫中仙的三誠誓來得突然,他本來還想悠悠哉哉地和龍湘結伴,一同行俠仗義,順道解決暗部任務;這下可好,壓力排山倒海而來,而他不得不親手接下。 如今,第一誠誓已通過。畫中仙所提的第二誠誓,雖然說是考驗唐布衣身為唐門大師兄的能力與擔當,但要以他人的心思成就來決定自己的功成與否,實在沒道理。 所幸,趙活與唐默鈴兩人,如今已有所成長。他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朝著他們的目標邁進,那麼他這個作兄長的,只需要默默守護就行。 時間能讓情感得以累積,無論趙活與唐默鈴二人將來是否開花結果,這段相處共事的經歷,都將為他們帶來更多機遇。 唐布衣離開了唐門,轉而往眉山外的茶樓奔走而去。愛情的考驗固然重要,但原本的正事也不能落下。他在茶樓角落尋到了等候他許久的唐錚,光天化日之下,依舊是那身青藍色的唐門制服,彷彿他不曾叛逃,只是出了趟遠門執行任務。然而,那周身散發的生人勿近煞氣,卻讓他在市井喧囂中顯得格格不入,連面前的茶水都似被凍得涼透。 唐布衣也不避嫌,兀自坐到對面,還自顧自地倒了杯茶,嘻皮笑臉道:「二師弟你真敢,就這麼大剌剌地坐在這兒,不怕被誰抓回去嗎?」 屁股都還沒坐熱,唐錚冷冽的眼刀便已殺到。但唐布衣毫不在意,面對師弟那毫不掩飾的殺意,反倒笑得更歡了。 唐錚垂眸,手指輕輕摩娑著冰冷的茶杯邊緣。「抓我?申屠龍那老怪物現在正樂不可支,哪有閒工夫管我做什麼。」 唐錚一手按在腰間的葫蘆上,抬起下巴朝茶樓說書人的方向點了點。「他恨不得我大張旗鼓,好讓全天下都知道,唐門的大弟子正在招惹龍淵的女兒。」 唐布衣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誇張地嘆了口氣,把玩著手裡的茶杯。「嘖,原來是把我當猴戲看呢?這老東西,想藉著我氣死龍淵前輩?那我豈不是成了他手裡的刀?」 唐布衣將茶杯重重一放,雙手叉於頸後,身子往後一仰。「我不幹了!憑什麼要順著他的心意?這龍姑娘我不追了還不行嗎?大不了回去被師弟妹罵一頓,總比給人當槍使強。」 「不追了?行啊。」看著唐布衣耍賴的樣子,唐錚嘴角勾起一抹極其嘲諷的冷笑。「那我回頭便去見龍姑娘。告訴她,唐布衣這混帳東西始亂終棄,撩撥了人家芳心卻又嫌麻煩跑了。讓她提著劍,親自上唐門來找你討個公道。」 唐布衣登時瞪大了眼,坐直了身子,指著唐錚的手指都在抖。「你、等等⋯⋯你憑什麼見得到龍湘?我都好些日子沒瞧見她了!」 面對唐布衣的質疑,唐錚沒說話,只是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絲嘲弄的弧度。 「⋯⋯是了,你與錦香宮的關係,畫中仙那邊自然有路子。」心思敏捷如他,唐布衣換上一副哭喪的臉,整個人趴在桌上。「好師弟,二師弟!你不能這樣對師兄啊!這太不公平了,我也要見龍湘——你想想辦法啊!」 面對唐布衣那令人作嘔的假哭,唐錚連眼皮都沒抬,更沒理會他的哀嚎,而是冷靜地從懷中掏出兩份地圖,置於桌上。 他潛伏於千燈樓,一部分是為了取得治療掌門的特殊用藥,一部分則是寄望能在關鍵時刻出手保護唐門。 「兩味藥引,缺一不可。一味在大理點蒼山深處,另一味⋯⋯在漠北蒙古王帳附近。」 一聽到正事,唐布衣臉上的賴皮相收了幾分,摸著下巴湊過去看。 「大理路遠但安穩,蒙古更是苦寒且凶險。這兩條路,你挑一個。」 「大理啊⋯⋯風景是不錯,杜鵑花也美,但那邊我逛膩了。」唐布衣將手指滑向地圖北側,眼中閃出一絲興奮的光芒。「反倒是這蒙古⋯⋯嘿,我聽說那草原上出了個不得了的人物,叫什麼鐵木真,號稱成吉思汗?據說他騎射無雙,正帶著鐵騎橫掃四方呢。」 唐錚微微挑起眉,似乎早料到唐布衣的選擇。「所以?」 「所以這苦差事,師兄我就當仁不讓了!」唐布衣一拍大腿,豪氣干雲地笑了一聲,完全忘了剛才還在哭訴。「我去蒙古!正好順道去會會那位大汗,看看究竟是他的彎刀快,還是咱唐門的暗器快。」 「很好,那我就去大理。不過⋯⋯」唐錚將前往大理的地圖收起,改將寫有藥材名字及特性的紙條與蒙古地圖推向唐布衣。「你別光顧著看熱鬧,藥材若帶不回來,我就把你綁了送到龍淵面前,讓他拿你試劍。」 「行,你等著吧!」唐布衣將紙條收進懷中。「說起來,我還有件事得讓你知道。」唐布衣收起了平日那副嬉皮笑臉,語氣罕見地沉了下來。「是關於小師妹的將來。」 唐錚原本正欲轉身離去,聞言動作一頓,側過身,眉頭微微蹙起。 「這次出門前,我接下了第二誠誓。」唐布衣盯著手中的茶杯,語氣雖輕,卻字字千鈞。「此去兇險,若我回不來,或者將來時局有變⋯⋯小師妹那邊,你得替我多看顧著點。尤其是⋯⋯看顧著她和趙活師弟。」 空氣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唐錚壓抑不住的怒火,隨即爆發了出來。他猛地轉過身,那雙總是冷靜得像冰一樣的眼睛,此刻卻燃著無法言喻的火光。 「你怎麼不去死?」 唐錚咬牙切齒,語氣衝得嚇人,卻聽不出半點殺意,反全是對唐布衣未戰先怯的憤怒。「你這烏鴉嘴,人還沒出發,就先忙著交代後事?你是嫌這趟路不夠晦氣是不是?」 「你知道我看人一向準。趙師弟雖看似平庸,卻有一顆誰都比不上的真心。小師妹若是與他在一起,或許能得個現世安穩⋯⋯」唐布衣輕嘆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對未來的期許。「其實你也不用特別做什麼,只是若真有那天,希望你能護著他們,別讓世俗的偏見毀了這份可能。」 「不要亂點鴛鴦譜。」唐錚冷冷地打斷了他,雖然他心底也認可趙活是條漢子,但仍對唐布衣這種彷彿看透命運的口吻感到煩躁。「八字還沒一撇的事,被你說得跟真的一樣。他們若有情,自然會走在一起,何需你在這兒杞人憂天?」 唐錚深吸一口氣,手握緊了腰際垂墜的玉珮,目光銳利地盯著唐布衣。「那是你的私事,不要牽扯他人。你想求個心安,想當個盡責的大師兄,那是你唐布衣自己的包袱,別把他們兩個無端捲進你這沉重的誓言裡,這對趙活、對小師妹都太沈重了。」 「那你呢?」唐布衣沒有反駁,只是突然抬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唐錚,問出了一個最核心的問題。「既然你也覺得趙活不錯,那為什麼不是你自己?這世上若論對她好、論資格,除了掌門,誰能比得過你?」 這個詢問彷彿一把利刃,精準地捅穿了唐錚所有的防禦。原本因爭辯而高漲的氣勢瞬間消散,唐錚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無力與蒼涼。 他並不討厭趙活,甚至在心底某個角落,慶幸唐門還有趙活這樣的人,才能讓他放心地把視線移開。正因為認可,才更顯得自己的處境有多麼荒謬與無奈。 唐錚撇過頭,避開了唐布衣的視線,望向窗外熙攘卻與他無關的街道。沈默了半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帶著一種認命後的決絕。 「⋯⋯我能照顧她一輩子,卻不能和她做夫妻。」 那語氣中藏著太多的不可說。同母異父的血緣,是他這輩子永遠無法跨越的天塹,也是他必須爛在肚子裡、帶進棺材的秘密。他可以是她最嚴厲的師兄,最可靠的護衛,唯獨不能是她的良人。 唐錚沒有再多做解釋,最後只是深深地看了唐布衣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懂,似是將這份未盡的守護託付了出去。 「走了。」話音剛落,那抹青藍色的身影便消失在茶樓門口,只留下桌上那半杯涼透的茶,和神色複雜,久久無法言語的唐布衣。他望著唐錚離去的方向,最終發出一聲深長的嘆息,將杯中冷茶一飲而盡,如同嚥下了這江湖中的所有無奈。 |
Direct link: https://paste.plurk.com/show/RfXDslWGioU6IBcOGJl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