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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語聲在寂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失落。 他的名字是赤城文,五個月前搬進這裡,但實際與這間屋子的主人——小柳狼共處的時間加起來卻不到一個月,對方就便再度消失無蹤。這種突如其來的空白早已不是第一次發生,他心想小柳狼大概又是去做那份神秘而危險的工作了吧……只是,明知道這一點,心裡卻還是不禁湧上擔憂與複雜的情緒,揮之不去。 畢竟,當初對方可是親口說過—— 「如果你準備好踏入我的生活,我倒是很缺一個每天來我家幫我做晚飯的人。」 結果呢?赤城文低頭望著乾淨到過於冷清的廚房,忍不住抿了抿唇。自己還沒來得及幫對方做幾次晚飯,小柳狼就又這樣一聲不吭地消失了。原本滿溢的擔心,這會兒反倒被一股微妙的不滿取代。 他低聲嘟囔:「還說什麼缺做晚飯的人……結果根本沒吃幾頓就又不見了。」 語氣聽起來像是在抱怨,可指腹仍是無意識地在桌上輕輕摩挲著,像是等待著什麼回應似的,但寧靜的房間卻無法給他更多的回應。 赤城文望了眼客廳桌邊的時鐘,距離晚上酒吧的工作還有好一段時間,思索片刻後決定出門,至少先把食物備齊,誰知道那個神出鬼沒的同居人何時會忽然回來,嚷著自己肚子餓了。 隨手從烘乾機裡取出一件衣服和褲子換上,他套了一身輕便的裝束,戴上遮陽帽,背上小背包,走到玄關處穿鞋。為了讓鞋子穿得更穩,他習慣性地墊了幾下鞋頭,然後伸手去開門。 「哇!」 門一開,門後的重物瞬間向內倒了進來。 赤城文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睜大了雙眼,倒在地上的男人渾身是血,儘管看不清具體的傷口,但那副模樣絕對不妙。定睛一看,他心頭一顫,那人竟是剛才還被自己唸叨著的人。 「狼!?」他急忙蹲下,顫抖的手在對方身上來回確認傷勢,語氣裡是壓不住的慌亂。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你還好嗎?」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指尖冰冷地掠過對方染血的衣料,腦中一片混亂,卻本能地想著該怎麼做。 「對、對了,救護車……!」他猛地回神掏出手機,指尖顫顫地按向撥號鍵,只是那隻沾滿鮮血的手馬上抓住了赤城文即將撥出的電話。 「別……別叫救護車,打給……我上次幫你輸入的……那個電話號碼。」 小柳狼的聲音帶著一絲微弱的喘息,語氣裡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啊、好,我知道了。」 赤城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緊張地翻開通訊錄,找到那個從未撥打過的號碼——上面顯示的名字是「星導霄」。 這個聯絡人是小柳狼在自己搬進來的第一天親手輸入的,他從未多問,對方也從沒解釋過這個名字的來歷。但無論如何,這個人一定與小柳狼有著深厚的聯繫,是家人嗎?還是…… 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赤城文強忍著心中翻湧的疑問,指尖顫抖地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沒響幾聲,對方便迅速接起,嗓音低沉而冷靜—— 「你好,這裡是星導。」 電話那頭傳來低沉而冷靜的聲音,赤城文緊張又焦慮地回應:「你、你好,我是小柳狼的朋友,敝姓赤城。他現在身受重傷,他要我撥這通電話給你。」 聽到這句話,對方沉默了片刻,隨後傳來一聲漫長的嘆息,語氣中夾雜著冷淡與不耐。 「怎麼又來了……?地點?」 「他、他家。」 「好吧,在原地等我,我馬上到。」 語畢,對方便果斷地掛斷了電話,甚至沒有多問一句傷勢如何,也沒有安慰幾句,似乎對這樣的情況早已見怪不怪。 赤城文怔怔地握著手機,耳邊只剩下掛斷後的忙音,這段等待的空白讓他無所適從。他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倒在地上的小柳狼,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 「撐住,星導先生馬上就要來了……」 小柳狼沒有回應,只是微微動了動指尖似乎是在回應他的話,只是身體的疼痛已經讓他無法再多說什麼,畢竟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走回家已經是他最後的力氣。 他閉上眼,呼吸微弱,心中想著星導應該快到了吧。 不久後,電梯發出清脆的一聲「噹」,門緩緩滑開。一名身形高挑的男子邁步走出,他一頭紫色長髮柔順垂落,隨著步伐微微晃動,與周身淩然的氣場形成微妙的對比。 他右手輕巧地提著一只設計精緻的手提箱,銀色鎖扣在燈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澤,與他淡漠的氣息相互映襯,讓人難以判斷那箱子裡究竟裝的是救命的醫療器材,還是另一種更危險的東西。 他的步伐沉穩而果決,目光筆直地落在公寓門前的兩人身上,神情平靜得近乎冷漠,像是盯著一件理所當然、早該處理的麻煩事。 走近後,那人緩緩蹲下身,將那只設計精緻的手提箱放在身側不遠處的地板上,視線漠然地直盯著倒在地上的小柳狼並與他面對面,語氣冰冷得彷彿對方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你這傢伙,先把上次欠的醫藥費吐出來。」 話語間不帶半點情緒,這種疏離而決絕的態度讓赤城文瞬間生出一種脫離現實的錯覺。他愣在一旁,隨即鼓起勇氣,小聲地開口:「不好意思,那個……」 「啊啊,你就是電話裡的赤城君吧?」星導霄這才將目光轉向赤城文,語氣輕飄飄的,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淡漠,「我說啊,別管這種傢伙了,就放著讓他自生自滅吧,反正他肯定也是突然消失無影無蹤,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裡好幾個月吧。」 「欸……」 那雙深邃的眼瞳毫無溫度地凝視著赤城文,澄澈的淺藍色虹膜宛如寧靜無波的海面,而外緣則暈染著一抹淡淡的紫,如日暮時分大海與天空交融的色彩。那雙眼睛彷彿能將人吞沒其中,深邃而遙遠,卻又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冷淡。語氣平淡卻透著一絲漠然,仿佛對這一切都不再有任何情感波動。 他的話語像是一把鋒利的刃,雖無惡意,卻深刻而直白,讓人無法忽視現實的殘酷。而這種冷淡的勸告,讓赤城文不禁感到一絲不安——眼前這個男人對小柳狼的過去,甚至是他們之間的關係,顯然比自己了解得更多。 「別嘮嘮叨叨的了……趕快幫我治療。」小柳狼用僅存的力氣打斷了星導霄那毫無緊張感的語氣,語尾帶著一絲不耐。而對方只是再次輕輕嘆了口氣,語調平淡得彷彿見怪不怪:「真是沒耐心啊。吶,赤城君,來幫我把他扶進去吧?」 「欸?不需要去醫院嗎……?這傷勢看起來很嚴重……」赤城文的視線不自覺飄向小柳狼,看著他額間滲出的冷汗與痛苦的表情,心中的疑惑更甚。 星導霄沒有回答,而是乾脆俐落地將小柳狼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隨後緩緩站起身,語氣篤定:「不去,因為我就是醫生。好了,別發愣了,快點把他扛進去。」 「欸、好的……!」聽見這意料之外的回答,赤城文愣了一下,但還是連忙上前,將小柳狼的另一隻手臂架上肩膀,扶著他朝屋內走去。 …… ………… 小柳狼躺在床上,胸膛隨著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定,蒼白的臉上浮現著痛楚。赤城文站在一旁,望著這一幕,心中滿是擔憂與不捨,卻又無能為力。 「赤城君,接下來我要在房間裡進行緊急手術,」星導霄語氣平穩,彷彿對這種場面早已司空見慣,「能的話,希望這段時間你先去準備好乾淨的床單之類的。」 聽見這番話,赤城文微微一愣,隨即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好的,我知道了。」 看著房門緩緩關上,雖然赤城文早已隱約察覺到小柳狼肯定幹著某些危險且不可告人的工作,但親眼目睹這一切的瞬間,依然讓他不禁心頭震顫。門縫逐漸縮小,時光仿佛在那一刻凝滯,赤城文的視線無法自拔地鎖定在星導霄那張冷漠的側臉上。星導霄的表情如同寒冰雕刻般的石雕,無情且遙遠,彷彿連一絲人性都被徹底剝離。最終,當門與牆面完美閉合的那一刻,彷彿有一道無形的隔閡隨之產生,將他與這些隱秘且不容觸及的現實隔離開來,留下的只有一片靜默的空氣,讓赤城文的心情更加沉重。 他的思緒混亂無比,星導霄明明自稱是醫生,卻選擇不送病患去醫院,這樣的行為讓赤城文無法理解。難道星導霄就是所謂的密醫嗎?他和小柳狼到底有著什麼樣的關係……?這一切的疑惑讓他陷入更深的困惑與不安。 赤城文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冷靜些,現在不是該想這些的時候。他走向與浴室相連的更衣室,從烘乾機裡取出前一晚就已經烘好的床單與那堆衣服,卻還是無法驅散內心的紛亂。 他走向客廳,並隨意地坐在客廳沙發上,懷裡拽著那張昨晚丟進去換洗的床單,沒想到這麼快又要替換回床上。 過了一段時間,赤城文坐在沙發上,身邊已經整齊疊好了那團原本凌亂的衣物,還有準備好待會替換的床單。赤城文無所事事,心中不由自主地開始升起焦慮,目光不自覺地落在桌上那只小時鐘上。距離星導霄進入房間已經過了四個多小時,這段時間裡,他甚至沒有聽到裡面傳來任何聲響,一切都靜得安靜且可怕。 忽然,門框發出輕微的聲響,隨著「咔」的一聲,星導霄從房內退了出來,隨手關上房門。赤城文立刻從沙發上跳起,急切地望向他。 「請問狼的狀態還好嗎?」他的語氣中充滿了擔憂,眼神裡透露著不安。 與赤城文焦急的神情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星導霄嘴角浮現出一抹難得的溫柔微笑,這微笑打破了他先前冰冷的氣場,彷彿讓整個空氣都稍微變得柔和。 「他身中了一槍,幸運的是避開了重要的臟器,我已經處理好了傷口,現在不需要擔心。」星導霄邊說著,邊走向沙發,隨手坐在赤城文斜對面,輕鬆的姿態與之前的冷漠截然不同。 「這樣啊……」 看著鬆了一口氣的赤城文,星導霄淡淡地開口:「你叫赤城君對吧,抱歉沒能好好自我介紹,我叫星導霄,在附近開著一所診所,不過實際也有像今天這樣接一些"暗活"。」星導霄的語氣輕描淡寫,彷彿早已習慣像今天這樣的場景。 "暗活"嗎……?赤城文內心滴咕著,然後才微微開口:「你好星導先生,我叫赤城文,平時在做著酒保的工作……話說、所以說……那個……星導先生和狼是客戶與密醫間的關係嗎?」他的語氣中還帶著些許不確定,語速也不禁變得有些慢了。 星導霄聞言,輕輕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隨後,他猛的俯身向前,臉靠近了赤城文,神色與先前冷淡的模樣完全不同,現在的星導霄眼底的放光讓整個氛圍頓時變得有些戲謔。 「欸~你很感興趣嗎?赤城君和小柳君是情人?」 「呃、不……那個,我們……是朋友。」與小柳狼的相處一直都是曖昧又含糊不清,就連赤城文都不清楚他們之間是否可以稱之為戀人。 赤城文有些不知所措,被星導霄突如其來的靠近弄得微微一愣,心跳的節奏也隨之微微加快,腦袋一片混亂,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語氣急促地答道。 星導霄發出一聲輕微的笑聲,帶著一點玩味,隨後他向後一仰,靠回沙發,神情稍顯放鬆,嘴角依舊帶著一絲微笑,那表情看似隨意,但眼中卻似乎蘊含著某種深意。 「哼~?朋友嗎。」 這段對話後,兩人之間的空氣似乎微妙地改變了,赤城文仍舊有些難以捉摸他背後的意圖,而星導霄的笑容卻讓整個場面看起來更加不明確。 房門再次被打開,發出輕微的「咔嚓」聲,小柳狼一瘸一拐地走出,身影顯得異常沉重。隨後,他靠在門邊,低沉的嗓音在寧靜的空氣中迴盪:「別戲弄他。」 赤城文與星導霄的視線被這突如其來的低沉聲音一同吸引,目光迅速轉向那個站立不穩、臉色蒼白的身影。 「狼?!馬上站起來好嗎?要不要躺下?」赤城文焦急地跑到小柳狼身邊,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擔心的神情從他眉眼間溢出,聲音中帶著一絲無措。 小柳狼的目光並未停留在赤城文身上,而是冷冷地投向星導霄:「你該回去了,星導。」他語氣雖然虛弱,但那股迫切的情緒顯而易見,彷彿此刻最重要的事就是讓星導霄立刻離開。這些話語中沒有一絲感激,甚至顯得有些冷漠,仿佛把剛剛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擺在了一旁。 星導霄聽到後,視線微微抬起,眸中再度閃過一絲冷冽,表情也瞬間恢復到之前的冷漠與無情,語氣淡然:「醫藥費呢?」 小柳狼對此並不多言,只是輕描淡寫地回應道:「之前你跟我提到過的"那個東西",我會想辦法弄給你。」 星導霄短短地「哦?」了一聲,隨後站起來,輕鬆地提起身邊的手提箱,仿佛完全不受這一場話語交鋒的影響,嘴角又勾起一抹微妙的笑容。 「那麼小柳君,再麻煩你啦!吶,赤城君也是,再見了,我會去你上班的酒吧找你聊天的。」他的語氣帶著些許輕佻,笑容依然顯得有些不真誠。 「別隨便去酒吧找他講話。」小柳狼忍不住再次出聲,語氣中透露著不滿。 「是是是。」 星導霄毫不在意地隨口敷衍,隨後,他抬步走向大門,隨意的步伐漠然無比。轉身消失在門外,將空氣再度拉回寧靜,彷彿所有的波瀾都在剎那間煙消雲散。 看著星導霄的身影確實消失在門後,小柳狼的視線才重新回到赤城文身上,眼神帶著探究與一絲疲憊。 「那傢伙跟你說了什麼?」他的聲音低啞,像是在盤問,又像只是隨口一問。 「不,什麼也沒……」 「是嗎。」 小柳狼簡短地回應,似乎沒有深究的意思,轉身朝房內緩步走去。 他緩緩地躺倒在床上,眉頭微皺像是在忍耐疼痛,而那張稍微被血染紅的棉被與床單,更讓這場景顯得刺眼。 "這就是狼的日常生活嗎……?"赤城文望著那人,內心一陣沉悶。 床上的人或許是因為極度疲憊很快便陷入昏睡,蒼白的臉頰覆著一層細汗,呼吸雖然平穩,卻帶著倦意。赤城文靜靜地收拾了一下,然後輕手輕腳地躺在了他身旁,目光無聲地落在小柳狼那張佈滿冷汗的側臉上。 …… ………… 夜晚,偌大的和式庭院籠罩在靜謐之中,天空飄落著那年初雪,點點白霜落在木質長廊上和映襯著幽靜的池水。 走道邊緣,一個擁有深藍色頭髮的孩子輕輕晃動著雙腿,目光落在蹲坐於鯉魚池邊的另一個孩子身上。 「你啊,整天看著池裡的鯉魚有意思嗎?」他的語氣帶著一絲不解。 被點名的紫髮男孩綁著一個小小的馬尾,他仍專注地凝視著池中優游的鯉魚,眼神深邃得不像是個年幼的孩童。兩人都不過八歲左右,但那孩子的神情卻帶著異樣的沉靜。 「看著這些生物被侷限在一個區域生活一輩子,卻還是不停地游來游去,這不是很有趣嗎?」男孩低聲說道,語氣帶著些許玩味,「小柳君也試著欣賞看看如何?」 「才不要。」小柳狼皺了皺眉,語氣裡帶著幾分嫌棄,「是說,星導你的想法還真是一如往常的扭曲,鯉魚都要害怕了吧。」 星導霄沒有立刻回答,目光依舊停留在池水中緩慢晃動的倒影,他小聲呢喃著。 「就跟我們一樣……」 話音剛落,屋內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幾聲驚慌的喊叫,打破了夜晚的靜謐。 小柳狼與星導霄的視線同時被那陣騷動吸引了過去,還來不及反應,一名大人匆匆從長廊奔過,在經過他們身旁時驟然停步,焦急地向著小柳狼喊道: 「狼!你在這嗎!快過來!」 「欸?請問發生什——」 小柳狼才剛開口詢問,卻注意到那名大人的視線突然移向星導霄,神情瞬間變得僵硬,眼中流露出難掩的厭惡與……懼意。 「狼,快過來吧。」語氣明顯比剛才更急促,甚至不容拒絕。 大人伸手拽住小柳狼纖細的手臂,幾乎是強行將他拉向屋內的某個方向,而小柳狼在被拉走的同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星導霄依舊站在原地,瘦小的身影孤零零地佇立在微雪紛飛的池塘邊,像是與這座庭院格格不入的異類。 …… ………… 躺在床上的男人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天花板,房內燈光未開,唯有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微弱光線,隱約照亮了些許輪廓。外頭傳來幾聲車輛駛過的低鳴,街道上偶爾響起零星的喧囂,混雜著遠方飄來的警笛聲,提醒著這座城市仍未完全沉睡。 「是夢嗎……」小柳狼低聲喃喃,嗓音帶著剛甦醒時的沙啞。他闔上眼又緩緩睜開,內心還殘留著夢境的餘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既熟悉又令人不快。或許是身體過於疲憊,才會讓他夢見那段不願再想起的過去。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他猛然側過頭,視線落在身旁的位置。原本應該有人躺著的地方,如今卻空無一人,床單上只留下一道尚未完全消退的壓痕,證明那人不久前還待在這裡。 小柳狼沉默了幾秒,隨後嘆了口氣,撐著床沿慢慢坐起來。身體依然隱隱作痛,但比起昏睡前已經緩和許多。他掃視了一眼房間,目光很快停留在床頭櫃上,那裡擺著一杯水、一盒強效止痛藥,以及一張擺放整齊的紙條。 他伸手拿起紙條,上面是熟悉的字跡: "我已經去上班了!如果肚子餓了,冰箱有做好的炸雞和飯菜,微波一下就能吃囉。PS:記得要乖乖吃藥唷!" 字條的角落還畫著一隻奇怪的生物,頭上長著奇怪的觸角,眼睛呈現不等號的模樣,筆觸隨意,看起來又呆又圓,說不上來是可愛還是滑稽。 小柳狼盯著那張紙條,原本微皺的眉宇逐漸舒展,喉間不自覺溢出一聲輕笑,嘴角也微微上揚。 「這傢伙是老媽嗎?」 雖然語氣聽起來像是在抱怨,但語尾卻藏不住那點難得的放鬆與愉悅。 …… ………… 門口的鈴鐺清脆作響,細碎的聲音迴盪在微醺的空氣裡,隨著木門被推開,幾名客人陸續走了進來,帶來一絲夜晚街頭的寒意。 「歡迎光臨——」 赤城文收起思緒,掛著職業性的微笑,朝那些魚貫而入的客人打了聲招呼,目送他們入座後,這才稍微放鬆地倚靠在吧檯內的工作台邊。 他的視線落在手撐著的工作台上,不知為何,腦中忽然閃過某些回憶裡的畫面。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後,他臉頰瞬間騰起一抹紅暈,像是觸電般迅速將目光移開。幸好此刻吧檯上沒有其他客人,否則他這副失態的模樣,肯定會讓自己更加尷尬。 就在此時,一道輕快卻帶點疲憊的腳步聲朝櫃台靠近,一名身形精瘦、臉上仍殘留些許稚氣的少年拉開高腳椅,毫不客氣地坐了上去。 「終於把餐送完了……」他低低地嘆了口氣,語氣裡透著一絲無奈與倦意,「為什麼今天這麼晚才來啊?大哥。」 這句帶著些許沙啞的少年嗓音,將赤城文的思緒重新拉回現實。他轉過頭,看向眼前的人——一名頂著白色捲髮的少年,眉宇間帶著股漫不經心的靈動感,開口時卻帶著流暢的方言。 他叫叢雲花月,是赤城文的異父弟弟。母親再嫁後,他們雖然血緣不同,但兄弟之間的感情卻並未因姓氏的不同而顯得生疏。只是,或許是因為赤城文從小便在這個新組成的家庭裡感到格格不入,他很早就選擇搬出去獨立,導致叢雲花月對這位「大哥」的生活所知甚少,甚至可以說是完全不理解。 「欸、啊,稍微有點事啦。」 赤城文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心虛,目光飄忽不定,這副模樣反倒讓叢雲花月更起疑了。他微微眯起眼,稚氣未脫的臉上浮現幾分審視的神色,語氣低冷地問道—— 「赤城Q,交女友了?是誰?」 「哈?」 赤城文猛地愣住,像是沒料到這小子會突然拋來這麼個問題。他下意識地看了眼牆上的時鐘,然後強行轉移話題。 「好了好了,快十二點了,你可以下班了!高中生別超過十二點還在外逗留!」 「明明你還讓高中生在酒吧打工,現在又說什麼十二點啊!!」叢雲花月不滿地反駁。 「哈!?明明是你自己說也想要快點獨立出來,人家才讓你來這打工的——!」 「有什麼關係!我就要待到十二點零一分!」 「臭小鬼快給我回家——!」 兩人的拌嘴聲此起彼落,吵得不可開交,而就在這時—— 門上的鈴鐺再次響起,突如其來的聲響打斷了這場兄弟鬥嘴。酒吧的大門被人從外推開,夜色與冷風一同洩進室內,迫使兩人同時停下動作,朝門口望去。 那是一張不久前才見過的面孔——紫色長髮柔順垂落,襯得五官更顯冷峻,然而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淺笑,卻讓人難以捉摸他的情緒。 星導霄輕輕整理了一下衣襬,舉手投足間帶著一種精緻而從容的優雅,他微微抬眼,語調平穩而輕柔地打了聲招呼—— 「晚上好,赤城君。」 「啊、晚上好,星導先生!」赤城文幾乎是下意識地回應,語氣帶著一絲拘謹。 「誰?」 一旁的叢雲花月毫不掩飾自己的疑問,語氣既隨意又帶著幾分探究。 赤城文瞥了他一眼,湊近小聲地說:「如果你還不想回家,那就去後場打掃整理一下,我會給你加班費的。」 「真假?!」叢雲花月原本懶散的眼神瞬間一亮,像是被點燃幹勁的小狗般盯著赤城文,生怕對方反悔。 「真的,所以讓我跟這位客人聊一下正事吧。」 「嘛、是可以啦……」 叢雲花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星導霄身上,對方仍舊掛著那抹神秘的微笑。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無法純粹地喜歡上這個人。 那雙眼睛帶著某種說不清的幽深感,似乎笑意之下藏著什麼無法輕易窺探的東西。 但回頭一想,這些念頭遠遠比不上額外的打工費來得實際。他搖了搖頭,把那絲違和感拋在腦後,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向通往後場的門口。 只是,在踏進去的前一瞬,他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人動作優雅地坐上他剛剛待著的高腳椅,彷彿這個位置原本就是為他準備的一般,然後不疾不徐地與赤城文交談起來。 ……雖然哪裡有些說不上來的不對勁,但算了,跟他又沒關係。 這麼想着,他終究沒再多加理會,抬腳踏入後場。 星導霄不急不徐地將外套與手提包輕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動作從容而自然,彷彿每個細節都經過精心安排。他隨即坐上了剛才叢雲花月所坐的高腳椅,儘管椅子依然散發著微微的餘熱,星導霄卻毫不在意。他隨手拿起桌上精緻的菜單,語氣平淡卻又充滿自信:「一杯星塵,謝謝。」 「啊、好的。」赤城文愣了一下,隨後回應道,心中雖有些小小的驚訝,但很快便投入到了工作中。 他開始專心調製店內的高人氣飲品——「星塵」。這款酒以紫色為基調,杯中的酒液散發著奪目的珠光粉,隨著晃動而流動,宛如宇宙中漂浮的星塵。酒體融合了覆盆莓與萊姆汁的香氣,而頂端則點綴上兩顆覆盆莓與幾片薄荷葉,完成後便如同一顆宇宙中的小星球。調製過程中,星導霄的視線始終未曾離開,熾熱的目光緊緊地盯著赤城文,雖然讓赤城文有些不自在,臉上微微泛紅,但他還是將酒杯遞上:「請用。」 「謝謝。」星導霄輕輕地舉起酒杯,抿了一口後,才輕輕將酒杯放回桌上,動作優雅至極。 赤城文見狀,忍不住開口:「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跟星導先生見面了。」 星導霄聽到後,微微低下頭,手指支撐著下巴,另一隻手則隨意地搭在吧檯桌上。那姿勢輕鬆卻不失高貴:「稍微和同事打聽了一下,正好對方也是這裡的常客,實在太想和赤城君說話了,所以我就迫不及待地來找赤城君聊天了。」說著,他的語氣冷淡,面無表情,完全沒有一絲波動。 「……原來如此。」赤城文雖然有些困惑,不完全理解星導霄話中的含義,但還是簡短地回應,並將視線定格在那張冷峻、幾乎無表情的臉龐上。 「謝謝星導先生救了狼,我在離開家時,他的呼吸已經穩定了許多,感覺你開的藥非常有效,手術後的恢復也很順利。」赤城文謹慎且有禮地表達感謝,心中仍然對稍早的情況心有餘悸。 然而,星導霄似乎不以為意,隨意地撇開了話題:「嘛,那傢伙的體能本來就比一般人強壯,根本不需要太擔心。」他隨手拿起酒杯,輕輕晃動,杯中的珠光粉隨之流動,像是夜空中繁星閃爍,而那雙細長的睫毛下,深邃的眼睛直直盯著赤城文,眼神中有著難以捉摸的意味。 「赤城君和小柳君是朋友呢。」星導霄的語氣沒有一絲起伏,目光冷冽且有些挑釁。 赤城文愣了愣,心中有些猶豫。的確,他和小柳狼從來沒對彼此的關係做過明確的界定,若硬要說是朋友,倒也可以這麼說。 「啊、是……的。」他稍微支吾著回應。 星導霄那雙神秘的眼睛依舊未曾移開,視線似乎緊緊鎖定著赤城文,彷彿在觀察著他每一個細微的反應。接著,他語氣更加輕佻且不容置疑地說:「那麼,就算我對赤城君展開追求也沒問題了吧?畢竟赤城君現在是單身對嗎。」 「欸?追、追求?!」赤城文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話語震驚到,完全無法好好應答眼前的男人,他們才相處了一天不到,甚至不過幾句簡單的對話,怎麼突然就提起這樣的話題,進展也未免太快了。 星導霄看著赤城文焦急而又有些手足無措的表情,露出了不經意的輕笑,那笑容與他之前的所有微笑截然不同,這次並沒有那股冷淡的氛圍,反而顯得更加輕鬆且帶有些許玩味和人性。 「哈哈,赤城君果然是個很老實的人。」 看到眼前的人笑得如此隨意,赤城文反倒冷靜了一些,他心中暗自思量,也許這只是在開玩笑吧。 「吶,稍早你問我和小柳君是否是客戶與密醫之間的關係,你很感興趣嗎?」星導霄忽然轉移話題,語氣有些輕鬆。 赤城文回想起剛才在家中的對話,稍微低下了頭,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嗯……是的,不過我不會強迫星導先生告訴我的。」他語氣誠懇,帶著些許謙遜和害羞。 聽到赤城文如此老實的回答,星導霄輕輕一笑,彷彿他早就預料到這一切,完全不覺得意外。 「如何說呢,我和那傢伙算是竹馬之交,從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 「欸、原來如此,難怪星導先生和狼之間看起來那麼熟識……」赤城文微微一愣,終於稍微理解了其中的脈絡。 星導霄端起酒杯,輕啜一口,眼神卻有些陰郁:「算是孽緣吧。」他語調低沉,彷彿在回憶過去的某段不為人知的往事。 「我的父親和他的父母在同一個地方工作。」 聽到這些,赤城文感到一絲放鬆,他開始更加輕鬆地回應,並且專注於聆聽。 「原來如此,那麼星導先生和狼應該有很多共同的美好回憶吧。」 星導霄的目光在一瞬間變得深邃而陰暗,仿佛回憶起某些不願提及的事情。 「"美好"的回憶嗎……嘛,姑且可以這麼說吧。」他語氣微微頓了一下,似乎在掩飾些什麼。 赤城文聽了,顯得有些困惑:「欸?」 星導霄的笑容微微一收,眼中卻閃過一絲暗淡。 「嘛,該說是環境使然,還是我們性格上有些相似呢……總之,我和那傢伙都是十足的陰角,所以我勸赤城君還是多思考一下比較好。」 他伸出食指,輕輕撩過赤城文鬢角的髮絲,動作輕柔卻不乏微妙的意味,仿佛在挑戰一種界限。 「像你這樣如陽光般直率又充滿正能量的人,真不想那麼快就讓你被染黑。」他的語氣平穩又帶著一點感嘆,話語裡甚至藏了些深意,眼中透著一絲隱隱的暗示。 「欸……?」 星導霄的食指在赤城文臉頰邊的鬢角上輕輕轉了一圈,動作慢條斯理,彷彿每一個細節都精心雕琢,充滿了刻意的挑逗。 「如果真要染黑的話……不如讓我來——」 忽然,從一旁伸出一隻纖細的手,迅速而果斷地抓住星導霄的手腕,動作乾脆又帶著一絲不容挑戰的氣勢。 「客人,這裡是酒吧,可不是什麼奇怪的店。」叢雲花月臉上浮現出一絲嚴肅且堅定的表情,眼神冷冽而專注,直視著這位比他高出一截的長髮男人,語氣帶著不容忽視的威脅。 原本落在赤城文身上的視線被打斷並被拉走,星導霄轉頭看向叢雲花月,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後露出一個微微的笑容,似乎對這突如其來的阻止感到不以為意。 「確實,是我失禮了。」他輕描淡寫地道歉,語氣平靜,收回手後將酒一飲而盡,隨即起身,動作優雅且毫不急促。 「酒很好喝,時間不早了,我會再來找赤城君聊天的。」他穿上放在一旁的外套,輕輕調整了下衣襬,隨後優雅地走向門口。在離開的瞬間,他不忘轉身,這一切的動作流暢如水,毫無停頓,讓赤城文一時無法回應。 「很高興能認識如此直率的赤城君,下次見。」語畢,他便消失在店門後,身影迅速融入了夜色中。 看著這一切的叢雲花月略帶不解,眉頭微皺,眼中透出一絲不滿,雖然他沒有聽到剛才兩人之間的對話,但看到那奇異的氛圍便立刻過來制止,心中卻還是充滿了疑惑。 「搞啥啊,那傢伙!」 赤城文心中仍然心有餘悸,回憶起剛剛星導霄所說的那些話,染黑……?雖然他對這個詞不甚理解,但那時星導霄語氣中那一絲寒冷,似乎透露出某種難以言喻的意味。赤城文不禁在內心思索,小柳狼和星導霄小時候究竟經歷了什麼?星導霄說起「美好回憶」時那份明顯的冰冷,讓赤城文無法忽視這背後的秘密。 他突然覺得自己對小柳狼的了解太少,甚至連他過去的故事都不清楚。如果他名義上是小柳狼的戀人,或許可以輕鬆的問起,但自己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稱之為朋友的旁觀者。 一股莫名的不安開始在赤城文心中升起,他想更深入了解小柳狼,卻又害怕越過那條界線,揭開更多隱藏的過去後,和他的關係會因此而變得疏遠。 了解的代價會是什麼呢?他不禁將自己攥緊的圍裙拉得更緊。 明明想要安逸地維持現狀,明明覺得這樣才最穩定,但為何內心卻如此不平靜? 見赤城文沒有回應,叢雲花月微微側頭看向他,卻發現那張往常總掛著溫和笑意的臉,此刻卻籠罩著沉思的陰影。眉頭微微蹙起,目光低垂,彷彿陷入了某種難以言說的心緒之中。 那表情,叢雲花月並不陌生。小時候,他也曾見過——那是一種埋藏在赤城文內心深處、不輕易示人的神色。 於是,他沒有多問,沒有試圖打破沉默,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時間在無聲之中緩緩流逝。 …… ………… 午夜的街道沉浸在朦朧的燈光與夜霧之中,星導霄的步伐輕快。修長的雙腿不至於誇張到蹦蹦跳跳,但腳步間透出的雀躍感,卻洩露了他此刻難以掩飾的愉悅。 多久了?他已經多久沒見到如此輕易展露自己的人了?自幼生長於充滿懷疑與恐懼的環境,見慣了戒備、欺瞞與掩飾。當然,那些無憂無慮活在幸福日常中的普通人,他並非沒遇過,但像赤城文那樣,毫無防備地將情緒流露於臉上,單純到近乎天真的人……如今,實在太少見了。 星導霄唇角的笑意難以壓抑,低沉的笑聲在夜風中散開。原以為接到電話趕去救小柳狼只是個麻煩事,沒想到,這場意外的邂逅卻帶來了如此令人愉悅的收穫。 「赤城君……真是有趣。」他喃喃低語,聲音輕柔而充滿餘韻。 腦海裡,剛才赤城文的神情與反應宛如膠片畫面般一幀幀閃過,每一次震驚、每一次遲疑、每一次動搖——全都太過直率,太過純粹。 那雙總是透著溫暖笑意的藍色眼睛,在對上自己的時候,映出的卻是滿滿的困惑與無措。 越是如此,越是讓人想要深入探究,想要看看當這樣如陽光般燦爛的人被逼入不同的境地時,究竟會露出怎樣的神色。 星導霄微微勾起嘴角,笑意在夜色中若隱若現,眼底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芒。 對他的興趣——變得更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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