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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客》(四)

熟悉的唐門大院,此時正值黃昏時刻,天空是均勻的橙色,萬里無雲,此時應該是最忙碌的時刻,大多人除了忙著整理練功場、收拾曬乾的衣物被單,就是在準備晚膳,但此刻的唐門卻異常的寂靜,別說是人聲了,連風聲都沒有,像是世間被靜止了一樣。

但此時的唐錚卻沒察覺詭異,他環顧了整個唐門,從廚房到煉丹房,再來是女弟子房、正心堂、講經堂、男弟子房,最後又看向了煉丹房,朝他最熟悉的那棟建築走去。

唐錚此時沒有任何計劃,沒有想著要研藥煉丹或講課,直覺地推開煉丹房的大門走了進去,煉丹房裡頭也很安靜,主爐底下的薪柴無聲地燃燒著,沒有發出木材裂開的劈啪聲和氣體因高溫膨脹而發出的各種聲響。

唐錚走向主爐,把手掌貼上本該燒得火熱,瞬間就能將皮肉燙熟的爐子外壁,此時卻沒有傳來任何溫度,他的手掌感受不到灼熱。

「二師兄。」

聽見有人呼喚,唐錚轉過頭,看見了那張熟悉的醜臉出現在他的身後,不管是臉上的表情還是身姿都極度中庸,不帶任何的情緒與好惡。

而面對這樣的趙活,唐錚也十分的平靜,問道:「何事?」

「你已經死了。」趙活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小小的香爐,裡頭插著一炷香,而那柱香幾乎已經要燒到底了,或許根本已經熄了,此時飄散著的已是最後的殘煙。

唐錚沈默了半晌,直到煉丹房上方的窗口再也看不著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才輕輕「嗯」了一聲。

趙活走到主爐旁,打開爐子往裡頭看,而唐錚此時並不在意趙活隨意打開主爐的行為,只是湊到趙活身旁一同窺探爐子裡的狀況。

爐子裡沒有任何的丹藥和藥材,只有煙霧、光和高熱造成的氣流震動,而這三者在兩人的注視下開始扭曲,最終成了清晰的畫面。

在畫面中,風和日麗,練功場的眾人被溫柔的晨光籠罩,那老在外頭四處閒晃的唐門大弟子唐布衣難得回到了山上,手中的鞠已經蓄勢待發,但不巧今天天氣好,掌門便出來看弟子們團練,於是他只能先將鞠掩蓋在袖子下;今天由唐陞帶操,唐默鈴乖乖地跟著操練,趙活也在她身邊,而唐惟元剛背著沈重的竹簍回來,準備從師弟妹身上大賺一筆。

唐錚沒在畫面裡看到自己但他並沒有多想,畢竟自己已經在這裡了,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在那裡呢?

趙活問:「二師兄你還好嗎?」
「為何會不好?」
「獨自離開難道不孤單嗎?」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這一次離開就沒有辦法再回來了。」

唐錚的視線沒有離開爐中的畫面,他看似平靜,心中卻暗暗起了波瀾,胸口悶得難受,越發疼痛,最後嘔出了一口血,在自己身上的青衫弄得滿是血污。

「你害怕死亡嗎?二師兄。」
唐錚看著自己沾滿血的雙手,低聲回答:「⋯⋯比死亡可怕的事多得是。」
「總是答非所問的說,我明明問的是二師兄你——唐錚的感受。」趙活執起唐錚的手,用自己的衣襬為他擦去手上的血,然後抬眼看他,用眼神再一次詢問。

「比起死去本身,我更害怕我沒完成我背負的任務。」

「是重要的任務?」

「毫無疑問。」

「是唐門的任務嗎?」

唐錚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沒有完成也沒關係,沒有人會怪你。」
「你不會知道那對我⋯⋯罷了,和你說也沒有用。」
「反正再過一會兒你就都感覺不到了是嗎?所有的思想、記憶和感官都會消失,不管是再怎麼強烈的喜悅、恐懼還是愧疚都將不復存在。」趙活抓住唐錚的手,將他帶離主爐邊。

唐錚的視線離開了那個和樂融融的晴朗清晨,他發現煉丹房內變得更暗了,主爐的火光映在趙活年紀輕輕便充滿溝壑的臉上。
唐錚明明面對著趙活。卻看不清他開口的模樣,只聽見他說:「時間差不多了。」

此時唐錚心底開始燃起了不安,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面對的是什麼,他身為人的本能在他以為的這個最終時刻猛然爆發,他的眼前越來越黑,想要回到主爐那唯一的光源旁邊,但他卻已經感覺自己動彈不得,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

唐錚想要再看一眼那唐門裡的人們,但他只得到來自虛無的一句:


「那已經與你無關了。」


⋯⋯


「二師兄⋯⋯二師兄!」

唐錚睜開了眼,他感覺自己正劇烈地喘著氣,眼前視線糊成一團,全身發冷卻感覺到自己的肩上有一雙手正給他傳遞著令人安心的溫度。

「二師兄你還好嗎?哪裡不舒服嗎?」

趙活睡到一半,突然被唐錚劇烈的喘息驚醒,他看見了唐錚滿臉淚水、表情痛苦,緊張地將對方搖醒,還好對方沒多久就張開了眼睛,這才讓他稍微鬆了口氣。

見唐錚久久沒有答覆,趙活想要去摸對方手腕的脈搏,卻被唐錚反手抓住,他看向唐錚,那人的表情讓他感到有些錯愕,眉尾稍稍下垂著,眼中含著淚水,看起來十分脆弱。

「很痛嗎?我要拿些什麼過來嗎?」

唐錚的模樣讓趙活慌了神,想要去櫃子旁找藥,卻被唐錚緊緊捉住。

「趙⋯⋯活⋯⋯」唐錚用氣音喚道。
「我在。」



唐錚扯了趙活一把,順勢撐起身子,接著將自己塞進趙活懷裡,而趙活雖然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但還是將唐錚抱住,並用手掌撫摸著對方披著黑髮的後背,直到對方氣息漸緩。

「是做了惡夢嗎?」

趙活感覺到唐錚搖了搖頭。

「那是身子不舒服嗎?」
「不是。」
「那⋯⋯你還好嗎?」
「很好。」

趙活不願就這樣被糊弄過去,於是不計後果的拆穿了唐錚的謊言:「我知道你不好,我可是非常了解二師兄你的。」

而唐錚並沒有如趙活所想的責備他猖狂,而是反問:「你說了解我,那在你看來,我是什麼樣的人?」

「呃⋯⋯」趙活哽住了,無數的詞彙從他的腦中閃過,以他靈活的大腦和舌頭,他肯定能給出一個最安全的答案 ,但他不覺得那是唐錚要的。

「怎麼了?別窩囊地告訴我你說不出口。」

「那師兄你能保證不管我說了什麼都不能罵我嗎?」

「喔?看來你打算說些相當冒犯我的內容,是嗎?」唐錚稍稍從趙活的懷中退開,他看向趙活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又帶了一絲笑意。

「不、不是,我只是怕我說了不是你要的答案。」

「那你的意思是,你應試時在試卷上寫了錯誤答案,我還不能罵你嗎?趙活,你已經變得如此霸道無理嗎?」

唐錚臉上的笑意變得更深了,那濕潤的眼珠在燭火的照射下閃著光,被睫毛半掩著的雙眼此刻看起來格外的曖昧。

「二師兄似乎變得比以前更難對付。」——趙活心想,吞了口唾沫想滋潤一下發乾的喉嚨;唐錚明明不久前才臉色慘白渾身顫抖讓他看了心疼,但此時卻變了一副誘人的狀態,實在令趙活有些招架不住。

「那我說嘍——」趙活深吸了一口氣,視死如歸的說道:「你就是個難以捉摸的混帳!跟大師兄不是同一種,大師兄是捉不住,二師兄你是誰敢捉你你就把他的手打斷。」

這句話或多或少帶了些洩憤的情緒,所以聲音有點大,唐錚先是為發疼的耳膜皺了下眉,接著笑了出來。

「你說我是混帳?好得很,趙活,好得很。」

唐錚笑了,趙活卻感覺到有些委屈,小聲抱怨著:「我明明能幫你分擔的,但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將我推開。」

唐錚收起了笑意,捧起趙活的臉,直視著他的雙眼,堅定地輕聲說道:「人再如何親密,最終還是獨立的個體,你不會成為我的一部分,所以也不需要承擔我的宿命。」

「可是我可以⋯⋯」

「現在這樣就足夠了。」唐錚打斷了趙活的話,他看著趙活那張顯然是不甘心的醜臉,平淡地提起:「我方才做了一個夢,夢見我死了。」

「所以我不是問你說是不是做了惡夢嗎?」

「那不算是個惡夢,那是⋯⋯」唐錚眼神放空,像是在回味那個夢境。

「什麼意思?難道你本來就想尋死?」

「蠢貨,你覺得我像是那種會隨意放棄自己生命的廢物?」見趙活的頭快速的左右甩動,唐錚冷哼了一聲,他沒解釋,拉著趙活倒回了床上,闔上了眼睛。

不明所以的趙活躺了幾秒,然後忍不住出聲:「二師兄?」

「別吵,我睏了。」唐錚拉了下被子,往趙活的身上多靠了一點。

「怎麼這樣,剛才你話就講了一半。」趙活一邊抗議著,一邊摟緊身邊的人。

「誰叫你隨意插話打斷,剩下的你自己想。」
「我怎麼可能知道你夢到什麼啊。」
「那就別好奇了。」
「那你夢裡有我嗎?」
「⋯⋯」
「肯定有吧。」
「沒有。」

這下趙活確定了。


「有。」



「⋯⋯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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