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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癒藐(挹藐)】萬年一願 (中) (挹天癒x藐烽雲)

註:本文發想、設定早於兵烽決第三部.玄象裂變,在玄象裂變預告出來之後便將原本文中「猂族在地宇的敵方」改為正劇設定的日夜殊界,但本文整體劇情仍是根據兵烽決第一部全46集創作的。

(一)(二)(三) 為上半部。(四)(五)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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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短短半刻鐘前,治玹天還在桌邊寫字。他用力捏住毛筆,墨汁隨著顫動的手飛濺,他咬了咬下唇,左手扶上右腕,盡量穩住寫字的慣用手,與其說是用寫的,不如說是用畫的,一筆一畫艱難塗出字的形狀。

挹天癒則是在幫治玹天整理桌上堆積如山的資料。他們試過治者口述、由他代寫,但對治者來說,口述似乎是一樣吃力,不如由他代勞其他雜務。忽然之間,挹天癒感到封印忽然擾動,坑道口的風暴更加猛烈,啪嚓作響,同一時間,治玹天的毛筆隨便倒平在桌上,他用力扯住自己胸前的衣領,嘶聲喘氣,整個人在椅上蜷縮成一團。

挹天癒抱住渾身顫抖、隨後痛苦抽搐的治玹天。他全身衣物被冷汗浸透,凌亂的瀏海濕漉漉黏在額頭上,髮尾滲出水來。他閉上雙目之時,形容更加陰森可怖,似是剛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死屍。

這七日來,挹天癒來回地穴數回,查探能解救治者的方法。他向荒天塵要來所有有關此封印祕法的記錄,一字不漏地研讀。根據治者與猂界守在猂曆八百八十二年往來的書信,那年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封印擾動不安定,身體受到牽連而痛苦,但尚能忍受。治者惟一的顧慮是封印是否出了狀況。幸好,據往後的觀察,除此狀況外,封印看來並無問題。

「此祕法詳細情況,事前本就無法盡知,吾不聞但書,只聞成效。」治者如是寫道。

之後的書信,揭示擾動毫無規律、無可預測、無可準備,而且治者身體上的痛苦愈加強烈,終於在八百九十三年時,此痛苦已嚴重影響日常寫作,治者要求運送麻藥下來。年復一年,治者要求的麻藥藥性愈來愈重。挹天癒還記得他與荒天塵、輕非灩首次前來時,輕非灩將藥性最重的麻藥放入寶盒中的那瞬,他的心像針扎般刺痛。

治玹天死死咬住牙關,不肯發出任何聲音。挹天癒起手鳴水散入治玹天體內,稍能舒緩他的痛苦,至少現在他不用再依賴藥物。然而,轉瞬間他忽然覺得,為何自己如此無用?不只如此,他看著治玹天似要滲出血來的齒關,他明白只要他在地穴時,治玹天就會如此倔強。是不是,他不僅無用、甚至只是加深他的苦難?

他將治玹天放到木桌旁邊的石床上,坐在他身邊凝視他,湛藍的雙瞳黯淡,眼神裡盡是破碎。封印擾動終於停止,治玹天在床上休息良久,才在挹天癒的攙扶下坐起。

「一切……你的一切痛苦皆是因為吾……是吾。」挹天癒的聲音與他的眼神一樣破碎。他才說完,便感覺微異,自己也不懂為何自己會想這樣說,但方才的瞬間,他是全心全意這樣認為。

治玹天聞言,微微搖了搖頭──這已是他能擺動的最大幅度。挹天癒能從他的眼裡讀出他的心甘情願,一切都是為了當年的承諾,他的最後一令。

治玹天伸手握住床邊的拐杖,另一手扶住床沿就要下床,挹天癒立即上前扶著他。這幾日來皆是如此,治玹天能接受他之主攙扶他,卻仍不願他之主直接將他抱起帶至水邊。數十年來如一日,治玹天全身穿戴雖是簡單但極為整潔,每日都會到附近的清水邊梳洗,這亦是他最近十年來,會離開他的狹小的生活區域的惟一一件事。他的活動範圍不斷減小,最後他直接將桌子移動到床邊,以便除了坐在椅子上,也可以在床上寫字,減少移動的必要。

挹天癒代治玹天處理其他所有生活雜務,治玹天知道攔不住他之主,也就只能任由他之主這麼做。但擦洗身體之事,他就絕不會同意他之主幫他。挹天癒扶著他坐到水邊之後就往回走,待三刻鐘之後才會再來接他。這算是他與他之主幾日來拉鋸尋得的平衡點。

挹天癒回到那狹小的生活區域,架起鍋爐炊飯,順便在週遭稍作整理打掃,雖然他能做的其實不多──整個地下巢穴十分乾淨,可見主人的自律之嚴。

挹天癒又開始整理桌側堆積如山的資料。治玹天正在寫的是政治制度相關的書,統整這幾十年來猂宮施政的成果。治玹天亦集結挹天癒之前留下的醫療記錄,編排以水為治的醫術手扎,可惜同樣尚未完成。另有幾篇散文,地宇與苦境遊記、風土民情記載等等。而已經完成的異殃猂史的資料則堆在比較外側的地方,久久未動,上面再放有許多廢棄未用的手稿與分析筆記。

挹天癒在他們重逢的首日,想為治玹天整理書冊時,便注意到治玹天在桌上還放了其他一些手稿。治玹天回道,那是他的私人寫作,只是寫給自己看的心情抒發。他又道,希望他之主不要翻閱。挹天癒當然尊重治玹天的隱私,從來沒有動過那堆看起來也寫了許多的私人稿件。

治玹天平常的生活就是不斷地寫作。往來的書信中,治玹天曾寫道,他本可先以精神意識供養封印,但他選擇先被吸收肉體而非精神。挹天癒太過明白他的選擇,他若是直接發瘋,就不承受這般煎熬,只是這麼長久的時光,以他之性,絕無可能白白浪費──他尚為師宸、擘劃遷移大計時,全無空暇寫作傳承知識予全族。



挹天癒扶著治玹天一同回到桌邊。治玹天一小口一小口啜著熱湯,再淺嚐了幾口飯菜。最近十數年,他只吃上面送來的乾糧冷食,因為生火煮飯太耗費力氣。治玹天吃得非常少,因為他漸漸不需要進食,雖是方便但也代表,封印吸收他的意識精神的時刻正逐步進逼。

「吾、吾的理由……與當初、吾之主的、的理由、完全相同啊。」他們重逢的那日,治玹天這樣說道。曾經,即將離去之人是挹天癒。當年,在他沉睡之前,他只能看著藐烽雲那噙淚的碧綠雙瞳裡中的複雜繾綣,他不能再傷他更深。如今,兩人的立場卻是完美地對調了。

縱然當初彼此有情,他,治玹天現在已成這副模樣……也許,他之主僅僅是為了道義責任要照顧自己而向自己求愛;即使不是,他亦不願在最後的日子裡再有任何進展,以免真正分別的那刻,徒留更多傷痛給他的天。

若真有辦法,吾又豈會仍困於此地呢──挹天癒愈是明白這句話背後經歷了多少,就愈是痛苦。荒天塵等人長年尋求拯救治者之法,治者亦非黯然等死,一向積極回應、時常通信討論,根據情報建議荒天塵等人探索的方向。若能活著完成封印,又哪有拒絕的理由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方法一個個證明不可行,五十年來,治者自然也愈加淡然,看破生死,只求在最後時刻前將一生智識留下。

光是說話就非常消耗治玹天的體力、亦會擾亂他的寫作進度,所以挹天癒大部分時間皆是研讀數十年來的書信內容,以及此祕法的原著、相關記載,只有想不通透的地方才會詢問治玹天。

治者是趁「天變」、通道自然開啟時,將族民遷移至苦境;同理,要閉合兩境通道,自然非是一般人力可達成。

天造萬物。強行改變自然,一般稱之逆天,或──本身即是天,是神一般的存在,但即使如此,一樣要付出代價,永遠是巨大而殘酷的代價。猂族的野史傳記、口耳相傳已將治者神格化,也是定案他的注定犧牲。

治玹天的犧牲已經太多。他奉行的哲學,盛放於燦爛的凋零,也一併犧牲了。如今狀況,能算是盛放燦爛嗎?好似只有數十年來,在幾乎全然的黑暗之中,一點點的光亮之中,緩緩凋零謝去──

難道,真無辦法嗎?

治玹天,是猂族之人的天,卻從來沒有親眼見證過他完成的生者浮華世界。挹天癒緊握拳頭,再鬆開了手,怔怔看著被指甲刺出血來的掌心。

(五)

挹天癒穿越每日仍在不斷增強的風暴,耳邊刀刃般的利風破空,這次,他幾乎睜不開眼,看不見二十一日來每次穿越坑道風暴時的詭奇景象。

他雙腳觸及地面的同時,全身氣血翻湧,喉頭一緊,一口鮮血頓時噴了出來,他跌跌撞撞走向治玹天。治者見狀,即刻上前攙扶,卻是心餘力絀,反而是挹天癒一把壓住他的肩頭,將他按回椅上。他又吐出另外半口血,抬手用衣袖抹去了血跡,眼前景象才完全清晰。

挹天癒喘了口氣,坐到治玹天的床邊的同時,治玹天同時開口,聲音顫動著:

「……吾之主。」

挹天癒抬眼望去,治玹天卻沒有往他的方向看來,而是遠目漆黑一片的遠處。

「……吾……無法形容、吾有多麼、動容,吾之主、這些日子的、的一切所為,只為吾、吾這垂死之人。」

治玹天終於看向他,美麗清澈的碧綠雙瞳此時此刻似乎有些黯淡。

「但,這已、已將毫無、毫無意義。最遲……再數日,吾的精神、將被吸收……吾已有……已有感應了。」

「吾、之主,能否允吾……允吾保留、吾最後的、最後的尊嚴,勿再、勿再前來?」

他本是要故作平靜,但破碎的聲音中的酸楚不受控制,幾乎滿溢而出。

挹天癒愣愣看著治玹天推開椅子,徐徐起身。

往後的歲月,他只能在地面之上,永遠思念著治者,不斷譩想著治者的最後時刻?但他不忍去想,也不該去想……失去理智、顛三倒四、錯亂陷狂,曾經是掌死之智的他……在祥和的浮華盛世中,本該共享的那人,孤獨地在暗無天日的萬丈地底,瘋亂發狂,直至全然消失……

治玹天額上熱汗涔涔,死咬牙關,豁盡全力朝向他之主屈下雙膝,然而仍是被瞬間起身的挹天癒直接攔住。

非是單膝、而是雙膝下跪,而後稽首,是猂族臣民向脈主拜別的至敬大禮,一跪三叩。

「……這是、這是吾最後的……心願……吾、之主,請允……允吾向你……拜別……」

挹天癒幾乎無法呼吸。

「吾不、不後悔……從不、從不後悔……」

他仍是被他之主攬在懷裡,他之主全然未有放手的樣子。

治玹天目光閃動,泛起些許氤氳,喉頭哽咽仍是續道:「……吾、惟一遺憾的是、是未能完成、完成所有著作……」

「請你……請你將剩下的、的稿件、都帶回去……除了吾、吾私人的稿件,吾會、自行處理。」

「……為何?」挹天癒啞聲道。

「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的寫作。」他盡力扯想出一個微笑,但嘴角卻沒有如他所願地上揚,僅是抽動著。「……吾本來、本來就打算、在最後、將它們燒燬。」他微微抬頭,一見挹天癒的神色,一如往日,治者在癒者開口詢問之前,就如同能讀出癒者好友的心思般答道:「……吾的一些回憶……抒發……都只是、寫給吾自己……抒發的……」

他之主蔚藍的瞳眸中淚光閃動,似是隨時都要掉下淚來。治玹天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他之主,他別過頭去,不忍再看他之主神色。挹天癒想緊抱治玹天,卻又怕弄痛了他,只能將雙臂貼上他的背脊,將頭靠在他的肩頭上。

治玹天順著他之主的動作,沒有推拒。

「能否將那些寫作留予吾……」他本想接上「作為紀念」,只是字詞到了喉間,哽咽發不出聲來。

他以為他能可面對,其實他從來沒有準備好。

他的心願。他惟一的心願。安穩熱鬧的浮華盛世之中,他惟一的心願。

願望將從此破滅,杳無蹤跡。他只能盡力留下非是神、非是天,藐烽雲、治玹天此人曾存在過的證明──

「……讓吾私人留存。」

治玹天終於也靠上他的肩頭,良久、良久未語。

「好。」終於,他輕輕說道。

挹天癒抬起頭來,身體後傾,重新拉開距離。他捋動治玹天額前長髮,伸手托起他的下巴,緩慢地,溫柔地吻上他的額頭。再來,他仰頭看著漆黑的洞穴的上壁,不斷眨著眼。

他低首,再次與治玹天四目相接。他盤腿坐下,將輕若一羽的他完全抱到懷中,他的吻游移在他的項頸上。

治玹天仍然沒有推拒,只是輕歎出聲。他本該拒絕的,他不該陷溺的──再過數刻,他之主又要如何與他分別,他的天又會是如何地,更加地痛?只是,他之主相棄沉眠而去,他苦苦撐持全族,他受困地穴半百年,每日每夜,年過一年,孤身思念一切一切……此刻他只想沉溺,只想貪戀最後的溫存,在他等同死去之前──

在他意識到之前,他已偏頭向他之主索求。在他阻止自己之前,他之主已側首回應他的索求,雙手輕柔溫暖托住他的後腦。很快他便喘不過氣來,他之主離開了他乾澀的唇,依戀不捨地繼續游走在他的雙頰,他的頸脖,他露出半截的鎖骨之上。

忽然間,他之主呼吸發緊了,輕喘起來。他之主瞬間呆滯,硬生生停下動作,別過頭去,眼簾低垂。

坐在他之主懷裡的治玹天亦吃了一驚。他原以為兩人精神契合已是極限,他從不認為他之主還能對他有如此赤裸的慾望。而他自己早已喪失此反應許久,雖然他並不在乎。

治玹天微微屈身,伸手探向他之主的下身。挹天癒又是瞬間僵住,不安地動了一下。治玹天挪動身體,改為跨坐在挹天癒腿上。饒是這個再平凡不過的動作,幾乎耗盡了他最後的一點體力。

他努力想要為他之主排解。他隔著他之主厚重的裙擺才撫摸了一兩下,就已力不從心,此刻他痛恨自己的身體……是多麼地可笑啊。

挹天癒深感羞恥。可是,當他看著他最愛之人心有餘而力不足,卻不願放棄、仍在苦苦掙扎的模樣,他很快便下了決定。他溫柔地將治玹天抬起,雖然他幾乎感覺不到那身子的重量,他讓治玹天坐到他身側。

他胸膛重重起伏著。他深吸一口氣,將腰帶一把抽開,撥開外裙,將底褲拉下。他微抖著手,握上治玹天的手,一同撫上自己半起了反應的性器。治玹天靠回挹天癒的胸膛上,磨蹭他之主精實的上身。

挹天癒抽動手掌時,不知不覺壓低了自己的喘息聲,緊閉雙目。他反應過來,微微睜眼,稍慢下來放鬆身體,才呻吟起來,盡入治玹天耳裡。

治玹天的嘴角終於上揚,他反倒是閉上了雙目,集中用盡全身剩餘的所有力氣,聲聲配合挹天癒的吟哦。

在兩人分別的腦識之中,同時幻想著,當年那個鳴水為治的癒者,以及那個聞醫為弦的治者,歡好的樣子。

在臆想之中,藐烽雲仍是當年那個神采飛揚的藐烽雲。



紓解之後,已至極限的治玹天軟倒在挹天癒懷裡,雙目已經無法睜開。

「治玹天、藐烽雲……」挹天癒呼喚著他的名字,似乎是害怕治玹天一旦睡去,就再也不會醒來。

過了許久,看似在夢醒之間的治玹天才一聲回應。

挹天癒很快便知道,治玹天只是需要時間再稍復一點點力氣,才能再開口說話。

他的聲音細如蚊蚋,幾不可聞。挹天癒偏下頭去,耳朵貼近他的雙唇,眼眶再度紅了起來。

「……吾……」

「……吾想、吾很想……」

「……跟你、跟你在一起……吾、吾之主……」

「……一起……活、活著……」

「……無論……如何……都想……」

「……吾之……」

「……主。」

一字一字吐露的心聲,愈來愈微弱,對挹天癒來說卻是震耳欲聾,全身上下無不戰憟。

這是這二十一日以來,他第一次親口道出無論如何也想活下去,跟他一起活著。

治玹天再無聲音、昏睡過去時,挹天癒看著他略略起伏的胸口,眼淚終於滑落下來。

挹天癒轉頭遙望坑道。風聲仍是呼嘯猛烈,他隱隱感覺,最後一絲微渺的希望,必定就在封印本身之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