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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loST beAr．bear the futuRe】


老電影般的畫面，黑白影像上帶著些許雜訊，靜默無聲。螢幕上的人鮮明地動著、笑著，雖然只露出了下半臉，但頭髮的線條和笑容的弧度便能感受到迷人的氣質。明明就在眼前，伸出手來卻拾得一把徒然。

畫面一轉，看不清樣貌的年幼男童追逐著某人，嘴裡喃喃說著聽不見的話語，卻不難從他的唇型看出他正喊著「不要放我一個人」。

「傻孩子，我在這呢。」

忽然有了聲音，卻似乎不是實體的聲音，像是直接傳送到腦袋裡一樣。男童四處張望，卻沒看見人影。

「它會陪著你。」

男童的身邊多出一隻小熊布偶，他不明所以地將小熊抱起。

「你不是一個人。」

§

說不上風光明媚，畢竟天空已經被纖維罩給遮蔽，人們所知道的湛藍風景，也許只存在於紀錄片之中了，至少現在是如此。

隕星的休假並不特別，除了偶爾會忽然認真起來看看資料之外，大部分時間都過的很自由自在，想到什麼做什麼；和朋友們一起吃飯、有時也會自己做些能夠一個人做的事情，例如閱讀。

原本打算找個人陪自己胡鬧，但這天陪女朋友的陪女朋友、不見蹤影的不見蹤影，無奈的隕星在所長辦公室的落地窗邊，望著自己所居住的城市。路上沒什麼人煙，因為大多數的娛樂都已經改為室內活動。隕星有時候總想著，這與死城有何不同？這個世界真還值得救嗎？但是在這塊土地上生存的這些年卻也叫他猶豫；他能夠親自毀滅掉這些和回憶息息相關的任何一草一木、一石一瓦嗎？

隕星好奇，在數十年、甚或是百年前的人們那些「稀鬆平常」的日子是什麼樣子，他回過頭望向牆上那些照片，想像著那些從前佩萊歌尼經常向他展示的，真實卻又遙遠的世界。

於是隕星來到鎮上的AR博物館，這是現在唯一一種最能親身體驗那些事物的方法了。

博物館分成很多類別，隕星來到「自然人文」的區塊，整個室內被投影著草地的影像；搭配音效以及氣味，令人彷若真的置身其中，真假難辨。

館內一旁設有控制盤，可以增減投影出來的項目，隕星望著上頭寫著「家族」的按鈕，遲遲沒有按下。

「大哥哥，我可以玩嗎？」不知什麼時候，隕星身旁多了個小女孩，似乎想操作控制盤而出聲詢問。

「當然可以，來。」

隕星讓開位置，小女孩依序按下，原本空曠的草原上開始變得熱鬧。

樹木、飛鳥，甚至連天上的雲朵、天色的變化，沒有一樣是無法操控的，包括人。隕星並不清楚這些人是憑空做出來的模擬，還是真有這樣的一個人當作原型，只是栩栩如生的模樣更令人感到害怕。是否將有一天，科技將會取代人性，世上的生物都將可以不再和外界交流的生活著？

女孩終於按下了家族的按鈕，那是一家人在草地上，他們鋪著墊子，夫妻帶著微笑望著一旁的孩子追逐著蝴蝶，竹簍裡放著手作三明治，多麼無聊卻也美好。

「佩萊，這就是妳的過去嗎？」明知畫面上的並不是，他仍愣愣地如此自語。

還沒能多看幾眼，女孩切換了按鈕，草地上的墊子消失，成了一張漂亮的雕花桌子，男女坐在與桌子成套的椅子上，優雅地喝著茶，孩子也乖乖坐在一旁，吃著裝飾精緻的點心。

但假的終究是假的，即使騙得了感官，卻騙不了情感與理智。

隕星懷著一股自己也莫可名狀的情緒離開博物館，回到研究所。

§

眼前是一片無際的海。

雖然沒有回頭，但我仍知道她在我的背後。

「我今天看見了妳的世界。」

那些和照片上相似的情景，總能讓我在夢裡與佩萊再度交談，因此我知道，現在的我正睡著，但卻又如此清醒。

「很美，對嗎？」

佩萊的聲音很溫柔，即使看不見她的樣子，我仍能想像出記憶中她美麗的笑容，甚至是她笑起來時嘴角的弧度。

「我明白為什麼妳想要保護這塊土地。」

我明白這顆星球的美好，但我仍無法理解人類。

「阿星，毀滅的起源來自渺小而數量龐大的無自覺。現在已經造成了這個結果，但是未來會如何改變，你還有機會把握。」

她總會在夢中給我提示，今天卻沒有。也或許，這就是給我的提示，而我沒能領悟，只能無言地思考著她話中的意義。

「你記得小時候我給你的小熊娃娃嗎？」

她從背後輕輕環抱著我，一手揉著我的頭髮，就像從前那樣。

「記得，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弄丟了。」

陣陣海浪的聲音讓我想起在AR博物館時的感受。人類的腦袋真是擅於欺騙自己的一種器官。

「你會難過嗎？」

難過嗎？也許當時很難過吧，但是現在——

還沒能說出回答，我卻醒來了。

§

變化無時無刻都在進行，隨著時光流逝一點一滴不知不覺地前進，包含了對環境的破壞，因此研究所的工作其實是刻不容緩的。

隕星也沒有怠慢自己該做的事，遵循著佩萊歌尼的遺志努力著，只是自從觀星分部的纖維罩拆除後，有時會沒來由在內心疑惑著人類生存的必要與價值。每當這種時候，他就會看著牆上那些照片，想著「只要還有像佩萊歌尼這樣的人存在，人類就還有希望」。

這段時間隕星經常思考著上一次在夢裡與佩萊歌尼的對話。為什麼她要提起布偶的事情？而似乎在不久前，自己也曾經想到過，只是他記不起是什麼情況下。

§

又是相同的黑白畫面，男童抱著小熊布偶，也許是害怕寂寞吧？儘管他在平時總是做出令人苦惱的行為仍笑著，不曾在人前表現出他的不安，然而他仍只是個小男孩。

忽然間視線被黑暗取代，只剩下男童往前走的身影，前方沒有盡頭，他不斷前進，身體也隨之長大，男童成了少年、青年，在沒注意到的時候布偶消失了，青年的身邊多出許多模糊的人影。

§

隕星和研究所的成員們一如往常地進行著他們的淨化計畫。由於他們的研究有所突破，這段日子其實相當忙碌，隕星也沒空一直糾結那些不曾對夥伴們說出的事，只是不說並不代表消失，它只是暫時被忽視而一直存在著。

「所長，」所長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打開門的是一位金髮低馬尾的青年，「上次葵整理的那份資料有在你這嗎？有些地方我想確認一下，但忽然找不到被放到哪裡去了。」

「啊……我好像在哪裡看過，我找找。」

隕星開始在他堆積如山的文件中翻找，一座座文件小山之中，隕星選了一疊最搖搖欲墜的，沒三兩下就全部坍塌下來砸在他的身上，其中一個資料夾就這麼滾到金髮青年的腳邊，而隕星趴在地上動也不動。

「謝謝。」金髮青年撿起資料夾後，頭也不回地離去，不忘將門帶上，嘴裡喃喃說道：「他這麼不愛整理環境是因為怕自己被跟著丟掉嗎？」

隕星沒有聽漏，知道青年在暗指他是垃圾，而他只是苦笑了一聲，隨即狼狽地從一堆文件當中起身。

§

青年再次變成了男童，四周仍是黑的，他一個人抱膝坐在地上，大概是不想讓人看見他在哭吧？儘管他身邊的人影還在，也許他仍然感到寂寞。

我試著喊他，卻發現喊不出聲音，而他抬起頭，我卻沒辦法看清他的臉，只能隱約感覺他似乎在笑，而我能感覺到他並不是真心在笑。

§

隨著淨化計畫持續推進，人們可觸及的地區逐漸擴展，隕星也有更多機會接觸到從前佩萊歌尼所生存的痕跡，但大多都已經被破壞的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在一次偶然的視察中，隕星意外來到曾經在照片上看過的地點。

§

「佩萊⋯⋯」

我望著眼前的大海，感受背後傳來的溫度。

「是不是我努力將地球恢復成原本的樣子，就能更接近妳一些？」

後方傳來一陣輕笑，她一如往常地揉著我的頭髮。

「阿星真愛撒嬌呢。」

我想反駁，但卻找不出什麼話來回嘴——我至今的努力，都是在追尋佩萊的影子。

「你找到你的小熊娃娃了嗎？」


「我一把年紀了，哪還需要什麼小熊娃娃？」

這時的我還沒聽懂她的意思。

「你不是一個人。」

忽然間我想起來了。

在佩萊去世的時候，為了怕她寂寞，我把小熊布偶留給她了。

然而最怕寂寞的，也許是我自己。

「在你找到新的小熊娃娃之前，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雖然我不覺得可能會有，但我仍這麼問道：「那麼我找到之後？」

「我以為你會說找不到。」沒想到她卻立刻這樣拆穿我，「就等你找到再說囉！」我彷彿能從她的口吻中聽出她的表情，一定正取笑我而笑得瞇起眼來吧？

「我只是忙著淨化沒空找，不是找不到好嗎？」

「哎呀，怪我囉？」

我們沒有意義地鬥嘴直到一個段落後，佩萊才又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我知道這些對你來說有些沉重，很抱歉讓你承受這麼大的重擔。」

「這麼說也太見外了吧？」

我很想轉過去擁抱她，但我不敢，只因為她曾說過的那個故事。

佩萊，我已經長大了，也許我仍然是個沒用的傢伙，但是我會努力的——努力重現妳曾生活過的、這顆星球曾經美麗的樣子。

§

人類便是太過依賴科技而招致天災，卻又仰賴科技找回被自己所破壞的事物。而研究所正同樣也依靠著科技，企圖往與自然的平衡前進，即使這條路漫長又困頓。

End.

※觀星分部拆掉纖維罩之後，遇見薄綠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