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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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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cholas • D • Wolfwood，仔細聽好。」

Knives居高臨下望著十字架型的無名墓碑。

原本由白布包覆的地方長年累月經由砂海侵蝕而外露，底下隱約可見銀白色的金屬在月夜裡散發著迷人的光輝。

他不悅的瞇起雙眸，以肉眼幾不可見的速度由身後揮出數萬把刀刃構築而成的長鞭，隨著刀光在暗夜劃出一條美麗的月弧形，包覆著墓碑的布條也被切成片片碎屑。

至此才讓墓碑露出了整體的形狀。

約略與成年男子等高的銀白色金屬雕塑成十字架型，正中央懸掛的並非身懷慈悲大愛的主，而是設計成彷彿在微笑般的圓盤狀骷髏頭。

這樣的墓碑立在殘破無人的教會面前顯得萬分突兀，但Knives從不理會人類盲目崇拜的信仰，就連墓前供著由紙張折成的白百合花束也勾不起他一點憐憫。

「……這是我賜與你的、最後一個任務。」清冷的嗓音在略帶寒意的空氣裡迴盪。

Knives自懷中掏出一支玻璃酒瓶。瓶身上繪製的黑色十字架被斜斜切開，斗大的BRIDE字樣點綴其上，鵝黃色的酒液在瓶中翻滾了幾圈。

說實話，他不是很喜歡酒精這種東西。

一來是人類經常藉酒裝瘋，無聊的憤怒、無趣的哀傷，無論何種理由皆是假借宣洩之名行傷害同胞之實；二來是直立的玻璃瓶身與漂浮細碎泡沫的有色液體總讓他莫名想起那段撼動整個人生的畫面，名為Tesla少女的愁容。

在他看來，不管是教會、墳墓或這瓶酒都只是人類創造出來難笑又枯燥乏味的黑色笑話。

Knives原本不會踏足這種地方，是連將眼神投射過去都覺得麻煩噁心的人。

但他還是來了，為了獨一無二的胞弟，他在大戰後徒步巡迴於砂海之上，只為了親眼見證半身與同胞們做出抉擇後的結局是喜是憂。

刀光閃爍的瞬間，鎖著金色瓶蓋的一小截玻璃便飛了出去。

Knives高高舉起缺了個口的酒瓶，淺黃色澤夾帶蘋果芳香的酒精如同飛瀑般宣洩而下，沿著墓碑十字將皎潔如白月的百合浸染成黃色，浸濕了週遭的砂土。

他只對同胞獻上自己的信仰，因此這並非弔唁，當然也不是賠罪。

「——————……。 」

Knives沉著一張臉，聲音沉重到彷彿鋼鐵一般哐啷作響，他的話語被夜晚的冷風拂去，消失在許久沒有響起的教堂鐘聲之下。

十字架在月光中閃爍著金色的光芒，滴答落下的並非酒精而是主另類慈藹的淚水，代替不會下雨的這顆行星獻上嶄新的憐惜與祝福。

■

今日已夜幕低垂，鐵紺色的天空襯上無數星子甚是美麗，讓人有種置身於星之川的錯覺。

輕飄飄的，身體浮在水面上隨波逐流，如果就這麼睡去的話該是多麼愜意安詳……

長途跋涉實在太過勞累，他緩緩地閉上雙眼，感受細碎的石子夾帶砂土將身體溫暖地包覆，並以異樣速度將整個人往下拉扯。

這才驚覺不大對勁的他急忙起身，卻因為四周皆是流沙而無力脫困。他伸長了手在空中揮舞，拉高了嗓子在黑夜中吶喊，卻苦於無人回應他的求助。

與白天幾乎要將人烤熟的高溫相反，入夜後的沙漠溫度會急遽驟降，更遑論整個人陷入流沙之中會更快速的被砂子奪取體溫，被溫暖包覆也只是腦袋瓜帶來的錯覺。

這是大自然奧妙且豪邁的陷阱，而疲憊的他過於大意的陷進去並將在這裡終結生命。

糟糕，他就要死在這裡啦……

他瞇起一雙琉璃色的眸子，暈黃色的圓形眼鏡掩蓋了他的困窘，笑的雲淡風輕的他彷彿掉入陷阱的是別人一般，手指交錯依舊不忘在死前宣導愛與和平……即使這裡沒有半個人。

「你到底在做什麼？Vash the Stampede。」

清澈的聲音在耳旁響起，與此同時銅色的金屬義肢被細長的什麼捲住，接著整個人一口氣騰空飛越了巨大的砂之漩渦。

Vash高掛在半空中搖晃著身軀。

破爛的紅色衣擺在銀光下飄飛，圓形眼鏡自鼻樑滑落，他一臉無辜的眨著雙眼，在看清來人後亮起了又驚又喜的笑靨。

「……Knives，好久不見了！你過得還好嗎！」Vash輕輕擺動僅存的手臂。

「這是我要說的話，Vash。」Knives皺起眉頭，身後的刀狀長鞭晃動幾下便將男子隨手丟在一旁的岩石上。「你還是一樣魯莽。」

Vash按著吃疼的屁股傻笑著，他伸手拍去滿身狼狽，手指鑽進耳洞裡試圖將砂子掏出卻遭到面前人的喝斥。

Knives面無表情的拿著手帕替自家胞弟擦拭臉龐甚至細心清起進砂的耳，他充滿寵溺但萬般無奈，卻不是任何人都能看出來。

舒服瞇起雙眼的Vash像是一隻慵懶的大貓，他將下巴枕在胞兄肩上，索性將疲累不堪的身軀整個癱在對方懷中任其擺佈。

「Knives，能夠再見到你真是太好、太好了……」大貓無力的細聲低喃。

Vash累到張不開眼，所見一切皆為朦朧不清的海市蜃樓，但他執意在滿是危機的夜中前行，只為儘早抵達本次的目的地。

Knives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一直用溫熱粗糙的大掌輕輕揉著Vash柔軟的掌心，沿著脊椎順著他的呼吸反覆來回撫摸，就像過往曾經的母親對他們做的那樣。

Rem，啊啊、Rem……

Vash慢慢舒緩皺起的眉間，隨著久違的體溫半腳踏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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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的他依舊是移民團艦隊上的那個小不點，頂著一頭招搖的金髮跟身為胞兄的Knives一同在無人船艦上探險、逃跑，然後被抓住訓話。

一頭烏黑長髮的女人名叫Rem，她一手抓著一個嬌小的身軀一邊放口大罵，對兄弟而言是宛如母親一般溫暖的存在。

這裡是浩大的船體、無邊的宇宙，即使艦上所有人都沉睡著，即使全世界只剩他們三個人，只要相互依偎、只要感受體溫便不會感到寂寞……這一切是幸福的，Vash曾經這麼想過。

直到他們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或許他們不該去碰觸的，Vash想著但事到如今卻為時已晚。

他們看到了跟自身一樣的存在，在直立的強化玻璃試管中，在蒼藍的有色化學藥劑中，細碎的呼吸仿若泡沫般易逝，飄搖在大海中美麗脆弱的少女——Tesla，那位經歷各種殘酷實驗最後消失的人魚公主。

……啊啊，不是人類的他們、身為plant的他們，對人類而言是怪異且奇特的存在吧！是可以拿來反覆利用的存在吧！是如何補足都無法填滿差距的存在吧！

年幼的Vash彷彿聽到自己的心臟碎裂一地的聲音，哐啷哐啷的，赤腳踩在碎玻璃上直到腳底全都是艷紅鮮血的聲音。

但他或許忽視了……忽視了同為半身卻比自己聰穎，卻比任何人都深愛同胞的哥哥的求救聲。如果當初他有注意到這點的話，他有更仔細聆聽Knives傳來的哀鳴的話……

這一切都是空話了。

童話故事的無稽之談。

所以橘紅色的火焰才會以極快的速度在艦內竄升，赤紅色的警鐘才會在宇宙內迴響，多數的逃生艇才會在星之川中墜落，化作一陣陣燃燒殆盡的流星群劃過天際，最終被迫迫降在廣闊無邊且毫無生機的砂之惑星。

歡迎來到No man's land，無人的土地。

■

Vash的身體飄浮著，像是身體沉浸在水裡，輕飄飄的、輕飄飄的……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他試圖想起來，眼角傳來的熾熱溫度與身軀底下的柔軟似乎在哪裡碰觸過一樣的東西。

不是在這裡。

不是在夢裏。

Vash的眼皮輕輕跳動，睜開眼睛的瞬間彷彿看見微弱的光芒，一頭淺金髮絲的Knives用一對清澈的空色雙眸直直盯著他瞧。

「……醒了嗎？Vash。」

Knives守在一旁等待Vash從睡夢中清醒過來，像是童話故事的王子一般，頂著一頭如低垂夜幕的烏黑短髮。

啊啊，是夢呀……柔和哀傷而璀璨的夢。

如今的他們已是將力量用盡的死魚，是所剩時日不多的黑髮化plant，但只要不再使用力量的話還能苟延殘喘的活下去。

Vash疑惑的環視著四周。

跟剛睡著時的景象不同，無邊的枯黃砂海變成毫無人氣的純白建築，十字架豎立在屋頂邊緣訴說著這裡是教堂，是他既熟悉又陌生、逃避已久又久違來訪的地方。

轉過頭，柔軟的蒼藍色椅背輕輕托住了Vash沉重的身軀。

熟悉的地點與景象，他仍然坐在教堂庭院的沙發一側，但漫天落下的紙片與沉沉睡去的男人早就不在身邊。

右手邊沾滿砂石與灰塵的座位空蕩蕩的，一如Vash揪緊且疼痛不堪的心臟，噗通噗通的，如今還在因心動而跳躍著。

「……Knives怎麼知道的？」

Vash突然丟出沒頭沒腦的問句，但他知道，眼前用指尖輕柔撫摸眼角淚痣的人聽得懂他那未盡的話語。

「……你的心思太好猜測了，跟以前一樣全寫在臉上。」Knives面無表情的說道，一邊將披風披在Vash肩上避免著涼。

Vash揪緊肩頭上的白色布料，入夜的風有些凜冽，他怕冷的躲進披風試圖掩去幾許沙塵，卻笨手笨腳的連這點也做不到。

他輕呼了一口氣，像耍賴的孩子闔上那雙琉璃色的眸子。果不其然，眼角上那片溫熱的碰觸開始下滑直到替他拉攏了披風衣裳才肯罷休。

Vash雖閉著雙眼仍能感受到Knives那對朝自己投射而來的熾熱目光，宛如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中靜靜地燃燒的烈焰。

是呀，這名將他抱在懷中的男人是對喜歡的對象毫不吝嗇給予全部熱情的類型。正因為付出了一切，才會在被背叛時感到千刀萬剮吧。

Vash想起Rem最後遺留給他的話語，可惜的是他卻沒有做到，先前他甚至不惜舉槍與Knives針鋒相對……他欠對方太多道歉了。

或許兄弟就是這樣的存在，他們對彼此太過瞭解，以至於該向對方傾訴的詞句全都吞入腹中，並自以為對方會懂。

重要的話語若不及時說出口，總有一天後悔的又將會是自己吧。

隨著Knives踏出的腳步，Vash的身軀亦在空中微微晃蕩，宛若左右搖動的搖籃一般，滿懷的安心感與睡意朝他襲來。

咬緊下唇，Vash艱難的開口：「Knives，對不起，我……」

「閉嘴，不准道歉。」平時清冷的嗓音現下顯得有些怒氣騰騰。

「我們彼此都是為了自身所認知的正義而戰，因此你沒有任何過錯，而我也沒有。」Knives將他的道歉駁回並停下了腳步。

隨著鐘聲哐啷響起，Vash彷彿聞到了那再熟悉不過的苦澀煙味，漫天繚繞的煙霧刺激了他的雙眼，令Vash久違的想要大哭特哭。

他知道這是哪裡。

是他150年來第一次想要攜手共度未來的男人沉沉睡去的地方。

是他親手將男人埋葬的地方。

是他逃避多年不敢多待一秒的地方。

是長途跋涉感到疲憊不堪的他想要抵達的、人生的最終站……

Knives將Vash放在地上，厚重的鐘聲噹噹作響，頹軟的背部靠著十字型的墓碑，純白的布料在夜風中飄搖。

「我依舊以我走過的路途為榮，無論百年千年，我還是會站出來再次碾碎那些該死煩人的螻蟻們……」話語微頓。

「……有意見的話就該活到那時候，站出來再次阻止我，Vash。」Knives牽起Vash的手，濕熱的觸感烙印在手背上。

Vash聞言，有些苦惱的笑開。「這真是Knives給我出過最困難的題目了。」

視線早已模糊不清的Vash露出幸福的笑靨，敞開雙手，緊緊地擁住與他面容相仿的男人。

「「謝謝你，能與你成為兄弟，是我這生最大的榮幸。」」

■

漫漫長夜終將結束，淺白的晨光自山峰的另一頭緩緩升起照亮整座砂之惑星。

Knives獨自站在教堂前，金屬相互敲擊的鐘聲在他聽來萬分刺耳。

他望著那座本該空無一物的十字型墳墓，紅色的天竺葵花海絢麗的在太陽照耀下盛開滿地，崎嶇蜿蜒，一直延伸到遙遠的彼端。

Knives知道，那是多年來Vash行經之處，是他最親愛的人遺留下來的愛與和平。

如今該換他去尋覓，代替那個愚蠢的胞弟親眼見證人類與plant攜手共度的他日，記錄這顆行星未知迷茫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