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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二：命運之線

天光尚未穿透雲層，魔界昏影中瀰漫著近似黎明的灰藍色。

殤不患踏出宮殿時，便看見阿契努斯立於空地中央，銀白長髮隨風輕拂，那背影挺直而冷淡。彷彿從寒鐵中鑄出。他靜立風中，神情平靜，舉止間不帶絲毫遲疑，如同一切早已安排妥當，只待殤不患走進這場告別。

「空間已穩定。」阿契努斯語聲冷淡得近乎無情，「通道能維持穩定一刻鐘，足夠你返回東離。」

殤不患看向由魔氣構成的通道，眉心微蹙，卻未移步。他沉默良久，轉頭望向那熟悉的身影。

「……你確定，這就是你想要的？」

阿契努斯的目光如霜雪般冰冷，沒有閃避，也沒有波瀾：「這與我的願望無關。『回到人界』，是你的心之所向，不是嗎？」

殤不患喉頭一動，凝視對方的眼神藏著千言萬語。

兩人之間的氣氛如凍結般沉靜。殤不患回首望向數月來與對方共度的地方──那些記憶依然鮮明，然而身旁之人，卻已不再對那些有所共鳴。

他不由自主抬起左手。縈繞指間的紅線仍在閃爍，彷彿隱含某種頑固不散的執念。

……這術法，也該讓他解除了。

正欲開口，卻被突如其來的問句給打斷：

「你……為何總是盯著你的小指看？」

聞言，殤不患微不可察地一頓。

那語氣看似隨意，卻是這數月以來對方反覆問過的問題。每一次，總帶著求知的慾望。而這回，他問得太自然，像一個習慣未改的無心之舉。

但正是這種「不經意」，讓殤不患忽然抓住了什麼。

他知道——真正割捨乾淨的人，才不會在意這種小事。

而真正公事公辦的人，也不會在送別之際，還提出這種無關緊要的疑問。

殤不患輕聲一笑，內心忽然燃起一絲希望。

「……那就，讓我賭一次好了。」

阿契努斯微蹙眉：「什麼？」

殤不患抬頭直視他，眼中不再有躊躇，而是志在必得的堅定與溫柔。

——他賭阿契努斯根本沒動用那什麼亂七八糟的禁術。

——也賭自己所認識的他，不會這麼輕易就放下他們之間的種種。

縱然無十成把握，但他了解這個人，也該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所以，為了阿契努斯，也為了他自己，他決定——賭一把！

殤不患抱胸，站得筆直，胸有成竹地朗聲道：

「我不走了。除非你願意跟我走。」

一語既出，通道內的魔力似有一絲震盪，輕輕波動著。

「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走。除非你願意隨我去人界。」

阿契努斯怔在原地，似是不敢相信他所聽見的，只微張嘴，卻遲遲沒有接話。

沉默，如在紙上暈染的墨滴般，持續擴散。

殤不患筆直的站在那裡，態度堅決，眼神不躲不閃，彷彿早就料到對方的反應，卻仍賭上自己的全部。

那一刻，原本黯淡的紅線正微微的發亮——如同不願被剪斷的命運，正默默呼應他所做的選擇。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阿契努斯低聲開口，眉頭深鎖，肩膀微微顫抖，似是在壓抑什麼。

「我知道。」殤不患緩緩向前，嗓音低柔卻篤定。

「這就是你思考過的答案？」阿契努斯有些惶然，像是要再三確認什麼似的，嗓音有些艱澀的質問道：

「我是『魔王』，是發動戰爭的暴君，我只會為周遭的人事物帶來不幸。你最好是離我越遠越好。」

殤不患持續向對方走近，輕聲說道：「阿契努斯，我知道你做過什麼……我無法替那些死去的人原諒，也不會說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替你脫罪。但只要你願意，我可以陪你走下去，只要……你不再讓這雙手沾染鮮血。」

在得知自己對阿契努斯所抱持的情感時，殤不患也曾掙扎過。

無數的想法與糾結的情緒在他腦中翻騰：

……他曾讓人魔兩界血流成河，而我，代表的是人界的那一方。

如果他仍視人界為必須征服的目標——那我無法與他並肩。

但如今，他選擇自我放逐、放下統領魔界的野心、也選擇不再揮劍於世……

那是否——自己能夠牽起他的手。

就在雙方距離半臂之遙時，阿契努斯彷彿才回過神來，他一手攥緊袍袖，臉色慘白的說道：「你……別再靠近了……！」

他聲音低啞，幾近顫抖，語氣裡竟夾雜著一絲懇求與失控。

殤不患一愣，終於察覺異狀。四周的寒意比往常更濃，幾乎刺骨，而源頭，正是眼前這人。

此時，也顧不上對方意願了，他伸手觸上阿契努斯頰側——剎那間，一道徹骨的寒意從指尖直竄心口。

「你怎麼摸起來這麼冰冷？！」

他知道魔族體溫偏低，但也不該是這種溫度！

那種近乎冰封的狀態。讓他馬上抓住對方手腕，發現那雙手上的膚色竟比平常蒼白數倍，血脈隱隱浮現，彷彿體內有什麼正在暴走。

「……你！」殤不患嗓音陡然一緊。

阿契努斯使勁掙脫，強撐著站直，卻無法掩飾眼底隱現的異色。他垂下視線盯著自己的掌心，如自語般，語無倫次的低喃：

「我……不該再……綁著你……但……總是打不開……因為……可我不想……只好……」

語未盡，身軀一晃，整個人直直向前倒去。

殤不患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攬入懷中。

阿契努斯的身體極冷，彷彿剛從雪山冰湖中撈起。幾無溫度。

「阿契──！」

殤不患一聲低呼，剛想再喚，懷中之人已失去意識。

他額頭倚在殤不患肩頭，睫毛垂落，唇色蒼白如紙，臉上一片死寂般平靜。

殤不患被巨大的惶恐釘在原地，手臂下意識收緊。「失去」的恐懼促使他想趕緊為對方做點什麼。

於是他低聲咒罵一聲，一手探向懷中人的頸側脈搏，隨後稍稍鬆了口氣——

幸好……雖然微弱，但仍在跳動。

「你這混帳，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麼……！」他咬牙低吼，額頭緊貼阿契努斯冰冷的額際，試圖傳遞些溫度給他，聲音顫抖得藏不住慌亂——

「你以為這樣，就能一了百了嗎？」

「……你以為，經歷了這一切……我真的能無牽無掛地回去人界？」

他緊緊抱住那副冰冷的身軀，聲音低啞卻滾燙。隨後，像是立誓般，輕輕在他耳畔說道——

「……阿契努斯，我要你醒來，給我一個交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