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 千百年的全屍獻祭

1.

山神雖然不需要睡覺,但不代表祂們不會睡覺。

莫愁這天從中午直接睡到了晚上深夜。

他最近總在想香蕉,不找件事讓自己去做,他就總會想去跟著那個少年,所以他的方法就是去睡覺。可等他清醒,莫愁先是察覺到香蕉人還沒回來,心裡有些擔憂,正要起身去找,就又忽然被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給亂了神。

這味道是熟悉卻又不應該會有的氣味。

莫愁有種不妙的預感。


2.

光聞著就讓人覺得頭皮發麻。

這血的氣味非常濃烈,莫愁嗅著空氣中的血氣急著趕往現場,心說如果這是一個人類受傷,那麼這絕對是重傷,大概很難被救回來了。

是發生了什麼事?莫愁集中精神聽著,他發現山中還有著些鼓聲,但已漸行漸遠,他本想留意那些人聲,可他卻看見下山的石階上佈滿著燈籠,炫目的紅光照亮了一片山林,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去了那,尤其群山的氣味就屬那裡最為濃烈。

是被野獸咬傷了嗎?莫愁沒有片刻的停留,他在大山中跑著,腦裡想著那些被俐齒撕扯身體的場景,已經是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現場。

然而卻在抵達的同時,被眼前的一幕給刺痛了眼睛。


3.

是石祭壇。

它的下山處被安放了許多燈籠,密密麻麻的,但關鍵的石祭壇那處卻沒有半點火光。

莫愁抵達後,先是察覺到祭壇桌上有著個東西,走了過去查探,腳下踩著被風吹襲的蠟燭,但觸感有些奇怪,再低頭一看,發現還有滿溢過來的血灘。

不妙的預感。莫愁抬頭去看祭壇桌,發現那躺著一個死人,在昏紅的火光下,陰影處格外深刻,融在了黑夜裡。

它仰躺在巨石砌成的祭壇桌上,屍體的狀態極度破碎,尤其是胸前的刀傷,已是血肉模糊的模樣,眼睛半睜著,不知道生前最後一刻在看著哪裡。其手腕被結實的麻繩捆綁著,腕處有著許多掙扎的痕跡,皮都被磨破了,雙手被提到了頭上,其中一隻的臂膀上還有著到穿刺見骨的刀傷,可能當時的血流了不少,半邊袖子全都是濕淋淋,再加上它喉咽也有一刀,兩處的出血量加總起來也足以致命。

如果是要殺這人,那這兩刀就已足夠,但屍體上的傷口不只這兩處。

莫愁愣愣地往下看,屍體胸前還有至少四刀是自己認得出來的傷口,那些全是穿刺傷,從後背刺入,胸前刺出。莫愁彷彿好像還看得到刀刃再刺進去時,那人捂著喉嚨還想掙扎,卻半口呼吸也沒能在堅持下去的絕望。

他走到屍體的腳邊,眼神慢慢的挪移,最後看到它腳上那血淋淋的傷口,動作忽然就停住了。

看來這個人很會跑,就連腳筋都被挑斷了。

莫愁的目光回到那張臉上,他其實夜視能力很好,能看得清楚屍體臉的輪廓。當他伸手扶正屍體的頭時,濕冷的血液就順著髮絲,沾上了他的手。他摸了下,這才發現頭上也有著傷口,也一樣是大量出血。

最終,他望向屍體嘴角大片的血跡,唇齒輕顫,可他又不太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因為這是香蕉的屍體。


4.

他抬手摸了摸那人的脈搏,指腹下一片平靜,什麼也沒摸到。

他替香蕉把眼闔起,入手一片濕滑,他就像是忘記喉間那道流乾血的傷口一樣,又摸了摸對方的臉,握了握它的傷痕累累手,卻依然什麼溫度都沒摸到。

莫愁皺眉,他覺得香蕉此刻摸起來有些冰冷,就好像這個人本來就是具屍體似的。

他閉起眼睛,睜開,又再看了一次。感覺自己還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眼睛乾澀,說不出話來。

他抬頭看了看四周,張著嘴想要說點什麼,可這座山上已經沒有人會聽他說話,也沒人會再跟著自己,嘰哩呱啦地說著那些堪比咒文的廢話。

莫愁心裡就像是被什麼給關了起來,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他理應是看淡生死的山神,甚至在過去,他還親自吞食過了幾具像香蕉這樣飽含著生命活力的身軀,可此刻的他毫無食慾,他什麼也不要了,他連呼吸都是顫抖的。

莫愁看了看天空,快要天亮了,也在這時候,他低頭去看這滿是血跡與鞋印的石磚地,思緒慢慢合攏,他不想接受這個事實,但現實擺在眼前,香蕉死了。


5.

香蕉的腳筋是被人挑斷的。也因為挑斷了,才會跑不掉,就這麼被人捆綁著送上山給自己。

莫愁愣愣的看著祭壇桌上的人,看著從那人身上流乾的血,又看了看滿是血跡的階梯。他原以為那裡的血是這裡流了下去的,可現在莫愁才知道,這是他們在山下刺殺香蕉,又挑斷香蕉腳筋,沿路把他拖著上來,一路滴下的痕跡。

跟當年一樣的粗暴,只是與之不同的是,那時候香蕉還活著。

初次見面時,他就坐在這,沐浴在清晨的朝陽中,呼吸裡吐出白霧,冷的發顫。當莫愁靠近他的時候,他眼裡還露出了驚愕與茫然,當時甚至為了確認性別,莫愁還伸手摸過他的喉結……那時候他還活著。

是誰殺了他?

莫愁不用想也猜得到,他用血淋淋的手摀住了眼,無法面對這種事的發生。

是村民,也是他的信徒。莫愁知道,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他之前就見過了那些被綁著上來的女孩,只是他當時沒有想太多就吃掉了那些人……因為他不認識她們。

她們只是祭品,是送上山給自己吃的人。但這次不同,香蕉不一樣,他沒有要吃的意思。

莫愁伸手揪住了自己的頭,茫然無措的原地打轉。他不敢想像香蕉是在怎麼樣的情況下被殺死的,這孩子很珍惜與人的羈絆,甚至願意為了村子待在自己身邊。

他雖然對這群人有過絕望,卻也還是接受了獻身的死刑。

可是怎麼?……為什麼、為什麼他得死?香蕉已經上山了,他早在三年前就被獻祭了,自己也收到了,但為什麼他還要再死一次?

莫愁沒有忘記香蕉當初說著自己不想死的表情,那是一種就算被拋棄,自己也會堅持下去的神情。

可為什麼香蕉還要再拋棄第二次?

莫愁替他感到了憤怒與不屈,他握緊拳頭,頭一次感到了忍無可忍的躁動,轉身過去,順著血跡遍佈的石階,瞪向了山腳下的村莊,可他心裡又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空虛。

莫愁鬆了鬆手指,愣愣的看著這石階。

這是好幾百年前就建造好的。他在心裡對著自己呢喃道。

每百年,換了一代又一代村民就是走在這裡,爬著一階又一階的信仰,送著人給他。

一次又一次,因為自己的山神信仰,所以獻上了一名又一名的活祭品——而莫愁自己也從沒拒絕過。

其實是自己的錯。莫愁想著。到頭來原來自己才是元兇。


6.

若是沒有祭品這種謠傳,香蕉就不會被送上山;只要讓人們知道這祭祀手法其實若有若無,就不會再有人被送上山了。

但莫愁從沒表態過,所以這種事從沒結束過。

如果過去自己有做些什麼表示,那麼香蕉今晚也不會死了。

拂曉之際,泛著白的夜空逐漸消去,日光在某一刻傾瀉而下。莫愁坐在石階上,沐浴在陽光溫暖下,他眨著眼看向香蕉,他覺得自己這幾百年裡就像是沒有活過一樣,直到現在才清醒,看著石磚上逐漸凝結的血液,心裡就像被挖了個大洞,待風吹過去,也只會徒留下空虛殘缺的嗚咽聲。

或許香蕉過去就是想過他的這個模樣,才總是叫自己要去多認識這世界。

「……」莫愁站起身,在沈默中替遺體披上自己的大衣。

也不對。他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香蕉的手腳,把人慢慢地抱了起來。沒有人知道香蕉會這樣死去,他自己更是沒能料到。

死亡本就是人類無論如何都無法跨過的坎,莫愁理應也要看淡了生死,然而此刻的他卻可以很明確地感到孤獨、憤怒、死寂、空虛、漠然、以及絕望等苦澀情緒。這不是從哪本書籍上學來的,這就是他與香蕉一同生活的改變之處。

是他把香蕉視作重要的人,心裡才會這麼痛苦的。換作過去那好幾代的祭品,莫愁甚至都能毫無感觸直接吞下。

是他自己變了。莫愁靜靜的想,低頭看了看懷中的人。

這個人本來不該躺在這的。他可以躺在被窩裡,可以賴床,有時候莫愁去叫他起床時,還可以看到他側著頭趴睡,腳在床上夾住一堆被子,整個人陷在床鋪中,渾身放鬆的姿態。

他不該被血泊浸溼,也不該被刀刃這般對待。

就算今天要他死,也不該是被他從小生長到大的村民們綁成這樣,飽受背叛與欺壓,身中數刀的被拖到這上面來。

莫愁想帶他回家,可距離香蕉的死亡時間已經過去了一陣子,莫愁越是想抱緊他,就越覺得懷中的這人無比僵硬……他的手微微顫抖著,卻還是緊緊抱穩了懷中的人,莫愁不敢再看一眼,他就昂著頭走。

他要帶這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