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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スレミオ-短篇2]





「我可以開門嗎?」
「不行——我自己、出去。」


緊閉的房門總算開啟之時,蘇萊塔不禁因驚訝而微睜眼瞳。
雖然知道那個人肯定很沮喪,但沒想到竟是如此悽慘的程度。
一眼即知已飽受折磨許久,蒼白憔悴的神容,哭過後的紅腫雙眼,暗沉地倒映著稍稍苦笑的自己。
「我可以進去嗎?」
刻意放輕聲音,深怕驚擾對方,小心翼翼問著。於是無語的ミオリネさん點了頭,揉著血絲遍佈的眼睛。
向來表現成熟的少女,此時流露的稚氣動作,讓蘇萊塔湧起了想擁抱她的衝動,想把她藏在這間外人無法進入的房內,讓她不用再次面對冷酷現實,親眼目睹自己鑄成的殘局。
但這樣是不行的。蘇萊塔更加握緊那比自己嬌小的手,將對方牽入房內。
右腳不小心踩到門口亂丟的外套。
滿地衣物讓她看了罪魁禍首一眼。


「……不要多嘴。」
“我也知道很亂、但那又怎樣?”的嘟噥聲,讓蘇萊塔呋呋地笑了出聲。
「有什麼好笑的。」
「對不起。不小心就笑出來了。」
「所以說到底哪裡——」
越來越理直氣壯的逼問尚未講完,充耳不聞的蘇萊塔已引導ミオリネ坐在床邊。「等我一下哦。」
這麼交待完,拿出口袋裡的手帕,進到浴間浸濕冰水後,她快速回到床邊為腫脹眼眶冰敷。
「這樣敷個幾分鐘,再化點妝,應該就看不出來了。」
「化妝又不是魔法,總是會被看出來的。」
說得也是,畢竟真的太明顯了。彎腰的蘇萊塔一手壓著冰敷眼睛的手帕,視線很難迴避那雙乾燥的雙唇。ミオリネさん從那天之後再也沒回到學園,只能從電視上看到的她,一直是化著精緻優雅的妝容、凜凜清高的模樣。
以前總是衝著“倒楣的婚約者”——來自同學們幸災樂禍的形容——亂發脾氣的ミオリネさん,其實偶爾會露出使人心跳漏了一拍的淺笑,特別是堅強語調轉為溫柔時,擁有比誰都能讓蘇萊塔想要哭泣的魔力。
那樣的ミオリネさん,自解除婚約後哪裡都找不到了。


沒想過自己有一天還能再與她見上一面,能好好談清楚彼此的想法,心裡油然而生的感激,使蘇萊塔些微哽咽地呢喃:「我一直以為ミオリネさん很勇敢,原來一個人的時候也會哭得這麼慘。」
「我才沒哭得很慘,只是普通哭而已!普通的!」ミオリネ大聲反駁。「而且妳啊,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解?勇敢什麼的……才沒有這回事……」
「哎,我也發現了。不管是對ミオリネさん、媽媽、エリクト……或是我自己。全部、沒有真正地了解到。」拿開已不夠冰涼的手帕,蘇萊塔並不畏懼讓這個人看到脆弱不堪的真面目。「一直依賴別人的勇氣,什麼也不知道地長大了,結果就是這樣……就是、也讓別人認為無法依賴我。」
每個人都覺得我不行,沒辦法分擔你們的苦惱。
銀色眉宇緊皺,白皙的手抓緊她的袖子。「不是的——」
「——這是事實。以前的我一定做不到。」
就連這件衛冕者制服,不都是古爾前輩禮讓的嗎?明明學園被摧毀了,婚約制度也形同無物,但為了能讓她與ミオリネさん見面,給了她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但已經不能再依賴別人了。
別人的勇氣也好,別人的善意也罷,已經被給予得過多了。
「這次,換我當你們的別人。」蘇萊塔握住袖邊的手,沉穩地說:「ミオリネさん,我,將會乘上那具Mobile Suit——異靈(Calibarn)。」
寂靜零號的擴散已足以控制所有範圍內的帕梅特系統,現在唯一能接近普洛斯佩拉他們的,只有在企業研發戰爭中落敗的最原始機型。
往往系統在升級到最巔峰時就會自取滅亡,經營戰略科出身、至少也經營過一家會社的ミオリネ當然很清楚這個原理。


「……既然是妳想做的事,而且我也明白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了,所以我不會阻止妳的。」垂下頭,未被整理、亂糟糟的銀髮散落肩前,使蘇萊塔看不到ミオリネさん說話時的神情。只有淡然而理解的嗓音,飄盪靜謐房內。「還有,不是因為妳無法依靠,是因為——我只想為妳做點什麼。」
聽到自責的歎息聲。
「我也是,沒有真正了解妳,做出了自以為是的事,對不起。」
變成跟那個臭老爸一樣啊。懊惱無比的她,憤怒揉著臉蛋,明顯的不甘心與愧疚,卻使蘇萊塔心生感慨。
「畢竟是親子,“變得一樣”也沒辦法吧?」
看似輕鬆的玩笑話,背後的悲傷卻顯而易見。
因為直到此刻仍站在這裡的這個人,就是天生註定無法與母親一樣的孩子。
ミオリネ從沒有過這種心情。單單只為了別人的委屈而生氣,為了別人的悲傷而難過,為了能讓別人得到自由,甘願在自己身上畫地為牢。
而且這個“別人”也總是回應她的想望,當她撐不下去的時候,像這樣出現在眼前,像這樣,毫無怨言地來到她的身邊。
「如果——」能感覺到視線模糊,眼底肯定又湧現淚光吧,但此刻她已經不在乎。「如果,我們的相遇並非錯誤,那麼,這個讓我們誕生、讓我們終於相遇的世界,也不可能不存在愛。所以我想成為一個溫柔的人,堅強的人,像妳一樣,明知難以獲得什麼也能繼續向前的人——スレッタ,再跟我做一次交易吧?」
「好的。」沒有問交易內容,蘇萊塔只是揚起爽朗乾淨的笑容。
「重新開始。」ミオリネ伸出手,小小的掌心,擁有無邊的溫暖和力量。「重新再試一遍,我跟妳,然後——我們跟大家。」
做錯的事無法重來,但若能重新開始,如此倍受祝福的事,這次就由我跟妳再嘗試一次!
「「Alea iacta est(骰子已被骰下)。」」
再也不能回頭——就算是只骰出一點,只能往前一步。
就算是,這步將會帶領她們回到原點。


成長於最接近太陽的星球,被曬出了麥色肌膚的大手,生活環境的艱難已使其長出硬繭,當那隻手與冰色纖細的掌心緊握交疊時,兩人也正式結下契約。




***



ミオリネさん的鋼琴彈得很爛。
躺在床上的蘇萊塔這麼想著。
『對只能躺在這裡無路可逃的人來說,簡直是酷刑。』
某人毫不客氣地抱怨了。
平放枕頭的棉花娃娃,雙眼發光時傳出既幼小又直率的聲音,落地窗旁偌大的鋼琴前,ミオリネ停下與其說是彈奏、不如說更像是遷怒按壓琴鍵的動作,瞪視過來的清澈眸底,浮現無言苦笑的蘇萊塔。
那雙錫灰色的瞳,不知何時,已不會再將它們與被灰霧遍佈的故鄉連結。
可能是因為變得柔和了,變得常笑了。
曾經銳利冷漠的家園消失於瞳中。
「囉唆,很久以前就沒學了嘛。」
『是因為太沒天份的緣故嗎?』
「エリクト ,話不要說得那麼過份……」
趕緊當起這段日子以來的緩和者角色,但被諷刺的人撥開肩前的銀亮髮絲,毫不在意地回應:「可能吧。我也知道學不來媽媽那種程度,如果想著是被迫放棄的話,就比較不會失望了。」
『聽不太懂呢。』
原本就沒有想要講贏對手的打算,蘇萊塔聽到ミオリネさん輕聲咕噥:「反正很多事不是知道理論就能做得好——彈鋼琴是,駕駛MS也是。」


時間是寂靜零號消失後的第一年,由於數據風暴引起的資訊熱力學熵劇烈擴增,如同宇宙終將趨於崩壞、達到不可逆且最混亂無序的常態,過度使用肉體的蘇萊塔也是如此。
如果生命最終即是死亡,人所能做的也只是延緩衰敗。


“乾脆切掉被侵襲的肢體,裝上神經義肢和輔助器吧。”針對原本作為學園首席駕駛員的病人現況,事件剛結束後的醫生評估完畢,曾這麼建議。
ミオリネさん也認同。以現今科技,加上GUND-ARM醫療技術,已足夠使蘇萊塔自由行動。
不管怎樣都比做著徒勞無功又痛苦磨人的復健,最後還是只能苟延殘喘活著還好。
但是,蘇萊塔拒絕這個方法,還是想用自己的身體再次站起來。
“妳啊,是不是又在想著什麼無聊的事。”當時ミオリネさん無奈又哀傷的神情,讓蘇萊塔只能歉然地垂下眼眸,連緊張地要命想要交握,雙手都如死去般不受控制。“不管妳的肉身如何,妳依然是妳,我又不會介意。”
“但我會介意。”健康的身體是活在水星最大的奇蹟,她一直很感激母親給予她活下去的機會。至少,不想如此簡單就放棄。“而且,我們不是約好要去地球嗎?所以我一定會趕快好起來的。”
地球重力只有1G,不能再繼續被人工重力控制的便利環境嬌生慣養,如果要與ミオリネさん完成一起去地球的願望,她的身體就必須再次被活用。
“スレッタ——”
聽到這種話,任誰也無法再勸說她的執著。ミオリネ選擇默然點頭,離開病房好讓醫生詳細檢查病人時,對著掌中的娃娃碎唸:“妳別老教スレッタ一些奇怪的事。”
才不是我教的。娃娃發出嘆氣老成的口吻。“是因為有妳在,ミオリネ,那孩子遇到妳的事就會變得很固執。”
跟媽媽一樣,講不聽呢。
ミオリネ忍不住笑了。如果讓蘇萊塔聽到,應該會很開心吧。
終於,她也被旁人這樣抱怨了。


「——好了。復健時間到了,走吧。」
「好的,麻煩妳了。」
握住ミオリネさん伸來的手,兩人緩緩浮出房門。這具肉體經過一年的治療,仍須藉由依靠她才能獲得在無重力空間行動的平衡感,當ミオリネさん不在,蘇萊塔則會使用其與幼年朋友合作開發的漂浮拐杖。
貝納里特集團清算解散,財團法人名下資產轉賣或合併於地球組織,但那並不包括多年來以ミオリネ・レンブラン個人名義登記的財產,例如這顆前線小行星,數年前已被用來當作與身體不佳的友人共同實驗的場所,專精於最先端醫療技術的研究和便利活動的環境設施,正適合讓蘇萊塔一家人安養休憩。
至於復健過程當然並不容易,ミオリネさん通常只是坐在一旁沉默觀看,在專業人員引導下,萎縮肌肉和無能隨己願行動的身軀,時常使蘇萊塔即使咬牙苦撐,依然會因跌倒而爬不起來。
ミオリネさん既不會出聲鼓勵,也不會驅前關心。但她的眼神訴說了一切。
是妳決定這麼做的,讓我拜見妳如何走下去吧。
每次看到那樣信任的目光,蘇萊塔就覺得自己沒有洩氣的理由,更沒有因太過疼痛而流淚的必要。
因為這條路將走到哪裡都無所謂,身邊始終會有她陪她走到最後。


復健結束後,滿頭大汗的蘇萊塔會被ミオリネさん和護理師一人一邊扛起,運送到浴間進行洗沐和按摩肌肉的後續工作。
疲憊軀體浸在熱水中非常舒服,但一開始要在ミオリネさん面前脫個精光實在讓蘇萊塔天人交戰許久,而向來就沒什麼耐性的對方,很快就聯合護理師剝除她的衣物把她壓到熱水缸裡。
ミオリネさん待在護理人員身邊,學習按摩的技巧,而蘇萊塔作為她唯一的實驗對象,當然難逃初學者不管按哪裡都單純只是引發酸痛的毒手。
ミオリネさん對任何需要手動操作的業務都似乎很不擅長啊。
不過時間久了之後,大概是埋頭苦學的第四個月,蘇萊塔開始覺得ミオリネさん抓到訣竅了,在細嫩指尖按摩下,舒服地發出了聲音。
現在想來仍十分害臊。因為不僅是浴缸裡的蘇萊塔全身暈紅——她想抬手摀住嘴巴,但這已是異常困難的行動——ミオリネさん也是愕然地注視過來,徹底無言。
“很、舒服嗎?”
蘇萊塔對著那雙灰霧眼瞳僵持許久,投降以告:“很……舒服……”
ミオリネさん那時露出的笑容,讓人瞬間忘記不好意思的情況,滿心只想著,真想抱抱她啊、想感受如那個笑容一樣的溫暖。
“哼,我就知道這麼簡單的事難不倒我。”
很快又恢復自信滿滿的ミオリネさん,使蘇萊塔噗哧一笑。


結束一天的復健與按摩,也用完了晚餐,時光調節系統趨於昏暗,提醒這裡的人們已到睡眠時間。
回到房裡幫蘇萊塔蓋好棉被,ミオリネさん道完晚安後,人便離開了。
當她從外地出差的繁忙空檔中,好不容易找到回來這裡休息的日子時,每晚,她都會回去自己的房間。
就如新郎、新娘、婚約這些名詞,再也沒有被提起一樣,校園生活結束的現在,ミオリネさん也未再與她共枕同眠過。


『是在意著我嗎?』這段彷彿被拋在宇宙黑暗中的入寢時光裡,連エリクト都一頭霧水。『明明把我放到客廳或直接關機就好了。』
蘇萊塔也不明白。若說不想跟ミオリネさん一起躺在大床入睡、早晨一起醒來,那肯定是謊言。
當然也並非不被愛著。
打從出生以來,沒有人如ミオリネさん那樣關懷她、鼓舞她、為她付出一切,如此深遠的情愛毋庸置疑。
那麼,又是為什麼堅持分房睡呢?
蘇萊塔看著被緊閉的房門,幽幽回應:「我要怎麼讓ミオリネさん更喜歡我一點呢?」
雖然喜歡,但可能還不足以到想一起睡覺,是這樣嗎?
娃娃吊飾說:『我覺得問題不在這裡。』
「エリクト、有什麼想法嗎?妳陪著ミオリネさん出差的時候,有……」蘇萊塔害羞地、用著深怕被聽到的音調問:「有聽到她提起我什麼嗎?」
『沒有呢。』エリクト說謊了。儘管姊妹話題中心的人物時常在忙碌空檔看著手機裡某位紅髮少女的照片,或是反覆咀嚼對方傳來的日常訊息,進而流露柔和淺笑的神態,但她並不認為這是該由自己口中說出的真相。『ミオリネ總是忙著嫌我囉唆,像早上彈鋼琴那樣。』
「說到這個,エリクト確實有點嚴厲呀,對ミオリネさん更友好一點吧?當初不是允許她駕駛風靈嗎,エリクト一定也是喜歡ミオリネさん的吧。」
『不是因為喜歡,只是覺得有趣,想看那孩子到底想做什麼。』越來越顯露出壞心眼性格的姊姊,用著稚嫩聲音說道:『結果她居然在駕駛艙內吐得七暈八素,早知道就不讓她移動了。』
「エリクト——」
『先不說以前的事了,重要的是現在的問題。』主導會話的球很簡單就被踩在強勢的姊姊腳下。『スレッタ,既然她不留下來,那妳就去找她。』
去她的房間。問清楚她的想法。
『如果妳今晚沒回來,我就知道事情解決了。』
「可是……」感覺聽起來有點不妙。真的可以嗎?蘇萊塔煩惱地看著天花板。“スレッタ、妳別總是把エリクト的壞主意全盤接收!”腦中響起ミオリネさん曾有的叮嚀。「會不會嚇到她呢?而且,也許……也許、ミオリネさん有什麼考量,是我不知道的,所以——」
『——所以才要問清楚,不是嗎?』エリクト說服著:『如果她只是想玩弄我珍貴的妹妹,我可不會允許的哦。』
玩弄?什麼意思?蘇萊塔疑惑地盯著枕上的吊飾娃娃。
但是,某方面來說エリクト的正論充分,蘇萊塔心底確實對兩人關係產生疑問,弄不清對方的心意,既然如此,就該好好溝通。
「好吧。」鼓起勇氣,摸索著床邊的漂浮拐杖。「我、我去找ミオリネさん說說話。」
『スレッタ、加油!』
「嗯!我會加油的!」


磁力拐杖噴出轉變方向的氣流,如魔法師的手杖那般,如果是以前的蘇萊塔立即就能熟悉操作,但以現在的身體,要獨自使用不至於碰到走廊牆角或牆壁,都顯得有些吃力。
慢慢來。一步一步向前走,只要這樣就好。
蘇萊塔告訴自己,慢慢來。
「——是這樣啊,我知道了,謝謝你的解說,醫生。」
在設施的某個轉角,率先聽到了ミオリネさん的聲音。蘇萊塔透過角度藏著半身,側眼望去,果然看到與兩位醫生剛結束對話的ミオリネさん,仍穿著離開房間時的西裝襯衫,銀絲般的長髮也依舊沾著浴間幫她洗漱按摩時的濕氣。
這裡是……。蘇萊塔抿緊下唇。
這裡不是別處,正是安置母親的房外。
事件結束後,母親的意識陷入沉睡,至今一年未曾醒來。就像數據風暴在蘇萊塔身體各處都烙印傷痕,這名多年來孤單悲傷的女性,身心究竟被傷到多深,已非科技能夠解釋。
有時,能看到眼球快速轉動的跡象,配合腦波圖,可知她正在做著夢。在那些夢裡會有蘇萊塔的影像嗎?
希望至少在夢裡,她是幸福笑著的。
「妳到底要不要醒來啊?」聽到了ミオリネさん的喃喃低語。她面朝透明的強化玻璃,看著裡面熟睡的女性姿容。「這是最後了,我不准妳讓スレッタ當最後一個被鋼彈奪走東西的人。」


蘇萊塔的眼睛發熱,淚水滴落眼眶。
不是的。ミオリネさん。
我沒有被奪走任何東西。


她深吸一口氣,飄出藏身的轉角,大聲喊:「ミオリネさん!」
「妳——スレッタ?等等、妳在這裡做什麼?為什麼沒睡覺?」
下意識就要飄來攙扶她,但蘇萊塔搖著頭,連忙拒絕:「不要過來!啊、我是說,ミオリネさん,讓我、讓我到妳身邊去。」
等我一下。等我,等等我。
ミオリネ停下動作,雙手握拳,克制著本能想伸出援手的欲望。
蘇萊塔則對自己打氣般地唸著。我現在,立刻,就能到妳的身邊。
雖然行動緩慢,怎麼看都是無力的姿態,但正如本人所言,身處無重力空間的她總算來到ミオリネ面前。
「妳錯了哦,ミオリネさん。」一邊微微喘氣,額前冒出汗珠,蘇萊塔挺直腰桿,語氣清和卻表情毅然。「我沒有被鋼彈奪走任何東西。還記得嗎?我跟妳的GUND-ARM,是希望之光。」
一直在地球和宇宙各處面對被鋼彈奪走生命、被殘酷屠殺的親屬們,讓ミオリネさん也慢慢忘記了吧。
忘記了最初的基礎,最後的目標——她們兩人一同相信著的,希望之光。
「我被給予了一切,我的家人,學校的生活,認識了許多朋友……!我還、還、獲得了——」紅通通的臉龐,加劇的心跳,讓蘇萊塔結巴的老毛病再現,儘管如此,真正的心意不能不被傳達。「——獲得了、屬於我的新娘?」
「——蛤?為什麼是疑問句?」本來還感動地聽著告白的人,不滿瞪來,雙手環胸。
「啊、哎,因為……」因為。蘇萊塔低下頭,潮紅滿佈耳根。「因為ミオリネさん……從不留下來過夜。」
聽到如此直接的指責,就算是ミオリネ都無法再囂張跋扈了,氣勢盡失,小聲說道:「那還不是為了讓妳能好好休息嘛!」


白天已經那麼累了,而且痛到不敢在我面前哭泣吧?
有我在的話,妳就不能表現出沮喪,也不能任性地說要放棄。
我不想讓妳必須一直武裝自己。


「真的是誤解了呢。」果然,不好好溝通的話,即使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夥伴,依然會產生誤會。蘇萊塔的額頭貼著ミオリネ的肩前,柔聲說:「只有在ミオリネさん面前,我才敢承認自己的軟弱……我們有過交易的,不是嗎?」
如果做錯了就重新開始。兩個人一起,不斷走著被骰出的僅僅那一步。
無論那步是朝向終點或原點。
「……唉,真是的,本來想找個好時機的。」隨著被對方的左手環抱腰際,蘇萊塔也聽到了那道總是澄明堅決的嗓音,此時卻透出始料未及的柔和。「スレッタ、把左手給我。」
「哎?」
「這麼點程度的事,做得到吧?抬起左手。」
「是的。」在充滿意志力的目光下,蘇萊塔乖巧地聽話抬手。
從西裝長褲的口袋中拿出絨質小方盒,ミオリネ打開時,裡面鑲著兩枚銀色戒指。尺寸明顯不同,中間嵌著幾如透明的白色寶石,那是鑽石嗎?還是哪邊出產的貴玉呢?
即使是不懂豪華奢侈品的蘇萊塔,都能輕易判斷出它們的高貴無價。
「我已經改好了尺寸。」ミオリネ邊說邊將戒指戴入蘇萊塔的無名指。「如果妳還有其他喜歡的款式,可以再跟我說,反正也沒規定婚戒只能戴一種。」
發呆的蘇萊塔還搞不清楚現在發生什麼事。
「那個——」想要發問,但左手戒指在燈下閃爍輝彩,讓她不由得閉起嘴巴,傻傻望向那雙微笑時,彎彎的灰澄眼瞳。
曾如此讓她想起水星上荒蕪的瞳色,如今,暴風雨散去,曙光乍現的輝茫照耀大地,而從大地獻上贈禮的女性——帶來希望的光。


ミオリネさん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玻璃窗內支持人類呼吸維生的儀器,突然發出了嗶嗶嗶該拔除的吵雜警示音。
兩人驚愕地互看幾秒,雙雙轉過頭讓掌心貼著玻璃,屏息等待。
床上沉睡整整一年的人,緩慢睜開眼,回到了這個世界的舞台。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