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 她通常花很多時間發愣,雖說本人也許無自覺,但家裡人都看得出來,那雙深灰色的眼睛沉下來思考什麼無人知曉,有黯淡的火光與四濺之血,很快地回過神來,柳書昤做不出解釋,將一切推託給睡意或是他人的錯視,事情也就這麼草草過去。 草率的輕忽偶爾也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柳書昤不知,只覺再探究下去也沒有什麼意思。天機莫問,長老看著嬌小的孩童說:可以猜測、勿要怪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有什麼再三提起的必要嗎?幼童稚嫩乖巧的應允,往後就很少出神,眼睛灰矇矇的霧氣繚繞裡逐漸成影,「阿昤,別睡了。」男人笑說,用三指戳她額頭,雖不痛不癢,總有一股難分的曖昧搔刮在眉間天眼之際,柳書昤思來想去也找不到正確詞彙辨析,只當是她柳青哥哥動了手腳,所以坐正起來,擺出一副聽話的好架勢。 她天資聰穎,於是被看作柳家的明日之星,十足是個好兆頭。同齡生不拿她無父無母之事作弄,也由於柳書昤生性溫和笑面時常,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所以眼中陰翳被幻化成天生的早慧。柳書昤不知真相,也問過長輩:「我真的這麼常發呆嗎?」柳青要她別想這麼複雜,多學習卦象脈絡為好。「可我都會了,也算得妥當。」柳書昤慧黠,毛筆端在口鼻人中。柳青眼明手快接住落下的墨汁,避免玷污褂袍,書昤眼看髒了人家的指尖,自覺把毛筆捧下來,慌忙地拿帕巾出來。 柳青與她淵源很深,這非單一面的相思,因此當他見到柳書昤為他慌忙神色也不自主的回憶些事,這種情緒被歸類在好的方面,並沒有造成不舒服,所以他對小小的、慌慌忙忙的柳書昤很有好感。「這無關緊要。」柳青安慰道,「妳說妳算的準算得妥當,這很好,但實際上給人占卦的時候人家還是會看妳怎麼卜卦,總不能說自己就是知天命吧?不好解釋。」他說得很有道理,柳書昤也心知肚明,但卜一次就要焚香沐浴(何況六十四卦她也看不懂),這是官場老爺來算命時才有的禮數,對她而言不如掐掐指頭搖頭晃腦一類花招來的有事理。 「我可能就是被神明偏愛的人呀,他們愛信不信了。」柳書昤反駁。 柳青沒有說話,但笑意深沉,若有人從正門進書房來看到肯定要嚇壞,這非凡人所有的悲喜,似一朵被揉碎的百合凋零前的芬芳幻化成情緒。說來抽象但確實如此,難以領會的濃郁香氣四處逃竄,喜怒哀樂愛恨六念揉雜,純粹又暴力。艾斯蘭若知,不曉得有何感想?起心動念,卻非驕矜,他是純粹的神、是萬物之始與終結,所以也只是單純好奇罷了,很快便置之腦後。他摸摸柳書昤的長髮,紮成一個又一個的小辮,「妳當然是被神明偏愛的人了。」他說。妳怎麼不是。他忖。 柳書昤聽聞大喜,腦袋瓜回過來覷他:「那今天就不練習了?」「不行。」聞此,小小的柳書昤可不樂意,用力轉過頭去還扯到自己的頭髮,淚眼汪汪的不顧柳青向她憋笑道歉,滿腹委屈,可是柳青待她向來很好,她也不想對哥哥使性子,只好縮在那裡繼續委屈。柳青哄過她,幾百年前,所以故技重施:「那我們今天上街看面相吧,要是妳看得清十個人的命數如何,我放妳去玩。」男人擅長轉移別人的注意力,尤其是對小孩,柳書昤好生養,一下小臉就亮起來:「沒騙我?」「不騙妳。」 他們上街去的時候其他同儕都還在學堂背誦四書五經,從窗櫺瞥見柳書昤蹦躂還有人喊出聲來,柳書昤心喜,朝他們拱一拱手。「妳根本不是只想玩。」就是想讓別人羨慕吧?柳青無奈,書昤不說話,但看上去很是開心,甚至都不用買糖勸她就自個兒站得好好的等柳青指點。 男人看這人來人往,怕小孩走失,勾了勾手要她牽上來。他們一高一矮混雜在人群裡,實際上卻是俯瞰這芸芸眾生,可誰明白呢?連柳書昤自己都不甚理解,她小聲與男人對著答案:「紅衣裳的女人今晚要沒了丈夫、黑鞋子的小孩活不過明朝、斷掌的郎中試藥變成傻瓜、騎白馬的君子官場失利、藍裙子的賣花娘要哭瞎眼睛……」姑娘越說越小聲,變成嘟噥,也像詛咒,她在第九個人就停了下來,沈默了好一會兒:「……回去吧。不算了。」 柳青看她灰色的眼睛,黯淡的火光與四濺之血,他握緊她嬌小的手。 「那是別人的命。」他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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