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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與被牽
重漾注意



「你只有五分鐘。」魔龍難得語氣認真:「抓住就回去,那裡只有一個出口,懂嗎?」

禇冥漾長吐一口氣,墨色眼眸不帶半點迷茫:「我能做到的,開始吧。」

魔龍一頓,笑聲從喉頭傳出,雙手攏住的鮮紅法陣仍然穩定轉動,透亮的光從中迸出。直至妖師的身影完全沒入其中,他保持原本的姿勢,半合上眼,後知後覺地想,人類的壽命太短,而成長速度太快––

你看,明明伏水神殿的事還在不久之前,現在已經搗鼓復活了。他竟開始想念剛剛認識時那個弱雞得不行、只有一腔勇氣的契約者。



耳邊風聲獵獵,眼睛乾澀生疼,失衡感活像夢中一腳踏空樓梯。

他正在墜落。

禇冥漾勉強睜眼調整姿勢,扯開嗓子呼喊最熟悉的名字,手中即時傳來冰涼的金屬觸感,他左手使勁按下微顫的右手手腕,往正下扣壓扳機,射出的子槍嘭的炸開成千萬細線由下而上卷住雙腳,將他扯落地面。青年腳尖甫觸地,雙手掙開護在身前的煢煢流水,帶著藍光的線條同時被蒸乾,他在灼熱荒蕪的土地上向前俯沖猶如離弦之箭,腳邊火焰沉重地流動,幾乎燒光他所有理智––幾乎二字是多餘的!禇冥漾悲憤喊道:「為什麼開頭就是火流河啊!我記得我是讓你們放一些和日常有關的夢境啊!」難道你們覺得火流河很日常嗎?禇冥漾完全不敢想像重柳族的靈魂到底在做什麼夢。太難了,真的。

女性王族兵器的聲音明顯也不太高興,在他腦海悶悶響起:「我們一致通過採用你們二人有交集的記憶為編造夢境的素材,但這部分由希克斯負責,與我無關。」

禇冥漾一邊心想真要命,一邊側過身躲開自河流生成的巨型火金魚––不愧是夢境啊這條金魚不就是他很久以前在學校接駁車裡看過的那條嗎!連喉嚨都被燒出星火的他猛地止住腳步,回首看那條有五層高的金魚張大嘴在空氣裡擺尾直奔他來,任由投下的巨大陰影即將把他吞噬殆盡——



這次是哪?

禇冥漾動動指頭,在意識清明前雙腿已經不受控地往前奔走,心頭只有一句說話。

他知道他在哪裡,他一定能把人帶回來。

落葉的秋天的街頭人聲鼎沸,他在人潮中跌跌撞撞全憑直覺跑去,穿過他家附近的小食街奔過契利亞城的大路,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無臉人擋過他的視線,後又像重重花影綻在眼前。步伐不止,他眸子裡只是滿滿當當的鎮靜。他又在心裡默念一遍,穿插於人群時驀然回頭,層層人牆外一條街對面,他找到想要找的人。

銀藍的髮尾划出的弧度和睫毛下銀藍的眼眨出的光顫動空氣。禇冥漾把顫動握在掌心不管不顧急步靠近,可在他觸碰到時對方卻先轉過來。那個在夢境活得好好的、穿一身襯衫牛仔褲,手裡拿杯珍珠奶茶的時間種族沖他露出極難發現的笑容,然後喊他的名字。

四周微風帶著清涼的濕氣流轉,在擁擠急速變化的街頭站著悠閒得有如課後大學生的重柳青年。

禇冥漾發誓他真的有一刻愣在原地,腦海開始做選擇題:是他搞錯了靈魂還是他的兵器們瞞著他對面前的靈魂進行了什麼不為人知的實驗……!

他按著劇烈跳動的心臟,無視腦海那句「我們真的不會這樣做,是他本人喜歡這樣。」後,毫不猶豫抓住那因為拿著杯子而從袖裡漏出的手腕,扭頭就往來時路沖去。他察覺到就在兩手相觸的一刻夢境開始坍塌,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他的注意力卻在對方沒有掙脫他的手,乖乖跟他跑這件事上。

這個重柳族是不是真的不太對勁。禇冥漾的心跳得呯呯嘭嘭,可能是被那個罕見的笑容勾破了心臟,心上的小人正雞飛狗跳叫囂狂奔。靠,這是什麼破比喻啦!禇冥漾牽著輕飄飄的重柳跑過街頭巷尾,再次回到火流河時——或者這片景色不該再稱為火流河。

畢竟眼前只剩下被燒亮的橘紅天空,由遠至近,連腳下土地都將分崩離析。希克斯在外面辛苦維持的法陣在不遠處,幾乎觸手可及。所以禇冥漾拉著還有些迷糊的青年接著奔跑,拼命一躍。

感覺還蠻微妙的,禇冥漾想。首先入目的是猶如被血潑滿身的天空,第一個念頭是感嘆自己一個老年人果然更喜歡無垠的藍天。他偏頭看去那個漂亮的靈魂,剛剛在躍起的時候就感受到對方悄悄握緊了他的手——他都沒發現什麼時候從拉手腕變成牽手的。

真是的。這個人到底是用一種什麼樣的心態來這樣相信他的啊?

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被那雙眼睛弄得毫無思考能力,用盡力氣蓋過呼呼風聲喊道:「你之前!明知我叫什麼名卻總是叫我妖師!總是救還不告訴我一聲!」他被風嗆到,咳嗽幾聲接著說:「這次換我把你帶回去!」

在墜入那個旋轉的、漂亮的、由多個菱形重重交疊的紅色法陣時,禇冥漾也不知道對方聽不聽得見,可他還想說:「我、我還有很多話要說!所以跟著我,從深層的夢境中,蘇醒!」



重柳族的青年清醒過來了。

廢話,沒人能違背妖師注入真心的強大言靈。他在最深層的夢中被喚醒,夢境的記憶一幕不落全記在腦海中。夢裡,他和妖師交情很好,他們度過屬於原世界的生——

他的臉頰突然被一雙溫暖的手捧住。一睜眼,妖師的臉近距離放大,近乎額頭相抵的距離,他甚至沒理會被光刺痛、還沒適應的雙眼,唯有臉頰上真實的觸感。他回到現實世界了。

「清醒了嗎?」妖師低聲問。

復生的時間種族沒理會,回握妖師的手腕,語氣還是認真到不近人情:「妖師。」重柳青年也不知道他流露出怎樣的表情,使眼前的小妖師莫名笑出來,含著笑意說:「我不是說,有很多話要告訴你嗎?先跟你說第一件事吧。」

青年點點頭,任由妖師反覆在那邊做呼吸運動,好一陣才開口:

「你的眼睛是我見過最像天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