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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了嗎？及川前輩要去阿根廷了。」

　　又到了下雪的季節。

　　「阿一，聽及川太太說，小徹就要出國了啊？」母親站在房門口，對著在房裡整理著行李的岩泉一說道。
　　「喔，對啊，他要去阿根廷。」岩泉一總算把最後一件衣服疊了上去，俐落地拉上拉鍊。
　　「本來覺得你要去東京就夠遠了，沒想到小徹這孩子要去國外啊……，也不知道他語言通不通，能不能照顧自己。」母親不住的叨唸令岩泉一失笑，站起身走向母親，雙手搭上她的肩，推著她下樓。
　　「那傢伙生存力很強的，你的擔心都是多餘的。」岩泉一領著母親到一樓後，就往玄關的方向走。
　　「你要去哪裡？」母親探頭看向正在穿鞋的岩泉一。
　　「我去便利商店一趟。」岩泉一一踏出家門，就被襲來的寒氣嚇得縮起脖子。一雙手放進長褲的口袋裡，直視著前方，他和及川徹每天都走這條路回家，高三的最後一次春高結束那天，他倆在這條路上紅著眼眶，現在想來竟有些不好意思，或許是結束了畢業式吧，總覺得在那一瞬間畫下了一條線，一邊是戛然而止的青春，一邊是無可限量的未來，可其實沒有什麼不一樣吧，只是又長了一歲，什麼也沒變。

　　但要真的什麼都不變，很難吧。

　　幾週前他倆紅著眼並肩走著的時候，起初岩泉只是想著比賽最後的那一顆關鍵球，他沒能打下江山，可他知道，再多的懊悔也挽不回已然的結果，他就是覺得可惜，最後一戰就這麼告終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天資不高，身材也沒佔有優勢，要說他對排球有多喜愛，在及川面前，也談不上。或許比起遺憾，他更多的是感歎，自己竟也走到了這一天。
　　氣溫越發得低，可還不到降雪的時候，在這之前的日子，總是特別難熬，一點也不痛快，好在夕陽如舊，至少給了人一絲的暖意。看著眼前撒滿橙色的街道，好像看見了兒時在這條路上胡亂扔著球的自己，一開始跟著及川一起鬧著玩，哪知道他是認真的，從一開始就是，也一直都是。

　　他的理想，從來就不甘平凡。

　　當及川決定要去阿根廷的消息傳遍了排球社的時候，他因為每天都忙著準備申請資料，請假了好幾天沒去學校，大家的疑惑自然就轉到了岩泉身上，問了好些問題，其實岩泉也沒法具體地一一回應，畢竟他也沒和自己商量過，岩泉自己不知道的細節很多，可是他卻一點也不意外，畢竟及川就是不懂得滿足的人，這並非是在損他，而是沒有一個舞台會是他的終點站，因為他是屬於更高、更遠地方的人，這點是無庸置疑的。
　　「這什麼喪家犬的臉？」午休時間他和及川偶爾會在後操場遇到，因為這是去體育館必經的路，偶爾想去活動身體時就肯定會走這兒。
　　「才沒有，我這是即使憂鬱也很帥氣的表情。」睜開眼，見來者是岩泉，他就更放開手腳地仰躺在長椅上，沒有絲毫要讓座的打算。
　　「仔細看了下。」岩泉也不惱，就坐在長椅旁邊花圃的外圍，低下頭，從這個角度看及川，那張臉上下顛倒，越發扭曲。
　　「怎樣，越看越帥吧？」及川笑開了花，一如既往。
　　「仔細看了下，有夠醜。」岩泉說得十分肯定，讓及川睜開眼。
　　「小岩真的很不會說話呢。」及川扁了扁嘴，作態地表現出不滿。
　　「不想笑的時候還笑，就是難看。」岩泉抬起手，覆上他的臉，用力地揉了揉。
　　「我的臉要被你弄皺了啦！」及川掙扎著想甩開他，卻始終未果。
　　「我力氣哪有這麼大。」岩泉收回手，轉而脫下自己的外套，胡亂地扔到他臉上。
　　「幹嘛啦？」鋪天蓋地而來的一片黑令及川想把外套拉開。
　　「難過就是難過，開心就是開心，你這傢伙不要老想著耍帥。」岩泉在來的路上就聽說了，及川在校門口被女朋友當眾甩了，好多學妹都喜聞樂見，有部分同齡的男同學抱持著看戲的心態把這畫面傳了個遍，但岩泉知道，那並不是及川介意的。
　　「你也覺得我瘋了嗎？」及川說得很小聲，隔著一層衣料，更加地難辨。
　　「我知道你是怎樣的人。」岩泉曲起左腿，雙手環住自己痠疼中帶著刺痛的膝蓋，他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可及川的世界並不存在這樣的停損點。
　　「你這個人笨，很花俏又輕浮，傷了不知道多少女孩子的心，是個大爛人。」岩泉說得真誠，但及川並沒有出聲。
　　「很貪心不懂得滿足，常常過頭了也不知道自制，簡直是個垃圾。」岩泉不知停歇地說著，話一落下，兩人陷入了一段沉默。
　　「可是。」岩泉舒了口氣，他看見及川拉開臉上的外套，露出那雙紅潤的眼眸。

　　「你做得到，目標再遠再大，你都做得到。」

　　兩人視線交融在午後的陽光裡，帶著一絲暖意，就算是要入冬了，那股寒意也依然無法反客為主。岩泉先別開了視線，旋即站起身。
　　「但是傷了女孩子的心就是不對，這點我依然譴責。」岩泉聳聳肩，背對著及川往來時的方向走。
　　「要是敢把鼻涕沾到我外套上，你就死定了。」為了說這句話，他刻意把腳步放得很慢，說完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愛耍帥的人明明是小岩。」及川看著他的背影，漫步在青葉城西裡，他這才突然有了實感，他在這之前，都覺得畢業式之後，他要揮別過往的稚氣，去廣大的世界闖了，可他現在才深刻地感受到。

　　要道別的，不只是青葉城西而已。

　　走進便利商店後，岩泉挑了一個奶油麵包，轉過身想去結帳，但卻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地，又回過頭拿了另外一個。結算好後，他往回家的方向走去，仰起臉，天空比起方才好像變得昏暗了些，但他一點也不焦急，天氣雖然不如預期，可這份沉甸甸的心，也不會輕易受影響的。
　　「小岩？」這聲叫喚來自岩泉的後方，他轉過臉，遇上了正在跑步的及川。
　　「喔，你在跑步啊？」岩泉轉過臉，看向他。及川看著那張理所當然的表情，停下了原本還在原地小跑步的雙腿，喘著氣，直至呼吸平穩。
　　「都要吃晚飯了，你還跑出來亂買東西吃啊？」及川上前，看向岩泉手裡的塑膠袋。
　　「咦？還買了兩個，小心胖到跳不起來喔！」說罷，自顧自地拿了一個起來握在手裡。岩泉瞪了他一眼，及川馬上討好似地笑了笑，他們總是這樣為了小事喋喋不休，卻沒有人真的置氣。最後他倆在附近的公園，岩泉先走到長椅坐了下來，看著不遠處站在自動販賣機前優柔寡斷的及川，他實在不明白這有什麼好難下決定的。
　　「想喝紅豆湯，也想喝熱巧克力，真是麻煩啊。」及川一手拿著紅豆湯，一手拿著熱巧克力，一臉如釋重負的模樣。
　　「不可能什麼都要吧？」岩泉伸手想拿過紅豆湯，及川卻縮回了手，把熱巧克力遞給岩泉。
　　「我不喝這種甜的飲料。」岩泉蹙起眉，及川卻視若無睹地在他旁邊的空位坐了下來。
　　「買了奶油麵包的人可沒資格說這種話喔。」一面說著，一面還晃了晃手裡的麵包。這話倒是堵得岩泉無法回嘴，他低頭看著在手心裡發燙的罐裝熱巧克力。
　　「小岩非常狡猾呢。」及川拆開包裝，咬了一口麵包，盈滿口腔的甜膩味道令他不自覺仰起唇角。
　　「明明知道我都這時間跑步，還裝作是巧遇。」及川把嘴角的奶油舔乾淨後，又再咬了一口。
　　「明明不喜歡甜食還買了兩個奶油麵包。」及川被嘴裡塞滿的食物弄得口齒不清晰，但他很快就吞了下去。
　　
　　「明明說話很直接，可就是沒辦法面對自己的感情呢。」

　　及川的話就像薄得幾乎可以看穿了的窗紙被捅破了一樣，寒風透過那個出口竄入岩泉的胸口，涼得發慌。他啟唇，想像過往一樣反駁，可他卻啞然。或許就是這樣吧，大家眼中的及川，雖然光鮮亮麗，沒有顧忌的發言常令人感覺他總是隔著一層紗，很難真的看穿他的深意；而岩泉總是直來直往，不會假意隱藏，也不會失了禮貌分寸。

　　可就像是及川徹說的那樣，他的坦率從來沒有分給情感半分。

　　岩泉小心翼翼地抬眼，這樣的舉動對他而言是很陌生的，但他想也沒想，就看向一旁也正盯著自己看的及川望去，在這樣沉默的相望中，岩泉好像穿過了時間的長廊，在那兒，他和每一個階段的他們相會了。很多情感，在經年累月的日常中，被隱藏得很好，甚至從未刻意掩蓋過．就是相知、相伴，而這當中有再更多的什麼，都被忽視了。
　　及川看著眼前有些動搖的岩泉，他知道，終究還是操之過急了。他的眼中只有排球，他也為了排球不斷地爬上沒有盡頭的階梯，一步、一步地，過程中因為不知道旅途還有多長而迷惘；看見了比自己更加強大的存在而退縮；想要站上頂尖的位置，卻屢屢叩關失敗而萌生退意。每一回，都是岩泉拉住了自己，在漫天的黑夜裡頭替他點了一盞燈。他很珍惜這一份際遇，也很珍視眼前的人，可當離別就近在眼前時，他很難再去將那一份焦躁歸咎於對未知將來的不安全感，因為那從來都不會是令他放不下的因素。

　　即使這份心意是相通的，他有把握嗎？

　　及川收回了視線，把最後一口麵包塞進嘴裡，打開紅豆湯的包裝，仰起頭，喝了一大口，卻沒有考慮到溫度，嗆得不輕，整張臉都變形了。這令岩泉不住失笑，及川看見他的表情後，也不住笑了。

　　這一刻，他們突然明白了。

　　亟欲令這份飄然的情愫落地，這還並不是對的時機，因為他們都才剛和青春道別，準備要成長茁壯，要開始展開不再比肩而行的未來，有太多的變數，若在這一刻打翻了感情，或許最終會釀出更加醇厚的遺憾，故事不該是以這樣的方式結尾，他們相伴了的這段歲月，不應該被這樣草草地劃下句點。

　　因為想要的是一生，所以不該在這個時候貪得無厭。
　　知道答案的可能性趨向所渴望的，這樣就已經夠了。

　　「咦？小岩不一起去機場嗎？」及川站在岩泉家門口，故作誇張地說道。
　　「想叫我免費搬行李嗎？我才不要。」岩泉雙手抱胸，滿臉不屑。
　　「我是這麼壞的人嗎？」及川哭喪著臉，卻還是沒能讓岩泉回心轉意。
　　「好啦，真的得走了，小岩可別太想我喔。」及川抬起手，對著他揮了揮。
　　「快滾吧，無聊。」抬起腳，作勢要踹他，及川閃得倒是很有水準。及川站直身後，也不尋他開心了，一本正經地擺了擺手，
　　「你走了，可別回頭。」岩泉也抬起手，有些敷衍地揮了揮。
　　「知道，下次回來就是國際巨星了！」及川笑顏綻開，十分不合時宜，卻很有他的風格。
　　「懶得吐槽了。」岩泉翻了個白眼，同時及川的父親喚了他的名字，他收回手，也收回了原本在岩泉身上的目光，往車子的方向走了。

　　這不是生離死別，可年少的我們，好像不住誇大其辭了。
　
　　氣象預報明明說會下大雨的，卻食言了。預計會被豪雨延誤的班機也因此準點了，真是不巧。明明捨不得的，卻頑固地說沒有，還是不夠成熟。

　　岩泉低下頭，閉上因為連日的失眠而乾澀的雙眼，他不會為此而流淚，只是只有這樣，他才能稍稍地放鬆自己的表情，他可不希望自己看起來離情依依，又不是此生不復相見。只是，這樣的別離會改變彼此很多吧，但通往想成為的自己，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我還是喜歡你，還是喜歡你，可是卻好像忽然安心了一樣，知道你會在某個地方就好了。然後，從此以後，不喜歡你，海闊天空。－－節錄自顧漫所著的《驕陽似我》』

　　岩泉感覺到自己的後腦被人按下，他猛地睜開眼，看見那雙他和及川一起去挑的鞋子，有些不可思議地想要抬頭，卻沒能輕易掙開。
　　「雖然你叫我不要回頭，但我就是忍不住。」及川的語氣很平靜，力量也漸漸地放輕，岩泉卻沒有像方才一樣想抬起頭，只是靜靜地與他站在一塊兒。
　　
　　「還好我有回頭，才知道你也有那麼一點點難過。」

　　大概還不是時候吧，不喜歡你了的，這個部份。

　　『當世事再沒完美
　　　可遠在歲月如歌中找你

　　　－－《陳奕迅：歲月如歌》』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