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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夜狹境〉

藤丸立香在和室中，原本應該於個人房間內繕打微小特異點修復報告。突如其來的狀況，使她感到一陣茫然不解。又是夢境？還是自己又因為白晝淺眠，而再次沉浸變異的心象風景其中。她困惑地捏了眉心一把，嘗試藉觀察景物整理情報。

房內慘白蠟燭併列，燭淚成堆。庭園池邊添水敲擊聲響徹空間，一切焰炬同時熄滅，殘煙劃分出陰影交界。剩下室外皎潔月色，成為僅存光源。

面對庭園、並攏的紙門外濺上血跡弧線，隨著緣側奔馳的腳步聲傳入房內。沿著奔跑方向，紙格上浮現幼子手掌大小的暗紅手印，卻沒有破損。

並非地震引起，壁櫥的拉門卻劇烈震動，發出喀喀碰碰的巨響，毫無預兆的碰撞令她背脊緊繃。

約一分鐘之內，聲音總算停止，但是轉頭看向房間的主要支柱，與頂上橫梁，遍佈剛才不存在，大小各異深刻爪痕，彷彿宣告此處為佔據地盤。

除了阿塔蘭忒Alter、玉藻貓等具備摩爪習慣的野獸從者外，在這樣有如刻意安排的詭異場景，她心中思考到的人選，自然明晰有數、無需多言。

回歸寂靜的壁櫥，被推開一道小縫，內部是光線不及之處，因此晦暗不明。原本應該靠牆為止的結構，黑暗卻向後擴張、拓寬，深不見底。

「鏘鈴……」、「鏘鈴……」

並非祭典摺鉦囃子，或者神事隨樂音節拍舞動、鉦鼓重重鏗鏘演奏，但確實地從壁櫥內部、明顯狹小的空間響起；清澈嘹亮的間隔鈴音並未讓人放鬆，如此異狀反而使人頭皮發麻、寒毛直豎。

但對少女來說，因為「他」被召喚至迦勒底，而數次經歷異常體驗，早已是再熟悉不過的日常。

「通過吧，通過吧。」
「這是通往何處的小道呢？」
「天神大人神社的小道啊。」
「請快讓我過去吧。」

——這種充斥個人癖好的玩耍興趣，就是他不會錯認。不屬於任何小孩子從者的稚嫩音調，唱誦著家鄉童謠《過路歌》，讓立香更加篤定使自己捲入這場惡作劇的元兇。以及回想起在平安京特異點、與空想樹融合的Limbo決戰那時，隱約聽見身邊迴盪低吟的《籠中鳥》。

「已經鬧夠了吧，道滿。別耽誤我完成修復報告的時間。比起重現懷舊的怪談恐怖，我想問你有什麼事想找我，快點出來。」她深吸一口氣，平復上刻被對方驚動的緊張感，堅定認真地發言。

逕直打斷環繞的歌謠聲響，她只想儘早回房。

以充滿防備的姿態張望和室四周，仔細聆聽室內與庭園外的一切聲響；推測對方到底會從哪處現身，或是繼續躲藏奇襲。她振作返回執行任務的敏銳狀態，在隔絕其他從者的房內嚴陣以待。

「嗯嗯嗯——您如此心急可不行呢，放輕鬆點。請先好好品味貧僧道滿特地為您準備的盛宴吧，啊哈哈哈！」

「極北樂土那時稍嫌無趣、限制繁瑣，難以自在行動，現在總算能夠全心與您同樂。嗯嗯嗯嗯！貧僧興致高昂呢！」

「別開玩笑……嗚！好緊！不是麻繩，是長髮？什麼時候出現在腳邊……這些、咒符。」

對方並未回應御主的要求出現，在察覺不到的室內某處飽含愉悅且無奈地建議，甚至爽快大笑出聲，要她更為投入自己策劃的情境中。

黑襪足下踩中不知何時出現數張單目紙人，從中騰飛竄出對方分成束狀的黑白長髮，從她的小腿處、至上半身與雙臂相疊緊縛，瞬時動彈不得。

直覺地下意識抬頭望向梁上，蘆屋道滿身著夏日樂園特異點那時、他親手縫製的朝顏黑白浴衣，隻手撐起頰邊、側臥俯瞰遭捆綁的她。目睹立香不適而展現難受表情，原先勾起餘裕閉口笑容、專注打量；又隨激發情緒露齒而笑、半眯雙眼。

「嗯嗯嗯嗯嗯，勸您最好儘快動身呢，否則各種兇險將陸續朝您逼近囉。」

「比方說……還記得貧僧提過，吸食英靈血液的朝顏式神吧。面對人類之身的您，是否也渴求著鮮血滋味呢？這樣一來，會往您身上紮根嗎？」

「哇啊啊！竟然從頭髮上長出來……咿！別摸那邊啊！哈啊……！唔唔……」

——並非指她的髮間，是身上纏繞的單色髮束。啪地冒出他浴衣上、隨機出現獨眼牽牛花，細碎藤蔓舒展延伸，恣意爬行潛下立香裙底；探入內褲、碰觸陰蒂，意外動作讓她反射性驚叫而出。

他挪動另手撐起上身，閤眼揚眉欣喜笑容短暫滯空、緩慢雙足踏地。從立香身前，左手背在腰後，稍微彎腰傾首凝視著正被細藤撥弄私處、呻吟出聲的她。彷彿御主像是展示品般，把握機會將軀體分毫尺寸細部，盡其所能地遍覽無遺。

悶熱空氣與愛撫興奮，使她頸邊橘紅髮絲濕潤貼合，黑色短袖極地制服同樣沁入汗水；纏繞軀幹長髮繃起，而突顯胸前與纖腰線條，飽含色氣。

玩味地逆時針繞行周圍，最後於她後方停下腳步，壓低身姿靠向其背，在她耳邊輕聲細語。

「哼嗯——啊啊——平時堅毅不屈神情，如今卻是這般楚楚可憐、無力逃脫的可愛姿態。不得不稱讚，您相當擅長取悅貧僧呢，立香……」

「不過，雖然貧僧想再多陪伴您身邊，但也該進入下個階段才行。鬼門！裏鬼門！上前大鬧一番，由你們先和御主遊玩吧！」

換回準備認真的態度，他又挺起胸膛、退向一旁，面孔顯露歡樂之情，攤開戴黑色露指手套雙掌，大聲宣揚並召喚式神，化作片片紙人後隱身。

語畢，庭園附近與隔壁房間傳來沉重的踱步聲，這讓立香直覺比起人形敵人，更像是於特異點、異聞帶遭遇的四足大型魔獸。

兩側行走聲響在拉門停下。下一刻，門板均被撕碎紙皮、砰然撞倒，兩頭健碩巨獸式神現蹤。

虎掌攀上緣側踏足進屋，是黃綠黑紋橫倚四角、灰藍牛頭，腹上長有巨大虎口的式神——鬼門·丑寅。自隔壁房間黢黑陰影之中探頭而出，身著中式鎧甲、右手持握紅黑單手板斧，黃綠盤羊卷角、面紅猴首下半有翼羊身的式神——裏鬼門·未申。

它們先是發出粗重規律喘氣，又立刻轟然長嘯，雙獸緊迫包圍而來。時機恰巧，藤丸立香並未焦急失措，反而靈光乍現，手背令咒亮紅閃耀。

相較本人色彩黯淡的三名從者圍擋身邊，前方為加藤段藏與風魔小太郎，後方則是坂田金時。

自己不懂過於複雜的魔術，亦無法向外呼救求援；於是設想如同以前昏睡、置身亞種特異點下總國那時經驗，嘗試進行簡易召喚，意外地奏效。

「……太好了！沒想到行得通，這裡也能夠召喚『靈基之影』呢。好，謹慎以對吧。」

丑寅前躍欲撲咬立香，小太郎切斷綁縛御主的長髮，對準虎腹嘴內齊射數把苦無，面對飛來長鏢它只好閉口；段藏則以機關手臂內藏刀刃，高速近身並迴旋，削中式神左前肢、使其行動止步。

未申也並無停下動作，高舉板斧朝立香落下。鏗然巨響，換上平安武者衣裝的金時用自己的黃金斧接下攻擊，兩方刃鋒互斫後，又揮彈卸力。

「這樣或許有機會能突破……吧！」
「嗯嗯？您好像高興得有些早囉。」

儘管暫時遭受阻礙，丑寅壓低姿態、再度進攻，張口緊咬近處段藏下身、拋摔一旁，小太郎勉強以脇差與來自上方、持續施力的虎掌進行抵抗。

而雙斧交織揮舞的金時與未申那方，原本上刻能夠敏捷擋差、全力猛攻的金時，簡潔明快的揮砍路徑轉為紊亂，動作暴露出遲鈍緩慢，有時險些遭未申壓潰人體強度的上段劈砍直擊。

不過，看似皆被獸形式神壓制的兩方從者，在纏鬥過程中早已做足準備、伺機而動。

當雲間躲藏圓月再度現蹤，整體狀況一目暸然。

段藏前臂看似脫離，但在陰冷月光照耀下，閃爍反射金屬光芒的鋼線於丑寅身邊交織；實際上是以主梁與主柱為目標，將機關臂發射而出固定。

雙臂「磅」地嵌入梁柱之上，張弛鋼線緊繃束起，此次並非阻撓，而是讓丑寅動彈不得；前肢虎掌下的小太郎，早已化作空蟬之術的圓木替身、不見蹤跡，身陷困境的式神惱怒將其碾碎破壞。

與未申奮戰的金時，則是能窺見身邊閃爍電光。

丑寅使用僅剩能夠活動的左掌，試圖從交錯鋼線找尋空隙探出伸爪揮舞。仍遭小太郎施放寶具中，環繞分身產生盛燃熾焰吞沒。

未申則忽略金時上刻隱約現蹤的微弱電弧，誤判對手力竭停歇、依然選擇自上方了結他。過度施力使得刀鋒陷進一定厚度地墊與木質地板內，在它必須將斧身拔出、重擺架勢瞬間，被對手迅速揮出伴隨紫電白雷橫掃，強光籠罩全身。

兩方式神輪廓逐漸模糊，構成媒介核心的紙人咒符皆粉碎散去，三位簡易召喚的影從者也同時消失。體力消耗使立香汗流浹背，才雙手伏膝彎身喘息一陣，不速之客的咋舌與雀躍發言打破寂靜；她剛轉頭面對聲源，巨大身影疾馳近身到來。

「嘖、看來是時候輪到貧僧出馬了呢。哈！」

距離咫尺、黃綠魔力爪痕交錯軌跡，即將朝少女軀體鞭笞撕裂；在突然現蹤、俐落冷冽刀路的寒光悉數化解。在立香表現毫無防備的頃刻，她又再度召喚法師陰陽師不擅應對、剋星劍聖身影。

預想之中的襲擊全遭潰散，明朗欣喜又陷入黯淡不悅，蘆屋道滿忍不住在與影從者對峙時抱怨。

「嗦嗦嗦，真是煩人哪。連御主召喚的不穩倒影顯現，都如此難纏嗎……這般劍技。」

下波斬擊並未停滯揮砍而來，縱使相較年老武士高大壯碩的法師陰陽師，面臨凜冽進攻也不得不想方設法與對手拉開距離，思考如何重啟攻勢。

然而，無論是拋射咒符、奔騰舞爪，應戰武者暮遲之年、仍不減成熟洗練的新陰流劍術，形同困獸之鬥。變換莫測流麗圓弧刀筋，攻擊防禦架勢交錯惑人，於交手過程持續觀察何處為要害。

幾近毫無空隙，別說是妄圖越雷池再襲御主，光是避退對手直擊死穴多方刀鋒，就讓他費盡心思因應，節節敗退而眉頭深鎖、緊咬牙關。

他明白自己能夠逃上主梁、從上對影從者柳生發動奇襲且無傷脫離；但那處像是被設下針對自己的措施，覆蓋遍佈模仿過去死敵的魔力，已經無法攀爬其上，複雜難解因此斷去退路。

藤丸立香也考慮到他的意圖，早在影從者段藏圍困式神丑寅時，將幸運收納隨身包內、紫式部贈予自己未用畢的數張護符。利用段藏設置鐵網，同時服貼能作為制高點主梁各角。

「……呶！儘管並非本人，貧僧又再次敗給這個劍聖老頭嘛！何其可恨！唔唔唔唔！」

——勝負已分。落下法師右肩的深刻袈裟斬劃至腹中，他頃刻步履踉蹌、指縫間術符飄落，勉強微蹲穩住身體並切齒咒罵。靈基之影的柳生宗矩俐落抽刀、地墊濺紅，振血入鞘後霧散消逝。

「嚄、厲害！看來兩騎式神也無法使您陷入困境，召來鬼神或許更佳。置身劣勢下使役『靈基之影』竟能發揮此等實力，超乎貧僧料想之外。」

「唔唔，被您命中形代要害之處，是貧僧大意而鬆懈了。那麼，祭典也就此作結。往後能否享受這般愉快遊歷，實在令人期待啊，嗯哼哼哼。」

整齊捋起後梳的黑白髮絲，於打鬥後變得散亂；上半浴衣也因斬擊劃開，破敗懸掛兩肘與腰間。視若無睹斜切至腹部的偌大血痕，抬起他完好左臂、而垂放右臂晃動，喋喋不休地讚許御主。

儘管只是式神，一瞥刀傷破口遭壓斬折裂、從紅肌黃脂間突出的骨骼，靠著其上斷骨殘肉與薄膚一層勉強連繫的右臂；想必為事前仔細精確地雕琢佈置，得以呈現與本人相差無幾的人體結構。

「鬼神是指那兩個仁王像模樣的式神吧。只有用上兩騎？也就是被拋出重擊對手的蟾蜍，跟那隻盤旋飛行放電的白鷺，這次都沒有登場？」

「嗯嗯嗯嗯！是，您說得對，正是如此。貧僧考量若再讓它們參與，您恐怕無法負荷呢。」

「哈啊——拜託下次別再這麼做了。同時召喚和連續應戰很吃力啊，特別是正在完成報告途中、無預警面對的情況下……嗚嗯！你做什麼！」

「既然是貧僧主動邀請您一同玩樂，那麼讓您方便回歸個人房間內也是理所當然。綿薄回禮，不成敬意。無礙歸還原處，急急如律令！喝！」

儘管視線遭到法師擲出式神紙人遮擋，卻奇妙地能清楚看見對方發言舉動。為個人行動得意撇嘴，並用結束投射動作完好左臂，擺出手印號令。

注視著對方目光熾熱強烈的瞪眼，立香像是正遭迅速向外拉扯、遠離環境，視線回歸完全黑暗。

維持直身坐姿，感受臀部下方的座椅；重見光明環視四周，又再度重返自己的個人房間。紙人符咒從臉上飄落，剎那間倏地燃燒、但不見灰燼。

同時，房間外的敲門聲響起，應答允許進門而門外等待者進入，是神情有些慌張的瑪修。

「前輩，妳回來了！看起來平安無事，太好了……待會再一起去護士那邊檢查一下吧。」

「我和小達·文西，還有紫苑小姐跟船長一直找不到妳，我們也去了各個平常前輩在艦上會使用的設施，與可能前往的地點、詢問尼莫們跟其他從者，但是都一無所獲。」

「剛才大家發現前輩的生物反應又出現在房間內，於是我就連忙趕來確認……」

「抱歉，瑪修，讓妳擔心了。這次是被道滿困住，花費不少力氣離開，哇啊——累壞我了。」

立香向她露出無奈的微笑道歉，從椅上站起並張開雙臂往床上躺下；又馬上在床邊坐起，伸展手臂發出疲憊哀聲，以眼神示意瑪修能坐在一旁。

「……前輩是說道滿先生做的嗎？這麼說確實呢，當我們找遍各處後、重新搜尋模擬裝置的使用記錄時，小達·文西發現目錄中恰巧有一筆『使用者不明，未經申請』的相關資料，正好與前輩消失的短暫時段對上。」

「不過真是奇怪呢，模擬裝置完全沒有出現異常運作，難道又像是以前柳生先生發現Limbo暗中傳送病毒的紀錄……啊！並不是在懷疑道滿先生等同Limbo，只是回想起過去資料庫的事件。」

「——他不會重蹈覆轍的，儘管只是不可靠的直覺。就算我們知道他繼承了Limbo的『記錄』，但我相信從者之身的他，不會跨過那條界線。」

回憶對方首次顯現，對其詢問靈薄獄相關事件，言行表現得彷彿一概不知；隨著置身迦勒底時間越長，逐漸顯露莫名曖昧的興奮情緒。

直到終於在某刻兩人獨處情況下，狂妄激昂地揭露自己完全承受紀錄事實，低垂眼簾以毫無光彩的凝視補充：

若不相信他能忠誠，能夠立即斬首；但與此同時，則會將御主拖入地獄深淵，再無反悔機會。

那條雙方關係間不可見的紅線，曾對迦勒底御主抱持殺意之人，將其跨足破壞那日是否到來——

就如他對某些提問噤聲不語、沉默微笑，無法參透的行為回應，埋藏這副直至職責完成、回歸英靈座人理倒影的現界靈基裏側，成為未解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