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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塞菈的分享後,服務生總算開始上菜——煙燻鮭魚、雜果沙拉還有烤奶酪。唯獨牧羊人派,卻因為廚房問題,改成了牛肉內餡的農舍派。

「唉啊……人家當初為了吃牧羊人派才選這家店,枉我這麼期待!」米莉安沮喪地盯著已經切好的農舍派。

作為出版坊的編輯,工作總讓她忙得像台水車,迫使她依賴昂貴的保養品來維持皮膚與鹿角的美麗。最近負責的作家錯漏百出,不是交漏幾張手稿,就是寫稿時錯字頻出。在她與下屬一同連夜校稿後,好不容易擠出時間休假和預約餐館,卻吃不到期待已久的餐點。

「農舍派也是這裡的招版菜之一,米莉安一定要嚐嚐看!」塞菈試圖安撫米莉安,並用叉子刺起一大塊農舍派給她。

「米米,換妳掏出祕密了哦。」克拉拉故意以暱稱,語氣帶點戲虐,「與前男友孽緣無關的往事總會有一件吧?」

「好喔,人家正好想轉換氣氛。」米莉安抬頭咬下一口農舍派後,以苦中作樂的語氣娓娓道來——

🦌《三:植物羊後輩》

這種事事不順的感覺,讓我想起校稿師時期的憂鬱。

那時克拉拉妳還未跟斯卡爾德出版坊簽約,或許不知道當時的經營者是一群食古不化的老人家。他們總是想著要用最少資源賺最多利潤,因此不論員工還是作家也得頂著壓力工作。我這個小小校稿師常常被那些脾氣火爆的編輯和作家使喚,他們不但不給予充足時間,有些作家還要錯字頻出,手稿字跡難以辦認,害我和同事們每天加班。

有一次,我和同事們因為上級指示不清而犯錯,卻要扛下所有責任,副編輯甚至拿當時的男友來挖苦我,害我忍不住哭了出來。唉,那時真是我人生最黯淡的時刻。那天我在食堂用餐時,一個可愛的後輩拿著餐盤向我搭話。

「米莉安前輩、坐在旁邊不會打擾到妳嗎?」她是黑羊族的琦安娜,一個陰沉但頗能幹的女孩。她的存在感非常薄弱,要不是她主動搭話,我幾乎不會察覺到她的存在。

「琦安娜,妳初來乍到就跟我們一同被副編輯臭罵,真是難為了妳。」我忍住低落的情緒,在她面前裝作一個好前輩。「我沒問題,前輩才辛苦!」琦安娜笑容燦爛,「妳不但像個牧人領著我這個後輩,還得頂著惡狼攻擊……例如那個禿子。」聽見她如此稱呼副編輯,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琦安娜用眼掃視食堂四周後,像是確認副編輯的不在。接著她露出陰險笑容,開始數落他:「那種高高在上的老男人就愛看扁我們,他覺得女孩子沒了男人就會哭哭啼啼!明明他也是個妻奴,每天趕著下班去服侍母老虎!」說實話,我想不到她會有這麼狠的一面,不過聽見她大罵副編輯壞話後,我心裡感到暢快。

「前輩,妳這樣太辛苦了……工作已經很不容易,要是連不順遂時也得忍著,對身心健康可不好。」她以羊蹄輕拍我的肩膀,「所以有什麼不開心就說出來吧,琦安娜會跟前輩一起面對!」就這樣,我們很快熟絡起來。說實話,與她同期的職員大多因為繁重的工作而提出請辭,所以我很佩服她的工作態度。

起初我們只會在工作區和食堂大談上級壞話,藉此掃除憂鬱。後來我開始向她傾訴生活中的不如意,例如朋友的不理解、與男友關係堪入僵局。

「她們總是勸我該多想開心的事,而不是用悲觀挫自己銳氣。男友更認為是我的悲觀導致現在的困境,說什麼就算改變不到環境也要改變想法,這樣明天才會更好——只用嘴說說可輕鬆了!」

「『明天會更好』不過是自欺欺人!誰能知道明天的事?如果世事真的能盡人如意,世界哪會充滿不幸?」琦安娜不禁搖頭,語氣輕蔑,「所謂幸運兒只屬極少數,哪輪得到我們這些普通人?與其空想希望,還不如做好最壞打算,這樣才能撐下去。」

琦安娜就像光精靈,雖然說話有點悲觀卻真切,為身處低谷的我帶來深深的共鳴和安慰。即使後來與當時的朋友疏遠了、男友向我提出分手,至少還有她這個可愛的同事兼知己——當時我竟然這麼天真地相信!

後來出版坊換了經營者,員工和作家的待遇逐漸改善。編輯長更讚賞我的工作能力,他鼓勵我轉任編輯助手,為日後成為編輯鋪路,這讓我覺得苦盡甘來,彷彿之前的憂鬱只一場漫長的惡夢。可是,當我興奮地告訴琦安娜這個好消息時,她卻毫不在意地回了一句:「哦,這樣啊。」那次之後,她彷彿變成了陌生人,不再一起去食堂也不再和我交談。她開始跟另一位常常被上司責罵的狸族同事走得更近,就像過去對我那樣安慰和鼓勵他。

每次琦安娜與狸族同事談心後,總是滿臉笑容,像隻吃飽了草的綿羊。狸族同事雖然會因她的安慰破涕為笑,卻因問題未解決而更加沮喪。不過他在眾人的幫忙下,總算不再被罵了。當狸族同事想向她道謝時,她卻露出煩厭的神情,就像不樂見對方的好轉。那時她的目光早已轉向下一位沮喪的同事。當部門氣氛逐漸明朗後,卻輪到她失去了朝氣。她每天急切詢問同事們有否煩惱,像隻尋找草源的饑飢綿羊。不久後,她便默默離職了。

不止我,其他同事都察覺到琦安娜的異常。我們私下談論後得出結論——

琦安娜就像「植物羊」,她的「臍帶」植根於這間充滿壓力的出版坊。她對同事們的關懷看似溫柔,實則以汲取憂鬱為心靈養分。因此,她一直留在這片養分充足的土壤,我們的憂鬱就像「草地」,成為她的糧食,滿足她的欲望。一旦「草地」吃完後,她便「枯萎」了。

當然這只是我們的猜想,實際上琦安娜是不是真的把我們當成「草地」,那就無從知道了。

儘管琦安娜的行為並無對他人造成傷害,卻讓我覺得被利用了。當我不再對未來抱持悲觀後,才逐漸理解當時朋友和前男友的說話,也意識到琦安娜的矛盾——既然沒人能知道明天的事,那為何要認定會充滿不幸呢?說實話,我覺得為最壞打算做好準備是個不錯的態度,但如果總是被悲觀綁住,就會對生活失去動力。想到朋友和前男友的疏遠,我終於意識到當時的自怨自艾讓他們造成了沉重的負擔。


「人家掏出的『祕密』能讓妳滿意吧,克拉拉?」米莉安帶著玩笑語氣詢問克拉拉。

「『植物羊』這個比喻可真貼切。」克拉拉用木匙玩弄著碗中的雜果沙拉,並放入嘴裡嘴嚼,「正所謂無事獻殷勤,所以我一向提防那些在我人生順遂時不怎交集,卻在低俗時頻頻雪中送炭的『光精靈』。」作為前貴族的她,提防無故的善意早已成了她的護身符。

「要是對他人的好意處處提防,可會變得破壞信任啊。」塞菈皺了皺眉,語氣有點悶悶不樂,「或許琦安娜小姐只是依賴安慰他人來獲得認同感。」

「……」這時,英格莉德的嘴唇微微開口,像是有話想說,卻欲言又止。

「英格莉德小姐,妳好像有話想說呢。」米莉安輕輕一笑,視線轉向英格莉德,「是不是有故事要跟我們分享?」