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七海建人經歷了狗屎般的一天。
追咒靈，被咒靈追，糊塗的新手輔佐忘了放帳，全部人打完咒靈一起挨老頭子罵。
深夜回了家，才踏進玄關就聞見一股濃濃草莓糖精味，七海建人打開燈，不意外在沙發上看見一雙高高翹起的腿。
“請不要隨意闖入我家。」無償占用下班時間更是罪不可恕，他這樣想，忍不住又補上一句：”如果想找人聊天的話，我知道最近有一位很親切的女士。」
五条悟把棒棒糖從嘴裡拿出來：”一個小時收費五萬有點貴。」
“東京的心理治療師都是這個價格。而且您完全付得起吧。」
“哎，才不，我其實開銷很大。」
七海建人解下領帶，鬆開領口兩個扣子，聞言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牆上的時鐘指著十一點後的時間，五条悟一向不好打發，他抱著要被迫熬夜的頹喪心態打開迷你冰箱，發現裡面整齊羅列了啤酒。
“伴手禮哦。」
“......在這種地方倒是很讓人意外的、」
“有禮貌？討厭，我可是有被好好教養的。」
非法侵入的男人大言不慚，拆開甜味巧克力的包裝，濃郁的抹茶香氣跟冰啤酒的苦味意外地很搭配。
“我以前的家教老師很嚴格——」
五条悟，七歲，嘴裡還殘留著千歲飴的甜味，於半夜九點站在雪地裡發抖。
平安活過七五三的六眼不多，五条家是真心為這個孩子慶祝，宴會無比盛大。五条悟理所當然是神龕上的偶像，跪在墊子上好幾個小時，面前累積起山一樣的供品，嶄新的絝是女僕長替他穿的，未剪吊牌的腰帶讓後腰皮膚很癢，孩子忍不住想伸手去碰。
身後傳來一聲輕輕咳嗽，五条悟默默把手收回重新擺在膝上。
家庭教師戴著眼鏡，一身剪裁合宜的西裝，頭髮很短，柔軟地覆蓋著後腦。他初見面就被五条悟衝過來抱在腰上，蹭得滿衣服眼淚鼻涕。
“這真是太失禮了——」五条父母大感尷尬。
“哪裡，」他說，聲音彷彿浸了毒般柔和，人們聽了，變得渾渾噩噩，不去過問這位年輕人的出身籍貫：”不必介意。」
家庭教師不似保母，五条悟一夕之間失去了陪睡、撒嬌以及晚安吻。吃飯時別想要坐在大腿上了，五条悟被要求跪得筆直，以碗就口，舉筷子時手肘高度不可低於腰部。
五条悟按照家庭教師的要求吃完一頓晚飯，覺得好累，吃飯從來沒有這麼令人喪氣過。
一名下人送他回房，浴室裡已經放了熱水，五条悟站在門前盯他半晌。
“悠仁呢？」
“咦？」
六眼孩子嘟著嘴拒絕他人幫助，第一次嘗試自己洗澡。在調整花灑水溫上吃了大虧，洗頭不知道閉眼，泡沫流進眼睛幾次，出來時兩眼都紅通通的。
被窩好冷。五条悟縮成一團，伸手握住自己冰一樣的腳，今天有這麼冷嗎？
畢竟是孩子，他最後還是抵受不住疲倦睡了過去，但沒有很久，下人六點來喊他起床。
家庭教師已經在早餐桌前等他了。
“悠仁，我好累。」少爺半夢半醒的嘟噥，”被子好冷.......」
“要稱呼老師。」對方不近人情地回答：”來，請開動。」
三天後的生日宴，五条悟被訓練得端莊有禮，誰看了都稱讚一句容姿端麗，年紀小小就這麼規矩，不愧是六眼。孩子被誇得天下無雙，始終維持不喜不驕，他博得更多稱讚，回眸去望家庭教師。
虎杖悠仁低垂著眼睛，對他微微笑起：”表現得很好，悟是好孩子。」
好孩子大受鼓舞，跪得像是教科書上的模板，宴會結束後腳麻得幾乎動彈不得。
同樣跪了好幾個小時，家庭教師起身的動作卻未見遲滯，他撫了撫五条悟膝蓋，立刻消除了痠痛感。
“悠仁，我做得很好吧？」孩子湊在他耳邊說。
“做得很好。」
“那我今天晚上可以跟悠仁一起睡嗎？」
“不行。」
“拜託......」
“不行。」
五条悟從來沒在撒嬌一事上失敗，深夜他不信邪地去敲家庭教師房門，對方不知做了什麼，紙門怎麼拉都拉不開。
他執拗地又推又敲，折騰大半小時後門終於開了，五条悟面上一喜，卻在看見男人臉色時愣住。
“我說了不行。」虎杖悠仁從鏡片後冰涼地注視他：”悟，不聽我的話嗎？」
五条悟背脊發冷，他眼裡迅速泛起水光，見孩子流淚家庭教師眼裡並無憐惜，”悠仁...悠仁不要那樣看我、」七歲小孩抽噎起來，後退離開紙門：”我會乖的......」
“很好。」男人的聲音彷彿浸了毒的蜜：”悟，要乖乖的，回去睡吧。」
相對剝奪感驅使孩子更加勤奮，為了取得誇獎，五条悟卯足了勁。虎杖悠仁開始帶他讀書認字，以往敷衍了事的孩子不再懶散，毛筆磨得幼嫩指上生出厚繭，他寫完一沓紙，擱筆時半絲聲音都沒發出。
“好孩子。」家庭教師揉了揉他的腦袋，五条悟受到鼓舞，小貓似的蹭他手心。
虎杖悠仁很快就收了手，五条悟喉嚨裡發出一些不滿足的呼嚕，但沒有繼續討要，男人瞇著眼睛打量他，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們出去吧。」
五条悟七歲後終於第一次踏出家門。
雖然有一大片空曠的私人土地，但五条家並不對它們上心，淵源古老的咒術師們當然有更加值得關注的產業。無人打理的山林地長滿綠植，虎杖悠仁走在前面，牽著沒爬過山的孩子免得他走散了。
“悠仁，我們要做什麼？」五条悟抓著他的手，一無所知但很開心：”這裡是哪裡？」
“該給你上真正的課了。」虎杖悠仁說，把他帶到一片覆滿腐葉的空地：”看。」
這是四級咒靈——俗稱做蠅頭，是隨處可見的小東西。
男人指著那幾個在腐葉上亂爬的奇怪生物，五条悟沒這麼近距離地接觸過活的祂們，好奇地直盯著看。
“現在用『眼睛』看。」
虎杖悠仁蹲在他身邊，見孩子眼底盪開亮藍色，瞳孔渙散，在那眼裡樹不再是樹，葉子不是葉子，帶著金框眼鏡的男人模糊成一團濃黑色。
“要看什麼？」
“它們是什麼顏色的？」
“我看看。」五条悟瞇起眼睛：”是比悠仁淺很多的黑色。」
“這就是咒力的差別，」虎杖悠仁扶著他的肩膀，把孩子往牠們那裡推了推：”人的情感複雜，所以顏色很多，咒靈本身就是情感沉澱，才會都是單純的顏色。對悟來說，看牠們比看人群輕鬆吧？」
“嗯。」
“記好了，因為看得清楚，所以在拔除牠們的時候，用『眼睛』會更方便。」
“嗯。」
“咒力越強的咒靈顏色就越純粹，」
五条悟一字一句記下，他向來學得很快，熟背理論性的知識不是難事。虎杖悠仁對咒術的知識浩瀚如海，他每天牽著孩子在樹林裡走，說那些幾百年前的咒術師如何行事施咒。
“他們用注連繩把無法祓除的咒靈暫時封印起來，牆上貼滿符紙......」
天色漸暗，孩子看見原本在陰影處打轉的蠅頭興奮起來，夜色使得這些生物變得猖狂，牠們朝著林中唯一的活人飛來。
“悠仁！牠們......」
孩子尖叫，尖細嘴喙幾乎觸及他的皮肉，男人一抬手，空氣中生出黑色火焰吞沒蠅頭，五条悟呆呆看著他。
“我也能辦到悠仁那樣嗎？」
“能的，悟很聰明。」一團漆黑的虎杖悠仁說：”只要好好學，悟一定能做得更好......悟會好好學的，對吧？」
“我會的。」
“做好了有獎勵哦。」
“獎勵是什麼？」
“什麼都行。」
五条悟全盤信了，虎杖悠仁也未食言，孩子在學習咒術上的進步都換來了豐厚獎勵。荒林裡盡是咒靈的殘渣，五条悟滿手汙穢，仰著臉享受獎品。
家庭教師拂開他的額髮，把吻印在五条悟眉心。
男人的嘴唇不如少女保母柔軟，呼吸間流出茶葉味道——虎杖悠仁帶他來樹林前在教他品茶。五条家畢竟是華族，六眼孩子早被定為下任家主人選，要學習的禮儀繁多，眾人眼睛盯著，樹林里成了孩子唯一的喘息空間。
冰涼的金框眼鏡貼在臉上，五条悟並不嫌硌，他小心把手臂環過虎杖悠仁腰身，男人也寬和地回摟他。
“悠仁，可以誇獎我嗎？」
“好吧，今天的最後一個噢。」
九歲又六個月的孩子獨立擊殺了一隻三級咒靈，總算又得到了陪睡一晚的權利。
那隻歪七扭八的咒靈倒下時，虎杖悠仁非常高興，五条悟的術式精準貫穿了弱點，男人確認過目標死亡，隨後大步向他走來，在孩子臉上灑落無數獎勵的吻。
“好孩子！不愧是六眼，真是優秀的天賦……」
五条悟因為消耗過多咒力昏昏沉沉的，攬住他的脖子：”悠仁，我做得好嗎？」
“做得非常好。」
“我可以要大的獎勵嗎？」
當晚，五条悟早早洗了澡，抱著枕頭走過兩道長廊。
曾經無數次拒絕他的紙門終於敞開，從中流洩出暖黃燈光，孩子目標明確地直奔男人懷抱，小小的腦袋枕在他肩上，虎杖悠仁仍在絮叨關於咒靈的話。
“悠仁，說點別的嘛。」五条悟小聲說：”不要上課了。」
虎杖悠仁打住了，告訴他，”悟是個好孩子。」
“嗯。」
“悟會好好聽話嗎？」
我會的，我會的。孩子夢囈著向被窩裡躲去，悠仁說什麼我都聽，我是好孩子……
滲人。
他們這樣評價，六眼經過幾年準備正式加入咒術界，一連串的測試下來，他們發現這孩子簡直是……
釘崎野薔薇與伏黑惠抱著手臂在場邊看戲，兩人都是六眼申請二級術師的監督者，第三名站在一邊，拿著一塊布在擦眼鏡。
“他幾歲了？」伏黑惠忍不住問。
“十二。」
兩名咒術師都露出難言表情，女人柳眉倒豎：你到底怎麼教他的？
虎杖悠仁並不言語，只是不斷揉著鏡片，場中的白髮孩子雙眼明亮，咒靈血肉像是煙花一樣炸開。
五条悟的二級評定是爭執過後的折衷結果，兩名審查委員激烈拒絕將五条悟評為準一級術師，理由是未滿十四歲的孩童還不應該被招去參加祓除任務。
“對不起悠仁，我表現得不好。」他們走出會議室時，聽到那孩子在說。”我答應悠仁要成為一級的。」
釘崎野薔薇站在牆角聽，忍不住衝出去了。
“我受不了了！你到底在做什麼？！」
回程車上，五条悟將臉貼在虎杖悠仁肩膀，家庭教師心情好極了，敞開手臂讓他趴在懷裡。
“悟的實力已經是一級了，我看得出來。」
陌生女人莫名其妙對兩人罵了一頓，孩子有些悶悶，把臉頰貼在散發茶葉香氣的西裝上。
“我做錯了什麼嗎？」
虎杖悠仁的手指梳過細滑頭髮，溫暖地覆蓋在他腦後，”悟什麼也沒做錯。」
“她說我不正常。」
“……」
“悠仁，我不正常嗎？」
“不用去理會別人，」那聲音裡又滲出異樣的甜膩感，五条悟被一下一下撫著，”悟只要聽我的……乖乖做個好孩子，好嗎？」
“嗯。」
孩子睡了，虎杖悠仁抱著他下車，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做了——十二歲的孩子跟嬰兒時期相比，身形與重量都相差不少，虎杖悠仁把五条悟送進床鋪，坐在床邊靜靜眺望那張睡臉。
“好孩子快睡……」
男人哼道，將被子仔細蓋到孩子肩膀上。
“快快長大……」
“饒了我吧。」七海建人喝完三瓶啤酒後開始說出真心話，坐在沙發上嘆氣：”快點回去，請不要唱搖籃曲。」
“一點也不溫柔欸七↗海↘」
“也請不要用那個聲調叫我的名字。」
年紀輕輕就收割了許多咒靈性命，最強咒術師嚼著最後一塊抹茶巧克力，牙齒磨碎過分甜膩的砂糖食品，濃烈的茶香氣將舌葉包裹起來。
“其實我啊，別看我這樣，小時候是很正經的耶。」
輕浮言行跟甜食都是五条悟十五歲後才養成的嗜好，整個咒術界都百思不解，端莊完美的五条少爺怎麼一夕之間癲狂至此，彷彿是出生以來的頑劣累積起來一次大放送。
六眼孩子一輩子沒吃過什麼甜食，他對膩口的食物並不抱持著特別感情。十四歲前，五条悟不需要吃上一堆砂糖，他的大腦在接觸虎杖悠仁時就會自動分泌多巴胺。
而且這時候的五条悟說每句話都真心實意。
“我愛你，悠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