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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次的後夜祭】⠀

⠀⠀⠀濕潤的海風輕拂過髮際，火光在眾人的臉上投下橘黃色的光影。學生們在星空之下圍繞在營火旁，笑聲與音樂交織在微涼的空氣中，映襯著為期兩天的祭典即將結束的餘韻。

⠀⠀⠀有些人還在販售尚未完售的商品，更多的是收完攤後聚集在營火旁旁觀著、甚至是跳著舞的同學們。文化祭即將落幕，在熱鬧又帶著不捨結束的氛圍裡，星野真理終於在自己宿舍的床上找到鬼塚愛的身影。

⠀⠀⠀「找到你囉！小愛——」見著他找了許久的目標，星野真理的語氣裡添上一絲調侃，他關上宿舍的門，經過書桌及矮櫃走到床邊，黑色的占卜師長袍在行走間微微擺動，金色的刺繡透過宿舍微弱的燈光閃爍著柔和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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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文化祭的喧囂相比，宿舍裡顯得格外寧靜。被對方過於朝氣的呼喚吵得醒了過來，躺在床上的鬼塚愛發出幾聲嘟噥，他半睜開、帶著睡意的紅眼掃了真理一眼，剛睡醒的低沉嗓音像是在抱怨對方擾人清夢「……我有的時候真的很佩服你。」

⠀⠀⠀他邊說邊坐起身子，為了趕跑尚未散去的睡意伸了個懶腰，接著抓抓後腦勺長嘆了口氣「你怎麼到現在還這麼有精神。」

⠀⠀⠀身為班長的真理除了自己開設攤位外，還抽空跑到咖啡廳的攤位幫忙，鬼塚愛實在想不通忙了兩天，對方怎麼能維持一貫高漲的情緒直到現在，真理卻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

⠀⠀⠀「這是難得的大活動，你知道我喜歡熱鬧的。」星野真理聳聳肩，拉了拉身上過於厚重的長袍坐到床邊「反觀你，小愛，你已經18歲了！」

⠀⠀⠀他以過年過節時長輩會發出的浮誇嗓音喊著「高等部三年級！這可是你最後一次的文化祭。」

⠀⠀⠀自從入學星峰院起，鬼塚愛便鮮少參與學校的任何活動，尤其在升上中等部後更是如此，文化祭、體育祭、異能對抗賽，像是刻意反抗著什麼似的，但凡學校的任何活動，鬼塚愛總是置身事外，最多就是被室友找去參加試膽或參與社團活動。對一名學生而言，他錯失的遠比享受到的還多。

⠀⠀⠀星野真理垂下眼，一反先前的情緒淡淡開口「一直待在房間裡，真的好嗎？」

⠀⠀⠀沒給予任何回應，鬼塚愛只是換了個姿勢將右腳膝蓋曲起，對於提問僅以沉默作為回答，像是懶得理會對方，也或許真的無話可說。星野真理回過頭望向他，翠綠的眼瞳映著宿舍昏黃的燈光，同時將對方的臉龐印入眼簾，他眼底的笑意依舊，卻加深了無奈。

⠀⠀⠀他不是沒試過讓對方融入這場文化祭。

⠀⠀⠀第一天，他特意抽出時間，拉著鬼塚愛到各個攤位上玩，像是要彌補對方過去缺少的普通學生體驗。他帶著小愛進行囚牢體驗、與鄰國公主見面、跟海盜滑酒拳，途中也一同享用了文化祭的套餐。

⠀⠀⠀他拉著對方來到自己的攤位，拿出特地為鬼塚愛做的命運籤，對方不耐煩地抽了一張，上頭工整秀麗的字跡寫著『今天的你，適合享受青春！』被鬼塚愛毫不留情地揉成一團扔回桌上。

⠀⠀⠀即使如此，真理仍然堅持拖著鬼塚愛四處逛，無論是品嚐攤販的小吃，還是去看社團的表演，但無論他做了多少努力，鬼塚愛始終沒有真正投入其中，他只是順從地跟著真理的腳步，讓他抓著自己到處亂晃，像是刻意與熱鬧的祭典保持距離。

⠀⠀⠀或許，並不是這場文化祭不夠有趣，而是鬼塚愛從一開始，就無法讓自己融進這種氛圍裡。

⠀⠀⠀真理心知肚明。

⠀⠀⠀占卜師長袍在動作間輕輕揚起，他抬起手，指尖戳了戳鬼塚愛的肩膀「喂，你有聽到嗎。」

⠀⠀⠀鬼塚愛沉默依舊。

⠀⠀⠀「小愛一直都這樣，尤其是升上高等部之後更嚴重。」真理輕聲道，腳在床邊輕輕地晃了晃「沒辦法融入學校，無法習慣這裡的『普通』，因為——」

⠀⠀⠀他停頓了一下，刻意帶著笑意開口「你是魔法少女嘛。」

⠀⠀⠀鬼塚愛終於轉過頭來，以帶著濃厚警告意味的語氣開口「星野真理。」

⠀⠀⠀「變成魔法少女哪裡不好？」沒理會鬼塚愛的威脅，真理收起調笑認真詢問「變成魔法少女的你就跟英雄一樣。」
⠀⠀⠀「你知道我不喜歡談論這件事。」

⠀⠀⠀「我跟小千都因為你得救過。」
⠀⠀⠀「別說了。」
⠀⠀⠀「為什麼？你知道這不是值得感到羞恥的事情，小愛你——」
⠀⠀⠀「我叫你閉嘴！」

⠀⠀⠀鬼塚愛抬起手用力槌向床頭櫃，巨響頓時迴盪在房間裡，星野真理適時的閉上了嘴。

⠀⠀⠀「你又懂什麼了？」

⠀⠀⠀鬼塚愛咬緊牙根，眼神凌厲的彷彿能刺穿空氣，但星野真理知道，對方並不是容易動怒的人，他天生長了張兇惡的臉，真正生氣時的眼神冰冷的可怕，並不會露出現在這樣、比起憤怒更像是受了傷的表情。

⠀⠀⠀越是壓抑內心就越是動搖。曾經藏在內心深處的情緒被星野真理重新翻起，在心裡形成風暴不斷放大，鬼塚愛清楚自己得表現的像是絲毫不在意，那道防線卻被星野真理輕易的掀翻開來，兩人的對視僅僅維持了幾秒，最後，鬼塚愛率先收回目光。

⠀⠀⠀真理像是得逞的小孩般笑了，他向後一靠，靠上小愛曲起的右腳「那樣威脅真理也沒用，最後的後夜祭，我還是要拉你去。」

⠀⠀⠀鬼塚愛覺得自己早已敗在下風，卻還是堅守著底線「不去。」

⠀⠀⠀「不行，你還是得去，這是你最後一次的文化祭嘛。」真理的語氣恢復輕快，在臭著一張臉的少年面前眨了眨眼「至少在學校的最後一年，得留下一些開心的回憶。」

⠀⠀⠀鬼塚愛沒有馬上回答。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攏了攏自己的黑髮，接著靠向床頭櫃嘆了口氣。

⠀⠀⠀「我不是自願來學校的。」他低聲說「也不是自願擁有這種能力……更不是自願變成那副鬼樣子的。」

⠀⠀⠀——那副「魔法少女」的模樣。

⠀⠀⠀提起這件事，鬼塚愛就感到渾身不自在。

⠀⠀⠀他的父母都是沒有異能的普通人，鬼塚愛曾以為自己一輩子都只會是個普通人。

⠀⠀⠀異能覺醒的那一天，他以為自己會像在電視機前曾看過的，操控著某種元素、強化自己的身體、讀取他人的心聲——事實卻不然。

⠀⠀⠀鬼塚愛討厭自己的異能。

⠀⠀⠀應該說，他從來沒有一天真正接受過自己的能力。

⠀⠀⠀對於總是被人用可怕或不好惹形容的普通少年來說，異能這件事麻煩透頂，覺醒異能也就罷了，他的能力卻偏偏還是變身成魔法少女。

⠀⠀⠀不是強大的念動力，也不是操控火焰的能力，而是搭配著一連串變身特效的「魔法少女❤️變身」。

⠀⠀⠀這簡直是場詛咒。

⠀⠀⠀第一次發動異能時，像是在公開處刑。

⠀⠀⠀憤怒如同點燃的導火線，讓他的身體失去掌控。繁複華麗的魔法陣在腳下展開，耀眼的光芒在下一秒席捲全身，衣物變成緊身馬甲及蓬蓬裙，金粉般的光屑在半空飄散——

⠀⠀⠀鬼塚愛，就這麼成為他從未預期過的模樣。

⠀⠀⠀當光芒散去，他站在原地，紅色的雙馬尾在空中輕輕晃動，裙擺隨著微風飄盪。

⠀⠀⠀他低下頭，看見自己的手變得纖細，看見自己的拖鞋變成黑色的娃娃鞋，腰間的蝴蝶結精緻得像是跟童話裡的公主借來使用般，每一處細節都在嘲諷鬼塚愛真實的模樣。

⠀⠀⠀接著，他聽見了別人壓抑不住的笑聲。

⠀⠀⠀「……哈？」

⠀⠀⠀儘管在那之後，他痛揍了包含嘲笑他的人在內十幾個人一頓，對他而言那次變身卻跟惡夢沒兩樣。

⠀⠀⠀這個世界上的異能五花八門，體質系、操作系、特質系，有人能操控風暴，有人能讓時間靜止，有人能一拳打碎大樓，但他呢？

⠀⠀⠀變身成魔法少女後得來強大的身體能力確實幫了他不少忙，但為什麼偏偏是魔法少女？

⠀⠀⠀他厭惡這種能力、痛恨那些曾經嘲笑過他的人，更無法接受不變身就沒辦法保護重要的人的自己。

⠀⠀⠀要是能夠辦到，他比任何人都想消除自己的能力。

⠀⠀⠀他的異能像是天大的笑話，無論他多想視而不見，那天的場景仍如鬼魅般盤踞在記憶深處，每一次變身，嘲弄的笑聲便會順著血管爬上耳際，纏住喉嚨、讓他無法呼吸。少年的自尊在那一天粉碎得無影無蹤，而他卻連如何拾起碎片都不得而知，只能佯裝無事，任由殘骸深埋在心底，銳利的邊角不斷割傷自己，提醒他那一天如此狼狽。

⠀⠀⠀進到星峰院後他武裝起自己，減少和他人的交談，避免被他人發現自己的秘密，儘管經常忘記配戴異能限制器而變身，至少那些人肯為他保守秘密。

⠀⠀⠀他期待自己還是能像個普通人，他不屬於這裡，也從來無法適應這一切。

⠀⠀⠀這場文化祭對他而言，只是別人青春的一部分，與他無關。

⠀⠀⠀然而，真理卻看著他，依舊笑著，語氣柔和卻不容拒絕的開口「那又怎麼樣呢？」

⠀⠀⠀鬼塚愛抬眼，迎上那雙綠色的瞳孔。

⠀⠀⠀「即使這不是你選擇的生活，即使你一直無法習慣，但現在的你，依舊無法改變站在這裡的事實。」像是為了安撫對方，星野真理的手覆上小愛的，就和小時侯對方曾為他做過的一樣。

⠀⠀⠀「小愛，你知道我一直很感謝你，不單只是因為你救了我，更因為當時的你即使感到羞恥卻還是挺身而出。」

⠀⠀⠀鬼塚愛的第一次變身，是為了拯救被同學欺負、淚流滿面的鬼塚千尋。

⠀⠀⠀第二次變身，則拯救了星野真理。

⠀⠀⠀催眠般柔和的語調持續著「你知道接受這一切其實並沒有那麼難，比起島外的人，星峰院的所有人更能接納這樣的你，就像夏士郎君願意為你保守秘密，小姬最多就是稱讚你的服裝可愛，他們從未嘲笑過你。」

⠀⠀⠀「還有……小愛，你曾經為我做了那些，這也是我現在堅持的理由。雖然以前從沒成功過，至少這次、最後一次，為這場祭典劃上一個完整的句點吧？」

⠀⠀⠀鬼塚愛沉默了很久。

⠀⠀⠀最後，他煩躁地揉了揉頭髮，語氣不耐「……嘖，你真的是……走就走。」
⠀⠀⠀「真的？你要跟真理跳舞嗎？」
⠀⠀⠀「你到底要不要去？」
⠀⠀⠀「小愛……」
⠀⠀⠀「幹嘛。」
⠀⠀⠀「你這麼好騙讓真理好擔心。」

⠀⠀⠀鬼塚愛的白眼簡直快翻到後腦勺去。

⠀⠀⠀「滾開。」

⠀⠀⠀—※—

⠀⠀⠀當兩人抵達後夜祭，學生們正圍著營火歡笑起舞，火光映照著每個人的臉龐，即便到了活動最後，所有人依舊帶著笑容迎來文化祭的尾聲。

⠀⠀⠀鬼塚愛站在人群外，沒打算靠近，但當他回過頭，卻看見真理不知何時挽好袖子，踏入了舞圈。

⠀⠀⠀他回過頭來，朝鬼塚愛伸出手「快過來，小愛，畢竟你都來了，不是嗎？」

⠀⠀⠀鬼塚愛盯著星野真理像是詭計得逞卻真誠的笑顏，遲疑了片刻，最後還是低聲咒罵了一句，勉強的、踏進了火光之中。

⠀⠀⠀他覆上了真理的手，邁開步伐——

⠀⠀⠀——至少，在最後一次文化祭的最後一夜，他選擇了站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