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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 加薩是人類的恥辱
ガザ、人間の恥としての

早稻田大學演說(2023年10月23日)


首先，在演說開始之前──
這一切並非始於10月7日的攻擊，也不是從75年前開始。
80年前，在歐洲反猶主義催生出的納粹大屠殺中犧牲的人們。
在大屠殺中逃過一劫，卻在回到故鄉後遭到虐殺的人們。
或是無處可去而來到巴勒斯坦，投身戰鬥創建猶太人國家，卻因此死去的人 們。
以及為了猶太國家的建立，在巴勒斯坦展開種族清洗的過程中，遭到屠殺､ 喪失性命的人們。
在淪為難民之後仍數度遭遇屠殺，以及因滯留在成為以色列領土的巴勒斯 坦，而遭官兵殺害的人們……
讓我們為這些亡者默哀。
如今加薩已失去電力供應，一片漆黑。讓我們也關掉會場燈光。
現在，一同默禱。
謝謝大家。正如剛剛主辦單位代表中島先生提到的，這場研討會是在上週三 決定舉辦後，由關心此議題的學生們於短短四天的時間裡進行準備，並且跨越了 大學的藩籬，獲得同學和教職員的協助，才能在今天舉行。在此要先對伸出援手 的各位，還有主辦單位「想想生活在『巴勒斯坦』的人們 學生青年志工團體」成 員，表達發自內心的深切感謝｡ 93
現在，目前正發生的事
我真的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
上週六，關注此議題的京都市民也在京都舉辦了緊急學習會，有兩百多位民 眾參加（請參考第一部)。線上直播的觀看人數，最高也到達千人以上。
在學習會的最後，一位來自約旦河西岸地區，住在京都的巴勒斯坦人喬瑪娜 女士以英語發言。她是這樣開頭的:「巴勒斯坦人失去祖國75年，加薩和西岸遭 到軍事佔領50年，而加薩遭到全面封鎖，今年已經是第17年。但是直到現在，我 仍必須像這樣向世界解釋巴勒斯坦人是受害者。這件事讓我非常哀傷，甚至感到 驚懼｡｣
今天在前往東京的新幹線中，我收到喬瑪娜女士傳來的郵件。她說，她在加 薩的朋友，有60名家人和親戚死亡。
我已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個週末我一直在準備今天的講稿。身為主講人，我必須站在臺上向大家演 說，但我卻陷入難以思考或寫下文字的情緒之中。
對於目前發生的事，我們並非一無所知。就像德國人無法在大屠殺發生後聲 稱「自己不知道｣，並以此為藉口──這與是否知情無關。宛如納粹大屠殺的種 族滅絕，此刻，正在真實上演。就在我們的眼前。我們透過電視看到，然後知 曉。大屠殺就在全世界的注視下發生。到底該怎麼用文字來描述這種狀況？我真 的不曉得。
雖然聽起來像是藉口，不過由於時間倉促，加上準備期間這種無言以對的心 境，今天的演說內容或許會比較片段，或是偏重某部分，在結構上較不完善。另 94
外，報名參加這場研討會的人數超過兩千人，演說內容或許無法符合所有參加者 的預期，也可能無法滿足全部的聽眾，但仍希望諸位能聽我說下去｡ 95
不斷反覆、再反覆
現在加薩所發生的就是種族滅絕，除此以外，別無其他。
究竟什麼是「加薩問題｣？
這並非以色列第一次對全面封鎖下的加薩發動大規模軍事攻擊。至今為止, 加薩地區早已反覆遭受過無數次攻擊。
最早的一次攻擊從2008年12月底到2009年1月為止，持續22天。
剛開始時，我曾經稱這是一場「歷時約三週」的攻擊。22天，要說是大約三 個星期也沒有問題，但我覺得還是必須使用「22天｣。如今這場攻擊已經結束, 我們才知道整場攻擊長達22天，但在攻擊不斷進行的當下，沒人知道它會持續多 久。也有人死在第22天。若攻擊只持續21天，這些人或許不會喪失性命，因此我 們不能簡略地以「約幾日｣､「約幾周」來描述，必須直言這場攻擊長達「22 天｣。
期間巴勒斯坦的死亡人數超過1,400人。
當我聽到以色列大舉進攻加薩的消息時，感到難以置信。加薩受到完全封 鎖，居民們不可能逃出來。當時加薩人口150萬人，這150萬人都被圍困在其中, 無處可逃。加薩就在這種狀態下，日夜不停地遭到來自陸海空三方面的飛彈和炮 彈攻擊，以色列甚至還發射了白磷彈。
只要接觸到空氣，白磷彈引發的火勢便難以撲滅。一旦接觸到人體便會焚盡 肌肉直達骨骼，若吸入體內，則會導致肺部以及內臟嚴重灼傷。
當時推特和Instagram都還沒有那麼流行，加薩阿茲哈爾大學（Al-Azhar University-Gaza）英美文學教授薩伊德．阿布杜拉瓦黑徳（Said Abdelwahed）每天 96
透過郵件，告訴我們在何月何日幾時幾分，加薩的哪裡現在正發生什麼，而在昨 天又發生過什麼。這些郵件後來彙整成《加薩通信》（ガザ通信）出版。
這場攻擊開始幾天後，阿布杜拉瓦黑徳教授透過電子郵件，以附加檔案的方 式分批送來幾十張照片。裡面有著只剩下頭顱的女孩滾落在瓦礫間的照片。之後 以關鍵字「白磷彈 加薩」在網路上搜尋，還能找到下半身斷裂粉碎，被白磷彈燒 焦的嬰兒照片。
這些事堪稱泯滅人性。難以置信是人類所為。
在停戰後，我曾有多次機會談到加薩。每次，我都會援引韓國詩人文富軾在 1980年光州事件回憶錄《尋找失去的記憶》所引用的那句,「遺忘，是孕育下次 屠殺的溫床｡」對我們來說，現在的加薩還未成為過去，而下一次的「加薩」就 在前方。若是我們忘記這次發生在加薩的事，那麼，我們的遺忘，便鋪就了通往 下一次「加薩」的道路｡ 97
不斷遺忘的結果
以色列對加薩的首次攻擊在2009年1月停火。而後，由南非前大法官、法學專 家理查．戈斯東率領的聯合國調查團進入加薩，為這場戰爭做出詳細報告。這份 報告書的結論是，雖然加薩和以色列雙方均犯下戰爭罪，但以色列的戰爭罪數量 佔壓倒性的多數。報告書在聯合國大會獲得多數通過，然而美國和以色列投下反 對票，日本則是棄權。
即使聯合國調查團已提出報告，但以色列卻不曾因其所觸犯的戰爭罪受到追 究，例如確保以色列負起責任對此提出公開說明，或是對應負責者施以懲罰。加 薩雖然仍處在封鎖的圍困之中，卻被忘得一乾二淨。
在距離首次攻擊的4年後，2012年11月，以色列再度展開歷時8天的攻撃。停 戰。世界再次把加薩拋到腦後。
2014年3月，我成功進入加薩。
當時加薩遭到雙邊封鎖已經7年。我前往希法醫院，接待我的醫生打開櫃子 說:「什麼都沒有｡」無論是藥物、麻醉藥還是醫療包，在那時都已經見底。而 且由於醫院需要電力，燃料必須優先給醫院的發電機使用，救護車也儘量減少了 出動次數。醫生這麼告訴我。
而在那4個月後，2014年7月，加薩受到長達51天的攻擊，超過2,200人死亡, 其中有500名是小孩。
加薩人口中年輕人佔的比例非常高，其中65%在24歲以下，平均年齡18歲, 40%是14歲以下的孩童。因此若遭受無差別攻擊，犧牲者會有一半都是孩子｡ 98
而在這場攻擊中，加薩180萬居民中超過50萬人被迫離家，人們避難的聯合國 學校也成為攻擊目標，避難者和聯合國工作人員都在攻擊下犧牲。這已經不是聯 合國設施首次成為攻擊目標。
以色列開火一週後，埃及出面提議無條件停火方案。對於堅持要求「解除封 鎖｣，不願無條件停戰的哈瑪斯，世界出聲譴責。
明明每天在加薩奪走巴勒斯坦人生命的是以色列，媒體報導的論調卻是「哈 瑪斯堅持要求不肯退讓，拒絕接受無條件停戰提議，攻擊因此持續，造成加薩的 巴勒斯坦人被殺害｣。
一星期後，來自加薩的民間代表向全世界發出了一封英語訊息，標題是: 「我們不需要沒有解除封鎖的停火｡」他們在信中訴求:「接受沒有解除封鎖的 停火，等同於回到攻擊開始前的狀態（即持續了7年的封鎖狀態)，對我們來說, 雖生猶死。若是如此，我們寧可選擇在這場戰爭裡戰死｣。接下來，停戰。加薩 市民口中「雖生猶死」的封鎖依舊持續｡ 99
不對稱的攻擊
2014年10月，在加薩戰爭發生不久的兩個月後，本部位於加薩的巴勒斯坦人 權中心代表拉吉．蘇拉尼來到日本，他在京都舉辦的演講中表示,「我們只希 望，讓國際法的規範也能落實在加薩｡」但以色列在這場攻擊中所犯下的戰爭 罪，卻依然沒有受到審判。
以色列在這場戰爭中大規模實行稱為「達希耶準則｣（Dahiya doctrine）的軍 事戰略。阿拉伯文的「達希耶」意為郊外。2008年，以色列首次攻擊加薩時也使 用了這個戰術，戰術名稱來自於2006年以色列進軍黎巴嫩時，對貝魯特郊外所進 行的攻擊，因此稱之為「達希耶準則｣。
這是個什麼樣的戰術？這是一種以不符合目標規模，壓倒性的不對稱火力､ 戰力進行攻擊的戰術。例如使用破壞範圍可達半徑50公尺，但落點誤差也有50公 尺的炮彈接連炮擊。然而，原本就不應該使用超越比例原則的火力或是武力攻擊 目標，這種不對稱的攻擊，毫無疑問地違反了國際法。
在以色列持續攻擊中，巴勒斯坦的情報網站上公開了無人機的空拍影像。看 到這段影片，我腦中立刻浮現日本311大地震中遭到海嘯襲擊的受災地，還有，6 月8日，原子彈轟炸過後的廣島。
前面提到，這場長達51天的攻擊中，加薩的死亡人數超過2,200人。當時加薩 人口共180萬人，若按比例換算成日本人口，則死亡規模相當於15萬人。而廣島從 原子彈投下的1945年8月6日到12月底，因感染輻射死亡的人數約為14萬人。
此外，根據加薩警察炸彈處理部隊的報告，雖然這場攻擊中並未使用核武 器，但當時發射的炮彈以及火箭，其火力較廣島原子彈爆炸威力換算成TNT火藥後 還要大。也就是說，儘管沒有使用核武器，2014年加薩所受到的攻擊，其破壞力 100
規模和犧牲者數量皆相當於廣島原爆。若在廣島投下原子彈屬於大規模屠殺，那 麼2014年的加薩也是一場大規模屠殺。
在這場2014年的攻擊之後，達希耶準則改稱為「加薩準則｣。
伊斯蘭教視自殺為最嚴重的宗教禁忌，但也是從這時候開始，伊斯蘭社會的 加薩出現了自殺者。阿拉伯語的自殺是「intiḥār｣，過去這個詞不會出現在加 薩，人們即使聽到，也只覺得難以理解。但不知從何時起,「intiḥār」一詞卻已 充斥在加薩日常生活中｡ 101
攻擊和平示威
2018年，也就是5年前,「偉大的迴歸遊行」在加薩舉行。
那是巴勒斯坦人因祖國遭到佔領，淪為難民的「納克巴｣（大災難）起第70 年，統治加薩的哈瑪斯政權以及各黨派一同發聲號召，從這一年3月30日「土地 日」起，到巴勒斯坦失去祖國70週年的5月15日間，舉行名為「偉大的迴歸遊行｣ 的示威抗議。大家舉起巴勒斯坦國旗，在加薩和以色列邊界附近遊行。
這場偉大的迴歸遊行提出三項訴求。
第一，讓難民返回故土。自「納克巴」起70年，加薩居民中有七成是1948年 湧入加薩的難民及其後代。返回遭到以色列佔領的故鄉，這是受到國際社會承 認，屬於他們的權利。他們要求實現這項權利。
第二，解除加薩當時已經持續10年以上，違反國際法的封鎖。
第三，當時美國正值川普執政，美國總統川普踐踏國際法，決定將美國大使 館遷往以色列佔領下的耶路撒冷。他們對此表示抗議。
「偉大的迴歸遊行」大致上是一場非暴力示威。會說是「大致上｣，是因為 遊行中也出現焚燒輪胎，還有年輕人施放夾帶爆裂物的風箏，但整體上這仍是一 場非暴力的和平示威。然而，以色列軍方的迴應卻是發射催淚彈，狙擊非暴力示 威者。根據國際特赦組織的報告，在這半年間加薩有150人死亡，傷者估計至少一 萬人。這受傷的一萬人當中甚至包括115名醫療人員，他們是為了救助以軍攻擊下 的負傷者而參與救援工作的志願者。此外，還有1,849名傷者是孩童。實彈傷害超 過5,800件，其中也有傷患因傷勢不得不切除膝蓋甚至大腿以下的部分。
以色列是意圖性地針對年輕人的雙腿。以軍會使用國際法禁止的武器，包括 榴霰彈，這種內部裝滿擊中後會在衝擊下噴出小顆金屬彈丸的子彈，還有擊中後 102
彈頭會展開宛如複數刀刃的蝴蝶子彈（俗稱達姆彈的擴張型子彈的一種）等。若 是被普通子彈擊中，可能會造成貫穿傷或必須從體內取出彈頭進行治療（雖然加 薩的藥品極度匱乏)，然而榴霰彈之類的子彈甚至連周圍的血管和神經都能撕 裂，可能因此引發感染致死。所以被這類子彈擊中，只能截肢。當時有許多被迫 單腿截肢，或是雙腿截肢的年輕人。以色列積極採取的戰略並非是射殺，而是瞄 準年輕人的雙腿，藉此造成無法挽回的殘疾。
即使付出的犧牲如此巨大，遊行訴求卻未登上媒體報導，無論是實現已延宕 70年的難民返家，或是要求解除超過10年的非法封鎖。攻擊巴勒斯坦人提出正當 訴求的和平示威，導致大量死傷，以及使用違反國際法的武器，意圖造成人員殘 疾等行為，這些問題完全沒有受到重視。
日本媒體報導5月14日美國大使館遷至耶路撒冷的儀式，僅簡略提及反對使館 遷移的巴勒斯坦人在加薩舉行大規模抗議示威，示威中出現死傷。
以色列併吞軍事佔領下的東耶路撒冷，並以耶路撒冷為首都，這件事本身就 違反國際法；而美國大使館遷移至耶路撒冷，也違反了國際法。當然，主流媒體 沒有完整地報導出這些事實。
2014年持續51天的攻擊後又過了7年。2021年，加薩再次遭到長達15天的攻 擊。
在這幾年間，毀滅性武器的發展相當驚人。飛彈或炮彈擊中建築物後所升起 的濃煙量完全不同以往，一枚飛彈就能將整棟大樓化為瓦礫。威力之巨大根本超 乎想像。2008年到2009年以色列首次進攻加薩時，以軍的攻擊讓人感到難以置 信，但若與此時相比，甚至可以算是緩和平穩｡ 103
可恥的遺忘
停戰，然後遺忘。
正因為我們如此反覆遺忘，才讓這次的加薩被送上已鋪就好的，無可否認的 種族滅絕之路。
不管是媒體還是公民社會，都只在攻擊持續時建築物遭到破壞、人們被大量 殺戮才去關注、進行連續報導，一旦停戰就將此事拋諸腦後。即便加薩人仍然生 活在扼殺他們的封鎖之中。只要這份痛苦「只」屬於巴勒斯坦人，以色列不管怎 麼踐踏國際法，犯下戰爭罪，世界都不會在意。
就算巴勒斯坦人透過非暴力示威，要求實現他們受到世界認可、國際社會承 認的正當權利，就算這場示威遭受以色列的攻擊而出現多少死傷者，對世界而言 都無所謂。最多就是當成美國大使館移往耶路撒冷的報導點綴，介紹一下在加薩 出現反對此事的抗議活動，此即足矣。
對我來說，正是這些可恥的遺忘和屠殺，造成今天種族滅絕在加薩發生。
雖然我批判媒體，但這也是對我自己的批判。
我想應該有很多人收看了昨天NHK的特別節目（10月22日播出的「哈瑪斯與以 色列 激烈對峙將到何種程度｣)。2000年到2004年間擔任耶路撒冷特派員的鴨志 田鄉解說委員，回國後因忙碌於其他工作，沒有再接觸巴勒斯坦及以色列有關事 務，他說自己對此感到自責。鴨志田先生的表情，讓我感受到他毫無掩飾，直接 而真誠的情緒。因為，現在的我也是抱著同樣的心情，不斷地責備自己。
這段期間，我到底做了什麼？雖然每次攻擊發生時，我都會呼籲「遺忘是下 一次虐殺的溫床｣、喊著「我們到底要持續如此可恥的遺忘到何時｣，但在攻擊 停止的期間，我又向世界傳達了多少關於加薩的狀況? 104
應該感到羞恥的，是我自己。所以，現在站在裡演說，我感到十分痛苦。
請告訴我。
若以非暴力方式提出訴求，世界也不願側耳傾聽，那麼除了拿起槍以外，加 薩的人們還有其他方法可用嗎？這不是反問，這是單純的疑問。請告訴我｡ 105
巨大的實驗場
加薩是什麼？
加薩，是一座巨大的實驗場。
它是實地測試以色列最新武器性能的場所。若進行大規模攻擊，世界新聞便 會播放。加薩是實地展示那些武器性能的展示櫃，還能清空新武器開發後不再使 用的舊武器庫存，加薩就是這麼方便的地方。
加薩，是一座實驗場。
將百萬人以上的難民驅趕至此，經過50年以上的佔領，再加上超過16年的完 全封鎖，不管是食物或是醫藥，都僅給予極為艱難方得以維生的分量。如此一 來，人類會如何、這個社會將變得如何、又會發生什麼。這就是正在加薩進行的 實驗。
加薩的產業基礎遭到破壞，失業率將近50%，是世界上最高的。此外，有五成 以上的人口被迫生活在貧窮線以下，三成家庭甚至連教育費用都不夠。八成家戶 需要仰賴糧食救援，藉著大量攝取聯合國或是國際救援組織所配給的麵粉、油或 砂糖來勉強獲得維持生命所需的熱量。
但大量攝取碳水化合物和油脂會造成什麼結果？糖尿病如今已成為加薩的地 方病。加薩人因糖尿病而肥胖，以色列卻表示,「加薩人人超重，說什麼因為完 全封鎖而捱餓，全是謊言｡｣
完全看不到未來的希望，即使在視自殺與殺害他人同屬嚴重罪行的伊斯蘭社 會裡，自絕性命者變得層出不窮。
顧忌外界眼光，偽裝成意外死亡的墜亡者。故意衝向以色列邊境圍牆而遭到 射殺──如此就可以被視為在民族解放戰鬥中的犧牲，而不是自殺，也不會觸犯 106
宗教之罪。也有些人選擇把柴油淋在身上，在大街上自焚而亡。
13年前，突尼西亞的地方小城裡，貧窮青年穆罕默德．布瓦吉吉在廣場上點 火自焚，以死抗議社會腐敗橫行。這一行動最終導致了突尼西亞總統班．阿里20 多年的獨裁政權結束，埃及總統穆巴拉克被迫下臺，埃及的公民革命得以實現。
也有年輕人抱持著自己的死亡說不定能獲得世界的關注，讓世界願意為加薩的封 鎖圍困發聲這種想法自殺。
或有因為喂不飽孩子，無法履行做為家長的責任而在痛苦中自殺的男性；不 想將孩子生在這樣的世界中，認為即使生下來也可能死於食物不足，或在下次攻 擊中死去，而帶著腹中小生命自殺的女性。
儘管如此，仍然有人掙扎著活下來。
他們以音樂、舞蹈、戲劇和藝術做為精神支柱。文化中心也因此成了攻擊目 標。
正如過去猶太人被隔離在華沙猶太人特區中，他們仍然透過文學、音樂和戲 劇等文化活動進行抵抗，巴勒斯坦人也是如此。雖然被圍困在加薩這座露天監獄 裡，也依舊持續舉辦音樂、戲劇或是舞蹈活動。2018年8月9日，加薩的藝文活動 重鎮米薩文化中心（Sa’ed al-Mishal Cultural Center）遭到轟炸，化為瓦礫。這 座文化中心也是為遭受多次戰爭創傷的兒童提供遊憩的設施。250名孩童在此學習 巴勒斯坦民族舞蹈狄布開（debkah)，這裡也是培養巴勒斯坦人自我認同的場所｡ 107
加薩的動物園
也有年輕人藉由藥物，試圖暫時逃避活在封鎖下的痛苦。但藥物戒斷症狀卻 會讓他們闖入藥局竊盜搶劫，或是在家中使用暴力。封鎖讓加薩的社會和家庭從 內部開始走向崩壞。
由於汙水處理設施停擺，230萬人的生活汙水，包括廁所排水等所有一切都會 直接排入河川，流入地中海。河川流域的地下水也遭到汙染，人們喝的水有97%並 不適合飲用。但是不喝水就活不下去，就算知道對健康有害，貧窮的人們也只能 繼續飲用。生存所必須，維持生命所必要的水，卻不斷地從體內侵蝕加薩居民的 生命。
請大家想像一下。230萬人的生活汙水就這麼直接沒有經過任何處理便流入大 海。光是在加薩的海灘游泳，都可能因感染而危及性命。實際上有人因此喪生, 加薩的海灘也禁止游泳。然而，加薩每天僅供應幾小時的電力，夏天即使氣溫超 過30度，也無法使用空調或電風扇。他們只能到海邊消暑。
後來因汙染波及到以色列的領海，部分汙水處理設施這才得以恢復運作。
2022年，加薩部分地區已不再禁止人們游泳。
有些人希望讓加薩的孩子也能擁有其他國家孩子所能享受到的歡樂，例如有 人自費成立動物園，從地下隧道將動物運進加薩。因為實在弄不到斑馬，於是在 驢子身上塗上斑馬紋，非常受到歡迎。
然而，這座動物園在2014年加薩戰爭中遭到以色列軍佔領，以軍拒絕餵食動 物的懇求，等到停戰趕往動物園時，園中動物幾乎皆已餓死。現在，那些動物屍 體被做成木乃伊般的標本展示著。動物園成了動物標本的展覽場｡ 108
看著餓死動物標本的照片，確實不是什麼愉快的景象，也讓人心生疑惑，為 什麼要特意這麼做。報導這件事的文章中，有一張男子正在將餓死的動物屍體制 成標本的照片。在這場戰爭中有超過2,200人死亡，我們無法為那些逝去的人做任 何事，但這名男子卻謹慎、溫柔地將餓死的動物做成標本，讓人覺得那些已經流 逝的無數生命，彷彿也能因此獲得撫慰｡ 109
國際的無所作為
加薩是一座實驗場。
這是一場持續16年的實驗：自2007年起，將超過150萬人限制在狹窄的區域 內，破壞經濟基礎，僅給予最低限度的民生所需，讓他們只能勉強維持生存，並 且每隔幾年進行一次大規模屠殺，不斷破壞其社會基礎設施。面對這種情況，世 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然後，我們看到了結果──世界什麼都不會做。
無論加薩的巴勒斯坦人是生是死，世界似乎都無動於衷，至多是在他們被殺 害時稍稍皺眉。因此，對以色列來說最好的策略是攻擊時間儘可能縮短，避免成 為國際新聞焦點。2022年5月，以色列對加薩的攻擊行動僅持續了三天，在登上國 際新聞前就結束了。
反正只要停戰，攻擊就會被馬上遺忘。
自從75年前，巴勒斯坦人因以色列建國進行種族清洗而失去自己的家園以 來，不管是成為難民、1967年遭到佔領的領土居民，約旦河西岸或加薩，還是以 色列境內，巴勒斯坦和巴勒斯坦人的歷史都是一部集體屠殺的歷史。
1982年，以色列軍隊入侵內戰中的黎巴嫩，佔領貝魯特，包圍並封鎖了位於 西貝魯特的巴勒斯坦難民營沙布拉（Sabra）和夏蒂拉（Shatila)。
若按照國際法規定，身為佔領軍的以色列有義務保護佔領區的居民。然而, 以色列卻將巴勒斯坦解放組織（PLO）戰士逐出貝魯特，讓同盟的黎巴嫩右派民兵 組織進入只剩下非戰鬥人員的兩座難民營。在9月16日到18日的三天內，民兵組織 的成員持斧頭及砍刀屠殺難民營的居民，以軍則在夜間發射照明彈，協助大屠殺 進行。超過2,000人在這場集體屠殺中喪生｡ 110
聯合國認定這場屠殺是「具有種族滅絕傾向的行為」──儘管還不完全構成 種族滅絕罪，但其性質和嚴重程度已經非常接近。當時以色列國防部長夏隆雖為 此事負責下臺，但卻又在日後出任總理。
從此，再也無人被追究這場屠殺的責任｡ 111
語言與人性
我的專業領域是文學。現在我們最需要的，或許正是「文學」的語言。
現在到處可見將巴勒斯坦戰士化約為「哈瑪斯｣，並將其描述為殘忍殺害平 民、渴求鮮血的恐怖分子。以色列總理將哈瑪斯描述為「人形怪物｣，國防部長 則稱他們為「人形野獸｣。這些將人非人化的用詞呼應了當前對巴勒斯坦人的存 在與性命視而不見的無差別轟炸。與以色列何時發動地面攻擊無關，現在我們眼 前所發生的，早已是種族滅絕的大屠殺。
在這些非人化的泛濫言詞中，為了能理解巴勒坦人也是人，我們需要文學以 及文學的語言。文學可以讓人重拾人性。
請不要誤會。需要仰賴文學重拾人性的不是巴勒斯坦人，而是我們自己。
巴勒斯坦人和我們一樣都是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實。對猶太教徒和基督教 徒而言，這就是「神說：『我們要照著我們的形象、按著我們的樣式造人。』｣ （創世記一章26節)。穆斯林應該會說,「我們都是阿丹（亞當）的後裔｡」當 我們理解這個事實，我們自身才能成為人。否定他者為人，這即是人性的喪失, 也是捨棄自己身為人的部分。
巴勒斯坦詩人達維希（Mahmoud Darwish）曾說:「為了寫詩，生活必須要有留 白｡」可能無法與詩人寫詩相提並論，但在講述文學時，也需要這樣的空白。我 研究巴勒斯坦及阿拉伯文學，但現實中發生在巴勒斯坦和阿拉伯世界裡的事，卻 未留下讓我講述文學所需要的空白。
文學是語言的藝術｡ 112
語言是什麼。書寫、閱讀、思考、講述，這些全都需要語言。溝通也需要語 言做為媒介。
我在大學教書。將我和學生連結在一起的，是語言。
文學是人文學科之一，人文學科的英文是「humanities｣。換句話說，我是 透過語言在教授人性。現在我正在對今日到場的各位，以及在線上一同參與的各 位說話，透過語言，向諸位的人性發出呼喊。
語言和人性，在此刻將我們串連在一起。
語言和人性，是我們的武器。在這種情況下，以「武器」這種讓人產生負面 聯想的詞彙做比喻或許不太恰當，會讓人想到正是因為各種武器，此刻加薩的人 們被壓在瓦礫堆下奪走生命。
即使如此，我們仍要說，語言和人性是我們的武器。因為這是一場戰鬥。
我們起身奮戰。為了任何人都不會被否定為人的世界。
為了讓所有誕生在地球這個小行星上的人能成為彼此無法替代的朋友、鄰 人、兄弟姐妹──若按照創世紀的說法，大家都是泥土所造的亞當的孩子──我 們是為了能夠如此生活，為了實現這樣的世界而戰。
讓我再說一次。人性，這正是我們的武器。
讓我們一起站在人類的這一邊吧。
歷史是什麼？我們為什麼要學習歷史？
歷史也是人文學科之一。在學校修習歷史課程，是否能和「學習」歷史畫上 等號？我們真的從歷史中學到了什麼嗎？所學到的歷史，是否為今日的我們帶來 什麼教訓? 113
當衝擊性事件或是悲劇發生時，那些流言蜚語或趁著危機故意散播的消息, 究竟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例如，會造成慘烈大量虐殺的暴力出現，無論是在距 今不遠的現代史中，還是百年前發生在我們自身社會的事件裡，我們都曾體驗 過。
百年前的關東大地震，這樣的暴力就在災害悲劇和衝擊中出現，許多在日朝 鮮人在東京及神奈川遭到虐殺。當時，媒體也在這場殺戮中扮演了推波助瀾的角 色。
東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自上任第二年起，便堅持不再向被屠殺的朝鮮受難者 追悼會發送追悼文。不僅如此，即使該事件已經過研究證實，其存在卻不被承 認。這不僅是否定學術，否定人文學科專業，同時也是否定人性。
2001年9月11日，美國本土遭到一連串的恐怖攻擊，被激起復仇之心的美國決 定先發發制人，對阿富汗展開攻擊。直到2021年美國撤兵為止，在這20年間，超 過47,000名阿富汗平民在境內死於戰火的直接攻擊。
美國的復仇慾望並未因為進攻阿富汗獲得滿足。在出兵阿富汗兩年後，2003 年，美國以其實並不存在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為由發動伊拉克戰爭。這對伊拉克 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在長期內戰與破壞下，超過百萬名伊拉克人淪為難民。根據 英國非政府組織「伊拉克死亡統計｣（Iraq Body Count）的調查，2000年至2019年 為止，伊拉克的死亡人數高達18至21萬人。
在這次伊拉克戰爭中，日本提供了後勤支援，此舉完全違反日本憲法前言所 宣示的原則，並且為伊拉克人帶來了苦難。
我們對這場戰爭有責任。但我們是否將此事牢記於心？
此外，美軍還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將眾多阿富汗、巴基斯坦以及伊拉克穆 斯林列為恐怖分子嫌疑人，將他們送往設在古巴的關塔那摩灣（Guantánamo Bay) 監獄進行拷問，長期關押。這嚴重侵害了人權，違反國際法。正是身為超級大國 的美國，實行了超越法律的暴力｡ 114
當一個擁有強大軍事力量的國家受復仇驅使發動軍事攻擊時，將會引發何等 的暴力、造成什麼樣的慘劇，光是21世紀這20年間的歷史已經告訴了我們結果｡ 115
不可稱之為「仇恨的連鎖｣
對於那些才發生不久的歷史的批判性認識，究竟有多少反映在這次企業媒體 報導上？其中又展現出多少對媒體在百年前成為集體虐殺朝鮮人共犯一事的反 省？在我看來，媒體報導反而是在積極地將哈瑪斯惡魔化、非人化，並將以色列 這次的攻擊，正當化為對加薩的報復。
戰後，媒體對於他們在80年前附和大本營戰報1的宣傳，為戰爭推波助瀾所做 的反省，難道只不過是順應當時民主化潮流的表面工夫？但若是從「順應潮流｣ 角度來看，企業媒體的報導或許可說從未發生過變化。
而媒體對於2023年10月7日及其後發生事件的報導，為美籍巴勒斯坦裔文學理 論家薩依德所提出的批判「遮蔽的伊斯蘭」提供了最新的例證。這些關於中東等 伊斯蘭世界事件的報導，實際上正在積極地掩藏事實。
現在在加薩以及1948年來被稱為以色列的土地上所發生的事件，並非因為10 月7日哈瑪斯主導下加薩戰士們發動奇襲後才突然爆發。這一切的起源要追溯到更 早以前。
然而，主流媒體的報導卻將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事從「為什麼這些事會在現在 發生｣､「背後有什麼歷史背景」的歷史脈絡中分離，將其描述為恐怖組織「哈 瑪斯」因憎恨猶太人進行恐怖攻擊，受到恐怖襲擊的以色列行使自衛權，以殲滅 恐怖組織為目標展開報復性還擊。這種描述方式將焦點聚集在非常有限的一小部 分上，並將一切概括成「暴力的連鎖｣､「仇恨的連鎖｣。
2000年9月，第二次巴勒斯坦大起義發生，不僅是哈瑪斯，組成巴勒斯坦自治 政府的法塔赫也入侵以色列境內，斷然地實行自爆炸彈攻擊等軍事行動。當時媒 體也將「暴力的連鎖｣､「恐攻與報復的連鎖｣､「仇恨的連鎖」等詞語當成是 提及巴勒斯坦、以色列時的特定修飾語｡ 116
用這些詞語報導巴勒斯坦的媒體及記者，我認為可以分成兩種：他們或者不 清楚藏在問題深處，導致今日局面的原因及其歷史背景，也未對此進行調查。因 為其他媒體同樣如此描述，而只要用上這些詞彙，就好像觸及到問題的本質。或 者他們其實清楚那些背景，但卻意圖掩藏。
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之間所發生的，既非「暴力的連鎖｣，亦非「仇恨的連 鎖｣。我們可以把是否使用這些詞語當作試金石，判斷該媒體是不是值得信賴, 該人物能否信任。
第二次巴勒斯坦大起義最劇烈的時期，哈佛大學資深研究員、研究加薩政治 經濟的世界級權威薩拉．羅伊，寫下散文〈與納粹大屠殺共存──大屠殺倖存者 之子的旅程〉（Living with the Holocaust: The Journey of a Child of Holocaust Survivors)。
羅伊是猶太裔美國人，她的父母都是波蘭猶太人，二戰納粹大屠殺下的生還 者。母親來自奧斯威辛集中營（Auschwitz)，父親則是海烏姆諾（Chełmno）這所僅 有兩人存活的滅絕營的生還者，據說他的名字被刻在集中營遺蹟入口的銘牌上。
羅伊在這篇文章中，寫下巴勒斯坦進行自爆行動的理由。雖然篇幅有點長, 但請容我引用如下:
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人的佔領，是雙方之間問題的癥結，在這一點獲得解 決之前皆是如此。
過去35年來，佔領意謂著驅逐和離散。在軍事控制系統下，家庭被迫分 離，人權、公民權、法律、政治以及經濟上的權利遭到否定。數以千計的人 遭受酷刑，數萬畝的土地被強行徵收，超過7,000處巴勒斯坦人的家園遭到 破壞。以色列在巴勒斯坦人的土地上建立非法屯墾區2，在過去十年間屯墾者 117
人口更是翻了一倍。佔領者先是削弱巴勒斯坦人的經濟，繼而徹底摧毀之。
他們實施封鎖、出行限制、地理上的分割、孤立居民，以及集體性懲罰。
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人的佔領在道德上並不等同於納粹對猶太人的種族滅 絕。它們也沒有必要是相同的。這確實並非種族滅絕，卻也是壓迫且殘酷 的，如今更令人驚恐地變得再自然不過。佔領是一個民族對另一個民族的支 配與剝奪，是對其財產的毀損，是對其靈魂的破壞。佔領的核心目標是要藉 由否定巴勒斯坦人有權決定自身的存在，有權在自己家中過日常生活，從而 否定他們亦身為人類。佔領是屈辱。是絕望。正如納粹大屠殺和佔領在道德 上既不相等也不對稱，無論身為猶太人的我們如何自認為是受害者，佔領者 和被佔領者之間，在道德上也不相等或對稱。
而恐怖又令人厭惡的自殺炸彈行動，正是在如今幾乎已被人們遺忘的剝 奪和窒息脈絡下產生，奪走了更加無辜者的生命。為什麼無辜的以色列人── 其中也包括我的阿姨和她的孫兒們──必須為佔領付出代價？屯墾區、被摧毀 的家園、封鎖的邊境牆都比自爆者還要早出現；正如它們並非早已存在的事 物，自爆者也不是一開始就存在。
（薩拉．羅伊，〈與納粹大屠殺共存──大屠殺倖存者之子的旅程〉，岡 真理譯，刊載於《MISUZU》2005年3月號)
這篇文章寫在距今20年多年前，加薩邊境尚未遭到封鎖之際。
當時還沒有推特和Instagram。每天早晨打開電腦，點進電子郵件收件匣，我 便會收到來自正處於第二次大起義中巴勒斯坦人們的郵件，那些郵件猶如悲鳴般 傳來。
佔領下的巴勒斯坦，每天都有人在某處被殺，每個人都有家族、朋友、認識 的人或鄰居遭到殺害。然而當我在20年後的今天回顧當時，竟覺得那時局面還稱 118
得上平穩。在長達四年半的第二次大起義期間，巴勒斯坦約有3,000人死亡。
巴勒斯坦的情況總是在不斷地變糟。無論是加薩還是西岸地區，目前的局勢 與20年前相比已呈現指數級惡化。相較之下，以色列軍隊的鎮壓在當時已經算是 好一些了。然而，在當時真的已經是前所未有的最糟情況。
那時羅伊斷言，以色列對巴勒斯坦的所作所為──無論猶太人如何將自己視 為受害者──在否定他者身為人類這一點上，和納粹對待猶太人的行為並無二 致。那麼，巴勒斯坦人令人恐懼和厭惡的自殺炸彈攻擊又是從何而生？她說, 「自爆者也不是一開始就存在的｣（請注意，羅伊在文章中並沒有使用「自殺恐 怖攻擊｣，而是「自殺炸彈行動」〔suicide bombings〕)。
換句話說，是有什麼原因導致自爆者出現。那麼，那個原因是什麼呢？那是 名為佔領的剝奪和窒息狀態。羅伊表示，正是佔領這個否定他者人性的暴力，才 是一切事件的根源。反過來說，若不直面佔領這個暴力問題，我們就無法正確理 解當前發生的暴力，而無法正確地理解，也就無法真正的解決。
以「暴力的連鎖」或「仇恨的連鎖」來敘述在巴勒斯坦、以色列所發生的 事，簡而言之，是錯誤的，是對事實的扭曲與掩蓋。
1 譯註：二戰期間日本在太平洋戰場失利，官方戰報因此選擇性報導並誇 大戰果，知名的例子是1942年的中途島海戰，為掩蓋日本海軍損失，稱擊沉美 軍多艘航母。
2 編注：以色列屯墾區也稱為猶太人屯墾區，通常指以色列通過1967年六 日戰爭奪取的土地上建立的猶太人社區，主要位於約旦河西岸地區｡ 119
約旦河西岸的現況
自從1967年遭到以色列軍事佔領以來，儘管聯合國安全理事會已通過決議並 要求撤退，加薩和西岸地區至今仍在以色列佔領下。只要再過4年，以色列違反安 理會決議的佔領就將進入60年。
請大家想像一下。
目前60歲以下的人，他們從出生，或是還懵懂無知的年紀起就生活在以色列 的軍事佔領中，被以色列士兵的槍口指著，身為人類的自由、平等和權利全部遭 到剝奪，一直活到現在。這和1990年8月遭到伊拉克入侵，並在7個月後脫離佔領 狀態的科威特是多麼地不同。3
不僅如此，前面也曾提到，自2007年起遭到違反國際法的完全封鎖，經濟基 礎已被破壞的加薩處在圍困中已超過16年，六成以上的居民無法填飽肚子，八成 的家庭需要依靠聯合國等救援組織的配給才能勉強維生。
加薩的人道危機並非在10月7日哈瑪斯的奇襲攻擊後才突然降臨。在這更早之 前，以色列便出於政治性意圖，也就是企圖讓加薩的巴勒斯坦人每日掙扎著生 存，不再有餘力提出「從佔領中解放｣､「擁有主權的巴勒斯坦是獨立國家」等 政治主張，而讓加薩居民陷於人為製造的人道危機狀態中。
2012年，聯合國發出警告，若加薩持續遭到封鎖，到了2020年將不宜人居。
但國際始終未對此事有過任何關注。
而在約旦河西岸，違反國際法的屯墾區持續擴張，以色列軍隊和屯墾者的暴 力行為也愈來愈司空見慣。光是2023年上半年，屯墾區居民對巴勒斯坦人施暴的 事件就有600起，平均每月發生一百起。根據英國《衛報》（The Guardian）同年 10月20日報導，1月1日至9月19日間，西岸共有189名巴勒斯坦人死於屯墾區居民 120
和士兵之手。此外，自10月7日至今（10月23日)，共有64人喪命，77所醫療設施 遭到襲擊。
以色列人權團體貝塞琳（B’Tselem）將猶太人屯墾者的暴力行為稱為「國家支 援暴力｣（State Sponsored Violence)，在網站上公開他們施暴的影片。集體向巴 勒斯坦人住宅投擲石塊、敲破巴勒斯坦人停放車輛的車窗、在巴勒斯坦人的農地 甚至是巴勒斯坦人住家縱火，屯墾者們在部隊保護之下做出這些肆無忌憚的暴力 行為。然而巴勒斯坦人只要表露出些許抗議意圖，就會被當場逮捕，遭到無期限 拘留。
如今這種情況下，和以色列總理納坦雅胡一同組閣的極右派政黨領導人、現 任以色列國家安全部長本－格維爾，表明將再提供西岸的屯墾區居民一萬把步 槍。
2003年美軍及其盟友出兵伊拉克時，伊拉克成為國際關注焦點。以色列抓緊 機會，佔領區中遭到以軍殺害的巴勒斯坦人大幅增加。相同的狀況，如今正在西 岸上演。趁著國際注意力集中在加薩走廊，西岸武裝屯墾者和以色列部隊對巴勒 斯坦人的襲擊，正在升級。
換句話說，即使只將範圍限定在西岸和加薩，存在於問題背後的依然是以色 列長達近60年的佔領，以及對巴勒斯坦人過度的佔領暴力。然而，這個事實在經 由主流媒體報導而流傳到街頭巷尾的言論中幾乎可說是付之闕如。10月7日以及之 後所有的事件都被歸諸於「哈瑪斯所發動的恐怖攻擊｣，不再追究事件根源問 題。
3 譯註：指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後，以美國為首的多國部隊對科威特和伊拉 克境內的伊拉克軍隊發動軍事行動，最終迫使海珊於次年二月宣佈結束佔領。
這場戰爭稱為波斯灣戰爭，美國出兵被認為是正義之師｡ 121
10月7日攻撃的意義
10月7日，加薩的巴勒斯坦戰士在哈瑪斯率領下，突破違反國際法規定圍困他 們16年以上的隔離牆，利用滑翔翼和輕型快艇展開越境攻擊。這是身處佔領狀態 的人們抵抗佔領者和佔領軍的反擊。
日本媒體幾乎沒有報導的是，他們首先佔領了加薩周邊12處軍事基地，俘虜 基地中的以色列士兵；不過由於其後和以軍交戰，基地中的戰鬥人員應已全部遭 到殺害。但日本媒體對此隻字未提，將報導聚焦在他們襲擊吉布茲（集體農場) 和野外音樂節並殺害這些地方的平民上。
被佔領的一方為了從佔領狀態中解放，動用武力抵抗佔領軍，屬於國際法上 抵抗權的正當行使。但在行使抵抗權時，也有必須遵守的規範。蓄意攻擊平民､ 以平民為人質，都是違反國際人道法的戰爭罪。即便為了擺脫佔領狀態的武裝抵 抗屬於正當行為，也不代表容許戰爭罪發生，應按國際法規定進行審判。話雖如 此，巴勒斯坦人為了脫離以色列的軍事佔領而戰，這件事本身不應被視為違法。
我認為，不能因為採取的戰術錯誤，就全盤否定他們為求解放所進行的抗爭 以及訴求。正確的目的無法正當化所有手段；相反地，錯誤的手段，也無法全面 否定掉原本正確的目的。
10月10日，美籍巴勒斯坦裔、哥倫比亞大學歷史教授拉什德．哈利迪（Rashid Khalidi）舉辦線上講座。在講座中，哈利迪教授首先以歷史學者的角度，舉阿爾 及利亞、愛爾蘭和越南為例，指出在過去各式各樣的民族解放鬥爭中，為解放而 奮鬥的一方也會採取恐怖攻擊的歷史事實。
為了脫離法國殖民統治，阿爾及利亞的民族解放陣線（FLN）曾集體殘殺殖民 者；正如電影《阿爾及爾之戰》（La battaglia di Algeri）4所描述，他們也曾 122
在阿爾及爾的咖啡館發動炸彈恐怖襲擊。然而法國對阿爾及利亞的殖民統治並不 可能因此正當化，阿爾及利亞人為追求獨立而戰也不會因此變成錯誤。即便哈瑪 斯率領的奇襲中發生了蓄意攻擊和綁架平民的戰爭罪，也無法讓以色列持續非法 軍事佔領，以及為此無差別轟炸佔領地區人民的行為正當化。
對於這次奇襲，日本的報導幾乎不提巴勒斯坦戰士曾短暫攻佔加薩周邊的色 列軍事基地、俘虜基地士兵一事，僅強調他們攻擊並綁架平民至加薩，抹去「哈 瑪斯是以巴勒斯坦人脫離非法佔領為目標的民族解放運動組織」這項事實，將其 扭曲為單純的恐怖組織。而以色列也將哈瑪斯比擬為ISIS，藉此讓哈瑪斯的突襲 顯得毫無正當性，並將自身攻擊粉飾成對恐怖主義的自衛還擊。這全都是為了掩 蓋問題的根源。
4 編注：一部1966年的戰爭電影，描述民族解放陣線在阿爾及利亞戰爭 （1954～1962年）期間對法國殖民政府進行的反抗，其中以與電影同名的阿爾 及爾戰役為主軸｡ 123
逐漸明朗的事實
由美國猶太裔記者創立、關注以巴局勢的新聞網站「Mondoweiss｣，今日 （10月23日）登上頭條的是一則分析這次攻擊中以色列的犧牲者到底是誰，被什 麼人以何種方式殺害的文章5。
該文標題「愈來愈多的報告表明，以色列軍隊應對10月7日襲擊事件後以色列 平民和軍人的死亡負責｣（A growing number of reports indicate Israeli forces
responsible for Israeli civilian and military deaths following October 7 attack)，據其內容，以色列雖然宣稱「哈瑪斯殺害平民｣，卻有大量情報顯示事 實並非如此。
執筆人為「匿名投稿者｣。編輯部在文章開頭附上說明,「由於以色列內部 對批評言論的法西斯主義式迫害愈加劇烈，撰文者考量自身安危，請求編輯部匿 名刊載｣，顯示作者為以色列內部人士，害怕因批判以色列政府及軍方而遭受迫 害，選擇匿名。
細節部分希望大家能撥空親自一覽該文，但簡要而言，即「以色列軍指揮官 親自下令轟炸被哈瑪斯佔領的以色列基地；基地被佔領後，遭巴勒斯坦武裝分子 俘虜的以色列士兵或是前往交戰基地的以色列軍隊、治安維持部隊，可能亦遭到 以軍空襲轟炸｣。換句話說，以軍為殲滅軍事基地的巴勒斯坦戰士所發動的空 襲，可能也同時奪走了以色列士兵的性命。而在幾天前，以色列國營廣播節目採 訪了在集體農場遭到俘虜後獲釋的猶太女性，並播出她的證詞（請參照P78)。她 表示，自己被挾持為人質後受到巴勒斯坦武裝分子人道對待，經常獲得飲水，若 屋內炎熱，也會獲准到外面透氣。
這位女性證實，和她一同被狹持為人質的，除了她以外僅有一人存活，而殺 害他們的卻是後來抵達的以色列安全部隊。正在外面透氣的以色列人質和巴勒斯 坦武裝分子們一同被安全部隊射殺。她則被一名決定投降的巴勒斯坦戰士當成人 124
肉盾牌，走出房子。然而，以色列安全部隊隨後向還有其他人質的房子發射炮 彈，將一切炸成碎片。
並非沒有民眾死於巴勒斯坦的攻擊下（經美聯社查核，已確認三起平民死亡 事件肇因於此)，但有情報顯示，實際情況恐怕與以色列軍方或說是以國政府所 公佈的內容大有出入。
在這次奇襲中，確實有數起違反了國際人道法，構成戰爭罪的行動。我想向 大家介紹一段作家格桑．卡納法尼（Ghassan Kanafani）的文字。1936年出生於巴 勒斯坦阿卡（Acre）的卡納法尼，12歲時因以色列建國而淪為難民，後來成為記 者、作家，1972年遭以色列情報機構炸彈暗殺，享年36歲。
卡納法尼在遺作中篇小說《重返海法》（Return to Haifa）中如此寫著:
要到什麼時候，你們才會停止將他者的弱小與過錯視為己身特權的背 書?（……）難道你們認為，我們會這樣一直錯下去？有朝一日，當我們不再 犯錯，你們還剩下什麼？
岡真理譯，《季刊 前夜》12號
以色列方面緊抓著巴勒斯坦人的過錯，以此為藉口，正當化自身的罪行。
我們確實犯了錯。我們承認。那麼，當我們糾正錯誤之後，你們還剩下什 麼？──這是卡納法尼向以色列拋出的質問。他的質問，宛如是對今日局面的預 言｡ 125
5 https://mondoweiss.net/2023/10/a-growing-number-of-reportsindicate-israeli-forces-responsible-for-israelicivilian-and-militarydeaths-following-october-7-attack/ 126
我們應該問的是「以色列是什麼｣
10月7日以來,「哈瑪斯是什麼」這個問題多次出現，電視等媒體也就此展開 熱烈討論。但我認為，這是問錯了問題。錯誤的問題無法導出正確的答案。
正如方才提到的作家卡納法尼，他所隸屬的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陣線（PFLP）從 事奉行馬列主義的民族解放運動；哈瑪斯則是主張伊斯蘭主義，謀求從佔領狀態 中解放民族的運動組織。為什麼哈瑪斯要求解放？因為以色列的軍事佔領。以色 列的行為屬於國際法上的佔領，這是客觀事實。在之前也曾提過，被佔領者對佔 領狀態的反抗，包括武裝抗爭在內，皆屬於國際法抵抗權的正當行使。而主流媒 體卻未曾好好地說明此一事實，因為哈瑪斯進行武力抗爭，便將其描述為「恐怖 組織｣。
與其問「哈瑪斯是什麼｣，我們更應該問的是「以色列是什麼｣。以色列是 什麼，是以何種方式建國，這才是造成以巴問題的根本原因。
以色列以自身是猶太人，是納粹大屠殺受害者來正當化向巴勒斯坦行使的一 切暴力，並宣稱所有對以色列的批判都是「反猶太主義｣。日本主流媒體的報 導，似乎也將以色列和猶太人畫上了等號。
10月18日，美國有500名正統派猶太裔市民佔領了美國國會大廈，對加薩正在 發生的種族滅絕發出抗議之聲。據稱這場活動有300人遭到逮捕。
美國每年都會撥出高額軍事預算，給予以色列軍事支援，這次也決定額外提 供以色列武器。另一方面，美國總統拜登亦請求國會通過用於加薩重建以及人道 救援的預算。這完全是一種製造問題又解決問題的行為。
就在這樣的美國，佔領國會大廈的猶太示威者要求以色列「別以我們之名, 去做你們正在犯下的罪行｣､「不要拿自己近親、家族和所愛之人遭到殺害的大 127
屠殺記憶，來正當化對巴勒斯坦人的殺戮。這是對大屠殺死者的冒瀆｣，對以色 列表達抗議。
一名參加這場示威活動的猶太婦女表示:
今天，是猶太教的教誨把我們帶來這裡。我們來到這裡，不僅是因為聖 經上說，所有人類都是按照神的形象所造，也是因為以色列政府現在的言 論，將帶來種族滅絕……因為我們是猶太人，所以我們很清楚。所以我們必須 從悲痛中發出呼喊。我們必須高聲呼喊。因為我們再清楚不過。揚言要轟炸 所有居民，同時又稱那不過是披著人皮的動物，這種言論最後會帶來什麼樣 的後果6。
大眾媒體報導的，是以色列集體農場中滿懷報復哈瑪斯慾望的猶太人之聲。
然而，現在世界上有許多猶太人發出了完全相反的聲音。身為猶太人，意謂著依 循猶太教義，將其視為自身生活準則。以色列卻踐踏了猶太教的教義，藉猶太人 之名，利用納粹大屠殺的記憶，實行等同於大屠殺的種族滅絕。希望大家能知 道，對於以色列的行為，也有許多猶太人因其身為猶太人、身為美國人、身為人 的傷痛及痛苦而表達出不同的意見。
6 https://www.palestinechronicle.com/ceasefire-now-pro-palestineprotesters-stage-large-sit-in-us-capitol-videos/ 128
錫安主義和巴勒斯分割方案
薩拉．羅伊曾在前面引用的散文中表示,「在巴勒斯坦發生的非種族滅 絕｡｣
確實，若從過去巴勒斯坦各事件的死亡人數來看，其規模尚未到達種族滅絕 的程度。但另一方面，以色列出身的猶太人歷史學家伊蘭．帕佩，則稱以色列在 巴勒斯坦的種族清洗暴力為「漸進式種族滅絕｣（incremental genocide)。換句話 說，這是一場自1948年納克巴持續至今，緩緩展開的種族滅絕（雖然近年來其規 模以驚人的速度攀升中)。
1948年，隨著以色列建國，原本居住於那裡的巴勒斯坦人失去了祖國。這是 因為來自歐洲的猶太人創建了一個由猶太人所建立、為猶太人而建立，一言以蔽 之，就是「猶太人至上主義的國家｣。
19世紀末的歐洲，法國發生了德雷福斯事件。該事件成為契機，催生出一種 想法：除非猶太人建立以猶太人為主體的國家，否則難以擺脫可說是歐洲基督教 社會歷史沉痾的猶太人歧視和反猶太主義。於是，在巴勒斯坦建立猶太人國家的 政治運動「錫安主義」登上舞臺。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歐洲，有25萬名猶太人成為難民。他們雖然在大屠殺中 倖免於難並且脫離納粹統治，卻無家可歸、無處可去。如何安置這些猶太難民, 成為盟軍以及當時甫成立的聯合國所面臨的一項重大挑戰｡「國際社會」是如何 解決這個問題的呢？
此時，計劃在巴勒斯坦建立猶太國家的錫安主義運動已經存在，自19世紀末 起便開始有猶太人移居巴勒斯坦。換句話說，順應這一趨勢，聯合國大會於1947 年11月通過決議，將巴勒斯坦一分為二，並在其中建立猶太國家｡ 129
在這項分割案提交聯合國大會之前，特別委員會詳細審查後指出，該方案在 法律上屬於違法，違反了聯合國憲章。他們認為，分割後的阿拉伯國家在經濟上 無法持續。最重要的是，大屠殺是發生在歐洲的歐洲罪行。透過在巴勒斯坦建立 歐洲猶太人的國家來讓巴勒斯坦人為這一犯罪付出代價，在政治上是不公正的。
特別委員會斷言，即使分割方案獲得通過，也不可能順利運作，而且「不切實 際｣。
美國國務院最初也抱持反對態度，表示無法贊成一個明顯會使該地區居民陷 入不幸的提案。然而，由於杜魯門總統的干預，特別委員會通過此案，並送交聯 合國大會。最終，在美蘇的多數派運作下，以多數贊成票獲得通過。
但在這個分割案中，猶太國家將有四成人口是阿拉伯人。以色列第一任總理 班古里昂曾說，即使猶太國家建國成功，在猶太人僅佔人口六成的狀況下，也難 以成為一個穩定且強大的猶太國家。換言之，要儘可能地將阿拉伯人排除在猶太 國家的領土之外。
結果，從這個分割案通過後直到次年5月以色列宣佈建國，一直到1949年冬 天，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裡，猶太民兵組織以及以色列建國後的以色列軍隊在巴勒 斯坦各地掀起了對巴勒斯坦人種族清洗的狂潮。在日後成為以色列領土的巴勒斯 坦各地，發生了多起集體屠殺事件。
在以色列建國前一個月的4月9日，耶路撒冷郊外一個名為代爾亞辛的阿拉伯 村莊中，不分男女老幼，有一百多人遭到集體屠殺。
由於主謀者宣稱屠殺人數超過二百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代爾亞辛事件被 認為是納克巴的代表，但日後研究發現，這段期間還有其他規模更大的屠殺發 生。這場屠殺目的在於殺雞儆猴。它是在告訴巴勒斯坦人，如果留在巴勒斯坦, 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留下就會被殺害、女兒會被強暴。在恐懼的驅使下，巴勒斯坦人逃出家園｡ 130
先前提到過的帕佩教授表示,「1948年，巴勒斯坦人在巴勒斯坦這塊土地上 的遭遇，無論從哪種定義上來看，都只能稱為種族清洗｡｣
以色列是建立在以此等暴力對巴勒斯坦人實施種族清洗上的國家。這是《辛 德勒名單》等描述大屠殺的好萊塢電影裡不會提到的歷史事實。
為什麼要進行種族清洗？這是為了建立一個「由猶太人為猶太人所建立的猶 太國家｣。
在「納克巴」發生這一年通過的《世界人權宣言》中明文闡述，人人「有權 返回他的國家｣。此外，在宣言通過次日，聯合國大會也通過決議：成為難民的 巴勒斯坦人有立即返回的權利，以色列應歸還其留在故鄉的財產，若無法歸還則 應予補償。然而，由於以色列不承認巴勒斯坦難民的迴歸，經過漫長的75年，這 項決議仍未實現。
在此需要強調的是，錫安主義者所宣稱的「猶太國家」以色列，是建立在以 歐洲種族主義為基礎，對阿拉伯人以及穆斯林的帝國主義侵略與暴力種族清洗 上。而這種種族清洗的暴力，如帕佩教授稱之為「漸進式種族滅絕」所描述的, 至今仍以不同的形式持續存在。
納粹大屠殺是歐洲基督教社會歷史上猶太人歧視和近代反猶太主義的高峰, 西方社會以犧牲巴勒斯坦人為代價來彌補那些罪行。而今天，無論美國還是歐盟 四國也依然支持以色列發動攻擊，美國甚至還提供了支援。西方各國直到現在依 舊不斷行使著其歷史上的暴力｡ 131
以色列的種族隔離
此外，還有一項非常重要的事實：以色列其實是一個種族隔離國家。處理巴 勒斯坦問題的人權團體和聯合國專家也經常再三強調這一點。
國際特赦組織明確表示，以色列正在實行對巴勒斯坦人的種族隔離，併發布 共有280頁的報告書，題為《以色列針對巴勒斯坦人的種族隔離制度：殘酷的統治 制度以及危害人類罪》（Israel’s Apartheid against Palestinians: Cruel System of Domination and Crime against Humanity）7。
為迫使南非共和國廢除種族隔離政策，國際曾長期抵制對南非投資與貿易。
直到種族隔離政策廢除之前，南非的運動員甚至無法參加奧運等國際賽事。
2012年，在非洲民族議會（ANC）8為聲援對抗以色列的BDS運動（即「抵制､ 撤資和制裁｣）而舉辦的國際團結會議上，德國代表提出了反對意見，認為「不 能將以色列比作種族隔離時期的南非｣。對此，南非政治家、ANC全國執委會主席 姆碧提（Baleka Mbete）立即反駁說,「我曾去過巴勒斯坦，以色列在那裡所做的 不僅不能與南非的種族隔離政策相比，甚至比那還要糟得多（far worse）9｡｣
國際人權組織人權觀察（HRW）也在其所發佈的報告書《被跨越的門檻：以色 列當局和種族隔離與迫害罪行》（A Threshold Crossed：Israeli Authorities and the Crimes of Apartheid and Persecution）中指出,「對照『種族隔離』 一詞定義，以色列毫無疑問是個種族隔離國家｣，並呼籲以色列停止猶太人至上 主義10。
換句話說，如同過去ANC對抗南非種族隔離政策那樣（當時ANC被列為「恐怖 組織｣，曼德拉也被視為「恐怖分子｣)，哈瑪斯、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陣線 （PFLP）等加薩地區組織，以及遭到佔領的巴勒斯坦人，正在與實施種族隔離制度 的以色列對抗｡ 132
關於以色列諸多侵害人權的實際狀況，國際特赦組織、人權觀察、先前提到 的以色列人權團體貝塞琳，以及巴勒斯坦當地人權團體等組織日復一日地進行調 查，並向全世界公開。另一方面，以色列政府卻將6個巴勒斯坦人權團體認定為恐 怖組織。這意謂著，任何揭發以色列侵害人權罪行的人，都被以色列政府視為恐 怖分子。這樣大家應該就能理解，以色列當局所謂的「恐怖分子」究竟是怎麼一 回事。
7 https://www.amnesty.org/en/documents/mde15/5141/2022/en/
8 譯註：南非政治史上重要的政黨組織，20世紀初為爭取黑人權利而創 立，過去曾在曼德拉領導下帶領南非終結種族隔離政策，也是今日南非的執政 黨。
9 https://electronicintifada.net/blogs/ali-abunimah/israel-farworse-apartheid-south-africa-says-anc-chair-pretoria-conference-backs
10 https://www.hrw.org/report/2021/04/27/thresholdcrossed/israeli-authorities-and-crimes-apartheid-and-persecution 133
這是政治問題，而非人道問題
另一個想要在此強調的重點是，巴勒斯坦問題的根源：以色列軍事佔領、封 鎖、種族隔離，以及遭到驅逐無法迴歸的難民──這些全都是「政治問題｣。
就像被殖民國家的獨立，是必須透過政治手段解決的政治問題，巴勒斯坦問 題同樣也是政治問題。但以色列卻在加薩人為製造出大規模的人道危機，將原本 應該是政治問題的巴勒斯坦置換成「人道問題｣。
加薩常被比喻為「世界上沒有屋頂的最大露天監獄｣，但如今的局面早已不 能用監獄來形容。有哪座監獄可以無差別地殺害囚犯？至少在10月7日以後，稱加 薩為「世界最大露天監獄」是完全錯誤；監獄裡不會發生這些事。這已堪比滅絕 營。
要解決這些問題，需要的是政治手段。
然而在目前的狀況下，當務之急是提供人道救援。一如既往，這次日本也立 即表明將提供15億日圓的人道援助。但如果不尋求政治解決之道，即便在遭到破 壞時提供重建或是人道援助，加薩仍會在下次攻擊中遭到破壞。我們的稅金始終 消耗在這樣的循環中，我們也應該對此感到憤怒。就算提供了十幾億日圓援助, 只要攻擊還會發生，一切都將再次化作斷垣殘壁。
當然，為了度過當下危機，這些人道救援都是不可欠缺的。然而不去處理封 鎖以及佔領等政治問題，只能提供巴勒斯坦人在非法佔領或封鎖狀態下勉強得以 存活的人道援助，這種做法等於是成為封鎖以及佔領的共犯。因此必須尋求政治 解決方案｡ 134
面對實施種族隔離政策的南非，國際決定不再與白人至上主義、種族歧視的 南非白人政權進行貿易。但當國際為了廢除種族隔離政策而抵制南非市場時，日 本卻將這當成是沒有競爭對手的好機會，將產品大量銷往南非。
翻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南非作家柯慈（John Maxwell Coetzee）的小說，可以 看到描述書中人物搭乘「TOYOTA」的段落，並特意明白地寫出那是日本車。這難 道不是讓人感到十分羞愧的事嗎？
2014年，當時的首相安倍晉三與來日訪問的以色列總理尼坦雅胡發表聯合聲 明，日本與以色列將「建立全面性夥伴關係｣。這也是件讓人羞愧的事。
但另一方面，在日本，也有許多人蔘與反種族隔離運動，並且持續不懈活動 了將近30年(「非洲行動委員會」的楠原彰先生曾撰寫〈反種族隔離運動經驗之 回顧〉，彙整了實際參與人士和具體活動內容11)。
奧斯威辛集中營的倖存者、義大利猶太裔化學家及作家普利摩．李維（Primo Levi)，終生都在向歐洲的年輕人講述滅絕集中營與大屠殺的真實情況，寫作不 輟。
有一次，一名德國人聽了李維的演講，在演講結束後走到他面前，對他說: 「我以身為德國人為恥｡」對此，李維是如何回答的呢？
「我以身為人類為恥｡｣
這就是李維的回答。
最後，希望能向大家分享曼德拉的一句話，做為今日這場演講的結尾。他 說:「我們深知，只要巴勒斯坦人尚未獲得解放，我們的自由也不算完整｡｣
南非每個人都聽過前總統曼德拉的這句話｡ 135
儘管在廢除種族隔離制度之後，南非在經濟上仍存在著結構性不平等，但是 在政治上，已經實現了一人一票的平等。然而，只要巴勒斯坦人還沒有獲得解放 ──也就是說，只要巴勒斯坦人仍身處於種族主義和殖民地主義所造成的種族歧 視隔離制度壓迫下，南非的自由與解放之戰就還沒有結束。
非常感謝大家的聆聽。
11 https://ajf.gr.jp/africanow102-anti-apartheid-movements/ 136
問答時間
問題：對加薩還有巴勒斯坦，有什麼事是我們現在能做的嗎？
我認為，我們現在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所謂「能做的事｣，我想可以分成兩種：一是能有效地改變加薩以及巴勒斯 坦處境的事；二是在必須做的事情中，我們力所能及之事。
然而，比起能做些什麼，我們現在更該思考什麼是「必須做的｣。
必須做的事其實有很多。真的非常多。
首先，無論如何要先讓這場戰爭停火。我們必須盡最大努力讓以色列停止攻 擊。我們必須為此發聲。
去美國大使館前抗議。去以色列大使館前抗議。告訴美國和以色列，他們的 所作所為令人無法接受。這非常重要。
上週，以色列大使館前聚集了650名民眾，美國大使館前則有350人。如果接 下來每天前往抗議的人數不斷地增加，我相信他們終將無法忽視這些聲音。
對日本政府及外務省也是如此。每個擁有選舉權的民眾，對於日本政府的行 為也肩負著國民應負的責任。剛才演說中提到日本在聯合國大會上，對制裁以色 列戰爭罪的調查報告書決議投票中棄權。這實在令人羞愧。我們必須防止這種事 情再次發生。
正如巴勒斯坦人權中心代表蘇拉尼所說的,「讓國際法的規範也能落實在加 薩｡」為了實現這一目標，人道救援雖然不可或缺，但絕不能僅止於此。正因為 過去止步於此，發生在巴勒斯坦的歷史錯誤始終未曾變化，人道危機也從未解 除｡ 137
為了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必須發聲，要求政府從政治層面著手解 決。例如當日本和以色列簽署諸如「建立全面性夥伴關係」的共同聲明時，便可 就此提出抗議，要求撤回。
對於漠視政治性解決途徑，放任這種不公正現象存在，僅止於提供重建援 助，卻讓援助成果在下次攻擊中再次化為瓦礫，如此反覆不斷造成稅金虛擲，我 們應該追究其責任。
其他還有很多，但最基本的還是能有正確的認識。首先是真正的去了解，然 後傳達給身邊的人。無論用什麼方式。
網路上也能找到理性且平衡的報導，只是這種報導實在不能稱為中立。我認 為以如今局面還要談這種「中立｣，無疑是站在屠殺者的那一方。
英文媒體中可以找到非常多應該讓大家知道的消息。2014年加薩戰爭爆發的 時候，我每天都會挑出這些報導翻成日文，透過電子郵件以群組方式傳播。只放 上報導連結在日本是行不通的，必須翻譯並附上要點解析，否則人們無法理解。
因為希望能讓大家看到更多的報導，我總是選擇2、3篇簡短的文章翻譯。
現在也有許多非常重要的消息，多到讓人幾乎來不及跟上。比如前面提過的 國際特赦組織報告等，請大家務必找機會閱讀各組織團體所發佈的調查結果。
總之，重點還是「以色列是什麼｣。
以色列投入龐大的國家預算，對全世界的市民社會進行政治宣傳，也就是公 共外交（Public Diplomacy)。儘管外交一般多在外交官之間、國與國之間，或是 政府層級進行，但以色列為了增進國家利益，將全世界的民眾當成目標，大量投 放包括不實訊息在內的宣傳；甚至為此設置特別機構，投入國家預算。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於2023年10月訪問以色列時，表示「自 己是以一名猶太人的身份來到這裡｣。把以色列受到的攻擊描述得像是因身為猶 138
太人才會受到攻擊，將其定調在反猶太主義、納粹大屠殺的脈絡中。這是以色列 支持陣營的政治宣傳。
此時，我們能做的、必須做的是將這個事實清晰地傳達給所有人：今天，巴 勒斯坦人是為了從佔領狀態中解放巴勒斯坦而戰，這是一場歷史悠久的抗爭。
尤其是在主流媒體報導付之闕如的狀態下，透過社交平臺等管道擴散這項訊 息是非常重要的。昨天NHK的特別節目中，雖然也指出必須直面問題的根源，卻依 舊沒有清楚指出，究竟什麼才是問題根源。
問題的根源，是殖民者所懷抱的殖民主義；所要面對的，是該如何處理殖民 主義侵略的歷史。這同時也是日本的歷史問題，是身在日本的我們的問題，所以 主流媒體避口不提。從這點而言，日本也是以色列在歷史問題上的共犯和盟友。
巴勒斯坦演員朱利亞諾．哈米斯（Juliano Mer-Khamis）曾說過讓我十分難忘的 話。2005年，朱利亞諾訪問日本時，我帶他參觀京都的宇登呂地區。亞洲太平洋 戰爭時期，日本出於國家政策興建軍用機場，宇登呂就是當時來自朝鮮的勞工的 聚居地。戰後，一些無處可去的朝鮮勞工留滯於此，成為「在日朝鮮人｣。但這 片土地卻在泡沫經濟時期被不知不覺地轉售給不動產業者，居民面臨返還土地的 拆遷訴訟，並且確定敗訴。我們前往宇登呂地區時，正好是居民隨時可能遭到強 制遷離的時期。
朱利亞諾看到居民們為了能留在宇登呂而抗爭的身影，他表示,「我們難民 營中第一代、第二代難民女性也同樣在抗爭。知道在東亞的這塊土地上，也有人 在與我們相同的抗爭中不斷奮戰，這件事帶給我勇氣和鼓勵｡｣
另一件我們所能做的事，就是由我們親自和目前仍存在於日本的殖民主義對 抗｡ 139
日本也有種族歧視和種族仇恨。把哈瑪斯與恐怖分子畫上等號，這和敵視朝 鮮學校在結構如出一轍。確實地去對抗屬於我們自身的問題，這也是一種對巴勒 斯坦的聲援。
問題：對於那些漠不關心的人，要怎樣才能喚起他們的注意呢？
如果將問題範圍限定在當下此刻，我認為先從那些可能會關心這個問題的人 著手會比較好。
以目前的情勢而言，仍然有人對此毫不在意，這確實令人感到難過。即便如 此，我們仍然可以等到這場攻擊結束後再去喚起他們的關注。當前，我們應該集 中所有的時間、精力以及各種資源，盡一切努力實現停火。所以，那些有限的資 源應該用在那些關心此事卻不知如何行動或參與的人，這樣才能更有效地推動事 情向前發展。
問題：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我也有資格向其他人說正在巴勒斯坦發生 的事嗎？敘述的時候，有什麼必須注意的地方嗎？
起初我也是什麼都不瞭解。
我從國中、高中開始對納粹大屠殺歷史產生興趣，大學就讀阿拉伯語系，但 過去仍是從「猶太人歷經大屠殺的劫難，好不容易在巴勒斯坦建立起自己的國 家，阿拉伯人卻因憎恨而攻擊猶太人｣，這種錫安主義的角度來看以巴問題。後 來，接觸到前面演講中提過的那位巴勒斯坦作家卡納法尼的作品，我才開始認識 並更深入地瞭解巴勒斯坦。
透過巴勒斯坦，我看到了日本的殖民主義問題。生在日本人家庭中，和大家 一樣讀書還考上了大學，也在歷史課上學過殖民統治的歷史，但其實我根本沒有 140
理解那到底意謂著什麼。接觸到巴勒斯坦以後，我第一次認識到日本對朝鮮殖民 統治、在日朝鮮人、沖繩還有阿伊努民族等問題。
每個人一開始都是一無所知的，所以只要能不斷地學習就好。
不過，這其實也非常困難。就像剛才提到過的，以色列透過公共外交散佈各 式各樣的假訊息、宣傳資訊。這樣一來，人們就會覺得「這邊說是這樣，那邊說 是那樣，但我根本無法判斷哪邊才是正確的。還是什麼都別說好了，免得搞錯說 錯｣。這正是以色列想要的結果，只要人們不站在巴勒斯坦那一邊，他們就成功 了。
因此，關鍵還是在於查證。不管有什麼疑惑，隨時歡迎大家詢問我。
問題：以色列的猛烈攻擊持續不休，為什麼在這種情況下，美國還要支 援以色列呢？
美國支持以色列，提供經濟援助。應該有很多人會想問，為什麼美國要如此 大力支援以色列？但過去美國對以色列的援助金額並沒有今天這麼多。
以色列接受的美國對外援助金額相當高，排名其後的則是埃及，兩國共計佔 去美國對外援助的一半。美國支援埃及的理由是其所在位置，以及與以色列的同 盟關係。而美援也支持了埃及前總統穆巴拉克長達30年的獨裁統治。
一般來說，出錢的贊助者才是強勢方；贊助者的反對，應該可以限制行動不 再升級。直到某個時點為止，美國和以色列之間也是如此。然而，美國的親以色 列政治團體（即以色列遊說團體）對美國國內政治影響力卻變得極為巨大。
順帶一提，當談到這些團體時，我們應該避免使用「猶太遊說團體」一詞。
因為，就像是在10月號召佔領美國國會大廈的猶太組織「猶太和平之聲｣（Jewish Voice for Peace)，也有許多反對錫安主義的猶太人，他們也在進行遊說活動。只 是這些左派人士往往缺乏資金。雖就人數而言雙方大抵不相上下，不過支持以色 141
列的猶太人和基督徒資本雄厚。從某個時期開始，和後者為敵，就會陷入在選舉 中「無法當選」的處境中。
例如，美國前總統歐巴馬（Barack Obama)，他在民主黨初選中勝出成為總統 候選人後，第一句話便是「我支持以色列的生存權｣，藉此宣告對以色列的支 持。如此一來，便能得到親以色列團體、錫安主義派的團體高額捐款。
2014年以色列對加薩發動攻擊，此舉引發國際反對聲浪。然而，就和這次一 樣，美國參議院通過對以色列提供額外的武器支援，而且還是全體一致通過。就 算一個人也好，出來表示反對也不會改變結果，卻沒有人投下反對票。就連被稱 為進步左派的桑德斯（Bernie Sanders）也投下了贊成票。
因為要是投下反對票，下次的選舉就會得不到支援而落選。這一切都變成國 內選戰的延長。同樣是在2014年，在以色列持續攻擊加薩時，紐約市議員候選人 舉行了表達支持以色列的集會。
在日本，為了打贏選戰，候選人通常會挨家挨戶地鞠躬握手，進行掃街拜票 以爭取選民支持。美國的選舉中，缺乏資金的候選人也會由志願者逐戶打電話拉 票。但若能獲得親以色列團體的支持，便能籌得資金展開一場有效的選戰。倘若 得罪了這些團體，就很難選上總統或成為參議員。這種結構已在美國國內成型, 也成為美國支持以色列的一大理由。
雖然在錫安主義的攻擊中喪生的巴勒斯坦人確實讓人非常痛心，但現在似乎 沒人能阻止這一切。許多以色列人正在放棄自我人性，完全失去了對他人痛苦的 理解。讓我感到十分悲哀。我希望有人能阻止這一切，讓這些人不要再犯下更多 的罪行。
問題：希望能詳細說明什麼是BDS運動｡ 142
感謝提問。BDS運動是指對以色列發動抵制（Boycott)、撤資（Divestment）和 經濟制裁（Sanctions)。
這是佔領下的巴勒斯坦民眾在第二次大起義時發起的草根運動，其原型是過 去國際為終止南非種族隔離而進行的抵制運動。
由於該運動具有實質影響力，美國部分城市和州已通過法案將BDS列為違法, 並制定了相關條例。大約5年前，德國聯邦議院也判定BDS違法。以色列則拒絕主 張、宣揚和倡導BDS運動的團體以及個人入境。12
儘管現在各國政府表現出對BDS運動的劇烈反動，但民間卻是大力推行。
我認為大家應該踴躍參與BDS行動。
前面有人詢問該如何才能喚起漠不關心者的注意力。其實許多以色列猶太人 對政治冷感，無論巴勒斯坦人的境遇如何悲慘也不會引起他們關注，只期望自己 生活安穩無憂。
但是，如果他們不對當前以色列實施的種族隔離政策表示反對，可能會影響 到他們自身，比如研究人員可能無法出席國際學術會議、運動員可能無法參加國 際賽事。倘若如此，或許他們會開始關心巴勒斯坦問題，為此發聲。所以，我們 應該以更有效的方式推動BDS。在日本，除了BDS Japan Bulletin，還有BDS Tokyo、BDS關西等團體在積極展開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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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關注「外籍人士收容問題」參加者發言的迴應)
義大利哲學家阿岡本（Giorgio Agamben）著有《神聖之人：主權權力與赤裸生 命》（Homo sacer. Il potere sovrano e la nuda vita）一書。書名原文 143
「Homo sacer」直譯是「神聖之人｣，是羅馬法中有罪者的特殊形象：他們是可 以被殺死且不能用於獻祭之人，而殺死他們的人也不會被問罪。
阿岡本稱「神聖之人」是被排除的「裸命｣（la nuda vita)。也就是說，人 原本便是政治性的存在與主體，然而「神聖之人」卻非如此，是被迴歸為「只是 單純活著」的生命，即裸命。阿岡本所舉的例子是被送到滅絕營的猶太人。他們 是就算被殺死，殺人者也不會因此被問罪的生命。
加薩的巴勒斯坦人、約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人，或者說，在日本被移送到出 入境管理局收容所的外籍收容人，都可以稱為是裸命的「神聖之人｣。他們來到 日本，卻因沒有正式的居留資格而落入法律裂縫，因國家而被排除在保護之外。
他們在收容所的處境，和現在巴勒斯坦人在以色列佔領下失去國家保護的處境, 可說如出一轍。
每當思考巴勒斯坦問題時，這些就會在我腦海中全部串連起來。我認為，思 考外籍人士收容的問題，也是和巴勒斯坦站在一起。
12 編注：BDS運動的宗旨是透過和平理性的經濟手段控訴以色列政府侵犯 巴勒斯坦人和其他阿拉伯人的人權、土地和性命，而反BDS法則以保護以色列人 及猶太人免受歧視的名義推行｡ 144
※本書根據以下演講內容重新編輯而成。
2023年10月20日 「緊急學習會：加薩是什麼地方｣（緊急學習會 ガザとは 何か）於京都大學
2023年10月23日 「瞭解加薩的緊急研討會：做為人類的恥辱｣（ガザを知る 緊急セミナー 人間の恥としての）於早稻田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